第一章機場的玻璃幕墻外,暴雨如注。阮知微將護照遞給海關人員時,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
四年了,她終于還是回到了這座城市。"阮小姐,歡迎回國。"海關人員微笑著遞還證件,
眼神里閃爍著熟悉的好奇——那種對名人事故窺探的欲望。她壓低帽檐快步走向行李轉盤,
行李箱上的托運標簽還印著維也納金色大廳的logo。這次亞洲巡演本不該包括中國站,
直到那位固執的老院長親自打電話:"知微,是時候回來了。
"取行李處已經聚集了七八個記者,長槍短炮對準了她的必經之路。阮知微深吸一口氣,
將右手藏進風衣口袋——那里有一道與鋼琴家身份極不相稱的疤痕。"阮小姐,
請問這次回國是否與沈醫生婚禮有關?
""有消息稱您四年前就與沈敘白醫生存在不正當關系,導致那場醫療事故,您有什么回應?
"鎂光燈刺痛了她的眼睛。阮知微僵在原地,耳邊嗡鳴作響。
他們怎么敢——怎么敢在公共場合重提那場毀了兩個職業生涯的事故?"借過。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阮知微轉身的瞬間,輪椅的金屬扶手擦過她的膝蓋。
她低頭對上一雙清冷的眼睛,剎那間呼吸凝滯。沈敘白。他比四年前更瘦了,
曾經執手術刀的手指此刻安靜地搭在輪椅扶手上,左手無名指戴著枚簡約的鉑金戒。
記者們突然調轉鏡頭,他卻視若無睹,只是平靜地操縱輪椅從她身邊經過,
仿佛她只是個陌生人??諝庵袣埩糁南舅?,混合著沈敘白慣用的那款木質調香水。
阮知微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見他,也是在醫院走廊——他裹著紗布的右手垂在身側,
鮮血滲過層層繃帶,在地上留下斷續的紅痕。"阮小姐?
"機場安保人員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需要幫您避開記者嗎?"阮知微搖搖頭,
拖著行李走向另一個出口。雨水順著玻璃蜿蜒而下,
模糊了窗外那輛熟悉的黑色奔馳——沈家的車。車窗半開,露出半張棱角分明的側臉,
很快被雨簾遮蔽?;氐焦⒁咽巧钜埂H钪⒋蜷_燈,
四年前匆忙離開時沒來得及收拾的樂譜還散落在鋼琴上。
她撿起落滿灰塵的琴凳上那個燙金信封,沈家的家徽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內頁工整地印著:"沈敘白醫生與林嘉媛小姐誠邀您出席婚禮..."落款日期是一個月后。
阮知微輕撫過那個熟悉的名字,指腹傳來紙張鋒利的觸感。
她突然注意到請柬背面有一行極小的鉛筆字跡,
幾乎被蹭得看不清:"第三小節轉調處理得很美。"這是她最后一場獨奏會的曲目。
阮知微沖到書柜前,顫抖著抽出那場演出的節目單——沈敘白的座位號赫然在列,
VIP區正對鋼琴的中央位置。他來了。在她倉皇逃離這座城市的那天,
他坐在臺下聽完了整場告別演出。窗外一道閃電劈過,
照亮了鋼琴上那個小小的藥瓶——鹽酸普萘洛爾,舞臺恐懼癥的處方藥。阮知微擰開瓶蓋,
倒出兩片白色藥丸,和著四年的愧疚一起咽了下去。第二章晨光透過紗簾灑在鋼琴漆面上,
阮知微用指腹輕輕抹去黑白鍵之間的灰塵。四年無人觸碰的斯坦威依然音準完美,
想必是有人定期來調音保養。她翻開琴凳里泛黃的樂譜,
肖邦《夜曲》Op.9 No.2的譜面上還留著當年用紅筆標注的指法。
手機在茶幾上震動起來,阮知微險些碰倒咖啡杯。屏幕上顯示著"蘇曼老師"四個字,
她大學時代的鋼琴教授,如今已是音樂學院副院長。"知微,聽說你回國了?
"蘇曼的聲音比記憶中沙啞了些,"今天下午能來學院一趟嗎?有件事必須當面談。
"咖啡已經涼了。阮知微望著杯沿殘留的口紅印,想起機場記者咄咄逼人的提問。
她早該料到,踏進這座城市的那一刻,四年前逃開的陰影就會如影隨形。
音樂學院的主樓還是老樣子,大理石臺階兩側的銅制扶手被無數雙手摩挲得發亮。
阮知微下意識用右手按住左腕內側的疤痕,那里隨著雨天隱隱作痛。
電梯鏡面映出她蒼白的臉色,今天不該選這件米色風衣的,襯得她像個幽靈。"進來吧。
"蘇曼辦公室的門虛掩著,飄出熟悉的普洱茶香。年過六旬的教授鬢角全白了,
卻依然挺直腰背坐在三角鋼琴前。她沒有寒暄,
直接推過來一份文件:"沈氏醫療集團撤回了對你亞洲巡演的贊助。
"阮知微的指尖在紙面上打了個滑。文件末尾蓋著沈氏集團鮮紅的公章,
簽發日期是昨天——她回國的第二天。"不只是贊助。"蘇曼摘下眼鏡擦了擦,
"他們要求音樂學院取消你下個月的所有大師課,否則就撤回對貧困生獎學金的捐贈。
"窗外的懸鈴木沙沙作響,一片嫩葉貼在玻璃上,像抹不去的污漬。阮知微突然很想笑,
沈家還是老樣子,連威脅人的手段都和四年前如二致。"敘白知道嗎?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蘇曼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他現在是沈氏醫療的副院長,
你覺得呢?"鋼琴上的節拍器嗒嗒作響,阮知微數著自己的心跳,比正常速度快了十五下。
她早該明白,那個在手術臺上為她擔下責任的沈醫生,
和沈氏集團的繼承人從來都是同一個人。"309琴房還給你留著。"蘇曼突然說,
"去彈點什么吧,比咖啡因管用。"走廊盡頭的309是阮知微學生時代的專屬琴房。
推開門時,松木和羊皮紙的氣息撲面而來,譜架上還擺著她畢業音樂會的曲目單。
阮知微撫過琴鍵,觸感比家里那臺更沉重些,適合練習力度控制。她彈起德彪西的《月光》,
右手中指在某個和弦時突然僵直——這是事故后遺癥,每當情緒波動就會出現。
音符戛然而止,阮知微攥住顫抖的右手,冷汗順著背脊滑下。"阮小姐?
"門口站著個穿深灰西裝的男人,手里捧著厚厚一疊檔案袋。
阮知微認出了他——昨天在機場推沈敘白輪椅的助理。"程立。"男人微微欠身,
"沈醫生讓我送些樂譜過來,說是學院新采購的。"他將檔案袋放在茶幾上,
目光掃過她僵硬的右手,又迅速移開。"他怎么樣?"阮知微脫口而出。
"沈醫生上個月剛做完第六次肌腱修復手術。"程立的語氣平靜得像在匯報病例,
"康復情況比預期好,已經能握筆了。"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劃出金色的條紋。
阮知微盯著那些光帶,
想起沈敘白曾經修長靈活的手指——它們持手術刀的樣子像在演奏某種精密樂器,
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隨力度變化若隱若現。"其實..."程立猶豫了一下,
"沈醫生一直訂閱您的演出錄像帶。"阮知微猛地抬頭。"從您第一次在維也納登臺開始,
每場都不落下。"程立從檔案袋抽出一本樂譜,"他總說,
您彈奏的拉赫瑪尼諾夫有種特別的...""程助理。"一個女聲突然插進來,
"敘白讓你送個資料要這么久?"林嘉媛站在門口,香奈兒套裝,珍珠耳釘,
微笑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過的。程立立刻退后一步:"林小姐,正要回去。""好久不見,
阮小姐。"林嘉媛走進琴房,香水味瞬間壓過了松木的氣息,"聽說你巡演很成功,
真是遺憾沒能去現場。"她在"遺憾"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阮知微注意到她左手無名指上的鉆戒——比機場看到的那個更張揚,主石至少有五克拉。
林嘉媛順著她的視線轉了轉戒指:"訂婚戒和結婚戒是不同的,對吧?
下個月婚禮你一定要來。""我會寄禮物。""別這么生分。"林嘉媛的笑容紋絲不動,
"敘白很念舊,尤其是..."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鋼琴,"對老朋友的才華。
"程立清了清嗓子:"林小姐,沈醫生等會兒還有個會診。
"林嘉媛從包里取出燙金請柬放在琴凳上:"對了,
四年前那場'意外'..."她刻意停頓,"最好別再提了,畢竟對誰都沒好處。
"等兩人的腳步聲消失,阮知微才發現自己把《月光》的譜頁攥出了褶皺。
她機械地整理樂譜,一張泛黃的紙條從肖邦練習曲集里飄了出來。
紙條上是沈敘白工整的字跡:"第三小節轉調處理得很美。
2019.3.16"那是她畢業音樂會的日期。阮知微翻到曲目單背面,
節目單上印著每位嘉賓的座位號。VIP區第三排正中,沈敘白的名字被鉛筆圈了出來,
旁邊標注:"右手腱鞘炎發作,帶熱敷貼。"窗外突然傳來汽車引擎聲。阮知微撩開窗簾,
看到沈家的黑色奔馳緩緩駛離。后車窗半開著,沈敘白的側臉一閃而過,
陽光在他的金絲眼鏡上折射出一道刺目的光。第三章燙金邀請函在阮知微手中微微發顫。
封面上凸印的"慈心兒童醫院"六個字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落款處沈氏醫療集團的徽章像只窺視的眼睛。"他們指定要你彈《夢中的婚禮》。
"經紀人林曦滑動平板電腦,"出場費是平時的三倍。
"阮知微的右手無名指突然抽搐了一下,碰翻了咖啡杯。褐色的液體在邀請函上暈開,
模糊了"藝術總監:沈敘白"這行小字。"推掉。"她抽了張紙巾按壓污漬。
林曦按住她的手:"你知道違約金多少嗎?而且..."她壓低聲音,
"沈家控股了國內七成演出場館。"窗外的雨停了,云層間漏下一束陽光,
照在鋼琴上那本翻開的《夢中的婚禮》樂譜上。這是首簡單的曲子,業余三級水平,
但阮知微已經盯著第三小節看了十分鐘——那里有個她永遠彈不好的轉調。"告訴他們,
我右手腱鞘炎復發,只能彈慢板。"阮知微合上琴蓋,金屬碰撞聲在空曠的公寓里格外刺耳。
兒童醫院音樂廳比想象中更寬敞。彩排當天,阮知微穿著平底鞋走上舞臺,
腳步聲在穹頂下回蕩。三角鋼琴漆面如鏡,映出她緊繃的下頜線。"音準沒問題。
"調音師遞來毛巾,"沈醫生特意囑咐用羊絨琴槌,說您喜歡柔和的音色。
"阮知微的指尖懸在琴鍵上方。
沈敘白記得她所有習慣——從鋼琴硬度到演出前必喝的蜂蜜水溫。這些細節像細小的鉤子,
扯出記憶深處泛白的畫面:凌晨三點的手術準備室,沈敘白遞來的保溫杯,
杯壁上凝著水珠..."開始吧。"她深吸一口氣。前奏進行得很順利。
當右手該彈那個轉調時,阮知微故意放慢速度,將分解和弦改成單音。音樂像條受傷的蛇,
在舞臺上痛苦地扭動。"原速。"聲音從觀眾席最后一排傳來。阮知微的脊椎竄過一道電流,
手指僵在半空。陰影里,一個輪椅輪廓緩緩向前移動,金屬扶手反射著頂燈,
像兩柄出鞘的劍。沈敘白穿著白大褂,左胸口袋別著工牌。他比機場相遇時氣色好些,
金絲眼鏡后的眼睛依然沉靜如深潭。輪椅碾過木地板的聲音像秒針走動,噠、噠、噠。
"兒童患者對節奏敏感。"他在距舞臺三米處停住,"請按原譜演奏。
"阮知微的右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她把手藏到腿下,掌心緊貼冰冷的琴凳。
四年前最后一次同臺,她是他的器械護士,他是主刀醫生。無影燈下,她遞錯手術刀時,
沈敘白也是這樣平靜地說:"請按清單核對。""我手傷了。"她聽見自己說。
沈敘白摘下眼鏡擦了擦,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出奇地年輕:"那就彈你改編的版本。
《夢中的婚禮》左手獨奏版,2018年醫學院晚會上你彈過。"阮知微的呼吸停滯了。
那場晚會后,他們在儲物間接吻,她的口紅蹭在他雪白的領子上。
當時沈敘白笑著說:"幸好明天不用上手術。"而現在,他殘廢的右手搭在輪椅扶手上,
無名指戴著訂婚戒指。音符像碎玻璃般從指間迸濺。阮知微彈得又快又重,
仿佛要把鋼琴砸穿。轉到B段時,她故意彈錯三個音,然后猛地合上琴蓋。"滿意了?
"沈敘白的表情沒有波動。他轉動輪椅靠近舞臺邊緣,
這個角度阮知微必須低頭才能與他對視。陽光從側窗灑進來,給他的輪廓鍍上金邊,
白大褂下露出深灰色西裝褲——他始終保持著醫生的著裝規范,即使再也拿不起手術刀。
"患者家屬指名要聽這首。"他說,"林董事長的孫女,先天性心臟畸形。
"阮知微攥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的舊傷。又是這樣,他總是用患者當盾牌。
四年前那個車禍重傷的孩子,現在這個先心病女孩...沈敘白永遠知道怎么讓她無法拒絕。
"為什么替我擔責?"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沈敘白的瞳孔微微收縮,
右手無意識地抽動了一下——這是他在手術臺上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我不明白...""別裝了!"阮知微從舞臺側面沖下來,皮鞋跟卡在樂池縫隙里。
她踉蹌著扶住墻壁,突然發現自己在哭,"醫務處調查那天,你明明可以說實話!
是我拿錯了病歷,是我沒核對器械清單!"沈敘白的輪椅向后滑了半米,像在躲避一場爆炸。
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但阮知微已經停不下來。四年積壓的愧疚和憤怒決堤而出,
她抓住輪椅扶手,強迫他直視自己。"你知道我這四年怎么過的嗎?
每場演出我都害怕右手突然僵直,每次謝幕都像在贖罪!
而你..."她的視線落在他垂落的右手上,"你毀了職業生涯就為了包庇一個實習生?
"時間仿佛靜止了。沈敘白抬起右手,動作遲緩得像在對抗某種無形阻力。
他的指尖在距離她臉頰一厘米處停住,最終只是摘下了她頭發上的一縷棉絮。
"你當時才22歲。"他的聲音輕得像麻醉劑推入靜脈的瞬間,"而我已經是副主任醫師。
"記憶碎片突然拼合成清晰的畫面。2018年冬夜,急診科走廊慘白的燈光,
沈敘白接過她慌亂中拿錯的病歷,在最后一刻發現血型不符。但麻醉已經生效,
手術無法推遲..."所以你就替我背鍋?讓所有人以為是你疲勞操作導致手術事故?
"阮知微的聲音嘶啞,"你知道醫療事故對醫生意味著什么嗎?"沈敘白轉動輪椅,
背對著她:"意味著不用繼承沈氏醫療。"他頓了頓,"我父親一直反對我做外科醫生。
"這個答案像把鈍刀,緩慢地捅進阮知微的心臟。她突然意識到,
那場事故或許是沈敘白等待已久的出口——逃離家族期望的正當理由。"敘白?
彩排還沒結束嗎?"林嘉媛的聲音從側門傳來。她今天穿著香檳色套裝,手里拿著病歷夾,
看起來像是剛從會議上溜出來的高管??吹饺钪r,她的微笑僵了一瞬,
隨即快步走到沈敘白身旁,占有性地扶住輪椅把手。"院長們在等你討論移植方案。
"她柔聲說,目光卻鎖定在阮知微淚痕斑駁的臉上,"阮小姐看起來狀態不太好,
需要我叫醫護嗎?"沈敘白搖頭:"我們談完了。"他示意林嘉媛推他離開,
卻在轉角處突然回頭,"正式演出在周五,患兒家屬都會到場。"等他們的腳步聲消失,
阮知微癱坐在樂池臺階上。右手的顫抖已經蔓延到全身,她摸出藥瓶,
倒出兩粒白色藥片干咽下去。天花板上的消防噴頭像只冷漠的眼睛,注視著她狼狽的姿態。
墻角的陰影里,一部手機悄悄縮了回去。林嘉媛站在監控盲區,滿意地檢查剛錄下的視頻。
畫面里,阮知微抓著沈敘白輪椅的樣子活像歇斯底里的瘋子,而最后那個未完成的觸碰動作,
可以被解讀成任何故事。她將視頻保存到名為"證據"的文件夾,
里面已經有十七個類似文件。
最新一個是昨天拍的——沈敘白辦公桌抽屜里那沓維也納音樂會門票存根,
每張背面都寫著相同的日期和地點。第四章手機鈴聲在凌晨四點響起時,
阮知微正夢見自己被困在手術室里。無影燈刺眼的白光中,監護儀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而她找不到該遞哪把手術刀。"出事了!"林曦的聲音像砂紙般粗糙,"看微博熱搜。
"阮知微摸索著打開床頭燈,指尖觸到冰涼的手機屏幕。
熱搜第一的標簽讓她瞬間清醒:#鋼琴家勾引殘疾醫生#。置頂微博是段三十秒的視頻。
畫面里她抓著沈敘白的輪椅扶手,淚水模糊了妝容,
字幕寫著"知名鋼琴家當眾糾纏已訂婚醫療精英"。
評論區早已沸騰:"聽說四年前那場醫療事故就是她害的!""沈醫生太可憐了,
手廢了還要被這種女人糾纏""看她演出時的做作樣子就想吐"阮知微的右手開始痙攣,
手機滑落到地毯上。視頻明顯經過剪輯,截去了她質問沈敘白為何替她擔責的部分,
只留下最狼狽的特寫。最可怕的是,背景音樂赫然是她昨天彈錯的《夢中的婚禮》。
"慈善音樂會那邊剛來電話,"林曦的聲音忽遠忽近,"說考慮到'輿論影響',
臨時換了演奏嘉賓。"窗外的天光漸漸亮起來,阮知微赤腳走到鋼琴前。
琴蓋上積著一層薄灰,她用顫抖的手指寫下"對不起",然后意識到這是四年來第一次,
她連道歉的勇氣都沒有了。正午時分,門鈴響了十七次。阮知微從貓眼里看到三個陌生男人,
其中一個肩上扛著攝像機。她退回臥室,用被子蒙住頭,
卻依然能聽見快門聲和喊叫聲:"阮小姐,請問你和沈醫生什么關系?
""醫療事故的賠償金用完了嗎?"冰箱里只剩半瓶礦泉水和一盒過期的酸奶。
阮知微小口啜飲著冷水,突然想起沈敘白曾經叮囑她的話:"低血糖時不要喝冰水。
"那是她第一次觀摩手術暈臺,他遞來溫水時,白大褂袖口沾著血跡。
電視里正在播放午間新聞。沈敘白出現在畫面中央,身后是沈氏醫療集團的標志。
他穿著挺括的深藍色西裝,右手搭在輪椅扶手上,無名指的婚戒在鏡頭下閃閃發光。
"關于網絡流傳的視頻,純屬斷章取義。"他的聲音比平時低沉,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
"阮知微小姐與四年前的醫療事故無關,她無需為任何事負責。"記者們頓時騷動起來。
一個戴紅框眼鏡的女記者擠到前排:"沈醫生,您強調阮小姐'無需負責',
是否暗示確實存在需要負責的人?事故原因究竟是疲勞操作還是另有隱情?
"沈敘白的嘴角繃緊了。阮知微認得這個表情——他在手術臺上遇到突發狀況時就是這樣,
下頜線條變得鋒利如刀。"醫療事故鑒定報告是公開的。"他轉向鏡頭,
目光仿佛穿透屏幕直視她的眼睛,"阮小姐是優秀的音樂家,
請大眾關注她的藝術而非私生活。"新聞切到了下一條快訊,阮知微關掉電視。
房間里安靜得可怕,只有空調出風口的嗡嗡聲。沈敘白的澄清像往火場潑汽油,
現在全網都在猜測他們之間"不可告人的秘密"。雨點開始敲打窗戶時,
阮知微決定出門買食物。她戴上口罩和鴨舌帽,在電梯里不斷檢查自己的倒影是否足夠隱蔽。
超市冷柜的熒光燈下,她拿起一盒打折的速食意面,
突然在包裝反光中看到兩個舉著手機的女孩。"是不是她?"穿粉色衛衣的女孩小聲問。
"肯定是!你看她右手上的疤!"阮知微丟下購物籃沖向出口。雨水像冰冷的針扎在臉上,
她跑過三個街區才敢回頭看。確定沒人追來后,她靠在一家關閉的店鋪卷簾門上喘息,
雨水順著發梢滴進衣領。"需要傘嗎?"一把黑傘從側面遞來。阮知微抬頭,
看到沈敘白的輪椅停在一步之外,他的西裝褲腳已經被雨水浸成深色。
水珠掛在他的金絲眼鏡上,折射出細碎的光。"你跟蹤我?"阮知微向后退,
后背貼上冰冷的金屬門。沈敘白的手穩穩舉著傘:"程立看到熱搜后一直在找你。
"他頓了頓,"我父親想見你。"雨聲突然變大了。阮知微注視著沈敘白無名指上的戒指,
想起林嘉媛得意的笑臉。她伸手接傘時,指尖不小心擦過他的手掌,
那一小塊皮膚立刻燒了起來。"告訴他,我會離開。"阮知微轉身走進雨里,"這次是永遠。
"沈氏醫療集團總部大廈像把利劍插在市中心。阮知微的濕鞋子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水漬,
前臺小姐的笑容在看到她的臉時瞬間凝固。"阮小姐?
"一個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從電梯走出來,"沈董事長在68層等您。
"電梯上升的六十秒里,阮知微數著自己的心跳。一百零三下。
當年手術臺上那個孩子的心跳一度降到四十,是沈敘白徒手按壓了兩個小時才搶回來的。
沈父的辦公室寬敞得像手術室,落地窗外是整個城市的鳥瞰圖。他背對著門站在窗前,
灰白的鬢角像刀刻般鋒利。"我兒子今天召開了記者會。"他沒有轉身,
"沈氏股價跌了三個點。"阮知微的右手又開始顫抖。四年前就是在這間辦公室,
沈父將醫療事故報告摔在她面前:"你毀了一個天才外科醫生的手,現在還想毀了他的前途?
""我會出國。"阮知微盯著地毯上的花紋,"維也納樂團一直邀請我加入。
"沈父終于轉過身。他的眼睛和沈敘白很像,但沒有任何溫度:"敘白下個月結婚,
對象是林氏制藥的獨女。"他推過來一張支票,"買今晚的機票。
"支票數額足夠買下阮知微的公寓。她突然很想笑,
沈父大概以為所有藝術家都會為五斗米折腰,
就像他以為所有醫生都該為家族企業放棄手術刀。"留著給您兒媳買婚戒吧。
"阮知微轉身時,余光瞥見辦公桌上那份文件——維也納愛樂樂團亞洲巡演贊助協議,
沈氏集團的logo蓋在甲方簽名處。回到公寓已是黃昏。阮知微打開行李箱,
開始收拾必需品。
藥瓶、樂譜、那本翻爛的肖邦練習曲集...她的手指突然觸到書柜深處的紙盒,
塵封的記憶隨著掀開的盒蓋撲面而來。盒子里整齊碼放著三十七張音樂會票根,
從她學生時代的校內演出到維也納金色大廳獨奏會。每張背面都標注著日期和曲目,
有些旁邊還寫著簡短的評語:"第二樂章踏板控制精妙"、"轉調處理比上次更流暢"。
最下面是疊剪報,全是關于她演出的樂評,最早一張來自校報,
標題是《醫學院里的鋼琴精靈》。阮知微的視線模糊了,
她認得這些工整的字跡——沈敘白寫病歷也是這種字體,每個字母都清晰可辨,
像他做手術時的切口。窗外傳來汽車鳴笛聲。阮知微走到窗前,
看到那輛熟悉的黑色奔馳停在樓下。后排車窗降下一半,沈敘白的側臉在暮色中若隱若現。
他沒有抬頭,只是靜靜地停在那里,像在等待什么,又像在告別。阮知微拉上窗簾。
手機屏幕亮起,林曦發來消息:"維也納那邊確認了,下周一報到。
還有..."緊接著是一則新聞鏈接。沈敘白在返程途中遭遇記者圍堵,輪椅在推搡中翻倒。
配圖里他狼狽地撐在地上,右手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鏡片碎了一半,
但目光依然平靜。阮知微關上行李箱。雨又下了起來,敲打著窗玻璃,
像那首永遠彈不好的《夢中的婚禮》中,最令人心碎的那個小節。
第五章行李箱輪子在機場大理石地面上發出規律的咔嗒聲。阮知微數著自己的腳步聲,
像數著鋼琴節拍器——一百七十二步就能從值機柜臺走到安檢口。
她右手緊握著維也納樂團的錄取通知書,紙張邊緣已經汗濕發皺。"阮小姐!
"這個聲音讓阮知微的脊椎竄過一道電流。她加快腳步,行李箱卻突然卡在地縫里。轉身時,
沈敘白就在三米外,右手纏著新換的繃帶,輪椅扶手掛著點滴架。
他臉色蒼白得像手術室的無影燈,
西裝領口別著那枚她熟悉的鋼筆——四年前她送他的生日禮物。"航班...提前了?
"他氣息不穩,顯然是一路疾馳趕來。阮知微的指甲陷入掌心。沈敘白身后,
程立正和林嘉媛通電話:"對,在T2航站樓...好的,
我盡量拖住..."聲音壓得很低,但在空曠的機場里清晰可聞。"讓開。
"阮知微拉起行李箱。沈敘白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滾燙,
紗布粗糙的觸感磨蹭著她的皮膚。"那場手術..."他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
"不是你拿錯病歷。"時間仿佛凝固了。廣播里正在播報阮知微的航班號,登機口開始檢票。
沈敘白的手越收越緊,像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什么意思?"阮知微掙了一下沒掙脫。
"病歷是我改的。"沈敘白松開手,從內袋掏出一張折疊的紙,"原始記錄在這里。
"紙張已經泛黃,但上面的字跡依然清晰:患者血型原為B型,被人用紅筆改為A型。
修改處的醫生簽名赫然是"沈敘白"。阮知微的耳朵嗡嗡作響。
記憶碎片突然重組——那天她拿到的病歷確實標注著A型,而血庫送來的也是A型血漿。
但她在術前核對時,系統里跳出的卻是B型..."為什么?
"她的聲音顫抖得像暴風雨中的琴弦。沈敘白摘下眼鏡,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異常脆弱。
"父親需要那孩子死。"他平靜地說,"患者家屬是醫療事故維權組織領袖。
"機場廣播再次響起,催促阮知微的航班旅客登機。沈敘白突然從輪椅上站起來,
踉蹌著向前邁了一步。他的右手無力地垂著,左手卻死死攥住她的行李箱拉桿。
"我需要你在我的生命里。"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不是因為愧疚或責任,
僅僅是因為...你是我的月光奏鳴曲。"這句告白像記重錘砸在阮知微心上。
大學時代的深夜,她總在空蕩的琴房彈《月光》第三樂章,而沈敘白會坐在角落安靜地聽,
白大褂口袋里裝著隨時可能響起的手術呼叫器。程立的驚呼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沈敘白的膝蓋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點滴架晃動著即將傾倒。阮知微下意識扶住他,
感受到襯衫下繃緊的肌肉和過快的心跳。"你瘋了?術后感染還到處跑!"她轉向程立,
"叫救護車!"沈敘白搖搖頭,左手撫上她的臉頰。他的指尖有淡淡的碘伏味道,
體溫高得嚇人。"別走。"他抵著她的額頭輕聲說,"至少...不是這樣離開。
"陽光從落地窗斜射進來,給沈敘白的睫毛鍍上金邊。
阮知微恍惚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場景——醫學院解剖室里,他戴著口罩,
只露出這雙專注的眼睛,精準地分離著神經血管,像在演奏一首無聲的協奏曲。
"航班即將關閉艙門..."廣播無情地提醒著。阮知微摸出登機牌,慢慢撕成兩半。
沈敘白的公寓出乎意料地簡樸。客廳里沒有昂貴的醫療器械,
只有一架老舊的立式鋼琴和整面墻的醫學書籍。阮知微的手指撫過琴鍵,
發現音準完美——顯然有人定期調音。"你彈過?"她問正在換藥的沈敘白。"嘗試過。
"他苦笑著展示纏滿繃帶的右手,"只能證明我當不了音樂家。
"陽光透過紗簾照在木地板上,形成溫暖的光斑。阮知微突然意識到,這是四年來第一次,
他們之間沒有醫院消毒水味,沒有記者和攝像機,只有咖啡壺咕嘟作響和窗外偶爾的鳥鳴。
"證明給我看。"她坐到琴凳上,拍拍身邊的位置。沈敘白猶豫了一下,慢慢坐到她左側。
他的左手小拇指按下中央C,音色飽滿而圓潤。"只會這個。"他自嘲地笑笑。
阮知微將自己的左手放在高八度位置:"跟著我。
"他們一起彈了《獻給愛麗絲》的前八小節。沈敘白的左手意外地靈活,
指法雖然生疏但節奏精準。當兩只手在琴鍵上方交錯時,他的小指輕輕勾住她的無名指,
像一場小心翼翼的牽手。"醫學證明,"沈敘白的聲音近在耳畔,
"左手彈琴能促進右腦神經重塑。"他的呼吸拂過她耳際,"理論上,
可以幫助你克服右手痙攣。"阮知微轉頭,鼻尖差點碰到他的臉頰。
沈敘白的瞳孔在陽光下呈現出琥珀色的紋路,像鋼琴漆面上的木紋。
她忽然想起大學時聽過的傳聞——沈敘白能通過顯微鏡發現最微小的細胞變異,
卻看不出女生們對他的暗戀。"理論上?"她輕聲問。沈敘白的左手撫上她的右手,
指尖輕輕按壓她痙攣的指節:"尺神經損傷導致的手指屈曲障礙,
可以通過..."他的聲音逐漸低下去,因為阮知微正在數他的睫毛。
陽光移到了鋼琴上的節拍器上。沈敘白突然傾身,吻落在她右手的疤痕上,
像給傷口消毒般輕柔。阮知微的呼吸停滯了,
她看見沈敘白白大褂口袋里的鋼筆在發光——不,那是陽光的惡作劇。
"我想學《夢中的婚禮》。"他說。秘密戀情像一場高燒。
阮知微每天清晨溜進沈敘白的公寓,帶著新鮮出爐的牛角包和沾著露水的玫瑰。
沈敘白則教她用左手彈奏改編版的肖邦,用解剖學知識分析每個指法的肌肉運動。
"指腹接觸面積越大,控制力越強。"他握著她的手腕示范,白大褂袖子卷到手肘,
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下午他們去復健中心。阮知微根據樂理節奏設計了一套手指操,
更新時間:2025-05-05 18:4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