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度前行B大的博士錄取通知已經在昨晚發送至林臻的手機，林臻并沒有太多的喜悅，
因為這只是努力過后順其自然的結果，那些激動、疲憊、辛酸都遺留在備考的時光里，
反復咀嚼，只會無味至極。但還是沒有睡好，人再理智，也是情感上的動物。
北京離武漢的距離具象到某款購票軟件上的五百多塊錢和五個小時左右的動車，
林臻覺得有些許恍惚和不真實。她終于還是踏上了學術研究這條路，在W大的這七年，
林臻活得不像個真人，總是一門心思鉆進書中，徜徉遨游，自在自得。二十五歲的她，
甚至沒有在大學開啟一段戀情。但今夜，擾亂林臻睡眠的不僅僅有對未來的慨嘆，
她因由自己的這條路想到了一位故人。是他，在林臻十七歲的少女時代，
讓她堅定了自己的理想，并在現在真正踐行著。
二 畫中知音高二文理分科的表在周一就交給了班主任，林臻選了理科。今天是周五，
美術課上的老師要求同學們自己完成一幅作品，風格主題任意，
但在下周一的時候要交給美術課代表，由課代表貼在一樓的展覽區。林臻心煩心亂，
拿著畫筆不知道要畫些什么，胡亂想著，卻總繞不開那件事，苦悶至極，突然靈感迸發，
提筆便開始揮灑。一節課四十分鐘，下課鈴聲響了，卻沒有阻斷創作的過程，林臻旁若無人，
沒有和別的同學一樣沖出教室吃飯，而是一個人在這午間完成了這幅畫的創作。她畫地投入，
是以，擱筆的那一刻，有一種和周圍一切隔絕的不真實感，就像她自己，心中的苦悶和糾結，
父母朋友老師都不知道，她也無人可說，無人可敘，厚厚的屏障，把內心與外界隔開了，
只能一個人亂撞受傷。日子還在繼續，那幅畫在交給美術課代表后，林臻便不再注意了，
它的意義在畫完的那一刻便已經完結了吧，這不過是林臻的一場自我表達，
重點在畫畫的過程，林臻從未想過會有什么衍生。下午的物理課聽得昏昏欲睡，
林臻看著黑板上班主任激情四射的講解，只覺愧疚。聽不懂，也不想去努力聽懂。
電容器對她來說太過抽象，遠不如文字美妙。潦草地吃過晚飯，
離晚自習規定到班時間還有小半個小時，林臻頭疼得很，也不想去迎接今晚上的物理周測，
便獨自漫步于校園。開學已經一月有余，夏天即將步入尾聲，
但天氣卻像忘記了還有秋的節替，死死守著，熱得厲害，
周圍來來往往的人都穿著藍白短袖校服，在這青春的顏色中行走奔跑，安靜張揚。
從食堂出來，已經走過了教學區，再往前走，就是“四合院”似的綜合區，穿過它，
就是操場。人群的多少就像一個夾心面包，教學區和操場永遠人最多，永遠人聲鼎沸，
因為有的人熱衷學習，有的人熱衷于揮灑汗水，就像厚實的面包，
但綜合區就像清新透明的夾心，人少安靜不頂飽，卻總有人喜歡，比如林臻。
“四合院”因四座教學樓環繞而得名，中間的大片空地上，有一個圓形花壇，
花壇邊緣有條淺淺的小溝，里面鋪滿了鵝卵石。林臻最喜歡的是下晚自習后來這里坐著，
去尋找一顆完美的鵝卵石，然后把它帶回寢室，視作幸運石。晚自習后的這里非常安靜，
不像白天會從四周傳來聽不清的聲音，也很黑，黑夜的靜謐感給了林臻一種別樣的心安。
林臻有些想去找小貓玩，在綜合區的入口，卻被展覽區的作品吸引住了。準確的說，
是被她自己的畫吸引住了。她的畫被貼在展板的中間區域，在一眾炫技之作中并不出色，
但此時，那幅畫的右邊，寫著高二（3）班林臻的銘牌上卻被貼著一張空白便利貼。
林臻疑惑，將便利貼撕下，發現它的后面寫著一句話。第一印象，字很好看，飄逸矯健，
賞心悅目，如沐春風?！敖裢淼挠钪婢哂羞z忘的浩渺和狂熱的精確。
”林臻在一瞬間仿佛有神明穿過她的靈魂，這感覺，讓人著迷，這人看穿了這幅畫后的意蘊，
甚至看到了林臻的內心。被看穿后，林臻第一次感受到了近乎委屈的脆弱，
她的眼眶在一瞬間就濕潤了，說不清的感動。為自己？為那張便利貼的主人？世界是朦朧的，
林臻在這朦朧的世界中端詳著這幅畫，內心因太過激動而有幾分心疼。一張A4紙上，
大片大片的背景是黑暗的夜色，夜色之下是一個側身蹲著的少女，衣服卻是極致的絢麗，
與單調且沉悶的黑暗形成強烈的對比，給人造成視覺沖擊，但那蹲著的少女將頭埋進膝蓋，
仿佛永遠不愿意再看這世界一眼一樣。畫面的極小一部分，右側邊緣，是五彩的天空，
少女站了起來，穿著黑裙子，看向這世界，但只有一半的身影，仿佛一出美麗的悲劇。
浩渺的是那大片大片的黑夜，精確的是那極小部分的絢麗天空，這是林臻的自我表達，
但那人給了這情境之外的東西，黑夜需要遺忘，白夜需要極致。是救贖之道。這是一句詩，
出自博爾赫斯的《失眠》。林臻在這一刻意外地找到了知己。
三 重逢北京短短的暑假在閑暇中度過，林臻上午十點的車票去B大報到。
她的博士生導師昨天打電話讓她如果有時間就快些來報到，
商量一下后續的學習計劃和進組的事情。讀博之后應該沒什么假期了吧，
林臻有些哀悼剛剛逝去的純凈版假期，兀自收拾著行李。B大，我來了。
北京的一切都很新奇，這座多朝古都，今朝首都，蘊含著太多太多的文化和意蘊，
讓林臻莫名興奮，就像一本好書，只要用心去探索，就永遠能讀出新的東西。
但首先得安排好后面的學習，才能趁著閑暇時候去北京逛逛。林臻在報到后，去了寢室，
B大的博士生，單人單間，條件絕佳，打開窗子，可以看到林蔭大道，鳥語花香。
微風陣陣地吹進來，林臻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自由。收拾好東西后，已經是下午六七點了，
林臻吃過飯悠閑地逛著校園，等待著明天和教授的見面。B大很美，
這是一所處處洋溢著學術之光的國內頂級學府，也是林臻實現理想的最佳托舉。
林臻逛著B大，想到了W大，她的本科和研究生就讀的學校，W大很美，是公認的櫻花學府，
每年的四月都有來自全國的游客過來賞櫻，但林臻仿佛因為常見而忽視了那份浪漫。
W大的七年，是她潛心于學業的七年，也是遺忘的七年?？?，這座城市，有他。
初來B大的一切都很順利，教授為人和藹，和林臻交談一番，
確定了她后面一段時間的學習方向，師兄師姐們也親切熱情，
盡力幫助著這個初來乍到的小師妹。饒是林臻這么個生性冷淡不好捂熱的性子，
也感受到許多溫暖。林臻研究的是外國文學中的俄國文學，集中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
最近研究的《卡拉馬佐夫兄弟》中有許多涉及到俄國宗教和法律的部分不是很清楚，
教授推薦林臻去聽聽明天上午的俄國法律史，可能會對理解有幫助，林臻記了下來。
研究文學的，尤其是研究世界文學的，會和許多科目有交叉，尤其是歷史地理和政治，
也涉及到哲學，林臻在本科和研究生階段都已經習慣了，
只不過那時候她作為一個理科生進入到漢語言文學專業，日常上課比常人都要費力些，
也就多費勁用功了些。博士生基本沒什么課，林臻第二日起床有些晚，
一覺起來已經七點三十了，而講座的時間是八點到十一點。林臻連忙從床上爬起，
以最快的速度起床刷牙換衣，往包里裝上平板就出了寢室，極步走著，
總算在最后一分鐘趕到了教室，在中間找了一個位子落座，拿出平板這才抬頭。
臺上的一人讓林臻的心跳直接漏了一拍。是他，是江至，那個八年沒有見過面的人。低著頭，
即使只能看見額頭，林臻也一眼就認出了他。那個人的輪廓實在是太過熟悉，
在她的少女年代反復出現。林臻呼吸急促，一雙眼睛死死盯著臺上西裝革履的男人，
那個眉清目秀，帥氣俊朗，正在一位教授身邊調試PPT的男子，這時，
林臻才注意到身邊有人小聲竊竊私語，討論著臺上的助教有多帥。林臻突然很想哭，
下意識卻是一哂，在那人調試完畢，抬頭的一瞬間連忙低下頭。
四 心靈碰撞林臻將便利貼對折拿在手里，想通過深呼吸來抑制心中強烈的情感，
但情緒實在不受理智的控制，淚水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有這些天獨自一人糾結的苦悶，
也有剛剛被懂得的突然脆弱。夏天的風帶著微微的熱意，拂過林臻的面龐，眼淚是熱的，
風也是，心呢？好像也不那么冷了。微風吹起的發梢帶著女生獨有的安靜氣質，
兩行淚更增添了幾分動感，這一幕，美得像畫。“同學，你還好嗎？
”一聲清脆且帶著猶豫的問話突然從身后傳來，林臻被嚇了一跳，連忙拿手擦眼淚，
一邊擦一邊搖頭。她不想讓人看到她的狼狽。這時，
那張本被拿在手里的便利貼突然掉了下來，林臻連忙蹲下去撿，仍舊背對著那個聲音的主人，
撿起來后又趕緊站起來?！巴瑢W，我想冒昧地問一下，你也喜歡這幅畫嗎？
這張便利貼是我留下的，藝術上的共鳴很難得，我就把它記錄下來了。
”這下輪到林臻震驚了，難道那個懂得她的人就是身后之人嗎？沒經過太多的考慮，
因由一種處于天性的熟悉感，林臻轉了過去，眼角還是紅的，使嫩白的肌膚平添了幾分明艷。
饒是江至已經在暗中偷偷看了她許多次，這一次，他的心跳還是漏拍了。女生近看更美，
每一處細節都剛剛好，剛剛哭過的樣子更是讓江至的心一擰，難受得很。他抿了抿唇。
“這幅畫是我畫的，我是林臻?！蹦莻€刻在銘牌上的名字，那幅畫的主人。不知為何，
林臻就這么自報家門了。眼前的男生穿著和自己一樣的校服，渾身散發著一股少年氣，
但看起來更穩重一些。林臻從來不追星也不參與室友們關于學校哪個男生更帥的評論，
但此刻，她清楚地感知到，眼前的人很好看。陽光灑在他們中間，這是美好與美好的相遇。
林臻說這話的時候，知道自己很狼狽，可她就那么坦率地說出來，小嘴微抿，
處處彰顯著她的倔強?！傲滞瑢W你好，我是高三（1）班的江至。長江的江，到達的那個至。
”江至在女生說完后，點了點頭當作回應，像數次想象中那般介紹了自己?！凹热贿@么有緣，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去書店里聊一聊？”他順其自然地發出邀請，看起來輕松自在，
實在因為緊張而有些顫抖。林臻點了點頭，在腦海中重復著他的名字。
“至”是到達、達到的意思，“臻”也是達到的意思，“臻”里有“至”這個字。
林臻用她強悍的語言文字知識分析著他倆的名字，因為這巧合不知不覺間紅了臉。
兩人并排走著，都默契地沒有說話，一起進了書店。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他們聊了一個多小時，林臻這么多年來第一次逃了課。后面的許多時刻，
林臻都會想到那個下午，想到那個晚上的全情交談，不明白那個時候是怎么就那么信任他，
以至開啟了他們二人后面許許多多的故事，高興的，痛苦的…… 后悔嗎？
二人就這么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面對面地坐下了，林臻強烈的表達欲在這一刻徹底釋放。
“我父母和身邊的人一直在告訴我理科好，理科好找工作，選理科有前途，
那時候我也沒想太明白自己到底喜歡什么，也不敢和父母講自己其實沒那么喜歡物化生，
就這么填了理科?！绷终槠届o地敘述著這些天擾亂她心的事，冷靜地像一個旁觀者。
“但真正上交了分科表，我才開始意識到即使理科好就業，
我大學想學的專業也和理科沒有關系，我真正想學的是文學，而且我的理科成績很一般。
”林臻頓了頓，繼續說：“我實在沒辦法接受自己在大學的時候學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專業，
畢業后做一份自己不喜歡的工作，就這么隨意地過完一生，這讓我很崩潰，所以，
有了那幅畫?！绷终榈椭^，又看向窗外，這是她第一次嘗試把心中積壓著的事情告訴別人，
說完后，心里一陣輕松，因為這件事實在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一個十七歲的女生，
第一次遇到與自己未來有關的抉擇，又怎么可能冷靜地去思考呢?！傲终橥瑢W，我覺得呢，
既然你喜歡文學，那上大學之后是可以繼續選擇這個專業深造的。雖然你已經選了理科，
但是這并不妨礙你以后選擇自己喜歡的學業，
很多大學的漢語言文學專業都收理科方向的考生，
所以你還是有機會去選擇自己熱愛的東西的，但前提是在高中把成績提上去，
以一個優秀的高考成績進入一所不錯的學府研究文學。嗯……”江至頓了頓，
笑著說：“就像曲線救國?！绷终槎盟囊馑?，也笑了一聲。
但當時最讓她印象深刻的不是曲線救國的故事，而是江至給她的安定感。
十八歲的江至用溫柔的一番話，給予了十七歲的林臻前進的方向，
原本如迷霧一般的未來在這一瞬間清晰無比，只需努力就能實現夢想的事實讓人無比安心。
更新時間：2025-05-05 18:36: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