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聲巨響，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破木門被一股蠻力粗暴地撞開，險些脫離門框。

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堵在了門口，幾乎擋住了外面所有的光線。

來人正是張屠夫，張老三。

他約莫四十出頭的年紀，生得膀大腰圓，一張國字臉膛因為常年殺豬見血，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兇悍之氣。

此刻他更是滿臉怒容，絡腮胡子都像鋼針一樣炸立起來。

他穿著一身沾滿油膩和血漬的短打，腰間系著磨得發亮的屠夫圍裙，手里還提著一把明晃晃的殺豬刀。

當然，刀是插在腰間刀鞘里的，但那股子煞氣卻撲面而來。

“方進！你個殺才！又沒中？！老子就知道??！”

張屠夫瞪著一雙銅鈴般的眼睛，目光在院子里一掃，精準地鎖定了站在石凳旁的方進。

他口沫橫飛地就咆哮了起來，“九次了！整整九次！你小子是把考場當家了嗎？”

“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都沒你這么能耗的！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對得起誰？！”

他聲如洪鐘，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院子里的方家人都噤若寒蟬，李氏更是嚇得往后縮了縮。

張翠蓮臉色蒼白，嘴唇翕動，想說什么又不敢說。

方老爹往前一步，擋在方進身前，陪著笑臉道：“親家，親家息怒，有話好說，好說……”

“好說個屁！”張屠夫大手一揮，差點把方老爹推個趔趄。

“方老哥，不是我說你，你也是老實人，怎么就養出這么個廢物點心！”

“當初我瞎了眼，才把翠蓮嫁給他！你看看，你看看！”

他指著方進，又指了指旁邊低著頭的張翠蓮，痛心疾首：“我家翠蓮跟著他吃了多少苦？一年到頭見不到幾回葷腥！”

“年紀輕輕，手都糙成啥樣了？這都是拜誰所賜？”

“拜你這個只會讀死書、連個屁都考不出來的酸丁所賜！”

以往，面對岳父如此狂風暴雨般的指責，原主方進早就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除了唯唯諾諾地低頭認錯，連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

但此刻的方進，雖然心里也因為對方的兇悍氣勢而有些發怵，但更多的卻是一種冷靜和審視。

他清晰地捕捉到，岳父雖然罵得兇狠。

但眼神深處，除了憤怒，似乎還隱藏著一絲對女兒的心疼，以及……恨鐵不成鋼的失望。

“岳父大人?！?/p>

方進深吸一口氣，往前一步，站到了父親身旁，直視著張屠夫，聲音雖然不大，卻異常清晰和平穩，“小婿這次確實又落榜了，讓您失望，也讓翠蓮跟著受苦，是小婿無能?！?/p>

他這番不卑不亢、坦然承認的態度，讓張屠夫準備好的后續一連串罵詞都噎了一下。

他愣愣地看著方進，好像第一次認識這個女婿似的。

這小子……今天怎么好像轉性了？

沒像以前那樣嚇得跟個鵪鶉似的？

方家人也都驚訝地看著方進。

方進沒有停頓，繼續說道：“九次不中，確實是小婿的問題?！?/p>

“這些年，多謝岳父大人時常接濟，這份恩情，小婿銘記在心?！?/p>

“也請岳父大人放心，翠蓮是我的妻子，我方進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她一直跟著我受苦。”

這番話說得誠懇，條理清晰，既承認了錯誤，表達了感激，也表明了決心，甚至隱隱帶著一種不同以往的自信。

張屠夫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正?！北憩F搞得有點懵，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

他憋了半天，才哼哧道：“哼！說得好聽！光說不練假把式！”

“你拿什么不讓翠蓮受苦？就憑你那幾本破書？能當飯吃還是能當衣穿？”

“以前或許不能，但以后，或許能?！?/p>

方進微微一笑，眼神里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岳父大人，小婿并非愚鈍之人，只是之前……不得其法而已?！?/p>

“不得其法？我看你就是個榆木疙瘩，不開竅！”

張屠夫習慣性地反駁，但氣勢明顯弱了許多。

“是不是榆木疙瘩，下次考試便知。”

方進語氣篤定，“岳父大人，小婿知道您是真心疼愛翠蓮，也是為小婿著急?！?/p>

“您的教訓，小婿受著。但請您相信小婿一次，給我……也給翠蓮一個機會。”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院子里沉默的家人，聲音更加堅定。

“我會證明，我讀的書，將來一定能變成飯，變成衣，變成一個能讓全家人挺直腰桿的好日子！”

這番話擲地有聲，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張屠夫徹底愣住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女婿，感覺對方仿佛一夜之間脫胎換骨了一般。

那眼神里的光芒，那說話的底氣，都和他印象中那個唯唯諾諾的書呆子判若兩人。

難道……這小子落榜落傻了？

還是真的開竅了？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著方進，半晌，才重重地哼了一聲：“哼！說大話誰不會？老子就再看你一次！”

“要是下次再考不出個名堂來，你就別怪老子……別怪老子把翠蓮接回去！”

雖然話還是那么硬，但明眼人都聽得出來，這已經是松口了。

說完，張屠夫似乎覺得剛才被方進幾句話就壓住了陣腳，有點沒面子，又瞪著眼睛補充道：“看什么看！都杵著干嘛？該干嘛干嘛去！老子今天肉鋪還忙著呢！”

他一邊嚷嚷著，一邊轉身就走。

走到門口，卻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從腰間解下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子，“啪”地一聲扔在地上。

“喏！拿著！看你這窮酸樣，別又餓著我女兒！”

說完，也不等眾人反應。

他便哼哧哼哧地，帶著一身煞氣，大步流星地走了。

仿佛剛才那番疾風驟雨般的怒罵從未發生過。

院子里，只留下那個落在泥地上的布袋，以及面面相覷、神色復雜的方家人。

翠蓮走上前，撿起布袋，打開一看，里面赫然是一大塊還帶著血絲的新鮮豬后臀肉，還有一小串油汪汪的豬下水。

這在平日里，可是他們家難得的奢侈品。

“這……這親家……”

李氏看著那塊肉，眼圈又紅了。

方老爹也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方進看著那塊肉，心里五味雜陳。

這位屠夫岳父，真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罵得越狠，給的東西可能越實在。

這種別扭的關愛方式，既讓人無奈，又帶著一絲溫暖。

“娘，爹，翠蓮，把肉收好吧。”

方進定了定神，臉上露出一絲輕松的笑容，“今天，咱們吃頓好的。吃飽了，才有力氣，迎接將來的好日子！”

他看著家人臉上重新燃起的一絲希望，心中暗道：張屠夫，還有這個家，等著吧！”

“從今天起，我方進，要讓你們刮目相看！”

“那所謂的范進中舉命運，我要親手改寫！而且，我要中的，絕不僅僅是一個舉人！?。　?/p>

更新時間：2025-05-05 18:34: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