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殿試顯威太極殿前的日晷指向辰時三刻，李昭寧握著號牌的手指微微發顫。
這是大唐開國以來，第一次有女子站在殿試的朱漆門檻前。"宣——河朔道舉子崔明，晉見！
"宦官尖細的唱鳴聲穿透重重帷帳，李昭寧深吸一口氣，將青玉冠往額前又壓了壓。
月白襕衫掃過丹墀，她分明聽見兩側官員倒抽冷氣的聲音。"學生崔明，拜見皇上。
"御座上的玄宗皇帝傾身向前，鎏金步搖在十二旒后叮咚作響："抬起頭來。
"殿內霎時落針可聞。李昭寧緩緩直起身子，正對上天子驟然緊縮的瞳孔。
她看見老皇帝扶著龍紋扶手的手背暴起青筋，聽見身后傳來禮部尚書打翻茶盞的脆響。
"好個膽大包天的女子！"御史中丞崔日用拍案而起，"科舉重地，豈容牝雞司晨！
來人....""且慢。"李昭寧不退反進，廣袖翻飛間竟有幾分睥睨之態，
"《貞觀政要》有載，文德皇后曾代太宗批閱奏章；則天皇后更開殿試先河。
學生不過效法先賢，何罪之有？"老皇帝突然放聲大笑，
眼角笑紋里藏著鷹隼般的銳利："好個效法先賢！那朕且問你，今歲黃河決堤十三處，
當以何策治之？""學生三月前曾赴汴州。"她不卑不亢地展開卷軸，
指尖掠過親手繪制的河圖，"汴渠淤塞非在河道，而在漕運私改。若將分水堰北移三十里，
引洛水濟汴，可省纖夫三萬..."殿外春雷乍響，雨絲斜斜撲進敞開的雕花長窗。
李昭寧的聲音清越如磬，漸漸壓過了朝臣們的竊竊私語。她說到洛水砂質可固堤時，
工部尚書韋堅猛地站起身；提及以工代賑之法，戶部侍郎楊慎矜的算盤珠子突然停了。
"...故學生以為，治河如治國，堵不如疏，壓不如導。"最后一句落地，
她將卷軸重重按在蟠龍柱投下的光影里，"敢問諸公，可還記得永徽年間，
太宗皇帝命女子入弘文館抄錄典籍的舊事？"玄宗扶著龍椅緩緩站起，
冕旒上的玉藻簌簌搖晃："傳旨。即日起，設崇文館女學士，秩比國子監博士。
"暴雨傾盆而下，沖刷著太極殿前的鳳凰紋地磚。李昭寧走出宮門時，
看見太液池邊的垂柳新抽的嫩芽。三個月前，她正是跪在這池邊，
為染了時疫的浣衣婢女求一味柴胡。"崔...李娘子留步！"她轉身，
見新任京兆尹杜甫氣喘吁吁追來，官帽都跑歪了："娘子方才說要在河工中設女子巡堤隊，
下官實在不解...""杜少府可曾見過決堤時的慘狀？"李昭寧解下腰間水囊遞過去，
"去年鄭州大水，最先發現管涌的是個浣紗女。她趴在浮木上喊了半日，
差役卻說女子不得近河堤。"杜甫握著水囊的手驀地收緊，
粗陶表面還留著體溫："所以娘子要改《水部式》？""不僅要改律法，
還要在堤壩種柳固土，在淤田試種占城稻。"她望著宮墻上掠過的雨燕，
"杜工部當年作《兵車行》，不也是為生民立命？"雨幕中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一騎飛魚服沖破雨簾，馬上人滾鞍而下時，李昭寧嗅到了熟悉的血腥氣。"娘子，魏王反了！
"千牛衛中郎將裴旻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叛軍已過灞橋，圣人有旨，
命娘子即刻前往興慶宮！"2 灞橋驚變興慶宮沉香亭內，銅漏的水滴聲突然變得粘稠。
李昭寧指尖銀針在燭火下泛著冷光，正懸在玄宗頭頂的百會穴上方。"圣人這頭風之癥，
"她突然收手，"怕是用了三年以上的嶺南鉤吻。"高力士手中拂塵應聲落地。
老宦官佝僂著腰要去撿，卻被李昭寧用針囊按住手腕："高將軍指節發青，
近日是否常飲茯苓茶？"龍榻上的玄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明黃寢衣下露出半截青紫的鎖骨："好...好個魏王！他倒是把《千金方》讀透了！
"宮墻外驟然響起喊殺聲，李昭寧反手將銀針釘入屏風木框，
入木三分的力道驚得杜甫倒退兩步。裴旻按劍急道："叛軍前鋒已破通化門，
飛龍廄的騎兵...""飛龍軍不能動。"李昭寧扯過案頭輿圖，
"勞煩杜少府去光范門傳話——讓今科進士們換上青衫，執《孝經》立于城樓。
"杜甫瞪大眼睛："這...這是何意？""魏王打的清君側旗號，最怕失了士林人心。
"她將玄宗扶坐起來，指尖在輿圖上劃出一道弧線，"裴將軍帶二十人跟我走，
我知道有條水道直通永豐倉。"暴雨中的長安城彌漫著鐵銹味。李昭寧伏在永興坊屋脊上，
看著叛軍火把如毒蛇般纏向皇城。身后裴旻突然悶哼一聲——他左肩赫然插著半截斷箭。
"別拔！"她撕開袍角迅速包扎，"箭鏃淬了見血封喉的蛇毒，
等見到永豐倉的王大娘..."話音未落，坊墻下傳來重甲摩擦聲。
五個叛軍正在踹一戶商賈的門。李昭寧抄起瓦當凌空擲下，正中為首者的兜鍪。
趁對方暈眩的剎那，她如鷂子翻身躍入院中，繡鞋尖踢起灶間菜刀。"是崔七娘！
"門內老嫗顫巍巍舉著藥杵，"快...快進來！"裴旻劍光閃過時，
李昭寧已經用搗衣杵敲暈最后一名叛軍。她將染血的菜刀插回砧板，
轉身從藥柜底層摸出個陶罐："將軍含三片龍腦，能暫緩毒性。""你早知魏王要反？
"裴旻吐出一口黑血，"三日前你讓我查永豐倉的鼠患...""不是老鼠，
是有人偷換軍糧。"她推開后院枯井的蓋板，"開元二十一年擴建漕渠時，
宇文融在此留了暗閘——勞駕，幫我抬下這筐蘿卜。"地下水道陰冷刺骨。
裴旻劍尖挑開蛛網，忽然停在一處岔口："有馬蹄聲。""是魏王的具裝騎兵。
"李昭寧將火折子貼近石壁，"但他們不知道，韋堅當年修廣運潭時，
在這埋了三百斤猛火油。""你要燒了永豐倉？"裴旻猛地抓住她手腕，
"長安半數存糧都在...""所以只燒西倉。"她抽出袖中賬冊，
"這是今晨剛從魏王府偷出來的漕運簿——將軍請看，近三個月所有陳糧都被換到西倉，
新糧早經廣通渠運往范陽了。"一聲巨響突然從頭頂傳來，土塊簌簌落下。
裴旻揮劍劈開墜石，卻見李昭寧正用金針在巖壁上畫著什么。"這是...河圖？
""是長安地下十二渠的走向。"她突然將火折子擲向暗河，"抱緊那筐蘿卜！"轟??！
火龍騰起的瞬間，巨大的氣浪推著他們沖出水道。裴旻再睜眼時，已躺在滿是稻殼的糧垛上。
李昭寧正撕開他的鎧甲，銀針快得在月光下連成虛影。"你..."他望著少女染血的襕衫，
"到底是誰？""六年前云州驛館被屠那夜，"她挑出最后一塊毒肉，
"有個小娘子蜷在馬槽里，看著千牛衛的旌旗從火場掠過——裴將軍，你鎧甲下的舊疤，
該換藥了。"晨光刺破濃煙時，東北角突然傳來潮水般的歡呼。李昭寧踮腳望去，
看見光范門城樓上青衫翻涌，進士們齊誦《孝經》的聲浪竟壓過了戰鼓。"成了。
"她將染血的帕子丟進暗河，"魏王經學出身，最怕背上欺辱士子的惡名。"突然，
一匹棗紅馬沖破濃霧。馬背上滾下來的驛卒滿臉是血，手中塘報已被浸透："娘子！
河北急報！安...安祿山反了！"3 暗涌千帆"啪！
"李昭寧手中塘報濺起的水珠落在裴旻染血的鎧甲上，暈開一朵暗紅的花。
她突然抓起糧垛旁的麥粒在掌心碾碎，細白粉末簌簌飄向東南方。"幽州突騎到長安要七日。
"她轉身抽出裴旻腰間橫刀，在青磚地上劃出蜿蜒的漕渠，"但魏王私運的三十萬石軍糧，
此刻正在廣通渠的斗門船閘——""報！"又一名驛卒踉蹌著撞開倉門，"潼關守軍嘩變！
舒翰將軍被囚！"裴旻的劍柄重重砸在糧垛上，新稻的清香混著血腥味在倉廩間彌漫。
李昭寧卻突然輕笑出聲，染血的指尖點在漕運圖某處："杜少府何在？讓他帶著今科進士，
即刻去平康坊。""都什么時候了還去妓館？"裴旻急得扯開傷口繃帶。"三日前新科放榜，
平康坊的牙婆從洛陽販來二十車波斯地毯。"她將橫刀插回鞘中，"勞煩將軍調三百羽林軍，
把地毯全數鋪在春明門大街。"晨霧中突然傳來金鉦之聲，李昭寧猛地推開倉門。
只見東南天際赤霞如血，太倉方向騰起的黑煙竟在半空凝成狼頭形狀。"是狼煙傳訊！
"裴旻握劍的手青筋暴起，"安祿山竟有突厥狼衛！""不，這是漕工的火鐮號子。
"李昭寧突然扯下腰間魚符扔給驛卒，"去西市找粟特商人石萬財，
讓他把去年囤積的五百車胡椒全倒進渭河。"眾人驚愕間，
她已翻身上馬："三年前我在揚州見過颶風——當胡椒末遇上東南急雨，將軍猜會發生什么？
"灞水碼頭殘陽將漕船桅桿拉成長長的鬼影。李昭寧伏在蘆葦叢中，
看著突厥騎兵正在往船上搬運桐油。她身后三百娘子軍手持搗衣杵，
粗布裙擺下隱約露出綁腿短刀。"崔姐姐，都按您吩咐的辦妥了。"浣衣坊的阿秋爬過來，
發間還沾著皂角沫，"平康坊的地毯吸足了火油，春明門前的石板..."突然，
對岸傳來凄厲的鷹唳。李昭寧瞳孔驟縮——那突厥將領手中的彎刀，
分明刻著云州驛館的火紋！"動手！"三百根搗衣杵同時敲擊河岸青石，
灞水突然掀起詭異的浪涌。突厥戰馬驚嘶聲中，上游漂來密密麻麻的胡椒筏子。東南風起時，
李昭寧擲出的火折子在半空劃出赤色弧光。"閉眼！"驚天動地的噴嚏聲席卷河岸。
突厥騎兵涕淚橫流之際，春明門方向突然騰起沖天火光——鋪滿波斯地毯的長街遇雨自燃，
青煙中浮現出巨大的鳳凰圖騰。"是天后顯靈！"長安百姓的歡呼穿透云霄。
李昭寧卻趁亂躍上漕船，金針精準刺入突厥將領的曲池穴。那人猙獰轉身，
刀鋒映出她眼底寒芒："云州驛館四十七條人命，今日該清賬了。
"興慶宮夜"胡商石萬財揭發魏王私運軍糧有功，賜緋魚袋？"玄宗握著李昭寧遞上的奏章，
忽然劇烈咳嗽起來，"那安祿山...""圣人可知這咳疾根源？"她突然打開藥箱，
"去歲臘日，范陽進貢的貂裘熏過曼陀羅。"高力士手中的拂塵應聲而斷。
李昭寧卻已捧出個漆盒："這是用永豐倉陳糧釀的苦蕎酒，可解百毒——但需佐以一道詔書。
"老皇帝渾濁的眼中精光乍現："你要朕許女子入漕司？""不。"她突然掀開漆盒夾層，
露出半卷泛黃的《水部式》，"臣要重開則天皇后時期的銅匭，讓浣衣婢女也能上達天聽。
"更漏聲里，裴旻的佩劍突然在殿外鳴響。李昭寧轉頭望去，見御史臺方向火光沖天，
隱約傳來"清剿余黨"的喊殺聲。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那卷真正的漕運賬冊，
此刻正縫在阿秋的襦裙夾層里。雨又下了起來，打濕了龍首渠新發的柳枝。
李昭寧走過水霧彌漫的御街，聽見巡夜的金吾衛在哼唱新傳的童謠："鳳凰鳴，圣人生，
搗衣杵，定乾坤..."暗巷中突然伸出一只染丹蔻的手。平康坊的胡姬塞給她一枚蠟丸，
轉身消失在雨幕里。李昭寧捏碎蠟封，
露出半片寫著粟特文的龜甲——這是三日前她讓石萬財散布的假消息，
此刻竟真的引出了潛藏的突厥細作。4 銅匭驚雷苦蕎酒潑在《水部式》殘卷上的剎那，
裴旻的劍鞘突然重重磕在青磚縫里。李昭寧指尖拂過泛黃紙面，
看著墨跡間緩緩浮出朱砂勾勒的船帆圖案。"這是宇文融親筆標注的暗渠。
"她將酒壇推向燭臺，"開元二十二年江淮漕船傾覆案，沉的不是糧，
是三百具裹著麻布的突厥尸首。"殿外驚雷驟響，高力士的影子在屏風上晃了晃。
老宦官嗓音像生銹的鉸鏈："李娘子可知，當年經手此案的大理寺少卿...""正是家父。
"李昭寧突然扯開衣襟，露出鎖骨下寸許長的刀疤，"這傷不是叛軍所為，
是六年前我潛入宇文家別院時，被賬冊上的機關所傷。"玄宗劇烈咳嗽起來，
痰盂里泛起詭異的靛藍色。李昭寧卻將藥箱重重扣上："圣人的毒入膏肓，
非范陽獨產的紫背天葵不能解。但安祿山半月前已焚毀北地所有藥田——杜少府！
"候在殿角的杜甫慌忙上前，懷中《孝經》啪嗒掉出一片龜甲。李昭寧腳尖輕挑，
龜甲正落在藥湯里："勞駕去光宅坊請王御史，就說他三郎的癔癥該換方子了。""慢著！
"裴旻突然橫劍攔住去路，劍鞘上的火紋與燭光重疊成猙獰的狼首，
"你怎知王御史家三郎...""裴將軍右臂尺澤穴每逢雨夜刺痛，
可是七歲那年墜馬落下的病根？"李昭寧金針倏地刺入他腕間，"巧得很，
當年為你正骨的游方郎中，正是我師叔。"雨絲突然裹著血腥氣卷入殿內。
阿秋跌跌撞撞沖進來，襦裙下擺滲著黑血："娘子，
翊善坊的銅匭...銅匭里...""可是發現了這個？"李昭寧猛地掀開漆盒夾層，
取出半枚染血的魚符，"三日前我故意將東宮腰牌投入銅匭，果然有人坐不住了。
""報——！"金吾衛的嘶吼撕破雨幕，"東宮走水！太子...太子殿下遇刺！
"裴旻的劍鋒擦著李昭寧耳際掠過，斬斷一縷飛揚的發絲。她卻俯身拾起太子魚符，
對著火光露出冷笑："好一招聲東擊西，可惜..."話音未落，手中金針已沒入阿秋頸側。
"娘子！"杜甫扶住癱軟的浣衣女，"你這是...""真正的密報在這里。
"李昭寧撕開阿秋的綁腿，抽出一卷浸過明礬的絹布，
"三日前我讓阿秋在襦裙夾層縫了石龍芮汁，
碰過密信之人指甲會泛青——裴將軍不妨看看自己的右手？"劍刃墜地的清響中，
李昭寧已展開絹布："安祿山真正的先鋒不是騎兵，而是五百艘偽裝成漕船的艨艟，
此刻正藏在廣通渠的船閘暗艙。"她突然將藥箱推給杜甫，
"勞煩杜少府帶著圣人的咳血帕子去趟大理寺，就說..."轟隆！地磚突然裂開三尺縫隙，
數十黑衣死士破土而出。李昭寧反手將苦蕎酒潑向燭臺，騰起的烈焰中，
她抓起顯影的漕運圖擲向裴旻："將軍可認得圖上標注的云州古道？
"裴旻揮劍劈開飛來的火團，瞳孔突然緊縮——燃燒的圖紙邊緣，
赫然現出他家族徽記的拓??！"原來你早就..."他劍鋒轉向玄宗，
卻在半途硬生生轉了個彎，斬落高力士半截衣袖，"六年前云州驛館，
是你派中官屠了我裴氏滿門！
"李昭寧趁機將銅匭鑰匙塞進杜甫手中："去掖庭宮北墻第三塊浮磚下取木匣，
里面是魏王與安祿山往來的靺鞨文密函！"說罷抓起藥杵沖向暗道，"裴旻！
想要真相就跟我來！"暗渠生死腐臭的水汽撲面而來。李昭寧踩著齊膝的淤泥，
腕間銀鈴在石壁上撞出清脆回響。身后裴旻的呼吸聲粗重如困獸："你究竟是誰？
""如今站在你面前的便是六年前那個躲在馬槽里的小娘子。"她突然駐足，
更新時間：2025-05-05 17:0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