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處理完外婆的后事，小滿站在老屋門前，望著院子里那棵外婆親手栽的桂花樹。
正值深秋，金黃的桂花落了一地，香氣彌漫在空氣中，像是外婆溫柔的擁抱。
鄰居王阿姨走過來，手里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面，"小滿，吃點東西吧，
這幾天你都沒好好吃飯。"小滿接過碗，熱氣模糊了她的視線，"謝謝王阿姨。
""你外婆走之前最惦記的就是你，"王阿姨嘆了口氣，"她總說，小滿一個人在城里打拼，
不知道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小滿的眼淚滴進碗里。她突然意識到，
自己拼命想要逃離的這個家，才是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而那個她以為需要她照顧的外婆，
其實一直在默默守護著她?；氐绞〕呛?，小滿向學校遞交了辭職信。校長再三挽留，
"林老師，你的教學成績很優秀，學校正準備提拔你當年級組長...""對不起，
"小滿搖搖頭，"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收拾公寓時，
小滿發現自己的生活竟然如此單薄——幾件衣服，幾本書，一些日用品，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而那些真正珍貴的東西，都在鄉下那個老屋里：外婆織的毛衣，裝滿小石子的星星罐，
還有那些共同度過的歲月。回到小鎮那天，下著小雨。小滿撐著外婆留下的那把舊黑傘，
走在熟悉的鄉間小路上。經過村口的老槐樹時，
她仿佛又看到外婆站在那里等她放學回家的身影。老屋還保持著外婆生前的樣子。
灶臺上的鐵鍋擦得锃亮，床上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
桌上的老式臺燈下壓著小滿大學時寄回來的明信片。一切都像是主人只是暫時出門，
隨時會回來。小滿輕輕撫摸著那些物件，感受著外婆留下的溫度。她打開衣柜，
把臉埋在外婆的衣服里，深深呼吸著那股熟悉的肥皂香氣。第二天一早，
小滿去了鎮上的中學。校長是她當年的語文老師，見到她十分驚喜，"林小滿？不，
現在該叫林老師了！聽說你在省城教得很好，怎么回來了？""我想回家鄉工作，"小滿說，
"不知道學校還缺不缺語文老師？"校長激動地握住她的手，"缺！當然缺！
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就這樣，小滿成了母校的一名教師。每天清晨，
她沿著外婆曾經送她上學的路走向學校；傍晚，她又沿著同樣的路回家。
經過村口的老槐樹時，她總會停下腳步，仿佛在等待什么。周末，
小滿開始系統地整理外婆的遺物。在一個舊木箱的底層，
她發現了一個用藍布包裹的方形物件。解開布包，
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相冊和一疊用橡皮筋捆著的信。
相冊里全是小滿的照片：剛出生時皺巴巴的小臉，五歲那年站在老屋前的怯生生模樣，
小學畢業時戴著紅領巾的驕傲表情，
中學時參加朗誦比賽的側影...每一張照片旁邊都工整地寫著日期和簡短的說明。
那疊信更讓小滿震驚——全是外婆寫給她的，從她五歲離開那天開始，幾乎每個月一封，
一直持續到她上大學。信封上沒有地址，顯然從未寄出過。
小滿顫抖著打開最早的一封："親愛的小滿： 今天你媽媽帶你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空蕩蕩的。外婆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可是沒人吃了。
你在新家過得好嗎？有沒有想外婆？晚上睡覺還踢被子嗎？
..."信紙上有幾處水漬暈開的痕跡，像是淚痕。小滿一封接一封地讀著，
淚水模糊了視線。在這些從未寄出的信里，外婆記錄了對她的思念，分享著日常的瑣事，
訴說著無法當面表達的愛與牽掛。最后一封信寫于她上大學那年："...小滿，
外婆知道你長大了，要飛向更廣闊的天空了。外婆為你驕傲，也請你不要擔心我。
我在銀行給你存了一筆錢，不多，但夠你應急用。存折在老衣柜的暗格里，
密碼是你的生日..."小滿沖到老衣柜前，果然在暗格里找到一個存折。打開一看，
里面竟然有八萬多元。這對一個靠種地和編竹籃為生的老人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
小滿無法想象外婆是如何一分一厘地攢下這筆錢的。那天晚上，小滿抱著外婆的信和相冊，
哭到睡著。夢里，外婆輕輕拍著她的背，哼著那首熟悉的搖籃曲。第二天清晨，
小滿去了外婆的墳前。她帶了一束野菊花，還有那本裝滿照片的相冊。"外婆，
我看了你寫的信..."小滿撫摸著冰冷的墓碑，"對不起，
我離開你太久了..."一陣微風吹過，帶來桂花的香氣，像是外婆的回應。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滿漸漸適應了小鎮教師的生活。她的課很受學生歡迎，
尤其是她講述的那些民間故事和傳說——都是小時候外婆講給她聽的。一天放學后，
小滿發現教室后排還坐著一個小女孩，正低頭寫著什么。"同學，放學了，怎么還不回家？
"小滿走過去問道。女孩抬起頭，露出一張瘦小的臉和一雙大眼睛，"老師，
我能再待一會兒嗎？家里沒人..."小滿認出了這個女孩——陳小雨，四年級學生，
父母都在外地打工，跟著年邁的奶奶生活。"你吃飯了嗎？"小滿問。小雨搖搖頭，
"奶奶去縣醫院看病了，要明天才回來。"小滿心里一酸，這情景多么熟悉。她收拾好教案，
"走，老師帶你回家吃飯。"那天晚上，小雨在小滿家吃了晚飯，還洗了個熱水澡。
小滿翻出自己小時候的衣服給小雨穿，又幫她輔導了作業。"老師，你家真暖和。
"小雨蜷縮在沙發上，小聲說。小滿看著這個瘦小的女孩，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她突然明白了外婆當年為什么能對一個被拋棄的孩子付出全部的愛。
"以后放學沒事就來老師家寫作業吧，"小滿摸摸小雨的頭，"老師給你做好吃的。
"從那天起，小雨成了小滿家的常客。小滿給她講故事，教她認星星，
還在院子里給她辟了一小塊地種向日葵，就像當年外婆對她做的那樣。有時候，
小滿會恍惚覺得外婆就在身邊，通過她的手繼續傳遞著愛與溫暖。一個周末，
小滿正在整理外婆留下的草藥筆記——外婆雖然沒讀過多少書，但對民間草藥很有研究。
小雨跑進來，興奮地舉著一本書。"老師！我在圖書館找到這個！里面有你講的故事！
"小滿接過書，是一本民間故事集。翻到目錄，
《星星的來歷》、《會說話的竹籃》、《月亮上的老婆婆》...這些都是外婆原創的故事，
怎么會出現在書里？仔細閱讀前言，小滿才明白，原來二十年前，
曾有一位民俗學者來村里采風，外婆給他講了不少故事，其中一些被收錄進了這本書。
一個想法在小滿腦海中形成：她要系統地整理外婆講過的所有故事，
出版一本屬于外婆的故事集。接下來的幾個月，小滿利用課余時間開始這項工作。
她走訪村里的老人，收集外婆講過的每一個故事；翻閱外婆的筆記，
尋找那些零散的記錄；甚至根據記憶，還原外婆當年即興創作的情節。小雨成了她的小助手，
幫忙謄抄故事，繪制插圖。有時候，小滿會帶著小雨去外婆墳前，
把整理好的故事讀給"外婆"聽。"外婆，你講的故事就要被更多人聽到了，"小滿輕聲說，
"你會高興的，對吧？"風吹動墳前的野花，像是在點頭。一年后，
《外婆的星星故事》正式出版了。小滿把第一本放在外婆的墳前，第二本送給了小雨，
第三本寄給了省圖書館——那里保存著當年那位民俗學者收集的資料。令小滿沒想到的是，
這本樸素的故事集竟然引起了不小的反響。當地報紙做了專題報道，電視臺來采訪，
甚至有一家出版社表示想再版并推向全國市場。"這些故事里有最純粹的智慧和最溫暖的愛，
"出版社的編輯說，"正是這個時代最需要的東西。"小滿把出版所得的大部分錢存了起來，
剩下的她用來做一件事——把外婆的老屋改造成了一個小小的"留守兒童之家"。
她在院子里搭了涼棚，擺上圖書和玩具；把堂屋改造成學習室，
放了六套課桌椅；廚房重新裝修，能同時為十幾個孩子提供餐食。每周六，
這里都會聚集十幾個像小雨一樣的孩子，他們一起寫作業、做游戲、聽小滿講故事。
小滿給這個地方取名為"星星之家"，因為外婆說過，每個孩子都是天上的一顆星星。
又一個夏天來臨，星星之家已經運行了半年。小滿坐在院子里，看著孩子們追逐嬉戲，
笑聲回蕩在曾經安靜的老屋里。她忽然明白，
這才是外婆最希望看到的——她的愛沒有被帶走，而是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
滋養更多的生命。那天晚上，小滿做了一個夢。夢里，外婆站在滿天星光下，朝她微笑。
"外婆，"小滿在夢中問，"你看到我做的這些了嗎？"外婆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頭，
眼里滿是驕傲。然后她指了指天空，那里有一顆特別明亮的星星，正溫柔地注視著大地。
醒來后，小滿走到院子里，仰頭望著滿天繁星。她相信，外婆已經變成了其中的一顆，
永遠守護著她，守護著所有需要愛的孩子。
小滿從口袋里掏出那顆隨身攜帶的小石子——來自裝滿童年回憶的星星罐，
輕輕放進院子的泥土里。她知道，外婆的愛就像這顆種子，終將在更多孩子心中開花結果。
"晚安，外婆。"小滿對著星空輕聲說，然后轉身回到屋里，
那里有一群孩子正等著她講故事。第五章立秋那天，"星星之家"的院子里飄滿了桂花香。
小滿站在梯子上，和幾個大孩子一起采摘金黃的桂花，準備做外婆教她的桂花蜜。
小雨——現在已經十二歲了——在下面指揮著："左邊那枝！對對，那枝開得最好！
"三年來，星星之家從最初的小小活動室發展成了鎮上知名的留守兒童關愛中心。
鎮政府提供了部分資助，村里撥了一塊更大的地，現在這里有圖書室、活動室、小食堂，
甚至還有一個心理咨詢室。每周都有二十多個孩子在這里得到照顧和陪伴。"林老師！
有客人找你！"門衛老張在院子門口喊道。小滿拍拍手上的花粉，從梯子上下來。走到前院，
她看到一個穿著過時西裝套裙的女人站在門口，手里牽著一個小女孩。女人約莫五十出頭，
但憔悴的面容讓她看起來更老些，曾經時髦的卷發現在干枯無光，
臉上的妝容也掩蓋不住眼角的疲憊。小滿的腳步猛地停住了。盡管十年未見，
她還是一眼認出了那是她的母親。"小滿..."母親的聲音有些顫抖，
手指不安地絞著廉價的皮包帶子。小滿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最后一次見到母親時，
對方正打算移民國外，而現在，
這個拋棄過她兩次的女人就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精心建造的避風港前。"你來干什么？
"小滿的聲音冷得像冰。母親局促地看了看周圍好奇張望的孩子們，
"能...能找個地方單獨談談嗎？"小滿深吸一口氣，帶她們去了辦公室。關上門后，
一陣尷尬的沉默彌漫在空氣中。小女孩——約莫七八歲的樣子——緊緊抓著母親的手，
怯生生地打量著小滿。"這是誰？"小滿盯著小女孩問道。母親把小女孩往前輕輕推了推，
"這是你妹妹，林小雨。小雨，叫姐姐。"小女孩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
反而往母親身后躲了躲。"她怕生，"母親尷尬地解釋，"小雨，乖，叫姐姐。""不用了，
"小滿打斷她，"直接說你來干什么吧。"母親的眼睛紅了，
她顫抖著從包里拿出一張診斷書，"我...我病了，很嚴重。
醫生說...最多還有半年..."小滿接過診斷書，
上面"晚期肝癌"幾個字刺眼地跳入視線。她的手微微發抖，但很快穩住了自己，"所以？
""小滿，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母親的眼淚終于落下來，"但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小雨的爸爸...他卷走了所有錢，跟別人跑了...我在國外沒有親人，
只能帶小雨回來..."小滿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
"你是想讓我幫你養孩子？就像外婆當年幫你養我一樣？
""就半年...等我...等我走了，你可以送她去福利院..."母親泣不成聲，
"我只是...只是想給她找個安全的地方..."小女孩這時突然哭了起來，
緊緊抱住母親的腿，"媽媽不要死！我不要去福利院！"小滿看著這一幕，
心里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憤怒、怨恨、憐憫、痛苦交織在一起，讓她幾乎窒息。
這個拋棄她的女人，現在卻要她照顧另一個被拋棄的孩子？多么諷刺！"你先住鎮上旅館吧，
"小滿最終硬邦邦地說，"我需要時間考慮。"母親感激地點點頭，牽著小雨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時，小雨突然掙脫母親的手，跑到小滿面前，
從口袋里掏出一顆水果糖——透明糖紙包著淡黃色的糖塊，
和小滿第一次見到外婆時收到的一模一樣。"給你，"小女孩怯生生地說，
"這是我最喜歡的糖..."小滿愣住了，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五歲那年，
外婆就是用這樣一顆水果糖，溫暖了她冰冷的心。而現在，歷史正在以某種奇異的方式重演。
她接過糖，聲音不自覺地軟了下來，"謝謝。"母親和小雨離開后，
小滿一個人在辦公室坐了很久。她剝開那顆糖放進嘴里，甜味在舌尖化開，
卻帶著說不出的苦澀。接下來的幾天，小滿刻意不去想母親的事，
全身心投入到星星之家的工作中。但每當夜深人靜，
那個小女孩怯生生的眼神就會浮現在她腦海中。周五晚上，小滿正在整理圖書室，
小雨——她照顧的那個小雨——跑了進來。"林老師，門口有個小女孩一直往里面看，
好像是前幾天來找你的那個。"小滿走到窗前，果然看到母親的小雨站在大門外，
小手扒著鐵欄桿向里張望。她孤零零的一個人，母親不知去了哪里。小滿嘆了口氣，
走出去開了門，"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你媽媽呢？""媽媽去醫院了，"小女孩小聲說，
"她說讓我在旅館等，
可是...可是那里好黑..."小滿這才注意到小女孩胳膊上有一塊淤青，
"這是怎么弄的？
""旅館的叔叔推的...他說我們沒錢付房費..."小女孩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姐姐，我能不能在這里待一會兒？
我保證很乖..."小滿的心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她牽起小女孩的手，"走吧，
我帶你進去。"小滿給小女孩洗了臉，擦了藥，又盛了一碗熱騰騰的南瓜粥。小女孩餓壞了，
狼吞虎咽地吃著，那樣子讓小滿想起了自己小時候。"你叫什么名字？"小滿問，
雖然她已經知道了答案。"林小雨，"小女孩口齒不清地回答，"媽媽說我跟姐姐同名。
"小滿愣住了，"同名？""嗯，媽媽說姐姐也叫小滿，林小滿。"小女孩抬起頭，
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媽媽說姐姐很厲害，幫助很多小朋友。我長大了也想跟姐姐一樣。
"小滿的心猛地一顫。原來在母親口中，她竟然是一個值得驕傲的存在？
這與她記憶中被稱作"拖油瓶"的待遇截然不同。"你媽媽...經常提起我嗎？
"小滿小心翼翼地問。小雨點點頭，"媽媽說姐姐小時候可聰明了，考試總是第一名。
媽媽說對不起姐姐，沒能當個好媽媽..."小女孩突然壓低聲音，"有時候晚上媽媽會哭，
看著一張照片，我猜那是姐姐小時候。"小滿的眼眶突然濕潤了。
更新時間：2025-05-05 16:1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