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泰東里弄堂的青磚墻，石庫門檐角垂下的冰棱正往搪瓷臉盆里滴水。
朱寧琪把煤球爐子搬出天井時，瞥見素平提著洋鐵皮水桶從弄堂口晃進來。
八歲的小姑娘裹在棗紅碎花棉襖里，兩根黃楊木扁擔壓得肩頭直往下墜，
倒像是要把那對初現雛形的酒窩也壓成兩?？嘈尤?。"素平過來。
"朱寧琪在藍布圍裙上擦了擦手，糖粥鍋里騰起的熱氣氤氳了她的金絲邊眼鏡。
素平踉蹌著撲進母親懷里，水桶哐當砸在青石板上，
濺出的水珠子沾濕了朱寧琪墨綠緞子棉鞋——這還是去年在永安公司賤價買的過時貨。
晨光里細看女兒的臉，朱寧琪恍惚看見二十年前的自己映在蒼朱村祠堂的銅盆里。
那對酒窩像是從她骨血里剜出來的，偏生嵌在素平這張新雪似的面孔上。小姑娘喘著氣笑，
酒窩便跟著呼吸起伏，像是白瓷碗里浮著的兩粒酒釀圓子，晃晃悠悠要漾出甜汁來。
"姆媽看，我擔的水比阿寶還多。"素平揚起凍得通紅的小臉，酒窩隨著話音深深淺淺。
朱寧琪突然想起1946年那個清晨，她抱著三歲的素平擠在十六鋪碼頭，
黃浦江的風把女兒的酒窩吹成兩個盛滿涼意的漩渦。如今這漩渦里盛的卻是蜂窩煤的碎屑，
是糖粥攤的姜味，是弄堂口公共水龍頭前排隊的晨霜。糖粥鍋里咕嘟咕嘟冒著泡，
朱寧琪解開女兒棉襖領口的盤扣。素平頸間掛著個銀鎖片，正面鏨著"長命百歲"，
背面是蒼朱村老銀匠特有的纏枝紋——去年典當首飾時獨獨留下這件。鎖片隨呼吸起伏，
在少女初顯的鎖骨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恍若當年朱家祠堂飛檐下的銅鈴在風中搖曳。
弄堂里忽然飄起細雨。素平執意幫母親推糖粥車，兩個酒窩在蒙蒙水霧里時隱時現，
倒像是宣紙上未干的水漬。朱寧琪望著女兒單薄的背影，
更新時間：2025-05-05 16:0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