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志強把電動車停在家屬院樓下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初春的夜風還帶著刺骨的寒意，
他裹緊身上那件已經穿了五年的棉衣，抬頭看了看四樓那扇亮著燈的窗戶。
那是他和曉梅的家，一個六十平米的老舊兩居室，每月要還兩千八的房貸。
樓道里的感應燈壞了，韓志強摸黑爬上樓梯，鑰匙插進鎖孔時，他深吸了一口氣，
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輕松些。門一開，五歲的女兒小雨就撲了過來。"爸爸！
"小雨抱住他的腿，"奶奶今天教我折紙鶴了！"韓志強彎腰抱起女兒，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真厲害，折給爸爸看看好不好？"廚房里傳來炒菜的聲音，楊曉梅系著圍裙探出頭來，
額頭上還有細密的汗珠，"回來啦？飯馬上好。""嗯。"韓志強應了一聲，把女兒放下，
走到廚房門口。曉梅正在翻炒一盤青菜，旁邊的小鍋里煮著豆腐湯。
餐桌上已經擺了一盤青椒炒肉絲，肉絲少得可憐，幾乎全是青椒。"今天怎么樣？
"曉梅頭也不回地問，手上的動作沒停。韓志強張了張嘴，
那句"我被裁員了"在喉嚨里滾了幾圈，最終變成："還行，老樣子。
"他不想在飯前說這個，至少讓家人先好好吃頓飯。自從三個月前工廠開始傳言要裁員，
他就預感到這一天會來，只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飯桌上，小雨嘰嘰喳喳地說著幼兒園的事，
曉梅給婆婆夾菜，偶爾問韓志強幾句工作上的事。韓志強的母親張玉芳今年六十五歲，
自從去年老伴去世后，就一直和他們住在一起。"媽，你今天心口還疼嗎？"曉梅關切地問。
老太太擺擺手，"好多了，就是爬樓梯還有點喘。
"韓志強看著母親花白的頭發和日漸消瘦的臉龐，心里一陣酸楚。父親去世后，
母親的身體就每況愈下，上周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心臟有問題，建議做進一步檢查。
但母親死活不肯去，說是浪費錢。吃完飯，曉梅去洗碗，韓志強陪小雨玩了一會兒積木，
等把女兒哄睡后，他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臥室。曉梅已經靠在床頭，正在手機上查著什么。
"看什么呢？"韓志強坐在床邊，開始脫襪子。"心臟支架手術的費用。"曉梅嘆了口氣，
"媽這情況不能再拖了，我今天問了下同事，她父親去年做的這個手術，花了八萬多。
"韓志強的手頓了一下。八萬。他銀行卡里現在連八千都沒有。每個月的工資還完房貸，
付完小雨的幼兒園費用，再除去日常開銷，幾乎剩不下什么。"曉梅，"他終于開口，
聲音低沉，"我今天被裁了。"曉梅猛地抬起頭，手機從手中滑落。房間里一時安靜得可怕，
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汽車鳴笛聲。"什么時候的事？"她終于問。"今天下午。
人事找我談話，說工廠效益不好，要裁掉三分之一的人。"韓志強苦笑一聲，
"給了我三個月工資作為補償，一共一萬二。"曉梅下床走到他身邊，輕輕抱住他的頭。
韓志強把臉埋在她腰間，聞著她身上淡淡的油煙味和廉價洗發水的香氣。"沒事的，
"曉梅撫摸著他的頭發，"我們會有辦法的。"韓志強抬起頭，看著妻子疲憊卻堅定的眼睛。
曉梅在一家服裝廠做質檢員，每天工作十小時，月薪四千出頭。她比他小兩歲，
但眼角的皺紋已經很明顯了。"明天我去醫院問問媽的情況，"曉梅說，
"然后我們再想辦法。你先別跟媽說裁員的事。"韓志強點點頭，伸手關掉了臺燈。黑暗中，
他聽著曉梅均勻的呼吸聲，卻怎么也睡不著。三十三歲，失業，母親生病，女兒還小，
房貸要還...這些念頭像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中旋轉。第二天一早，
韓志強裝作正常上班的樣子出了門。他騎著電動車在城里轉悠，一家家工廠、店鋪問過去，
看有沒有招工的。中午時分，他坐在路邊啃著從家里帶的饅頭，手機響了，是曉梅。
"醫生說媽必須盡快做手術，"曉梅的聲音帶著哭腔，"心臟血管堵塞超過70%，
隨時可能有危險。"韓志強感覺一塊石頭壓在胸口，呼吸都困難。"多少錢？
""支架手術加上住院費，至少八萬。如果情況復雜，可能要更多。"曉梅停頓了一下，
"我爸媽說可以借我們三萬，但這是他們的養老錢..."韓志強閉上眼睛。
曉梅的父母都是退休工人，每月退休金加起來不到五千，
這三萬塊錢不知道是他們省吃儉用多少年攢下來的。
"我姐那邊..."韓志強剛開口就停住了。姐姐家也不寬裕，
姐夫去年下崗后開了一家小賣部，勉強糊口而已。"我想過了，"曉梅的聲音突然堅定起來，
"我們可以把房子賣了。現在房價漲了，這套房子至少能賣一百萬，還完貸款還剩六十多萬，
足夠給媽治病，還能有點余錢讓你做點小生意。"韓志強愣住了。賣房子？
這是他們唯一的財產，是給小雨的家。五年前買房時，兩家老人湊了首付，
他們背上了三十年房貸，就為了在這個城市有個安身之處。"不行，"他脫口而出，
"賣了房子我們住哪兒？租房的錢也不少，小雨上學怎么辦？""那你說怎么辦？
"曉梅的聲音提高了，"媽的病不能拖，你又失業了，我們哪來的八萬塊錢？
"韓志強無言以對。電話兩端都沉默下來，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晚上回家再說吧，
"最后韓志強說，"我再想想辦法。"掛斷電話，
韓志強繼續騎著電動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轉悠。經過一個建筑工地時，
他看到門口貼著招工的告示：日結，一天兩百，包午飯。韓志強停下電動車，走了進去。
那天晚上，韓志強回家時身上沾滿了水泥灰，雙手磨出了水泡。曉梅正在給小雨洗澡，
聽到開門聲走出來，看到他這副模樣，眼睛立刻紅了。"你去工地了？"她輕聲問。
韓志強點點頭，"先干著，日結的，一天兩百。明天還有個快遞分揀的夜班，一晚上一百五。
"他勉強笑了笑，"這樣一天能賺三百五，一個月下來也有一萬多。
"曉梅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她轉身進了衛生間，很快傳來擤鼻涕的聲音。韓志強跟進去，
看到她在洗臉池前抹眼淚。"別哭，"他從后面抱住她，"我們會有辦法的。
""我不是哭這個，"曉梅轉身面對他，"我是心疼你。
你從來沒干過這么重的活...""沒事，我年輕力壯的。"韓志強故作輕松地說，
其實他的腰已經疼得直不起來了。那晚，等家里人都睡了，夫妻倆坐在廚房的小餐桌前，
面前攤著存折、銀行卡和一張紙，上面寫著所有能想到的籌錢方式。"房子不能賣，
"韓志強堅定地說，"賣了我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我想過了，可以借錢，先把媽的病治好，
我再找工作，總能還上的。"曉梅咬著嘴唇，"我查了，水滴籌可以試試，
但估計籌不了多少。我爸媽的三萬，你姐說能借一萬，
還差四萬...""我明天去申請信用卡，"韓志強說，"聽說有的銀行能給兩三萬的額度。
"曉梅搖搖頭，"我們這種收入，銀行不會給太高額度的。"她突然眼睛一亮，"對了！
我們廠里有個互助會，可以申請借款，最高兩萬，利息很低。"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
他們一點點拼湊著那八萬塊錢。凌晨一點，當最終湊齊所有可能的資金來源時，
兩人都松了一口氣。"會好起來的，"曉梅握住韓志強粗糙的手，"等媽做完手術，
你找到新工作，我們慢慢還。"韓志強點點頭，突然想起什么，"對了，
明天你帶媽去醫院辦住院手續吧，我請了半天假。""你哪來的假？"曉梅疑惑地問。
"工地老板人不錯，聽說我家有病人，說可以讓我每天晚去兩小時。"韓志強笑了笑，
"扣點錢而已，沒關系。"第二天早上，韓志強比平時更早出門，
先去快遞站分揀了兩個小時包裹，然后趕回家，和曉梅一起帶母親去醫院。
張玉芳一路上都在嘮叨："花這冤枉錢干什么，
我吃點藥就好了..."醫院里消毒水的味道讓韓志強想起女兒出生時的情景。
那時他和曉梅多開心啊，覺得生活充滿了希望。誰能想到五年后，他們會為八萬塊錢發愁。
辦理住院手續時，需要先交三萬元押金。韓志強刷光了曉梅父母給的那張卡，
又搭上自己剛拿到的裁員補償金，才勉強湊夠。"媽，您就安心治病，
"韓志強握著母親的手說，"錢的事您別操心。"老太太躺在病床上，眼睛濕潤，"都怪我，
拖累你們了...""您說什么呢，"曉梅給婆婆掖了掖被角，
"您健康就是我們最大的福氣。"走出病房，曉梅突然腿一軟，差點摔倒。
韓志強連忙扶住她。"沒事，就是有點頭暈。"曉梅勉強笑笑，"昨晚沒睡好。
"韓志強心疼地看著妻子憔悴的臉，"你今天別去上班了，回家休息吧。""不行，
"曉梅搖頭，"這個月全勤獎有五百呢，不能丟。"韓志強想說些什么，
但最終只是緊緊抱了她一下。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接下來的日子像一場馬拉松。韓志強每天早上六點去快遞站分揀，八點到工地搬磚，
晚上還要去一家超市卸貨。曉梅白天上班，下班后直奔醫院照顧婆婆，
回家還要輔導小雨的功課。兩人幾乎只有在深夜才能說上幾句話，
常常是說著說著就有人睡著了。手術定在一周后。那天早上，韓志強特意請了整天假，
和曉梅一起守在手術室外。五個小時的手術后，醫生走出來說手術很成功，
兩人懸著的心才放下。但隨之而來的是更現實的問題——醫療費超出了預期，
總共花了九萬三千元。醫保報銷后，他們還需要自付五萬八千元。"怎么會這么多？
"韓志強看著賬單，手微微發抖。"用了進口支架，"醫生解釋道，"國產的報銷比例高，
但老太太血管情況特殊，只能用進口的。"韓志強和曉梅面面相覷。
他們之前籌的錢已經用得差不多了，現在又多了近兩萬的缺口。"沒事，"曉梅強打精神說，
"我加班，廠里這個月有批急單，加班費雙倍。"韓志強點點頭，
心里卻在盤算著去哪里再找兩萬塊錢。走出醫院時，他看到門口有個賣血的小廣告，
心里一動，但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得保持體力干活，不能倒下。那天晚上，
韓志強的姐姐韓麗突然來訪，帶來了一個信封。"這是兩萬，"姐姐把信封塞給韓志強，
"別推辭，我和你姐夫把店里進貨的錢先挪用了。"韓志強眼眶發熱，"姐，這怎么行，
你們生意...""生意可以等，媽的病不能等。"韓麗拍拍弟弟的肩膀，
"你們兩口子這些天辛苦了，我看著都心疼。"送走姐姐，韓志強和曉梅坐在沙發上，
看著那個信封，久久說不出話來。"等媽出院，"韓志強終于開口，"我就去找個正式工作。
這段時間打零工讓我明白，沒有穩定收入太危險了。"曉梅靠在他肩上，
"我聽說開發區有新廠在建，過段時間可能會招工。"韓志強摟住妻子，
感受著她瘦削的肩膀。他知道，前方的路依然艱難，但只要兩人一起走，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 風雨同舟（中）張玉芳出院的那天，下著小雨。韓志強向工地請了半天假，
騎著電動車去醫院接母親。后座綁著一把大傘，是他特意從二手市場買的，花了十五塊錢。
醫院走廊上，楊曉梅正在和醫生交談，手里拿著長長的藥單。韓志強走近時，
聽到醫生說："...這個進口藥不能停，至少要吃半年，
一個月大概兩千左右..."楊曉梅的背脊微微僵硬，但聲音依然平穩："好的醫生，
我們一定按時給媽吃藥。"韓志強走過去，輕輕搭上妻子的肩膀。楊曉梅轉過頭，
給了他一個勉強的微笑，眼角的細紋比一個月前更深了。"媽可以出院了？"韓志強問。
"嗯，但需要定期復查，還有這些藥..."楊曉梅晃了晃手中的藥單，
紙張發出輕微的嘩啦聲。韓志強接過藥單，掃了一眼，
最上面那行"波立維"后面跟著的價格讓他胃部一陣抽搐——一盒七片，一百六十八元，
母親每天都要吃一片。"先去接媽吧。"他收起藥單，塞進褲兜，
仿佛這樣就能暫時逃避這個現實。病房里，
張玉芳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包袱——一個用了十幾年的布袋子，
里面裝著洗漱用品和幾件換洗衣物?？吹絻鹤舆M來，老太太立刻站起身："我都說不用接，
自己坐公交車回去就行。""媽，外頭下雨呢。"韓志強接過布袋子，攙著母親的手臂。
他驚訝地發現，母親比住院前更瘦了，手臂摸上去幾乎只剩皮包骨?；丶业穆飞希?/p>
雨越下越大。韓志強讓母親坐在電動車后座，自己撐著傘，慢慢推著車走。
雨水打濕了他的褲腿和鞋子，冰冷的觸感從腳底蔓延上來。"志強啊，
"張玉芳在后座小聲說，"這藥太貴了，我聽說有國產的...""媽，
醫生說了必須用這個。"韓志強打斷她，"您就別操心了，好好養病就行。"回到家，
楊曉梅已經提前回來做了午飯——一鍋白菜燉豆腐，還有一小碟炒雞蛋專門給婆婆補身體。
小雨看到奶奶回來，高興地撲上去，被楊曉梅及時拉?。?小心點，奶奶剛做完手術呢！
"飯桌上，張玉芳看著清湯寡水的飯菜，突然放下筷子："志強，曉梅，媽有話說。
"夫妻倆同時抬頭。老太太從衣兜里摸出一個存折，
推到桌子中央："這是我跟你爸攢的六萬塊錢，
本來是留著給小雨上學用的...現在先拿去還債吧。"韓志強盯著那個深藍色的存折，
喉嚨發緊。他記得父親臨終前拉著他的手說："志強啊，爸沒本事，就給你們留了這點錢，
給小雨將來讀書用..."而現在，母親要把這最后的積蓄拿出來。"媽，這錢我們不能要。
"楊曉梅先開口了，"您和爸一輩子的積蓄，我們說好是給小雨的...""傻孩子，
"張玉芳眼圈紅了，"我現在吃藥一個月要兩千，要是留著這錢不用，
你們借的那些債利息都不止這個數。先還了債，以后有錢了再存給小雨也不遲。
"韓志強拿起存折，翻開，里面夾著一張紙條，上面是父親工整的字跡："小雨教育基金，
不得挪用"。他的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砸在紙條上，暈開了墨跡。"爸..."他哽咽著，
說不出話來。楊曉梅起身走到婆婆身邊，跪下抱住老太太的腰："媽，
我們對不起您...""胡說！"張玉芳摸著兒媳的頭發，"你們這么孝順，媽心里高興。
錢算什么，人在比什么都強。"那天晚上，等家里人都睡了，
韓志強和楊曉梅又坐在廚房的小桌前算賬。有了母親的六萬，他們可以還清大部分借款，
但還剩下兩萬多的缺口，加上每月兩千的藥費，壓力依然不小。"我明天開始送外賣吧，
"韓志強說，"聽說勤快點一個月能掙五六千，比工地穩定。
"楊曉梅咬著嘴唇："可你已經在打三份工了...""工地那邊不干了，"韓志強決定道，
"快遞夜班也辭了，專心送外賣。時間自由點，也能多陪陪媽和小雨。"楊曉梅點點頭，
突然想起什么："對了，我們廠里下個月要趕一批外貿訂單，加班費三倍。我申請加班，
應該能多拿兩千多。"韓志強握住妻子的手，發現她原本光滑的手掌現在布滿繭子。
他輕輕摩挲著那些硬繭，心里像壓了塊石頭。第二天，韓志強去工地結了工錢，
然后注冊了外賣騎手。三天后，他穿著亮黃色的外賣服，騎著電動車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比起工地的體力活，送外賣確實輕松些，但每天要在車上坐十幾個小時，腰和屁股疼得厲害。
更新時間：2025-05-05 14:46: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