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忱遠蹲在琴房走廊，指尖撫過潮濕的墻漆。保潔阿姨的拖把上有84消毒液的氣味。

“哎呀，就是說，那姑娘都來好幾天了，擦得指甲都劈了?！闭Z調里混入了嘆息，“上周她還塞給我兩百塊錢，說弄臟了公共區域……”

見杜忱遠沉默著沒動，她摘下橡膠手套：

“我下班了，你…如果需要，琴房里我也能幫你打掃?！?/p>

“不用了，謝謝?！?/p>

“哎，好。”保潔阿姨離開的腳步聲，震亮了在他眼里毫不知情的聲控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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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風像往常一樣回琴房檢查是否有新增傳單標語，伸手輕推，卻發現門竟開著，黑暗中的聲音叫住她：

“是你嗎？”

“哎？杜忱遠？你，你這么晚，怎么還沒回去？為什么不開燈？”

“很暗嗎？”

等她反應過來，后悔已經來不及。他毫無阻礙地從琴房內走到門邊按下開關，驟來的光明，照亮了兩人的距離。她被晃得瞇起了眼睛。

“你為什么沒告訴我？”

“什么，呀？”她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保潔阿姨已經跟我說了?！?/p>

“啊，你，你別生氣。我就是覺得，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不想麻煩你?！彼n白地解釋著。

“你要是告訴我，我可以幫你一起擦，這里不是我們兩個人的琴房嗎？你是覺得不想麻煩我，還是覺得我看不見，我幫不到你？”他委屈極了。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只是不想讓你為這件事困擾，都是我不好，害你被偷拍。”

“被拍的是我們兩個！你也是受害者！”他很少這么大聲。

然而此話一出，如同重錘，敲擊在夏季風脆弱的心口，連日來的高壓，瞬間井噴，她終于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嗚嗚大哭起來：“…杜忱遠…我長這么大，還從來沒被那么多人罵過……”

“啊，你，你，你別哭?！甭牫龆四?，他頓時慌了神。

“你現在知道我是個丑八怪了，離我遠一點，會傳染丑窮病毒給你的?！彼焓滞扑６懦肋h猝不及防，退開幾步跌坐在了地上，夏季風透過淚眼，才意識到自己行為的后果，嚇得六神無主：

“啊啊??！對不起?。∥也恢牢覄胚@么大?。　?/p>

“……”他剛才摔懵了，等大腦能勾畫方才發生的一切，才意識到疼痛，“是我平衡差。”

“有沒有摔壞哪兒??？”她依舊帶著哭腔。

“沒?！睅缀趺摽诙?。

夏季風一邊抹掉眼淚，一邊席地坐下：“你這笨蛋！嗚嗚……害我哭得停不下來了，可怎么辦好……”

“……啊？什么？”他摸索著找到她的位置，觸碰到跪坐的腿，努力站起來，朝她伸出手：“快起來吧?！?/p>

抓著他的袖子，夏季風已哭成了淚人：“真對不起，害你摔倒……”

“那你下次不要在我沒防備的時候推我，挺疼的。”

“嗚嗚……你怎么那么脆皮……”她努力抹眼淚，想阻止它們跑出來。

可杜忱遠費解地歪了歪頭：“什么是脆皮？”

“你不知道脆皮是什么嗎？杜忱遠你活在上個世紀呀……”她還是甕聲甕氣地哭。

“唉，好吧，你別難過了。”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于是轉開話題，“要不然你再看看，看看還需不需要擦墻什么的?！?/p>

“沒……沒了?！彼z查后，返回匯報，“真神，你一來就沒了…”

“和我有什么關系，可能是因為你每天都擦，他們也覺得無趣就不再搞破壞了?！崩碇沁€在的。

“……那，你不生我氣了，行不？”夏季風委委屈屈，“我為了擦墻擦門，都幾天沒練琴了，生怕被你知道……”

“我生你什么氣啊？我是氣拍視頻的人…我氣…我氣我看不見這一切?！?/p>

“可是你本來，要是不借琴房給我，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夏季風抽抽噎噎。

他皺起眉頭：“什么意思？”

“就是那個視頻啊，拍的是你給我琴房鑰匙，你沒看嗎？”

“我……”杜忱遠只能用讀屏的功能知道那些不堪入耳的評論。還真不清楚視頻具體拍了什么。

“啊呀！我到底怎么啦！又說錯話！”夏季風懊惱地蹲在地上，敲著自己冥頑不靈的腦袋，“對不起，你把鑰匙拿回去吧，和我這樣的人扯上關系，對你一點兒好處都沒，總有一天，你會被我氣死的……”

“…沒有……”他伸手，卻碰不到她，場面太混亂，甚至沒注意她剛才有蹲下，“你在哪兒？”

“要不你干脆打我一頓……”她拽著他的袖口，觸到自己的肩胛。

可是杜忱遠撫了撫她因“哽咽”抽動的背脊：“我不打人……你好點沒？”

“……為什么你對我這么寬容！嗚嗚…算了……走廊有穿堂風，你快進屋，小心著涼，我去關門?！?/p>

“……好?！?/p>

他伸手摸到旁邊的柜子，大概確定了自己的方位，然后走到鋼琴旁邊，輕靠著墻：“夏季風，你坐?！?/p>

整個琴房只有一張琴凳。她哭得鼻塞，坐下時還想提議：“要不，你坐琴凳另一邊……”

“我不用，你坐吧。”

她可真沒出息……要杜忱遠看得見，會不會也笑她“丑人多作怪”呢？就像那些措辭難聽的評論一樣，嘲諷她的不自量力。

“夏季風，那些要靠看到才會知道的事，我不清楚，得你告訴我，我才能知道。”

她聽他這么說，心里直發酸。

“其實，我挺高興認識你的…以前，我都在特殊教育學校，你知道嗎？就是，就是我這樣的人讀的那種學校?！?/p>

“嗯，知道，我聽說過?！彼龖?，杜忱遠安心：

“我是第一次和能看得見的人成為同學，我覺得，只有你，很不一樣。”

“……什么不一樣？”夏季風無法理解話里的意思。

“你很有生命力，而且不會覺得我麻煩。”

“啊，對不起，杜忱遠，打斷一下，我有時候也會覺得你很麻煩?！彼豢孔V地說。

他笑了：“謝謝你如此坦誠。但是，你很遷就我，沒有因為我麻煩，而選擇絕交。”

“那是因為你人很好??！你幫了我超大的忙！借我琴房，幫我撐腰，允許我拉二胡，還教我彈琴！我小考拿了A！炸雞也很好吃！”這讓她更想哭了，就因為杜忱遠太好，才因此害他被那么多人中傷。

“這樣子就很好了？那你好容易滿足?！彼麚P起唇角。

“不對不對！我想說的是，我沒搞明白你為什么會覺得我不一樣，不是還有很多人都愿意和你做朋友，不和你絕交嗎……”

“……你，在說那些網友？”他問，因為最近同班同學也在孤立他。

“啊？沒錯！算是……評論區好熱鬧，都說我是‘癩蛤蟆’，你是‘白天鵝’。”

“‘癩蛤蟆’不好嗎？”

“你在說什么？”夏季風稀里糊涂。

他有些為難：“我不知道‘癩蛤蟆’長什么樣?！?/p>

“哦……你，得用手摸才能知道……”

他說：“嗯…我倒是挺愿意試的?！?/p>

“那可不行！！癩蛤蟆有毒，摸那玩意兒手不想要了？”

他笑：“所以，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癩蛤蟆’長什么樣?！?/p>

夏季風心里苦澀：“就是說…還有很多東西你都沒法知道是什么樣子，對嗎？”

“我說過了，你得告訴我，我才能知道?！?/p>

“所以你因為這樣才覺得我不一樣？”

“你讓我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p>

他無疑說得是兼職促銷還有帶他去夜市和圖書館：“哦，明白了，你說得是體驗‘窮人的一天’吧？”

他卻鄭重其事：“我不知道你說得是什么，我只知道，那是你們明眼人的生活?！?/p>

“杜忱遠……那你呢？”她再次確認，“你的生活又是什么樣？”

他想了想，確信是第一次有人對這方面感興趣，于是回答道：“我的世界很小，能觸摸到的，聽到的，聞到的，就是我的世界。比如這個琴房，宿舍，還有盲道。以及教室的第一排?！?/p>

“那以后，我要有空，就帶你去你沒去過的地方。”

“哎？”他很詫異。

“可別多想啊，是因為你幫了我，我不知道怎樣感謝你，才要這么做的，何況之前還不小心弄丟了你的導盲杖……”

“一言為定！”他臉上洋溢著不可置信的歡喜和孩童的天真。

“嗯，一言為定，那既然如此……”她試圖商量，“明天……可不可以讓我多練幾小時琴？”

“好啊?！?/p>

“咦？這么容易就答應了？”杜忱遠和賈玥比起來，就像天上和地下！夏季風都有點不習慣了。

“你說過，最近都沒怎么練習?！彼荏w諒她的難處。

小姑娘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你為什么不愿意跟我分配琴房使用時間了，是因為我可以和你商量！”

“嗯…？是的…我還可以教你彈琴……只要，只要你愿意…”他神色有些羞赧。

可是夏季風聽到這話，高興得恨不得跳起來：

“我上輩子是拯救了銀河系，這輩子才能遇到你吧！”

她欣喜若狂，抬眼看到墻上的掛鐘，再不回去會過了門禁時間，忙說道，“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啊？”

“送你回宿舍啊，也順便帶你逛逛沿途的校園?！?/p>

“…嗯…好?！?/p>

走出琴房時，夜色如墨，可能是臨近冬季，晴朗的天空看不到一絲云彩，路燈將兩人的影子拉成了長腿巨人。

“知道嗎？今夜的月亮就像銀簪子，星星也特別特別亮，最亮的那顆是天狼星，它旁邊若隱若現的是獵戶座。如果下流星雨……”意識到身側的少年永遠無法捕捉這份璀璨，她有點灰心。

“你怎么了？”

“啊？沒事，哈?！庇肿吡艘欢?，“月光把教學樓照得像貝母一樣會閃光。”

走過操場邊，遠處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悶響和一些男孩子的“拼殺”，她隨口問：

“你喜不喜歡運動？愛看球賽嗎？”

“電臺廣播里聽過……你知道電臺廣播吧？”他道。

夏季風擰了自己的嘴巴作為懲罰：“抱歉抱歉…我知道電臺廣播…所以，你喜歡聽廣播？”

“嗯，喜歡，喜歡聽新聞?！?/p>

拐過圖書館時，兩人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月光從梧桐枝葉間隙漏下來，撒在杜忱遠的臉上，投下細碎光斑。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想要拂去那層虛幻的光，卻在快觸及臉上墨鏡的瞬間倉皇收回手。

“那個…我有個問題……”

“什么問題？”

想起剛才的那些語言描繪，她不禁小心翼翼地試探：“你知道，什么是顏色嗎？”

杜忱遠微怔，有些困難地解釋：

“…我知道，只是不太記得了……在我很小的時候，能看到一點。過年，晚上‘砰’得一聲，紅的、綠的，會亮。”

夏季風秒懂：

“你是說煙花吧！那些光炸開時，像流星雨落在眼睛里。紅的像石榴籽，綠的像剛發芽的柳葉！”

“…我…我不知道那叫什么。”

她屏住呼吸，望著他碎發在光影中的剪影。直至遠處傳來同學們的笑鬧聲。

“你現在還能看到煙花嗎？”

他頓了頓：

“看不到了?！?/p>

不遠處就是宿舍門口，她不想他沉浸在那份失落中，于是找到了新的話題。

“說起來，你上次說喜歡我，應該不是認真的吧？”

杜忱遠沉默不語，夏季風才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難道，你是認真的？”

他側過頭，女孩仿佛在墨鏡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聲音有些輕：

“……是你說了算的話，還會覺得困擾嗎？”

她看著他認真的表情，心中思緒萬千。但想了想，又無力反駁：

“不管怎么說……反正我覺得咱倆已經是好朋友了。

夜色似乎更加靜謐，微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她心情復雜，但她知道，這份友情對她來說無比珍貴。

第二天，抖音同城熱榜被另外一個人搶走，程婉挑戰網紅店的螺螄粉大胃王比賽，一口氣干了五碗后被緊急送入醫院。吃吐了的她，躺在救護車上還在對著鏡頭跟粉絲比耶。沒到出院時間，她就被抓回杜家，在家庭會議上被狠狠討伐了三天三夜。

更新時間：2025-05-05 13:0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