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后的第一次大會,夏季風就錯過了,等她做完兼職回到宿舍,已是晚上九點,外面大雨滂沱,伴著陣陣雷聲。
她沒留神踩進水坑,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樣糟糕透頂。
然而黑暗的特長,便是隱匿人的情緒。
進屋后,換上拖鞋,沒開頂燈。估計是有人睡了,摸出塞在柜板縫隙的干抹布,處理濕漉漉的板鞋。
誰知瓷磚地上的水漬害她險些滑倒,等一瘸一拐走向衛生間門口,才發現里面有人,只好返身繼續搗鼓鞋子。
床簾后,翟瀟婷正給男友打電話,聽到動靜,撩起簾子,又急忙將簾子拉得更緊。和她同一側的閆斐斐開著小夜燈打游戲。
真難得,幾個舍友都在。
瀟婷和斐斐是本地人,平時很少在宿舍住,夏季風忙于兼職,開學到現在,和她們說過的話一只手都數得過來。只有宿舍長白海朵,稍微同夏季風親近些,當然,那也是相對來說。
剛開學那陣子,舍友們提出要掛床簾,夏季風忙得腳不沾地,等想起這茬兒,她們早就安排妥了。于是索性徹底將此事拋之腦后。海朵注意到夏季風床上那套被褥破,便心照不宣,沒再提窗簾的事,只不過夏季風日日起大早扛著棉絮去外面曬,早引起了全宿舍的公憤。
洗完澡,從衛生間出來,瞧見夏季風,海朵忍不住道:
“剛回來?怎么都沒聽到動靜……”
聞言,正搗鼓鞋的女孩兒試圖憨笑敷衍過去。
海朵坐下來拆開干發巾,對著鏡子照了又照,一邊搓干發尾:
“那會兒給你打電話你怎么不接,晚上新生大會,你不在,班長到處找你?!?/p>
“我有兼職,跟老師請假了……今晚點名了嗎?”她有點疑惑。
海朵不緊不慢地往頭發上涂抹香香的精華,語調不緊不慢:“何止?今天大會分琴房,你還是先看看群里的消息吧?!?/p>
聞言,她猶如五雷轟頂。本以為又是一次只講廢話的大會,怎么突然就分琴房了呢,她翻出手機,果然躺著三通未接來電,一通是白海朵,另外兩通是班長。
和幾個舍友不同,夏季風來自窮鄉僻壤,能在精致的琴房彈琴,那是她最大的追求!可以說盼星星盼月亮等著這一天,現在可倒好。
打開兩小時前班長在群里發布的琴房分配表,她一字一句對了兩遍都沒找到自己名字,心情頓時沉了底。急忙打電話給班長耿飛,此刻的,耿飛更是委屈死了:
“我說夏季風,你怎么才來電話?”他氣惱,“你要曠會,也提前知會一聲兒,我好幫你打掩護,現在好了,連我也被導員兒一頓K,你是不是早忘了開學時候李老師說的話?琴房數量緊,你是真一點兒沒上心??!這么要緊的事兒找不到你!”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先別生我氣…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呀…”她欲哭無淚。
耿飛心軟了下來,夏季風倒也不是開學時沒提過平時要兼職打工的事兒,他也就是想再樹立點兒威信,以后好辦事:
“趁現在,你給導員兒打電話認錯。下次再出這種狀況,我就不管你了……”
“…謝謝班長,我保證下不為例……”
掛斷后,她急將電話再次撥出,果不其然,被導員兒一番啰哩巴嗦的安全教育,她顧不得這些,委屈巴巴:
“李老師,我錯了……琴房對我來說很重要,拜托您,能不能再和學院里說說……”
“你的情況我也了解……幫你問了,不是沒有,就是,”導員兒揉了揉疼痛不已的太陽穴“……咱作曲和聲樂表演那邊兒都滿員了,器樂班那邊兒能協商,他們有幾個同學是自己單獨用琴房,安排你和他們班賈玥同學共用,時間上,需要你私下和人家溝通?!?/p>
“器樂……?”夏季風漿糊一般的大腦飛速運轉,她對器樂班的情況一無所知。
“你先記下琴房門牌……博雅樓113,明早來學工組找我,領鑰匙,記得早點來?!?/p>
“謝謝李老師!”
“不客氣,你下次別曠會了,有什么事兒請假,如果要兼職,隨時報備,記好我的電話號碼。”
“嗯嗯,麻煩您了,李老師,我一定知錯就改,還有…李老師您真好?!?/p>
“哈……好了好了,也不早了,那就這樣,再見?!?/p>
“嗯嗯,李老師再見”!
只要琴房有著落,夏季風心情一下開懷起來,海朵見她掛斷電話,忍不住歪著腦袋:“沒聽錯的話,你剛才跟咱導員打電話的?”
“嗯。”她點點頭。
“喊她李老師?”
“……?”
“她姓張啊。”
“……”
海朵憋著笑:“今晚開會,她特意自我介紹,叫張瑩。姓李的是庫房管理員李師傅……”
夏季風臉頰一熱:“完了,沒臉見人了……”
海朵噗嗤笑出聲:“你可真虎,哦。對了,我剛聽你說,你琴房分器樂班了?”
夏季風點點頭:“導員兒說器樂班有幾個人是單獨用琴房?!?/p>
“呵,你可知道器樂班獨占琴房的都是什么人嗎?他們都是學校特招的大神,你和他們共用?開玩笑呢?那還輪的上你摸琴嗎?”想不到翟瀟婷探出腦袋打斷對話。
要別人這么說,她不信,可翟瀟婷的媽媽是本院教師,所以再沒人比她更清楚這些“內部消息”。為保持體面,夏季風只能裝作無事:“學院里既然安排,我想就能協商。”
瀟婷翻了個白眼,用力拉上簾子,不再理會。
海朵則用呼滿面膜的臉朝向她:“沒事兒,小夏,大一結束,成績能排年級第一,是可以申請做老師助手的,就能用教師琴房了,大不了咱好好努力學習唄?!?/p>
“謝謝?!北M管知道話里話外安慰的成分更高,夏季風還是很感激這份善意,只不過翟瀟婷聞言輕蔑一笑,連掩飾都懶得。
夜里躺在床上,蒙起被子,她才敢委屈,若真如翟瀟婷所言,難道要撕破臉皮嗎……算了,大不了就撕破,反正臉皮不值錢。
隔日清晨,在張老師的陪同下,她從李師傅手中領到鑰匙,隨后馬不停蹄趕去找賈玥,果然,賈玥擺著臭臉,根本不想和她說話。
本來因“特招”身份,賈玥能獨占琴房的,哪想到殺出個程咬金,氣得一晚都沒睡著,等看到夏季風,更是要昏倒的程度。
她那條破牛仔褲不知道穿了幾百年沒換過,格子襯衫款式也像老爺爺,尤其是黑黢黢滲著兩團紅暈的臉,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哪座山放過羊…她不會有什么傳染病吧,想到這兒,賈玥要哭了。
夏季風則如實表達訴求,賈玥說:“我有潔癖,很愛干凈的,你知道嗎?”
她并未多想,記著上高中的時候,老師說過鋼琴很貴,得小心供著,樂呵呵地表示:“我彈琴前嚴格遵守七步洗手法?!?/p>
“洗澡洗衣服也要勤快,知道嗎?”賈玥接著說。
她有點疑惑:“我每天都洗呀……”
“那就好。”說完,她才遞過一張已經打印好的表格,“這是我根據我的課表和專業要求安排的練琴時間,我們有練習指標,標紅這些是我的,只有這幾個地方有空,你可以來?!?/p>
這不純純欺負人嗎,表格上一片紅,就沒空出幾個位置,幸好夏季風領鑰匙后,多嘴在學工組打聽了器樂班練琴的情況,還從熱心的老師手里打印了兩份課程表,因此沒接賈玥遞過來的“霸王條款”,只短暫瞟了眼,就徑直將雙方課表放在旁邊的桌面上。
賈玥沒想到這一臉淳樸,總是憨笑的姑娘并非如外表般好糊弄,頓時臉漲得通紅。收回手,不情不愿地說:“公平起見,除了上課,使用琴房的時間均分行嗎?”
夏季風卻搖搖頭:
“原則上如此,不過我們專業課程比你們多,均分不現實,你多排幾個小時也無妨,若我兼職和練琴沖突,那些時間你來練琴也未嘗不可,合作愉快?!?/p>
賈玥甚至已經沒有力氣去看她的臉,除了輕哼表達情緒以外。
回到宿舍,夏季風早預見到不可能有太多時間練琴,于是剪紙片,拿膠帶黏貼,一比一復刻出一張琴鍵圖,畢竟除了學業,她還得考慮溫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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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已開學一個月,夏季風忙得焦頭爛額,什么人際關系,什么交朋友。在她的世界統統都不存在。
維持友誼需要花錢,她連吃一根蜜雪冰城的甜筒都舍不得,更別說這學校遍地都是翟瀟婷、閆斐斐和賈玥那樣,出身本市家境優渥的同學,就算同為外鄉人的舍長白海朵,也是如假包換的有錢人……
天臺的云彩很白,在那兒睡午覺,再看看漫畫書,就是夏季風能想到人生中最快樂的事情了。
然而,睡眠不足和排得滿滿當當的兼職,迫使她總得踩點兒進教室,有時候還會不小心遲到,溜后門找隱蔽位置坐,是她能想出的最優解。
那是第一次上大課,能容納兩百人的階梯教室熙熙攘攘全是人,聽說整個年級一起上的,去晚了就沒座位,夏季風做完促銷便一路狂奔,習慣性尋找后門,這才發現后門和中門鎖上了,她頭一次在眾目睽睽之下,邁向前門。
瞧了眼里面的壯觀景象,還未及驚嘆,低頭的瞬間便被一個男生吸引目光,與其說是被吸引,不如說是那個男生自帶光芒,壓根沒人能忽視他的存在。
只不過對于大家的低語議論,他視若無睹,雙手插兜靜靜地靠著椅背。這架勢就連平時看誰都瞎的夏季風,也不由自主多瞅了兩眼。
藝術類高校遇到個把特別的同學并沒什么好驚訝??杉幢闳绱?,他也是個特例,美到沒邊的特例。
待夏季風找到中后排的座位坐定,才復又好奇地朝第一排望去,以前上課和開大會時(就沒參加過)怎么沒注意到同學里有這樣的人?雖然看不真切。還是忍不住贊嘆其美貌是放在電視里也要引發騷亂的程度。為什么會有人的皮膚好到一點瑕疵都沒。
夏季風不關注娛樂圈兒,多少有點瞧不上那些需要資本捧著,業務能力難評的藝人,但不至于孤陋寡聞到毫無常識,他該不會是哪家練習生吧?
視線不自覺遙遙投向他,那微合的嘴唇像少女漫畫男主角才配擁有的標準答案,刻意做過造型染成夸張銀灰色的頭發,帶鉆的耳釘和金屬唇環,涂黑的指甲及夸張的戒指,多出幾分搖滾朋克的不羈,清晰挺拔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下頜線,金屬項鏈和皮質外套,臉上的墨鏡只會更好地勾勒出鼻子的形狀,真是渾身上下除了青春洋溢的同齡人面龐,完全瞧不出是普通大學生。
夏季風萬分肯定,她還是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這么有型好看的人。
更新時間:2025-05-05 13:08: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