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杜忱遠躺在臥室的床上，手指輕輕觸碰自己的眼眶。那里只有虛無，就像他現在的心情。躺了一會兒，拿出手機搜索。讀屏的聲音一遍遍響起，他便不死心地一遍遍聽……

宿舍里，夏季風盯著手機屏幕里和杜忱遠的合影。照片中的他英俊，挺拔，可越是盯著那張戴墨鏡的臉看，就越發覺得陌生。她咬了咬嘴唇：這巨大的鴻溝，是不可能逾越的……也正因如此，她的信心開始崩塌，若是真如程婉姐姐所言，成為他的朋友……那不就成千古罪人了嗎？一味地吸血，一味地傷害。

夏季風狠下心來，將手機鎖屏，扔到一旁。

然而接下來的幾天，她都有點神思恍惚，就像丟了魂似的。在書吧整理書架，把《海賊王》放進了《進擊的巨人》、給客人泡茶時，差點燙傷自己、甚至打翻了好幾次清潔桶……她的低落全寫在臉上，連常來的小學生們都忍不?。骸拔?！小夏姐姐你是不是沒睡醒？”

她只能勉強笑笑，假裝沒事。可每當空閑時，思緒總會飄向和杜忱遠相處的點點滴滴……他教她彈鋼琴時指尖的溫度，他每次都如同救世主般降臨，還有那次在酒會上，他第一次牽起她的手……

“不能再想了?！毕募撅L搖搖頭，強迫自己專注于手中的工作。隨即摸到口袋里的護手霜，遲疑片刻，狠狠心，扔進了垃圾桶。

“砰”的一聲。她轉身逃也似的離開，并沒注意到馮衍。

馮衍看了眼桶內，等夏季風走遠，才悄悄將護手霜又撿了回來。

幾天后，夏季風的手機震動了下。她打開，是杜忱遠發來的微信：

能見一面嗎？

她遲遲沒有回復。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怎么面對。最終，關掉了對話框，假裝沒看到。

可杜忱遠并未放棄。第二天，他直接來到了書吧。

夏季風從書架縫隙中看到他坐在窗邊的沙發上，手里捧著一本盲文書，安靜得仿佛雕塑。心臟頓時猛烈跳動起來，下意識躲進了吧臺后面。

馮衍注意到她的異常，走上前：“小夏，你躲這兒干嘛？你朋友來了，不去打個招呼？”

“噓，小點兒聲兒，我……我不能見他?！彼吐曊f。

“吵架了？”馮衍靠近吧臺，語氣里帶著探究。

夏季風搖搖頭，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就在此時，一個常來書吧，胖乎乎的小男孩好奇地湊到杜忱遠面前：“哥哥，你看不見嗎？”

杜忱遠似乎沒料到會有人主動搭話，輕聲應道：“嗯?！?/p>

“那你怎么還來漫畫書吧呀？你又不能看漫畫?！蹦泻⒑闷娴卦儐?。

夏季風屏住呼吸。杜忱遠沉默了會兒，答：

“因為……想和你們一樣，所以就來了?！?/p>

“??？和我們一樣？那我覺得，你應該去醫院找醫生治眼睛才對啊……我不太懂，不過哥哥，你的書好特別，可以借我看看嗎？”

“這是盲文?！彼∧泻⒔忉尅?/p>

然而，他的話太過扎心。夏季風想起自己曾經答應過他，要帶他進入明眼人的世界?？伤F在在做的，躲著他，逃避他，甚至想徹底切斷聯系……

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來，她把臉深深埋進膝蓋，愧疚地不敢抬頭。馮衍嘆了口氣，蹲下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聲問：“到底怎么了？”

夏季風抽泣著，終于開口：“……我根本沒信心能和他成為朋友……”

馮衍靜靜聽著，突然問：“你真的是怕做不了朋友嗎？還是，你在怕別的？”

夏季風愣住。

“我覺得你可能怕的不是做不了朋友……”馮衍看出杜忱遠出身很好，長得也好看…他一針見血，“你是怕愛上他吧？”

夏季風的眼淚嚇回去了。她抬起頭，震驚地看著馮衍。

“而且，事實是，你應該已經喜歡上他了?！瘪T衍笑了笑，“你大概是不相信他也會愛上你，所以才索性打算斷了聯系，免得自己越陷越深?！?/p>

夏季風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馮衍說得對……她害怕，她害怕的不是和他做朋友，而是那份已經悄然生長出來割舍不下的感情。她害怕習慣了依賴，就無法離開他，更害怕他只是一時興起。

“你好好想想吧，是不是我說得這樣?！瘪T衍站起身，“不過，別讓他等太久?！?/p>

果然，第二天，杜忱遠又來了。第三天也是。他靜靜坐在同一位置，仿佛在無聲地告訴她：我會一直等。

夏季風遠遠看他，心跳越來越快。終于，在第四天，她深吸一口氣，走向了他。

“杜忱遠……”低聲呼喚。

他的身體微震，隨即抬起頭，嘴角慢慢揚起笑容：

“夏季風，你來了?！?/p>

女孩兒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嗯……”

她坐在他的面前?？墒菂s像被堵住了喉嚨。暖光透過書吧的玻璃窗，襯得他膚色近乎透明。

“對不起?！彼_口道，聲音里有些許苦澀。夏季風看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膝頭時，微微收緊了些。

“我想，我不該強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我只是…希望你能開心?！?/p>

這讓她心頭鈍痛。看見他艱難地蹙緊眉宇，嘴角卻還努力保持著微笑的弧度。那種故作平靜的模樣直叫她喘不上氣，滾燙的淚水毫無預兆地涌了出來。

“喂，姐姐，你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哭啊?！毙∧泻⒌穆曇魷愡^來，他歪著頭，“哥哥看不見都沒哭?！?/p>

這幾日他和杜忱遠混熟了，總是熱心地拉著他的手幫忙帶路。

杜忱遠聞言立刻站起身。朝著聲源方向急切地伸出手，卻在空中停頓片刻后又緩緩放下。最終只是輕聲說：“別哭?！?/p>

夏季風被徹底擊潰。她抓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指尖的溫度。淚水一顆顆滴落。

“我錯了，杜忱遠…”聲音已是支離破碎，“都是我不好…我其實，我其實一直都覺得，即使作為朋友，我也很不稱職…”

“我太笨了…自己的事都處理不明白，還口口聲聲說要和你做朋友……”夏季風把額頭抵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我學不會和你相處，總是照顧不周……我說一萬遍對不起都覺得沒有用……！”

書吧的背景音變得遙遠。杜忱遠空著的那只手慢慢抬起，猶豫著，最終輕輕落在她的后腦。

“沒有你說得那么不堪啊，”他的聲音很溫柔，“我覺得你做得很好了?！?/p>

夏季風抬起淚眼：“……其實，其實你來找我…我很開心…”她吸了吸鼻子，“每次聽到鈴響，都會偷偷看是不是你……對不起，我讓你等那么久，我就是，就是想逃，你看，我和你想象中，完全都不一樣……”

杜忱遠笑著低下頭：“真抱歉，是我給你太大壓力了么…可你這不是沒逃嗎？我全都知道了…馮衍告訴我，你躲起來哭。還扔掉這個……”

夏季風看到他另一只手中的護手霜，頓時臉紅得像“嗚嗚”的小火車。

被抓包比親口表白還要讓人感到羞恥。杜忱遠用拇指翻開護手霜包裝的蓋子，然后無言地幫她擦手上皴出裂縫的皮膚，“痛得話就說出來，我會盡量輕一點。”

“你！你！你！所以你嫌我皮糙肉厚。是嗎？！”她臊得不知道能鉆到哪兒去，甚至口不擇言。

杜忱遠卻專注于手里的動作：“又不是我買的護手霜……”

“哎呀！??！杜忱遠，店里的人都在看我們倆呢！”她抽回手，跺了跺腳。

這次換他滿臉通紅。

“那，杜忱遠，等我下班了，我請你吃飯?！?/p>

他聞言應允，渾身都散發著溫柔的氣息。

書吧的掛鐘滴答作響。夏季風偶爾偷瞄他，發現他始終保持著傾聽的姿勢，像在等待某個音符落下。

兩小時后，他站起身。夏季風正在擦桌子，聽見盲杖點地的聲音。急忙循聲上前：

“怎么了？”

“夏季風?！彼Ｏ履_步，聲音比平時低，“晚飯……可能不能一起吃了?！?/p>

她抬頭，小聲問。

“是有急事嗎？”

“嗯?！倍懦肋h略微思索，“下次...再一起，好嗎？”

“當然。”她伸手想碰他，又忍住了，“路上小心?！?/p>

杜忱遠走出書吧。嘴角不自覺上揚，她說了“下次”。盲杖叩擊地面，沿著熟悉的路線步行前往地鐵站。

他已經有幾次獨自來書吧的經驗，之前每次都很順利。而這條街的盲道，在他讀特教學校的時候，就已經走過無數遍：第二個路口右轉，然后是地鐵口凸起的地磚..…

“嘀——”

尖銳的鳴笛聲突然從右側炸響。杜忱遠還沒反應過來，一陣劇痛就從側腰部蔓延到膝蓋，隨后重重摔倒在地，盲杖脫手而出，掌心擦過粗糙的路面。

“走路不看道兒??！”罵聲隨著電動車的聲音遠去。

杜忱遠勉強撐起身子，手在周圍摸索。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是他的盲杖，但觸感和重量似乎不對。順著紋路摸上去，是一節參差的斷面。

呼吸突然變得困難。他跪坐在盲道上，聽見周圍行人匆匆的腳步聲。斷裂的盲杖就像折斷前行的道路，更要命的，則是疼痛。

手機在口袋里。杜忱遠咬著牙。撥通了電話。

“喂？”夏季風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

她沒想到他會打電話來，甚至有點懷疑自己之前是不是有正確存儲號碼。

“夏季風，我……我的盲杖斷了，”他的聲音卡在喉嚨里，“這里離書吧不遠，你能，來一下嗎？”

“什么？！好！你別怕！我馬上過來，你告訴我你大致的方位！”

“書吧出門后，九點鐘方向直行，然后…第一個路口，三點鐘方向，再往前，也許就能看到我?！?/p>

夏季風趕到時，暮色早已漫過街道。她遠遠看見杜忱遠跪在盲道中央，手中握著已經壞掉的盲杖，靠近，才察覺他半邊身子沾滿泥水。

“杜忱遠??！”她驚慌失措，呼吸急促。

而他立刻轉向聲源，臉上緊繃的表情稍稍松動：“夏季風……”

她抓住他的手臂，試圖扶他起來，看到他滿掌心的砂礫和血痕：

“哎呀！疼不疼？”

杜忱遠磕磕巴巴地說：“沒，沒事……”他試圖掩飾，可是臉上痛苦的表情卻暴露無遺。

“你先別動了！”夏季風扶住他，這才發現他全身都在輕微顫抖。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杜忱遠如此無助的模樣。那個平日里在琴房從容又自信的人，此刻正緊緊攥著她，仿佛是在抓住浮木。

路燈亮起，杜忱遠蒼白的臉在暖光下稍顯血色，他輕聲道：

“以前，我在特教學校的時候，自己出門，摔一下，都是常態。”像是安慰她又像在說服自己。

夏季風的手能感覺到他不自然的緊繃。

“以前也常摔？”目光落在他磨破的褲腿。

“嗯?！彼喍虘寺?。

夏季風有些急：“你還是先讓我看看你的傷……”

“不用！”杜忱遠奮力掙脫，隨即意識到反應過了頭，聲音立刻又軟了下來，“真不嚴重?！?/p>

路燈下，夏季風環顧四周，盲道旁邊橫七豎八停著共享單車，電動車從間隙呼嘯而過，行人正匆匆繞開他們。

“是因為這些車占道了嗎？”

杜忱遠抿了抿唇。他摸索著抓住她的衣袖：“我習慣了，真不疼?！?/p>

可是夏季風的心都碎了：“那是因為你看不見你手上的傷口和磨破的衣服有多嚴重！！怎么可能不疼??？！”

杜忱遠僵了片刻，終于慢慢放松下來：“……也就看起來嚴重?！?/p>

“不行，我得送你去醫院?！彼纸辛溯v出租車，拉開車門，語氣堅決。

杜忱遠卻扶著車門：“只是擦傷而已…我回家處理……”

夏季風還想堅持，卻見他臉色突然白了幾分：“喂！你是不是還傷到別處了？”

“真的沒事?！彼杆俜畔率?，彎腰鉆進車內，“就是有點…冷?！?/p>

出租車駛入別墅區時，她才真正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差距。當雕花鐵門緩緩打開，她看見穿中山裝的老人小跑著迎出來，臉上的皺紋都繃緊了。

“忱遠！”一把扶住他，目光掃過他的狼狽，隨即銳利地刺向夏季風并快速扶他進屋。

她不敢動。杜忱遠卻急切道：“李叔，送夏季風回學校?！?/p>

“你還有力氣關心別人！”老人打斷他，攙著他往屋里走，“都說了冬天路滑，還到處亂跑??！你叫我們怎么跟先生交代！”

杜忱遠想回頭，卻被老人不由分說地帶進門。夏季風站在暮色里，看著那扇大門在面前關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門廳中，杜忱遠搖搖欲墜地甩開李叔的手：“您不該當著她的面，那么說?！?/p>

“先別動了，我這就打電話叫救護車！”老人急不可耐。

“不要……”他努力扶著樓梯扶手，額角沁出冷汗，“幫我，找程婉……”

當程婉接到李叔的電話，氣得大叫：“這也太胡鬧了！??！我現在就和韓北過去！”

程婉一腳油門，順路接到韓北趕到別墅。兩人火急火燎跑進門，直奔主題。

杜忱遠臉色很可怕，靜靜躺在床上。

程婉吼道：“到底怎么回事兒？”

他無力地牽動嘴角：“摔了一跤?！?/p>

韓北掀開他的襯衫下擺，倒吸一口涼氣，右側肋骨處大片淤紫正在皮下蔓延。

“老實說到底怎么回事兒！你摔一跤可摔不出這樣的??！”

……

“什么？！電動車撞的？！”程婉幾近抓狂。

韓北擔心傷及內臟，已經撥通了急救電話。

“姐……你不要…不要讓夏季風知道?！倍懦肋h抓住程婉的手腕，“她會自責的?！?/p>

“哎……？”

回頭望向窗外。暮色中，程婉這才注意到，那個瘦小的身影竟然還站在鐵門外，像棵固執的野草。

更新時間：2025-05-05 13:08: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