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會真的去深究這樣一場邂逅呢?何況還是在大階梯教室里。
可是夏季風屬實被驚艷到了,隔天上課就察覺帥哥竟然還是同班同學。
那小子雷打不動愛坐第一排,她又總踩點兒溜后門,從開學到現在,兩人巧妙地錯過了每一次有可能的照面。
只不過,一旦知道,就會不同,避免不了注意到他:愛戴墨鏡,酷酷的,上課和課間都不理人,話少,不笑,除非……不得已。
就說哪個姑娘能抵御如此絕色在身邊還無動于衷?連趾高氣揚的翟瀟婷和他說話,都緊張地食指一圈兒圈兒卷胸前的長發。那些漂亮開朗的富家女孩,無不喜歡課間紅著臉主動出擊,連腳趾都透著局促和小鹿亂撞。她們似乎在玩一個樂此不疲的游戲,唯獨只有帥哥,臉上永遠寫著置身事外。
這種堪稱仙品的大美人兒要能和她夏季風扯上關系,除非宇宙大爆炸。真不如多惦記惦記熱心帶她辦健康證,促銷還不嫌她新手的唐姐。夏季風往嘴巴里塞了口饅頭。
一語成讖的是……她想到了兼職會影響學習,萬萬沒想到分好琴房后竟一次都沒能按時打卡(對賈玥倒是好事,跟獨享琴房也差不多了)。不管怎么說,她痛下決心,等做完這兩個星期,必須和唐姐開誠布公地談談“金盆洗手”的事兒……
教鋼琴演奏基礎的王老師聽完她蹩腳的演奏,抱著琴直咬牙直切齒:
“我得撞墻!你的琴技堪比野原新之助家的狗,小白一個?!?/p>
她摳手:
“您這…不還沒撞…嘛…”
“那是我怕墓志銘上會寫死法。”
她嘴角抽抽。
“想笑就笑吧,憋壞了我得喜提教學事故,咱們講道理,學好鋼琴,走遍天下都不怕!”
怎么聽著那么別扭呢,夏季風反應了好幾天,才一拍腦門,是學好“數理化”。
鋼琴基礎演奏是選修課,學校針對技能薄弱的同學開設,夏季風調劑到作曲專業,大概是年級里為數不多需要加修這門課的人。她經常睡眠不足,免不了上課會打瞌睡,王老師倒是開明,從不責罰她,而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還神秘兮兮地美其名曰:笑一笑,睡不著。她雖然看起來沒心沒肺,可是王老師的一片苦心,又怎會不懂,只不過每次笑完并不妨礙她繼續犯困。
周五晚上下班,唐姐樂呵呵地將剩余貨物搬上板車,還沒意識到她的勤奮“小搭檔”有意離開。然而夏季風這幾日,已經做了無數次的心理建設,終于逮著空囁嚅上前,唐姐頓時蔫吧了:
“唔,好不容易有人來幫忙,我又得一人面對,你說我再要到哪里去找一個像你一樣會唱山歌的小姑娘!那幫大爺大媽多喜歡你?。 ?/p>
夏季風安慰地拍拍唐姐粗糙的手背:“對不起,最后這幾次,我豁出命也幫您把kpi做上去!”
唐姐看著她信誓旦旦的眼神,只能無奈接受。夏季風是大學生,有大好前程,對于她的離開,遺憾歸遺憾,更多還是祝福。猶記得頭次見到她,一張紅撲撲的臉上大寫“鄉下妹”,可只有她心知肚明,那是“高原紅”,她倆絕對來自相似的故鄉。
顯然,應聘進入這家大型超市兼職做促銷的小姑娘哪個不得是水靈靈的,特別是日化和零食區,個頂個的美女。夏季風和她們比起來,半點優勢都沒,可她偏偏敞開嗓子大大方方唱了支民歌,洪亮有底氣的聲音氣血十足,來生鮮區促銷凍貨再適合不過。唐姐對她愛不釋手,更驚喜的是,明明看起來瘦巴巴的人,在冷庫里搬起貨來,結實得仿佛一匹草原馳騁長大的馬駒!
周末是促銷的主戰場,兩人下班剛走出倉庫大門,不遠處調味品區的魯姨就叫住了唐姐,商量后,兩方一拍即合,決定隔天弄些燉雞腿試吃出來。得到支持的魯姨很是高興,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幾日生鮮區有了夏季風,熱鬧非凡,而她們調味品區的攤位門可羅雀,魯姨對搭檔蘇玲玲頗有微詞:同樣是年輕小姑娘,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天剛蒙蒙亮,夏季風登上公車趕往超市,周末她要大干一場,雖然又唱又跳,搬貨稱重,嗓子都快冒煙了,可她就像身體里安裝了馬達,只要按下開關,就“噠噠噠”響個不停。
忙完購物高峰,她和唐姐約摸算了算,才半天就比平日里多出一倍業績,除了有周末加持,明顯是她們的策略見了效,魯姨臉上也是掩不住的喜悅。
符合預期,皆大歡喜。
下班時,唐姐和魯姨堅持鍋里剩下的多半只試吃雞腿要打包給大功臣夏季風,還熱心地在熟食區要了個餐盒,硬塞到了她的雙肩包。她美滋兒滋兒的,覺得一切努力都沒白費。
回程路上,盒子里的雞腿似乎長出了嘴,催得夏季風心直癢癢。公車明明和平時的速度差不多,可她就是覺得慢,慢到比拄拐杖的老爺爺還要慢!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鼻腔里總是鉆入食物的味道,餐盒密封性很好,半滴湯都漏不出來,也不知道怎么就聞得到。她吞了一路口水,終于回到學校。下車后迫不及待小跑起來,打開琴房門,這個點兒賈玥早回宿舍了,她扒開蓋子,坐在靠窗的小桌前大快朵頤。雞肉裹著湯汁,一股腦到了胃里,雖然已經有點冷掉,可是她覺得連肉腥味都是甘甜的。甚至開始猶豫,要不先別放棄這份工作,誰會跟雞腿過不去。依依不舍咽下最后一根肉絲兒,才想起琴房可能遺留氣味,急忙打開窗透氣,外面靜悄悄的,只有隱約的蟲鳴和楊樹被夜風吹得“沙沙”作響,愜意地翻出包里中午沒吃完的半個饅頭泡進湯中,一口不剩才意猶未盡地咂起嘴巴。
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現在她能做的兼職頂多保障溫飽,再要把心思放到學業上,減少工作時長,就更得緊緊巴巴,她多希望挨過去便能一切向好,可心里默默算完賬,突然委屈地直想哭,她真的好想天天有肉吃??!
隱隱約約傳來的琴音忽然將她拉出思緒??焓c半了,怎么還有人練琴?除了她,哪家小姐少爺能這么刻苦啊……
夏季風皺皺眉,顧不得收拾,開門循著聲音,竟就在斜對面——116號琴房。她躡手躡腳上前,耳朵貼過去。
悅耳如鈴的琴聲如同潺潺的溪流淌進大腦,撩撥每一個神經元,原來這才配稱行云流水,一曲結束,酣暢淋漓…彈得太好了!“童子功”的實力真牛!假如聲音也有滋味,一定和雞腿一樣香!她“嘶溜”了兩下鼻子。好在貝多芬老人家去得早,要知道她把《升C小調第十四號鋼琴奏鳴曲》比作雞腿,準得氣得起死回生,順便罵句:大饞丫頭。
她忍不住沉醉其中,并羨慕不已,要是她也有本事彈這么好,睡覺都得笑醒。思緒回到三年前,剛剛考上高中,那時負責學校廣播站的恩師帶她在廣播里認識了很多古典音樂,就包括這首曲子。她的同學們嫌棄不如流行樂討年輕人喜歡,可夏季風已經沉醉——露天水房、刺槐、薄荷牙膏、檀香皂……自從認識那些美麗的音符,午后被毒辣陽光誤傷的脖頸和掌心的老繭發由衷地吶喊,于是,她義無反顧逃離了原本灰敗的家。
驟然聽到里面有人的動靜,聲音正往門口靠近,夏季風汗毛直立,連滾帶爬地躲回自己琴房,她驚魂未定背靠著門,樓道里隱隱傳來開關門聲,許久再無動靜。她才松了口氣,起身背上包,將一次性餐盒拿去水房洗干凈,打道回府。
周日,眼看著快下班,夏季風正熱火朝天地搬貨,“解放區呀么嗬嗨,大生產呀么嗬嗨……”她接起手機:
“您好。”
“……”靜默了幾秒,才傳出回應,“你好,我是杜忱遠,你明天來接我嗎?”陌生的男聲,她低頭瞧了眼號碼,也是陌生的…杜什么遠?打錯了吧?還未等詢問,就聽唐姐喊:“小夏!快過來!”
她抬起頭,唐姐正朝她晃手里的餐盒,見此情形,內心雀躍無比,邊掛電話邊道:
“哎!來啦!”
她蹦蹦跳跳,打開背包迎接雞腿大駕光臨,心想要是明天最后一次兼職,還有這待遇,非得親唐姐一口聊表謝意!
周末的促銷大獲全勝,她吃完雞腿準備回宿舍時,再次聽到了116號琴房的悅耳琴聲,她貼了上去,這回彈得是一首以前沒聽過的樂曲,回宿舍時,她已經被主旋律洗腦,沿著聲波的弧線高歌起來:
超市促銷的美少女~
雞腿香味長了嘴~
沒牙老太太想得美~
棍棍里剔不出向日葵~
咱就要上街賣雞腿~
“唱你妹啊唱?。?!” 她驚動了“小樹林”里的“狗男女”。
于是更加大聲地唱起來:“老太太要來咬你妹腿!?。 彼鲅咀优芷饋?,就像跑在人生無盡的曠野。
睡前,夏季風特意定好鬧鐘,躺床上后,又把鬧鐘調早了十分鐘,樂理課的馬老師很嚴格,她不想遲到。
然而第二天鬧鐘響過三秒,她就下意識按掉了,困得緊,打算再瞇五分鐘,誰知徑直睡了過去,周末翟瀟婷和閆斐斐回了家,宿舍只有她和海朵兩人,白海朵洗漱完才發現她那兒沒動靜,急忙來催,可只剩二十分鐘就八點了,夏季風手忙腳亂穿衣服,早餐什么的,平日也不是非吃不可,等趕到教學樓下時,總算追上了先出門的海朵:
“挺快的嘛!”
她很不好意思,氣喘吁吁地說:“跑著來的,還好沒遲……”
話音未落,手機不適時地響了起來,她瞟了眼,陌生號碼,不過好像有點眼熟,她急著上課,便按了掛斷??墒莾擅牒?,鈴聲再次風風火火響徹教學樓大廳,不得已,摸出手機,接通,不等她開口,對方便道:
“你為什么還不來?”
什么啊,夏季風一頭霧水,再次看向手機上的陌生號碼,然后猶猶豫豫問:“……你…是不是打錯了?”然而他即刻道:
“你是不是叫夏季風,作曲班的,學號尾號是125?!?/p>
“嗯……是…啊……”這顯然不像陌生人,她已經開始瘋狂在腦子里檢索。
“那沒錯了,我們是同班同學,我是杜忱遠?!?/p>
杜忱遠…杜忱遠……杜忱遠是誰?沉默令男生總算意識到什么,這才謹慎道:
“你該不會是……不認識我吧?”
“……唔……”夏季風不知道是該搪塞,還是承認算了。
“我的眼睛不太方便,開學的時候,輔導員老師安排大家輪流帶我上課,按照學號,今天輪到你了。你現在能來一下嗎?不然要遲到了?!?/p>
夏季風頓住,捂了手機,轉臉就問海朵:“咱班兒有眼睛不好的同學?”
海朵朝她望過來:
“……你說杜忱遠?怎么?難不成輪到你帶他了?”
“這,這什么時候決定的事兒???”夏季風已是風中凌亂。
海朵聳聳肩:“就開學的時候。難道你不知道?”
她反應過來,估計就是那次錯過的大會!怎么沒一個人跟她提過!急忙對著手機:
“不好意思……你還在聽嗎?”
“嗯,在?!?/p>
得到回應,夏季風舒了口氣:“請問你在哪里?我現在接你?!?/p>
“我在……應該是在男生樓附近?!?/p>
“好,剛對不起啊,麻煩你等我一會兒。”
掛掉后,她苦笑著示意了下,轉過身:“朵姐,我去去就來……”
說完奔出教學樓,徒留白海朵回味那聲“朵姐”,還沒人這么叫過她。
……朝著記憶中可能是男寢的方向跑了一段,到食堂門口就有點兒懵圈,自打開學,她只熟常走的幾條路,至于男寢方向,還是有次上課途徑路口,海朵無意指給她看才約摸有印象,喘著氣兒隨機抓人:
“同……同學,你知道……男生寢室樓在哪兒嗎?”
被她抓到的男同學雖然有被冒犯到,還是告訴了她,夏季風嗓門嘹亮道完謝,又火急火燎繼續奔跑起來。這大清早的,她快把開學以來除軍訓和體育課以外的運動量全干這兒了。
不過做粗活的身體沒別的優勢,就是能跑,不到十分鐘,已經到達男寢附近,豎起雷達,卻根本沒找到目標,正想打對方電話確認……咦?……她詫異于不遠處教師公寓樓后面的法國梧桐下,出現了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不會錯……是那個銀灰色頭發的大帥哥!
可他正規規矩矩站在路基上,戴著墨鏡,手中還握有一根手杖。不是……這……為什么…
夏季風的心忽然像灌滿了鉛,確定般,按下手機號碼回撥,聽到他那里傳來鈴聲,這才走向他。
“你好……”
本來準備檢查手機的男生往她的方向偏過了頭。
“夏季風嗎?”
聲音與手機里混著線路雜音時略顯不同,現實中是冷冽的偏少年感的聲音,普通話很標準,有些…動聽。如果用來唱歌,一定有活兒。回過神,她別扭地結巴起來:
“嗯…哦…抱歉,那個,我來晚了,我現在就帶你去上課。”
她沒有再給自己時間遺憾,因為別人的人生,尤其是一個滿身奢侈品潮牌的有錢人的人生,與她天上地下,根本不可能共情,更別說理解。何況他還是個有著一張天使面孔的……盲人…這都什么跟什么啊,夏季風扶額平靜了下。正準備開口,可能是等了許久都沒聽到動靜,面對她又不太敢貿然伸手的杜忱遠先試探著說:
“那我們走吧。”
聞言,她恨不得給自己一比兜,磨嘰多了是要被誤會的,老臉可不好擱。
于是不由分說拉起杜忱遠的袖口,拽著就走。
他一個趔趄慌忙制止:
“等!等等!”還好反應快,跌一跤丟人可就丟大發了。他想,夏季風真大膽啊,不僅膽子大,力氣也大,“你得先松開我,讓我來?!?/p>
“啥?有什么不對嗎?”她嗓音洪亮,杜忱遠一陣混亂,不知道怎么組織語言……能確定的是,之前通電話,她就不清楚要帶他上課的事,不僅如此,從現在的情況判斷,對于如何引導盲人她也一無所知!輔導員老師開大會的時候不是已經教過了嗎?
杜忱遠主動伸出手,探空了,又探了兩次,還是沒找到夏季風的方位,不禁苦惱,這女孩兒是真不懂還是假裝不懂?看他摸不到,也不發出點兒聲音提醒方位。還是說誤會了他剛才的話?
“在這兒呢?!毕募撅L左手隔著衣袖抓住了杜忱遠的右手腕。
他本想掙開,顧不得臉頰發燙:“……不是,我需要抓著你的手肘……”
感到對方松手了,他右手示意了下自己左臂相應的位置。
“哦哦哦……明白了,這樣嗎?”她總算get到。不過還是伸錯胳膊。杜忱遠的耐心用得差不多,大概能判斷位置,總算在最后一刻糾正了她。
“嗐,你也不早說,我不大懂,有什么不妥的,得多溝通。咱快點兒……該遲到了!”
說著那股子蠻力又在杜忱遠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帶著他猛得躥出一大步。她走得飛快,杜忱遠瞬間被打亂了節奏,腳步僵硬凌亂,跌跌撞撞才勉強能跟上。
夏季風的聲音中氣十足:“哎呀,跑起來啊,大哥,這一米八的長腿怎么跟唱戲似的邁不開,還沒我的蘿卜腿兒換得快呢,加油加油!!”她大咧咧地鼓勵。
“……嗯……?。俊倍懦肋h糊涂了,什么唱戲?跑?以至于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快左腳絆右腳了。
等她回過頭,才察覺對方的窘迫,收緩腳步,果然看到杜忱遠毫不掩飾地松了口氣,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光顧著趕時間,沒評估好實際情況,這次怕是百分之一百遲到大發了。
杜忱遠忽然說道:
“夏季風,如果有臺階,有幾級,或者其他特殊的路況,請你提前描述給我。好嗎?”
“哎?okok,包的包的。”她聞言答得干脆利落。
杜忱遠懷疑她是否真的聽清了訴求,反正他是沒聽懂那句“包的”。
事實證明,夏季風雖然有點莽撞,可是一旦上手,就非??煽?。這對她來說簡直小菜一碟~不就帶盲人走路嘛!
更新時間:2025-05-05 13:08: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