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夫君猝死我坐在在晉國市井的閣樓上,看著銅鏡里縱橫的皺紋,
這張臉終于不會再被人覬覦了 。門外傳來巫臣與鄰人下棋的談笑,
竹簾篩下的陽光將妝臺上的玉簪鍍成琥珀色。這枚陪嫁時母親塞進我掌心的簪子,
如今竟成了前半生唯一的見證。十五歲那年的喜轎晃得厲害,我攥著簪尾雕成桃枝的玉簪,
聽轎外喜婆說夏御叔是陳國君主陳宣公最疼愛的小兒子?!肮骷奕ブ炅?,
將來就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她笑嘻嘻的恭賀道,株林是夏御叔的封地。我低下頭,
掩嘴輕笑,這喜婆的賀詞實在一般。我的父親鄭穆公是一國之君,我不僅貴為鄭國公主,
從小就被人夸有傾城之姿,各位王公爭相求娶,最不缺的就是榮華富貴,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尋一良人,相伴到老。這夏御叔就是父親和哥哥特地為我挑選的,
門當戶對的良人。紅燭燃盡時,我才看清丈夫的容貌——翩翩少年,面如冠玉。同樣的,
我也從他的眼中看到了驚艷。洞房花燭夜后,我就從鄭國公主變為夏御叔的妻子,夏姬。
我們夫妻倆的感情迅速升溫,次年我就為夫君誕下一子,夏徵舒。夫君對我真的很好,
滿足了我對如意郎君的所有幻想。他會在晨露未晞時折來帶露的薔薇,當我贊嘆花香撲鼻時,
他卻說這花比不上我鬢角生香;他出征前總要把徵舒舉過頭頂,青銅甲胄硌得嬰孩咯咯直笑。
"夏姬你看,徵舒的眼睛像浸著星子的泉水。"他握著我的手臨摹孩兒眉眼,
虎口處的箭繭蹭得我掌心發癢。春夜里我們偎在株林暖閣,聽他講少年時馴服烈馬的故事,
月光漫過錦被上繡著的百子千孫圖。直到徵舒十二歲那年,倒春寒凍裂了池塘,
他晨起給徵舒系長命鎖時突然栽倒在妝臺前。湯藥蒸騰的熱氣里,我數著他愈發急促的呼吸,
卻不知該向哪位神明祈求。最后一滴藥汁涼透那夜,
他攥著半塊沒來得及給兒子戴上的長命鎖,手背青筋像枯死的藤蔓。
2 靈堂受辱靈幡被北風撕碎的清晨,徵舒正踮著腳去夠父親留下的青銅劍。我身著素衣,
跪在靈堂前,仰望著身前這個居高臨下注視著我的陳國權臣司徒大人孔寧。
"夫人可知自己現在這模樣像極了西王母座下的玄女?
"孔寧的手指劃過我守寡第三日的素衣,一路向上來到我的發間,“只是頭頂缺了點東西。
”我身體僵硬,一動不動,任由他將我發間的白花換成金步搖,生怕得罪了這位權臣。
鄭國比陳國弱小,我不能讓鄭國為了我一個嫁出去的公主操心。他很滿意我的順從,
轉身拾起徵舒夠不到的青銅劍,
劍柄鑲嵌的綠松石在他掌心泛著幽光:"小公子該習《周禮》了,
正巧我府上養著三位太傅門生。"我上前按住徵舒亂動的肩膀,他發頂剛到我腰間,
還帶著未成年孩子的乳香。"司徒大人說笑了。"我盯著劍刃上晃動的白幡倒影,
打我主意可以,但是不能動我兒子,
"亡夫尸骨未寒......""楚國使節已在邊境集結。"他忽然用劍尖挑起我素白裙裎,
冰涼的銅刃貼著小腿蜿蜒而上,"明日辰時,要么讓徵舒去陳國郢都當公子習禮樂,
要么送去楚國當質子學怎么給馬匹剜腐肉。"青銅劍當啷墜地的瞬間,
徵舒被孔寧的下屬強行帶了出去。靈堂內,孔寧的手指已鉆進我孝衣,腕間玉玨刮過鎖骨時,
我看見我發間金步搖的影子在供桌上劇烈顫動。我以為只要我對孔寧百依百順,
就能保兒子平安長大,直到陳國另一權臣儀行父前來拜訪。那日他捧著《甘誓》竹簡叩門,
青銅劍穗上懸著的玉蠶吊墜。靈堂紫藤花架被暴雨打散時,儀行父正在廊下教徵舒辨甲骨文。
"小公子可知'車正'二字的分量?"他握著徵舒的手在沙盤寫字,
虎口處的繭子不像握劍倒像執筆留下的。
儀行父將玉蠶吊墜系在徵舒的桃木弓上:"明日演武場,
臣教公子射'風、雅、頌'三禮之箭。"我看著儀行父對徵舒的貼心舉動,
心中起了一絲波瀾,這人和孔寧完全不同,他謙遜守禮,不會逼迫我,
而且對我的兒子的事親力親為,不像那孔寧,說好了要教習我兒子,到現在都沒有動靜。
我承認我動搖了,我早已不清白了,不會將貞潔看的那么重,一切以兒子為重。
當夜孔寧踹開暖閣門扉時,我正對鏡將金步搖換成白玉篦。
他送來的金絲楠木劍匣還擱在案頭,
里頭躺著沾血的楚國匕首——那是那日他凌辱我之后逼我收下的"定情禮"。
威脅之意很明顯,但是據我所知,儀行父和他在陳國的地位不相上下。
"司徒大夫還是將你的東西帶回去吧,"我將金步搖和金絲楠木劍匣推過去,
"儀大夫將我兒子教導的很好。"孔寧暴怒,將東西砸了一地,
丟下一句“你等著瞧”轉身離去。3 墮入深淵我沒有想到,孔寧為人如此歹毒,
他因為我的冷落,就轉身去向新任陳國君主陳靈公夸贊我的容貌。
陳靈公一開始是不信的:“寡人也久聞其名,但她年過三旬,恐怕是三月桃花,未免改色罷。
”奈何孔寧賊心不死,設計將我兒子徵舒送去陳國郢都學習,同時讓我入宮覲見謝恩,
陳靈公身邊都是年紀輕輕的姑娘,乍一看我熟婦之姿,竟也為我神魂顛倒,
竟然死毫不顧忌我們之間的關系,論輩分,我的亡夫夏御叔還是陳靈公的叔叔。
我求助于儀行父,奈何他也是一個偽君子,竟不想為了我得罪國君,
從此我就過上了不停周旋于這三人之間的墮落生活。最讓我痛苦的事情是,
他們三人竟然在朝堂上公開討論與我的風流事,
連陳國百姓都做了一首詩歌《陳風.株林》來諷刺我們四人的關系?!昂鸀楹踔炅??從夏南,
匪適株林,從夏南,駕我乘馬,說于株野,乘我乘駒,朝食于株。
”他們幾人輪流來我亡夫的封地,表面上是為了教導我兒子徵舒,實際上每次都猴急的找我。
我恨極了他們,卻因為他們對我兒子的照顧,不得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時光流逝,
兒子夏徵舒終于十八歲了,為了讓兒子順利的繼承父親夏御叔的職位,執掌陳國兵權。
我勸說夏徵舒設宴款待陳靈公、孔寧和儀行父,誰知道酒過三巡,
這三個色鬼竟然開起了毫無底線的玩笑?!斑@孩子像你。”陳靈公對儀父行道?!澳睦锬睦?,
像主君你才是。”儀行父對陳靈公奉承道?!拔铱聪裎也攀??!笨讓幱植辶艘蛔臁!肮?,
像我們三人?!标愳`公三人哈哈大笑。夏徵舒從小見過我與他父親之間的恩愛,
當然知道我現在是為了他才忍受這些屈辱,他不甘心我再被這三人玩弄,
瞞著我悄悄布下殺手,伏殺了陳靈公,自立為王。豈料棋差一招,孔寧和伏行父躲過一劫,
逃去了楚國,請求楚莊王援助。楚莊王正想擴張版圖,就借著這個理由向陳國進軍。
當楚國的戰車攻破城門時,我的兒被五馬分尸,血珠子濺上我繡著薔薇花的裙裾。那一年,
我三十五歲,我十八歲的兒子沒了。4 不祥黑寡婦"此婦還真入傳聞中一般貌美,
簡直是天降妖孽。"楚莊王的劍鋒貼著我咽喉,卻在看清我面容時化作一聲嘆息。就這樣,
我保住了一命,被大軍帶回了楚國。我跪在冰冷的青銅地磚上,鐵鏈磨得手腕生疼。
楚莊王高坐在王座之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目光卻死死盯著我的臉。他忽然笑了,
轉頭對身旁的弟弟楚子凡說道:"陳國雖滅,倒還留了件珍寶。我要將此女納入后宮。
"子凡眼神一熱,但還沒開口,申公巫臣已經上前一步,沉聲道:"大王,不可。
"楚莊王挑眉:"哦?為何不可?"巫臣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雙手奉上:"《周書》有言,
'牝雞無晨,牝雞司晨,惟家之索'。大王以義伐陳,天下稱頌,若因一婦人而損威名,
豈非讓諸侯恥笑?"楚莊王眉頭一皺,手指停住,顯然被這話刺中了心事。他沉默片刻,
終于冷哼一聲:"罷了,寡人豈會因一婦人壞了大業?"楚子凡見狀,立刻按捺不住,
上前拱手道:"王兄若無意納她,不如賜予臣弟!"巫臣臉色驟變,猛地轉身,
聲音陡然提高:"不可!此婦乃黑寡婦,克夫克子,是不祥之人。"莊王和子凡同時看向他。
巫臣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我,又迅速移開,
仿佛多看一眼都會沾染厄運:"陳靈公因她而死,孔寧、儀行父皆不得善終。凡近她者,
皆遭橫禍。大王、公子,何必自招禍患?"子凡臉色微變,下意識后退半步。莊王盯著我,
眼神復雜,最終揮了揮手:"既如此,此婦便賜給剛喪妻的連尹襄老吧,
我早看那老頭子不順眼了。"巫臣低頭行禮,袖中的手卻微微發抖。而我,只是靜靜跪著,
嘴角浮起一絲無人察覺的冷笑。巫臣的話提醒了我,若是接近我的人都遭遇不測,
那以后就不會有人想要我了吧。紅燭高燒,喜帳低垂。我坐在新漆的婚床上,
聽著外面賓客的喧鬧聲漸漸散去。連尹襄老推門進來時,滿身酒氣,眼神卻清醒得可怕。
"都說娶了你是黑寡婦,"他粗糙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冷笑一聲,"可老夫征戰半生,
還怕這個?"我垂下眼睫,握緊了袖中早已藏好的的金簪,輕聲道:"將軍威名赫赫,
自然不懼。"他哈哈大笑,一把扯下我頭上的紅紗:"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樣的妖孽,
能讓那么多男人栽跟頭!"可是,還未等我出手,門口傳來緊急的敲門聲。“將軍,
邊境危急,大王命你速速出征?!边B尹襄老還未來得及和我洞房,便披上戰衣匆匆奔赴前線。
一個月后,戰報傳來時,我正在后院修剪一株海棠。侍女跌跌撞撞跑來,臉色慘白:"夫人,
將軍......將軍戰死了!"我不慌不忙緩緩抬頭,
看見庭院里所有人都用驚恐的眼神望著我。
"聽說晉國人扣著將軍的尸首不肯歸還......"侍女的聲音發抖,
"現在外面都說......""說我是黑寡婦,對嗎?"我輕輕撫過盛開的海棠,
花瓣在我指尖碎裂。府里下人開始偷偷在我房門外掛桃木符,
連送飯的婢女都不敢直視我的眼睛。府中去楚王宮探聽消息的使者回來傳話時,
站在十步開外就停住了腳。"大王有令,連尹襄老既歿,
其子黑要承襲爵位......"使者頓了頓,眼神閃爍,"至于夫人,
黑要大人命你禁足府中,不得外出。"我站在廊下,看著使者逃也似的背影,
忽然想起巫臣那天在楚宮大殿上說的話——"凡近她者,皆遭橫禍。"風吹過庭院,
滿樹海棠紛紛揚揚落下,像一場血雨。5 尸骨為棋連尹襄老的無尸棺槨還停在正堂,
柏木的寒氣滲進青磚地縫。我跪在靈前燒紙錢,火盆里的灰燼被風吹起,粘在素白的孝衣上。
更新時間:2025-05-05 11:1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