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驚蟄·蟲來蟲往老槐樹的枝椏上還掛著去年風干的絲瓜瓤,張德貴蹲在磨盤邊上,
捧著搪瓷缸的手青筋暴起。茶水上漂著的茉莉花隨他粗重的呼吸打轉,
忽地被噴到石槽縫里——村西頭老李頭帶來的消息,讓這缸子新沏的高碎徹底糟踐了。
"你說多少?"張老漢的嗓門震得樹梢的麻雀撲棱棱亂飛。"三畝地,
整片整片的葉子都成篩子了。"老李頭把旱煙桿往布鞋底上磕,
煙灰簌簌落在露腳趾的棉襪上,"昨兒夜里動靜大得邪乎,我當是黃大仙搬家,
舉著鐵鍬出去一照——"樹蔭下七八個腦袋不約而同往前探,
正在納鞋底的孫寡婦針尖戳了手指頭。"好家伙!蛾子撲棱得跟燒紙錢似的!
"老李頭猛嘬一口旱煙,嗆得自己直咳嗽,"那翅膀扇得,比王會計家新買的電風扇還帶勁!
"這話頭還沒落地,村口土路上傳來"咯噔咯噔"的脆響。十來個馬扎齊刷刷轉向,
只見王翠花踩著五公分的高跟皮靴,懷里抱的彩色宣傳冊摞得擋住半張臉。
陽光在燙金標題上跳著舞,"生物防治"四個大字晃得張老漢直瞇眼。"鄉親們看這個!
"女村主任嘩啦抖開張海報,驚得墻根打盹的蘆花雞炸了毛,"縣農科站特供誘捕器,
專治草地貪夜蛾,綠色環保無污染......""凈整這些虛頭巴腦的!
"張德貴突然抄起靠在磨盤邊的長竹竿,竿頭綁著的破蒲扇差點掃到王翠花的丸子頭,
"我爺爺那會兒鬧蝗災,半碗辣椒面兌井水,滋得蟲子屁滾尿流!
"樹底下響起稀稀拉拉的附和聲,幾個老漢的解放鞋在地面上搓出深淺不一的溝。
王翠花把海報拍在磨盤上,掏出個黑黢黢的小方盒:"張叔,
這都二十一世紀了......""二十一世紀咋了?蛾子還能進化成奧特曼?
"張老漢蒲扇一揮,驚飛了正在偷啄海報的蘆花雞,"今晚我就讓這些小兔崽子知道,
姜還是老的辣!"暮色剛染紅西邊云彩,張德貴就背著祖傳的銅噴壺摸進了玉米地。
噴壺是他太爺爺那輩傳下來的,壺嘴還留著民國三年雹子砸的凹坑。
月光把青紗帳照得影影綽綽,老漢哼著《定軍山》往壺里灌辣椒水,
濃烈的氣味驚醒了睡在壟溝里的大白鵝。"小乖乖們別怕,爺爺給你們加個菜。
"他擰緊壺蓋,順手捋了把鵝脖子,完全沒注意身后玉米葉在詭異地顫動。
第一桿辣椒水剛滋出去,二十多雙綠瑩瑩的眼睛突然在暗處亮起。張老漢手一抖,
水柱歪在鵝群洗澡的泥坑里。領頭的公鵝抻直脖子,鮮紅的肉瘤在月光下突突直跳。
"哎呦我的親娘!"老漢踉蹌著后退,解放鞋陷進松軟的糞堆。手電筒光柱掃過之處,
沾了辣椒水的白鵝們炸開翅膀,活像一群嗑了藥的戰斗機。"誤會!都是誤會!
"張德貴舉著噴壺當盾牌,辣椒水在混戰中天女散花。公鵝的喙啄在他補丁摞補丁的褲腿上,
驚起的三只蘆花雞撲棱著撞上蜘蛛網,整個玉米地頓時下起"咯咯噠"的暴雨。與此同時,
王翠花正在試驗田調試誘捕器。熒光屏在夜色中幽幽發亮,像塊招魂幡。
她剛把最后個裝置掛上玉米桿,忽聽得東邊傳來撕心裂肺的鵝叫。"要壞事!
"女村主任拔腿就跑,高跟鞋卡在壟溝里也顧不上撿。待她深一腳淺一腳沖到現場,
只見張老漢倒掛在籬笆墻上,噴壺扣在腦袋上當鋼盔,褲腰帶正被大公鵝當拔河繩扯。
更詭異的是,那些沾了辣椒水的幺蛾子正發瘋似的撞向誘捕器,
而吃飽喝足的七星瓢蟲排著隊,慢悠悠順著玉米葉巡邏。月光下,辣椒味的鵝毛紛紛揚揚,
落在王翠花張大的嘴巴里。第二章:谷雨·肥水之爭金穗溝的春雨來得急,
剛把玉米苗澆得油亮,轉眼就在村道上沖出條條黃泥溝。張德貴蹲在自家茅房檐下,
瞅著王翠花帶人往化糞池里倒白粉末,手里的煙袋鍋子差點攥出水來。"這叫EM菌,
二十天就能發酵成高級有機肥。"王翠花戴著印有"鄉村振興"的藍帽子,
活像個推銷洗衣粉的,"張叔您聞聞,一點臭味都沒有!"老漢伸脖子一嗅,
臉色頓時比糞池還青:"呸!跟餿了的豆腐腦一個味!"他轉身從墻根扒拉出個陶罐,
里頭黑乎乎的漿液咕嘟冒泡,"這才是正經玩意!俺太奶奶傳下來的醬渣水,往糞堆上一潑,
蛆都不敢往里鉆!"倆人正較著勁,村東頭突然炸開聲尖叫。
二愣子提著褲子從新改造的旱廁竄出來,屁股蛋上還掛著半截草紙:"救命??!茅坑吃人啦!
"王翠花趕到現場時,只見不銹鋼蹲便器卡在化糞池口,二愣子兩條腿在空中亂蹬。
四個壯漢喊著號子往外拽,噗嗤一聲拔蘿卜似的把人薅出來,
濺起的糞湯子給圍觀的老少爺們來了場黃金雨。"這洋馬桶還沒俺家夜壺得勁!
"孫寡婦頂著滿身糞星子罵街,"原先蹲坑好歹能瞅見底下動靜,現在可好,
拉泡屎跟拆地雷似的!"當夜月黑風高,張德貴摸到老槐樹下挖祖傳的堆肥坑。
鐵鍬剛碰到個硬物,忽聽得糞池方向傳來嘩啦水聲。老漢抄起舀糞的葫蘆瓢潛過去,
手電筒光柱里,個黑影正撅著腚往麻袋里裝發酵糞肥。"偷糞賊!"張老漢一瓢扣下去,
糞水在夜空劃出優美弧線。那黑影"嗷"地一嗓子蹦起來,竟是村會計老王,
鼻梁上還架著被糞糊住的眼鏡。"俺家白菜缺肥......"老王哭喪著臉舉起麻袋,
"翠花弄的這個菌肥,比香油還金貴!"這事第二天就傳成了"夜半糞池鬧鬼記"。
王翠花望著空了大半的化糞池,咬牙從縣里請來個戴金絲眼鏡的專家。
結果專家剛捧起張老漢的醬渣肥,就激動得直哆嗦:"這菌群活性堪比頂級紅酒窖!
"春分那日,打谷場上擺開二十口大缸。
醬渣肥、王家的EM菌、孫寡婦的草木灰、老李頭的魚腸湯......全村糞肥集體亮相。
評委是縣里來的技術員,小伙子捏著鼻子嘗完番茄,突然握住張老漢的手:"大爺,
您這肥種的果子有地瓜燒的香味!"人群后頭,王翠花瞅見技術員白凈的側臉,
忽然想起自家待嫁的侄女。她正琢磨怎么牽紅線,
那邊張老漢已經扒著人家襯衫領口嚷嚷:"后生,會開手扶拖拉機不?"糞堆旁,
幾只偷吃菌肥的母雞忽然打起鳴來。春風卷著各種味道的肥料氣息,
把整個金穗溝熏成了個發酵中的大酒缸。
第三章:芒種·保媒拉纖金穗溝的日頭毒得能曬化柏油路,王翠花蹲在村委大院屋檐下,
手機貼著耳朵根喊得震天響:"大學生咋了?咱村去年玉米畝產一千八!"墻根陰影里,
戴眼鏡的技術員小周正往筆記本上記數據,汗珠子把"土壤PH值"洇成了水墨畫。
張德貴叼著麥秸稈晃進來時,正撞見王翠花對著電話點頭哈腰:"劉教授放心,
我們派最俊的閨女去接您學生......"老漢耳朵一支棱,
抄起舀子猛灌半瓢井水:"又要折騰啥幺蛾子?""省農科院的高材生來指導無人機播種!
"王翠花撂下電話,扯過小周當活招牌,"瞧瞧人家小周,農業大學畢業的,
現在種地都用上北斗衛星......""北什么斗?
"張老漢的破草帽檐差點戳到小周鼻尖,"俺認準南極星三十年,春種秋收從沒差過時辰!
"這話撂下沒兩天,村口老槐樹上掛了紅綢子。王翠花把侄女王曉燕打扮得活像棵圣誕樹,
粉裙子綠頭巾,懷里還抱著個貼"福"字的噴霧器。曉燕跺著腳要往回縮:"姑,
人家是來搞科研的!""科研戀愛兩不誤嘛。"王翠花往她手里塞了把油紙傘,
"記得夸人家學問大,問啥都說'恁說得真對'......"日頭爬過晌午,
柏油路上騰起的熱浪里冒出個白襯衫。李浩然拖著行李箱還沒進村,
先被鵝群來了個下馬威——當初追過張老漢的那只大公鵝,如今統領著生物防治隊,
見著生人就撲棱翅膀。"救命!"城里小伙的慘叫驚動了整條街。
曉燕舉著油紙傘當盾牌沖過去,傘面被鵝喙啄出七八個窟窿眼。
更新時間:2025-05-05 07:5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