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十三分，俞明踩著被暴雨沖刷得格外松軟的沙灘，記錄本夾在腋下，
手里拿著采樣瓶和數碼相機。他的運動鞋已經浸透了海水，每走一步都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但他渾然不覺。這場持續了三天的大風暴終于過去，作為海洋生物研究所的助理研究員，
暴風雨后的海灘巡查是他最重要的野外工作之一。"風速14米每秒，浪高3.2米，
水溫22.4攝氏度..."俞明對著錄音筆機械地報著數據，
眼睛掃視著沙灘上被沖上岸的各種海洋生物。幾只被浪打暈的螃蟹正掙扎著爬回海中，
一簇簇海藻像綠色的地毯鋪在沙灘上，偶爾能看到一兩只水母半埋在沙里，
透明的軀體在朝陽下閃著微光。俞明蹲下身，用鑷子小心地夾起一只罕見的紫色海星，
放進采樣瓶。"Asterias amurensis變種，顏色異常，
可能是污染導致的基因突變..."他自言自語著，突然，
余光捕捉到遠處礁石區的一抹異色。那是什么？不像是常見的海洋生物。
俞明瞇起近視鏡片后的眼睛，向礁石群走去。隨著距離縮短，
他的心跳開始加速——那抹藍色太不尋常了，不是海藻的暗綠，也不是貝類的靛藍，
而是一種近乎熒光的、介于鈷藍和天藍之間的色彩，隨著海浪的起伏若隱若現。
"可能是某種新型的海洋污染物..."職業習慣讓俞明立刻想到最科學的解釋。
他小心地攀上濕滑的礁石，咸澀的海風拍打著他的臉，帶著昨夜暴雨殘留的涼意。
當俞明終于靠近那抹藍色時，他的呼吸停滯了。那不是污染物。那是一條——美人魚。
俞明的第一反應是后退一步，差點從礁石上滑落。他本能地扶住眼鏡，
仿佛這樣能幫助他看清眼前的景象。但無論他如何眨眼、搖頭，
眼前的景象都沒有改變：一條半人半魚的生物被漁網纏繞，困在礁石間的淺水洼里。
她的上半身與人類女性無異，皮膚蒼白得近乎透明，
淡藍色的長發海藻般散開在水中；而下半身則是覆蓋著鱗片的魚尾，此刻正無力地耷拉著，
尾鰭處有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滲出的不是紅色血液，而是一種泛著微光的藍色液體。
"這不可能..."俞明喃喃自語，聲音被海風吹散。他讀過無數關于美人魚的傳說，
從安徒生童話到古代航海日志，但作為一名接受過嚴格科學訓練的生物學研究者，
他始終認為那不過是儒艮被誤認或是水手們的集體幻覺。但此刻，
科學認知與眼前現實的沖突讓他的大腦幾乎死機。
那條美人魚——如果她真的存在——似乎已經昏迷，但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
漁網深深勒進她的鱗片，有些地方甚至已經割破了皮膚。俞明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小心地靠近，發現美人魚的狀況比想象的更糟：除了尾鰭的傷口，
她的左臂也有一道很深的割傷，可能是被礁石劃破的。更危險的是，潮水正在退去，
如果不盡快解救，她很快就會暴露在空氣中。職業本能戰勝了震驚，
俞明迅速從背包里取出折疊刀和醫用手套。他小心地踏入及膝深的水中，
開始割斷纏繞在美人魚身上的漁網。近距離觀察下，她的面容更顯清晰——高顴骨，
小巧的鼻子，睫毛長而密，像兩把小扇子投下淡淡的陰影。
如果不是下半身那條閃著珍珠光澤的魚尾，她幾乎就像一個溺水的普通女孩。
"堅持住..."俞明低聲說，不確定對方能否聽見。當他割斷最后一根漁網時，
美人魚突然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虹膜呈現出深海般的藍綠色，
瞳孔卻是豎直的，像貓科動物一樣。此刻這雙眼睛里充滿了痛苦和恐懼，
但更讓俞明震驚的是其中閃爍的智慧光芒。這不是野獸的眼神，
而是一個有思想、有情感的生命體的眼神。美人魚虛弱地掙扎了一下，
發出一種介于嗚咽和歌聲之間的聲音。她的手指間有半透明的蹼，
此刻正緊緊抓住俞明的手腕，力道之大讓他感到疼痛。"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俞明盡量放柔聲音，盡管知道對方可能聽不懂。他慢慢抽出手，做出安撫的手勢，
"你受傷了，需要幫助。"美人魚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似乎真的在嘗試理解他的話。
她的嘴唇動了動，發出幾個音節，像是某種語言的碎片，但俞明完全聽不懂。隨后，
她的眼睛再次閉上，手也無力地垂落下來。俞明知道不能再耽擱了。他脫下防風外套，
小心地包裹住美人魚的上半身，然后深吸一口氣，將她抱了起來。她的體重比看起來要輕，
但魚尾部分比想象中沉重得多。最棘手的是，
他不知道該如何搬運一條半人半魚的生物——橫抱會壓迫她的鰓（如果她有的話），
豎抱又怕傷到她的尾鰭。最終，俞明選擇了一種折中的方式，讓她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肩上，
用手臂托住魚尾的中部。美人魚的鱗片意外地光滑，不像魚類那樣容易脫落，
反而有種琺瑯般的質感。她的體溫比人類低很多，皮膚冰涼得像深海海水。俞明環顧四周，
確認海灘上依然空無一人。清晨六點半，這個偏僻的研究海灘通常要到九點后才會有人來。
他必須抓緊時間。"堅持住，我帶你到安全的地方。"他低聲說，開始艱難地跋涉回岸上。
美人魚在他懷中微弱地動了動，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那聲音像是海浪輕撫沙灘的聲響，
奇妙地撫平了俞明內心的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冒險救助一個本應只存在于神話中的生物。
也許是因為那雙充滿智慧的眼睛，
也許只是因為作為一名科學工作者對未知生命最基本的尊重。但此刻，
俞明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她。---俞明用肩膀頂開別墅后門時，
汗水已經浸透了襯衫。懷中的美人魚比想象中沉重，尤其是那條覆蓋著鱗片的魚尾，
從礁石灘一路抱回來，他的手臂已經開始發抖。"再堅持一下..."他喘著粗氣，
穿過昏暗的走廊，徑直走向地下室。這棟海邊別墅是研究所的財產，名義上是野外工作站，
實際上俞明幾乎把它當成了家。而地下室，是他親手改造的私人實驗室。
感應燈隨著他的腳步聲亮起，照亮了通往地下的金屬樓梯。俞明小心地調整姿勢，
確保美人魚的頭部不會撞到墻壁。她的呼吸變得急促，皮膚呈現出不健康的灰藍色，
這讓他加快了腳步。地下室出乎意料的寬敞，被分成工作區和生活區。
工作區擺放著各種實驗設備——顯微鏡、離心機、水質分析儀，還有幾個大型水族箱，
里面養著各種海洋生物樣本。生活區則簡單得多，只有一張折疊床和一個小冰箱。
俞明徑直走向最里面的一個特殊水槽——那是他用來觀察大型海洋生物的透明強化玻璃缸，
長約三米，寬一米五，配有完善的海水循環系統。他原本計劃用它來研究受傷的海龜，
沒想到現在派上了更大用場。"希望這個夠用..."他低聲自語，
小心地將美人魚放入注滿海水的玻璃缸中。她的身體一接觸海水，
鱗片立刻泛起了微弱的光澤，但很快又暗淡下去。
俞明注意到她的鰓——位于肋骨兩側的三條細長縫隙，正微弱地開合著。
他迅速調整水溫至23度，加入適量的鹽分和礦物質，然后戴上醫用手套，
準備處理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漁網造成的勒痕最深的地方已經嵌進了鱗片下面，
尾鰭的撕裂傷更是嚴重，藍色的體液不斷滲出，在水里形成淡淡的霧狀擴散。
"先處理最嚴重的傷口。"俞明拿起消毒過的鑷子和剪刀，小心地靠近水槽。
美人魚仍然昏迷，但當他觸碰她的尾鰭時，她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眼睛驟然睜開。
那雙藍綠色的豎瞳瞬間鎖定了他，充滿野性的警惕。美人魚猛地向后縮去，
撞在玻璃缸的另一側，發出痛苦的嗚咽。她的手指張開，露出尖銳的指甲，
喉嚨里發出一種高頻的、近乎海豚音般的警告聲。俞明立刻后退兩步，
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別怕，我只是想幫你處理傷口。"他盡量放慢語速，
盡管知道對方可能聽不懂。美人魚緊繃的身體稍稍放松，但眼睛仍然緊盯著他手中的器械。
她的目光在俞明臉上和剪刀之間來回移動，胸口劇烈起伏，鰓縫開合的速度加快了。
俞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慢慢將剪刀放在一旁的托盤上，然后拿起一塊干凈的紗布，
浸濕后輕輕擦拭自己手指上的血跡——那是搬運她時不小心蹭到的。"看，沒有危險。
"他展示著紗布上的藍色液體，"你受傷了，需要治療。"美人魚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似乎真的在嘗試理解他的話。她的目光從剪刀移到紗布，又回到俞明臉上，
緊繃的肌肉稍稍放松了些。俞明抓住這個機會，再次緩慢靠近。這次，當他觸碰她的尾鰭時，
她只是輕微顫抖，沒有激烈反抗。傷口比想象的更嚴重，漁網的尼龍線已經勒進了肉里，
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淡藍色的肌肉組織。"這會有點疼。"俞明輕聲說，
小心地用鑷子夾出嵌入的漁網碎片。美人魚發出低沉的嗚咽，手指緊緊抓住玻璃缸邊緣，
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她的指甲在強化玻璃上刮擦出刺耳的聲音，
讓俞明后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快好了，再堅持一下..."他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動作卻異常精準。多年的海洋生物解剖經驗此刻派上了用場，
盡管他從未處理過如此接近人類的生理結構。當最后一根漁網碎片被取出時，
美人魚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嘆息，身體軟軟地沉入水中。
俞明迅速用特制的海洋生物用縫合線處理尾鰭的撕裂傷，然后轉向她手臂上的傷口。
就在這時，美人魚突然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腕。那觸感冰涼而柔軟，
指間的蹼像最細膩的絲綢。俞明屏住呼吸，看著她的眼睛——那里的警惕已經消退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謹慎的好奇。"你明白我在幫你，對嗎？"他輕聲問。美人魚沒有回應，
但也沒有縮回手。她的指尖劃過俞明手腕內側的血管，似乎在感受他的脈搏，
然后輕輕按了一下，就像某種確認。俞明微笑起來，繼續處理傷口。這次，
美人魚幾乎沒有表現出不適，只是偶爾在他碰到特別敏感的地方時輕輕抽動一下。
"真不可思議..."俞明一邊工作一邊喃喃自語，"你的肌肉組織既有魚類的特征，
又有人類的結構。這些鱗片..."他小心地觸摸一片脫落的鱗片，
"不是普通魚類的角質鱗，更像是某種復合礦物質結構..."美人魚歪著頭看他，
仿佛在努力理解這些陌生的詞匯。當俞明拿出一個小瓶收集她傷口滲出的藍色液體時，
她的表情突然變得警惕。"只是取樣分析，不會傷害你。"俞明解釋道，但美人魚顯然不信。
她猛地縮回手，身體向后靠去，眼睛里重新浮現戒備。俞明嘆了口氣，放下取樣瓶。"好吧，
不取了。"他做出投降的手勢，"不過總得給你起個名字，總不能一直叫你'美人魚'。
"他的目光落在她淡藍色的長發上，那顏色讓他想起風暴過后最平靜的海面。
"就叫你藍汐怎么樣？藍色的藍，潮汐的汐。"美人魚——現在應該叫藍汐了——眨了眨眼，
嘴唇微動，發出一串悅耳的音符，像是某種回應。"藍汐。"俞明又念了一遍，微笑著點頭。
令他驚訝的是，藍汐也學著他的樣子點了點頭，
然后嘗試模仿他的口型："藍...汐..."聲音帶著奇特的共鳴，
像是海浪與貝殼的和聲，但確實是在重復他取的名字。俞明睜大眼睛，"你能模仿人類語言？
"他指著自己，"俞明。我叫俞明。"藍汐的嘴角微微上揚，
露出一個近乎微笑的表情："俞...明...""天哪..."俞明趕緊抓過記錄本，
飛快記下這一發現，"聲帶結構可能接近人類，具備語言模仿能力，
智力水平遠超預期..."他的筆突然停住了。藍汐開始唱歌——如果那能稱為唱歌的話。
沒有歌詞，只有一連串起伏的音調，時而像鯨魚的悠長低鳴，時而像海豚的清脆哨音。
最神奇的是，隨著她的歌聲，實驗室里的玻璃器皿開始微微震動，發出和諧的共鳴。
俞明驚訝地看到，桌上的燒杯表面甚至出現了細密的水波紋，就像被無形的聲波擾動。
更不可思議的是，藍汐傷口滲出的藍色液體在歌聲中似乎流動得更加活躍，
有些甚至逆著重力向上漂浮，形成細小的液珠。"這...這不科學..."俞明喃喃道，
但眼前的景象不容否認。他小心地拿出手機，開啟錄音功能，但錄下的聲音明顯失真，
完全捕捉不到那種奇特的共鳴效果。歌聲突然停止，藍汐看起來疲憊不堪，眼睛半閉著。
俞明注意到水中的藍色霧狀物明顯減少了，而她的傷口似乎...愈合了一些？
"你需要休息。"他輕聲說，調節燈光至柔和的藍色，"明天我們再繼續。
"藍汐已經沉入水中，只有上半張臉還露在水面外。她的眼睛慢慢閉上，
長發像有生命般在水中舒展。俞明靜靜地觀察了一會兒，確保她的呼吸平穩后，
才輕手輕腳地離開水槽區域。回到工作臺前，他翻開一本全新的筆記本，
在第一頁鄭重寫下："藍汐觀察日志，第一天。"然后停頓片刻，又補充了一句："今天，
科學不再足以解釋世界。"---第七天清晨，俞明被一陣輕柔的敲擊聲喚醒。
他睜開惺忪的睡眼，發現自己又一次趴在實驗臺前睡著了，
臉頰下壓著的數據記錄本上沾了一小片口水。敲擊聲再次響起，這次更加清晰。
"俞...明..."那個帶著海洋韻律的聲音讓俞明瞬間清醒。他轉過頭，
看到藍汐正用手掌輕輕拍打玻璃缸壁，見他醒來，她的嘴角揚起一個近似人類微笑的表情。
"早...安..."藍汐一字一頓地說，每個音節都拖得長長的，
像是潮水輕撫沙灘的節奏。俞明揉了揉發酸的脖子，忍不住笑了："早安，藍汐。
更新時間：2025-05-05 04:4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