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睛，一陣眩暈感襲來。眼前是二十年前的老房子，褪色的墻紙，
吱呀作響的老式吊扇，還有那股永遠散不去的樟腦丸味道。我低頭，
發現自己穿著那件早已扔掉的藍色連衣裙，手里拿著一個玻璃罐?！靶?，快把罐子拿來！
”母親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我的心臟猛地收縮，
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這個場景，這段對話，我經歷過。二十年前，
母親要給六歲的侄子小寶喂食蒼蠅，說是什么“長高偏方”。前世的我極力阻止，
結果二十年后，身高只有158公分但體重卻達到200斤的侄子，
在聽說他身高不足是因為我沒讓他吃蒼蠅后，開車把我撞死了。而現在，我重生了?！靶?！
發什么呆呢？”母親程老太邁著小碎步走進客廳，她穿著那件標志性的藏青色對襟衫，
花白的頭發挽成一個緊實的發髻。她從我手中奪過玻璃罐，里面已經有十幾只蒼蠅嗡嗡亂撞。
“媽，您真要給小寶吃這個？”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不是出于恐懼，
而是難以置信我真的回到了這個決定性的時刻。程老太不耐煩地擺擺手：“你懂什么？
這是老輩傳下來的方子，專治不長個兒。你嫂子都急死了，小寶今年才長了不到兩公分。
”廚房門被推開，嫂子林鳳牽著六歲的程小寶走了進來。林鳳身高不足一米五，
整個人干瘦得像根竹竿，臉上永遠掛著憂慮的表情。
小寶——我看向那個前世最終殺死我的孩子——他正用天真無邪的大眼睛好奇地盯著玻璃罐。
“媽，真的有用嗎？”林鳳的聲音尖細，帶著病態的急切?！拔覀儐挝粡埥愕膬鹤樱?/p>
吃了這個一年長了十公分呢！”“當然有用！”程老太信誓旦旦，
“我特意問了隔壁村的李婆子，她孫子就是這么吃好的。
”前世的我聽到這里就跳起來反對了。我告訴他們蒼蠅攜帶無數病菌，會讓孩子生病，
甚至拿出我醫學院學生的身份作擔保。結果呢？二十年的怨恨積累，最終讓我命喪車輪。
“我去拿蜂蜜?！蔽移届o地說，轉身走向廚房。我能感覺到背后三人驚訝的目光。
前世的我此時應該已經開始激烈反對了。但這次，我不會再阻止他們。廚房里，
我的手緊緊握住蜂蜜罐，指節發白。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前世的程小寶長大后，
因為身高問題極度自卑，暴飲暴食導致肥胖，性格變得乖戾暴躁。每次相親失敗，
他都把原因歸咎于“矮”，而林鳳和程老太則不斷重復“如果當年吃了蒼蠅就不會這樣”。
最可怕的是，程小寶竟然相信了這種鬼話?！靶?，蜂蜜呢？”林鳳探頭進來，
臉上是掩不住的期待?！霸谶@里?！蔽疫f給她，臉上保持著平靜的表情?；氐娇蛷d，
程老太已經用筷子夾住一只蒼蠅，正哄著小寶張開嘴：“乖孫，
吃了這個就能長得比爸爸還高?！毙毲由乜戳宋乙谎?，似乎在尋求幫助。
前世的我就是在這個時候沖上去打翻了玻璃罐。但現在，我只是靜靜地站著，
甚至拿出手機開始錄像?！肮霉谩毙毿÷暯形??！靶氁犇棠毯蛬寢尩脑?。
”我微笑著說，手指穩穩地按著錄制鍵，“這樣以后才能長得高。
”程老太和林鳳交換了一個驚訝但滿意的眼神。蒼蠅被蘸了蜂蜜，送進了小寶嘴里。
孩子的小臉皺成一團，但還是咽了下去?！昂煤⒆樱 绷著P激動地抱住兒子，“再吃幾只，
多吃才能長得高！”我繼續錄制著這荒誕的一幕，內心冰冷。
前世的我認為阻止他們是負責任的表現，結果卻成了全家的公敵。這一世，
我要用這段視頻保護自己。連續吃了五只蒼蠅后，小寶開始干嘔。
程老太卻說是“藥效發作”，堅持讓他再吃三只。我終于放下手機，開口道：“媽，嫂子，
小寶看起來不太舒服，要不明天再繼續？”“你懂什么！”林鳳突然尖聲叫道，
“就是因為你們這些人半途而廢，偏方才沒效果！小寶必須吃完今天的量！”我后退一步，
看著眼前這個雙眼發紅、面容扭曲的女人。這就是我前世拼命想保護的家人？
這就是我付出生命代價也要講科學道理的親人？“好，你們繼續?！蔽逸p聲說，
轉身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我立刻開始收拾行李。
前世的我大學畢業后為了照顧家里，放棄了外地醫院的工作機會，留在本地當了個小醫生。
而這一世，我不會再為這群瘋子犧牲自己的人生。
樓下傳來小寶的哭聲和林鳳歇斯底里的安慰聲。我快速將必需品塞進旅行箱，
檢查了手機里的視頻是否保存完好，然后撥通了一個許久未聯系的大學同學的電話?！拔梗?/p>
李雯？我是程悅。你上次說的上海那家醫院的工作還招人嗎？……對，
我想試試...明天就能到...太好了，謝謝你?！睊鞌嚯娫挘易诖策吷詈粑?。
二十年前的前世，我在這里做出了“正確”的選擇，卻收獲了最悲慘的結局。這一世，
我要選擇自私，選擇遠離。第二天清晨，趁全家還在睡覺，
我留下了簡短的字條：“我去上海工作了，有事電話聯系。
”然后拖著行李箱走出了這個充滿瘋狂的家。陽光照在臉上，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的空氣。
身后那棟老房子就像一個巨大的精神病院，而我終于逃了出來。三個月后，林鳳打來電話，
聲音里帶著哭腔：“小悅，小寶住院了！醫生說是什么腸道感染，
都怪你當時沒阻止我們……”我靜靜地聽著，
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我正在整理申請美國醫學院的材料?！吧┳?，”我打斷她的指責，
“我這里有段視頻，需要我發給醫生看看嗎？”電話那頭突然沉默，然后是急促的掛斷聲。
我笑了笑，繼續填寫我的申請表。這一次，我要飛得遠遠的，遠離這群用親情綁架我的瘋子。
上海的梅雨季節潮濕悶熱，我站在仁和醫院消化內科的醫生休息室里，
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今天的第五個未接來電——來自家鄉的區號。
“程醫生，3床的病人檢查報告出來了?！弊o士小張敲門進來，遞給我一份文件。
我接過報告，將手機調成靜音模式。來到上海的兩個月里，我換了手機號，
只告訴了極少數必要聯系的人。但家人還是通過李雯找到了我的新號碼?！案喂δ苤笜水惓＃?/p>
轉氨酶升高明顯……”我翻閱著報告，專業本能讓我立刻進入診斷狀態，
“安排明天的肝臟超聲檢查，再做一個病毒性肝炎的篩查?！薄昂玫模提t生。
”小張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又說，“剛才前臺說，
有位自稱您母親的老人在大廳等了一上午了……”我的手指僵在報告紙上。
他們居然追到上海來了?！案嬖V她我不在?！蔽衣曇羝届o得連自己都驚訝，“如果她糾纏，
就叫保安?！堄杂种沟乜戳宋乙谎?，最終點點頭離開了。我深呼吸幾次，
才讓顫抖的手平靜下來。前世被程小寶開車撞死的畫面仍然時常闖入我的夢境，
輪胎摩擦的刺耳聲音，骨頭碎裂的劇痛，
還有那雙充滿仇恨的眼睛……休息室的門突然被推開，我條件反射地繃緊身體?！俺提t生，
你果然在這兒?！崩铞┨筋^進來，她是這家醫院的神經外科醫生，也是我大學同學，
“你媽在前臺鬧起來了，非要見你不可?！蔽议]上眼睛，數到三才睜開：“幫我個忙，
從后門帶我離開醫院。”李雯皺起眉頭：“你確定不跟她談談？她看起來...很著急。
”“她不是我母親。”我脫下白大褂，拿出包里的備用外套，“只是一個瘋婆子。
”我們悄悄從急診通道離開了醫院。雨水打在臉上，冰涼刺骨。李雯撐著傘跟在我身后，
終于忍不住問道：“到底發生什么事了？你從老家突然跑來上海，
現在又這樣躲著家人……”我在雨中停下腳步，
轉身面對她：“你還記得我發給你的那段視頻嗎？”“那個……給孩子吃蒼蠅的？
”“那是我侄子，那女人是我嫂子。”我聲音嘶啞，“她們相信吃蒼蠅能長高。我阻止過，
結果二十年后，那個孩子因為身高問題心理扭曲，開車撞死了我?！崩铞┑纱笱劬Γ骸笆裁?？
但那是……”“未來會發生的事?！蔽铱嘈?，“聽起來很荒謬對吧？但我知道那是真的。
所以我不會再干涉他們，但也不會讓自己再陷入那個泥潭?！崩铞┏聊季?，
最終只是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去我家喝點熱的。你今天別回醫院了。
”我們剛走到停車場，我的備用手機響了——這是只用于工作聯系的號碼。
來電顯示是家鄉的市立醫院。“喂？”我遲疑地接起電話?！罢垎柺浅虗傖t生嗎？
”一個陌生的男聲，“我是市立醫院兒科的張醫生。您的侄子程小寶因嚴重肝功能損傷入院，
我們需要您提供一些家族病史信息……”雨水順著我的臉頰流下，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命運的齒輪還是轉向了既定的方向，即使我不再阻止他們喂蒼蠅，程小寶依然病倒了。
“我很抱歉，”我的聲音異常冷靜，“我與那個家庭已經斷絕關系。請直接聯系他的父母。
”掛斷電話，我看向一臉擔憂的李雯：“能借我你的車用幾天嗎？我需要離開上海。
”“你要回家？”李雯驚訝地問?！安?。”我搖搖頭，“我要去一個他們絕對找不到的地方。
”三天后，我坐在杭州一家咖啡館里，
筆記本電腦屏幕上是程小寶的電子病歷——通過醫學數據庫的權限，
我悄悄調取了他的檢查報告。谷丙轉氨酶超過500U/L，總膽紅素升高，
肝臟超聲顯示彌漫性病變……典型的藥物性肝損傷。我滾動頁面，看到用藥史一欄時，
差點打翻咖啡杯。過去三個月里，
來源不明)、各類中藥偏方(成分不明)、動物甲狀腺提取物……“天啊……”我不禁出聲。
前世我只阻止了蒼蠅這一項，沒想到我不在的這段時間，
他們竟然變本加厲地嘗試了這么多危險的"偏方"。我的手機震動起來，
是市立醫院的張醫生再次來電。這次我接了?！俺提t生，情況緊急。”張醫生的聲音很急促，
“孩子需要立即進行肝臟移植評估，但他的父母拒絕相信診斷結果，
堅持要帶孩子出院嘗試新的偏方。作為親屬，
您能否……”“他們給他吃了什么……”我打斷他。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根據孩子血液檢測，
我們發現了超量的甲狀腺激素和一種未注冊的生長促進劑，還有……某種昆蟲蛋白。
”我閉上眼睛，即使早有預料，真相還是讓我胃部絞痛。“張醫生，聽著，
”我盡量保持專業語氣，“那個家庭有嚴重的精神健康問題。你需要聯系社工介入，
必要時申請強制醫療監護。我作為親屬...無法提供幫助?！睊鞌嚯娫捄?，
我在咖啡館坐了很久，直到夜幕降臨。筆記本屏幕上，
程小寶蒼白的小臉仿佛在看著我——六歲的孩子不該有這樣的眼神，空洞而疲憊。
更新時間：2025-05-05 04:4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