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佛說:萬法緣生,皆系緣分!偶然的相遇,驀然回首,注定了彼此的一生,
只為了眼光交會的剎那?!蔽业鹬虢丶t塔山,瞇著眼看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
腦子突然冒出這句話,也不知道為啥就冒出來了。那是2000年的夏天,綠皮火車,
硬座車廂。汗臭味、泡面味,還有小孩的哭鬧聲混在一起,熏得人腦袋發暈?!斑@兒有人嗎?
”一個女聲從頭頂傳來。我抬起頭,看見一個穿白裙子的女人站在我旁邊,
手指著我對面的空位。她聲音很輕,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皼]人,隨便坐。
”我隨口應了一句,繼續低頭翻我的破雜志。她安靜地坐下,把包放在腿上,
手指輕輕絞在一起。我用余光瞥了一眼——她的指甲修剪得很干凈,沒涂指甲油,
但手腕上戴著一串佛珠,木質的,磨得發亮?!澳阋残欧??”我忍不住問。她愣了一下,
然后笑了:“不信,戴著玩的?!蹦鞘俏覀冋f的第一句話。后來我才知道,她在撒謊。
她信佛,信得很深。而我呢?周沉,二十三歲,兜里就剩二十塊錢,買了一張最便宜的站票,
從廣州一路北上。為什么北上?我自己都不知道??赡苤皇窍胩?。逃那個欠了一屁股債的家,
逃那個把我當提款機的老爸,逃那個永遠看不到頭的爛日子。2火車晃蕩著前進,
我對面的女人一直很安靜。她皮膚很白,在悶熱的車廂里像一塊不會融化的冰。
偶爾她會望向窗外,眼神飄得很遠,好像在看什么我看不見的東西?!澳闳ツ膬??
”過了很久,她突然問?!皼]想好?!蔽衣柭柤?,“可能武漢,也可能更北。
”“沒有目的地?”“沒有?!蔽倚α?,“你呢?”“長沙。”她頓了頓,“去看我哥哥。
”我注意到她說“哥哥”的時候,手指無意識地撥弄了一下佛珠。天色漸漸暗下來,
車廂里的燈忽明忽暗。乘務員推著餐車經過,我摸了摸兜里的二十塊錢,沒舍得買。
對面的女人——后來我知道她叫蘇念——從包里拿出一個面包,掰了一半遞給我?!拔也火I。
”我下意識拒絕?!俺园??!彼龍猿?,“看你一直摸肚子?!蔽医舆^面包,狼吞虎咽地吃完。
她沒再說話,只是安靜地喝著一瓶礦泉水。3半夜,車廂熄燈后,大部分人都睡了。
我靠著窗戶打盹,突然聽見對面傳來輕微的抽泣聲。借著窗外閃過的燈光,
我看見蘇念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我猶豫了一下,從兜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巾,
遞了過去。她抬起頭,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爸x謝?!彼舆^紙巾,
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白鲐瑝袅??”我問。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最后只是說:“我經常夢見一個人?!蔽覜]再追問。每個人都有不想說的故事,
我自己的已經夠糟了,沒精力再去聽別人的?;疖囋谝粋€小站臨時??繒r,
蘇念突然說:“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下車?”“什么?”“下一站是長沙?!彼粗?,
眼神很奇怪,“我想去岳麓山的一座廟,你可以陪我嗎?就一天?!卑蠢碚f我該拒絕。
我是個身無分文的窮小子,她是個來路不明的漂亮姑娘,這組合怎么看都不靠譜。
但鬼使神差地,我點了頭?!昂冒??!蔽艺f,“反正我也沒地方可去?!彼α?,
那個笑容讓我心頭一顫。后來我才明白,那一刻,我已經踏入了一場精心編織的孽緣。
佛說萬法緣生,皆系緣分。但佛沒說的是,有些緣分,是劫不是緣。
4長沙的夏天真是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我跟在蘇念后面走出火車站,
頭頂上的陽光就像燒開的水一樣烤著我們。她撐起一把淡藍色的小傘,讓我也靠近點躲太陽。
"咱們這是要去哪兒?"我一邊擦汗一邊問。"岳麓山。"她的回答很簡單,
接著就叫了一輛出租車。車里空調效果不好,
司機從后視鏡里打量著我們——一個穿皺巴巴T恤的窮小子和一個穿著潔白裙子的女孩。
"你們是游客嗎?"司機用濃重的湖南口音問道。"嗯。"蘇念應了一聲,然后看向窗外。
我注意到她不停地擺弄手上的佛珠。陽光透過車窗照在她臉上,睫毛投下的影子像是小柵欄,
似乎把她所有的情緒都鎖在里面了。當我們經過湘江大橋時,蘇念突然說:"你知道嗎?
橘子洲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以前來過?"我好奇地問。"三年前。"她淡淡地說。
到了岳麓山腳下,蘇念付了車費,這讓我有點尷尬,因為我口袋里的錢連一頓飯都不夠。
我們沿著一條偏僻的小路往山上走,石階間的野草頑強地生長著,蟬鳴聲幾乎要把耳朵震聾。
"這座廟很靈驗,特別是對于那些想要見到已故親人的人。"蘇念忽然說。
我的心跳加快:"你不是說要去看你哥哥嗎?""是啊。"她笑了笑,
但那個笑讓我不寒而栗,"他在廟里等我。"5山路越來越陡峭,蘇念的衣服被汗水濕透了,
但她走得非常熟練,好像這條路已經走了無數遍。轉過一個彎,一座小廟出現在眼前,
匾額上寫著“凈心禪寺”。廟里很安靜,只有風穿過檐角銅鈴的聲音。一位老和尚正在掃地,
看到蘇念時明顯愣了一下,然后雙手合十:"蘇施主,你來了。""慧明師父。"蘇念回禮,
"我帶了個朋友來。"老和尚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仿佛能看穿一切。
他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理解的情感——驚訝還是憐憫?"這位朋友怎么稱呼?"老和尚問。
"周沉。"我說。"周施主面相很特別。"老和尚意味深長地說,"是有緣人。
"蘇念打斷了他:"師父,我想先去上香。"大殿里光線昏暗,香燭的味道令人頭暈。
蘇念跪下祈禱,我在一旁站著,覺得這里太安靜了,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你去外面等我吧。"蘇念輕聲說,眼睛依舊閉著,"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我如釋重負地走出來。廟里的一個小亭子里放著一些舊報紙,
其中一張標題吸引了我的注意:“岳麓山發生墜崖慘劇”。
報道講的是一個年輕人為救妹妹摔下了懸崖。"那是本地的新聞。
"老和尚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后,遞給我一杯茶。"三年前的事了。"他說,
"一個年輕人為了救他的妹妹,自己卻摔下了懸崖。""是……蘇念的哥哥?"我問。
老和尚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蘇施主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
她哥哥的骨灰安放在后山的塔林里。"6離開寺廟時,天空開始陰沉下來,遠處傳來雷聲。
蘇念建議找地方避雨,我們找到了一家破舊招待所。房間里潮濕悶熱,
只有一張床和吱呀作響的電風扇。雨越下越大,我洗完澡后躺在床上,聽著雨聲漸漸入睡。
在夢中,我站在懸崖邊,手里拉著一個女孩,她的手腕戴著佛珠。她慢慢從我手中滑落,
我拼命想抓住她,卻喊出了一個陌生的名字:"蘇念!"驚醒過來,
我發現蘇念在床上蜷縮著,輕輕抽泣。一道閃電照亮房間,我看見她床頭有個藥瓶。"蘇念?
"我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她轉過身來,
在黑暗中緊緊抓住我的手:"林晟……別走……"林晟是誰?還沒等我反應過來,
她又睡著了,但她的手依然緊緊抓著我的手腕。窗外雷聲轟鳴,我盯著天花板,
意識到這次長沙之旅是個錯誤。蘇念身上有太多謎團,而我,一個身無分文的逃債者,
根本不該卷入這些。但是命運從來不管你準備好了沒有。
7清晨的陽光透過發黃的窗簾照在我臉上,我醒來發現蘇念已經不在了。
她的枕頭旁邊放著那個小藥瓶,蓋子沒擰緊,里面白色的藥片反射著冷光。我坐起來,
聽到衛生間里有水聲。床頭柜上有一張紙條:“我去買早餐,很快回來?!K念”。
字跡工整得幾乎像用尺子畫出來的。我聞了聞紙條,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水聲停了,
衛生間的門打開,蘇念走了出來。她換了一條淡紫色的連衣裙,頭發濕漉漉地披在肩上,
眼睛還有些紅腫?!澳阈蚜??!彼f,“我買了包子和豆漿,在桌上?!蔽抑x過她,
拿起一個包子咬了一口,油膩得讓我胃里一陣翻騰。蘇念坐在床邊,小口啜飲著豆漿,
眼睛盯著窗外?!敖裉煊惺裁从媱??”我問。蘇念放下杯子,手指輕輕敲打著杯壁:“周沉,
我想請你幫個忙?!薄笆裁疵??”“假扮我哥哥一天?!彼苯诱f,“就今天。
”我差點被包子噎?。骸笆裁??”她從包里拿出一個塑料袋,
里面整齊地疊著一件白色襯衫和一條深色牛仔褲:“穿上這些衣服,陪我去幾個地方。
”“等等,”我放下包袱,“你哥哥……就是那個墜崖的……”“林晟?!彼p聲說,
“他比我大五歲,生前在湖南大學讀研究生?!蔽叶⒅羌滓r衫,
突然覺得喉嚨發緊:“為什么是我?”蘇念的眼神瞟向遠處:“你和他有點像?!薄澳睦锵??
”“背影?!彼D了頓,“還有眼睛的形狀?!?我走進衛生間,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亂糟糟的頭發,因為長期熬夜發青的眼圈,下巴上沒刮干凈的胡茬。
我實在想象不出我和一個研究生有什么相似之處。但當我穿上那件白襯衫,再看向鏡子時,
一種奇怪的感覺涌上心頭。鏡中的我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肩膀更挺了,眼神也更沉靜。
這一定是心理作用吧。走出衛生間,蘇念抬頭看我,那一瞬間她的眼神變了,
像是穿過我看到了很遠的地方?!案纭彼p聲說,然后猛地回過神來,“抱歉。
我們走吧?!蓖饷娴年柟獯萄?。蘇念帶我坐上一輛公交車,車廂里擠滿了人,
我們站在后門附近,隨著車子搖晃。每當轉彎時,蘇念都會不自覺地抓住我的手臂,
然后又像被燙到一樣迅速松開?!暗谝粋€地方是湖南大學。
”她在嘈雜的車廂里湊近我耳邊說,“林晟的實驗室在那里?!贝髮W校園里綠樹成蔭,
學生們騎著自行車穿梭其間,笑聲在陽光下回蕩。蘇念輕車熟路地帶我來到一棟紅磚老樓前,
指著三樓的一扇窗戶:“那是他的實驗室,他經常工作到凌晨?!蹦銈兏星楹芎脝??我問。
蘇念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們……很復雜。”9她帶我走進教學樓,
爬樓梯時腳步越來越慢,到三樓時幾乎是在拖著步子走。走廊盡頭有一扇磨砂玻璃門,
上面貼著“生物化學實驗室”的標簽。蘇念站在門前,手指懸在半空,遲遲沒有敲門。
“我們不用進去?!蔽胰滩蛔≌f,“就在外面看看也行?!彼屑さ乜戳宋乙谎郏?/p>
然后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盒子,放在門邊的窗臺上:“這是他最喜歡的薄荷糖,
他總說做實驗時吃一顆能提神?!彪x開教學樓,我們在校園里漫無目的地走著。
蘇念不時指著一個地方說“林晟常在這里看書”或“他最喜歡這家店的咖啡”。
我漸漸拼湊出一個模糊的形象——一個聰明、勤奮、有點書呆子氣的年輕人。中午,
我們在湘江邊的長椅上吃簡單的盒飯。江水渾濁,泛著黃綠色的波紋,遠處有貨船緩緩駛過。
“他是在哪里出事的?”我小心翼翼地問。蘇念的手抖了一下,筷子掉在地上。她彎腰去撿,
突然開始抽泣,肩膀劇烈地抖動著?!熬驮谀沁??!彼钢h處的一座橋,
“那天晚上下著大雨,我們在橋上吵架……我轉身就跑,沒看見那輛摩托車……他推開我,
自己卻……”我本能地抱住她,她在我懷里哭得像個孩子。江風吹亂她的頭發,
有幾根發絲粘在她濕漉漉的臉上。我輕輕撥開那些頭發,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
趕緊松開手?!皩Σ黄??!蔽艺f,“我不該問的。”蘇念搖搖頭,用袖子擦了擦臉:“不,
你應該知道。畢竟你在扮演他?!被卣写穆飞?,我們都沒說話。
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前一后,像兩個互不相識的陌生人。10晚上,
蘇念又吃了那種藥片,很快就睡著了。我躺在床的另一側,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
怎么也睡不著。半夜,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看見蘇念站在窗前,背對著我。
“蘇念?”我輕聲叫她的名字。她沒有回頭,只是低聲說:“你知道嗎?他不是我親哥哥。
”我坐起身:“什么?”“林晟是我父母收養的。”月光照在她的背影上,顯得格外單薄,
“他十五歲那年,親生父母在一場火災中去世了?!蔽也恢涝撜f什么,只能沉默。
“有時候我想,如果他沒有被我家收養,現在一定還活著?!彼穆曇糨p得像羽毛,
“一切都是我的錯?!薄安皇堑??!蔽蚁麓沧叩剿磉?,“你哥哥救你是因為愛你,
不是因為你值得被責怪?!碧K念轉過身,月光下她的臉蒼白如紙:“周沉,
你相信死人會回來嗎?”這個問題讓我后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我不知道?!薄拔倚?。
”她輕聲說,“因為有時候,我能感覺到他在看著我?!钡诙煸缟?,
我醒來時發現蘇念已經收拾好了行李。她看上去比昨天平靜許多,眼睛也不再紅腫。
“我們今天回市區?!彼f,“謝謝你昨天陪我完成那些事?!蔽尹c點頭,去衛生間洗漱。
當我整理床鋪時,發現枕頭下壓著一張照片——一個年輕男人站在岳麓山上,穿著白襯衫,
笑容明亮。照片背面寫著日期:1997年5月12日。那是林晟。而最讓我心驚的是,
照片上的人確實和我有幾分相似,尤其是笑起來時眼角的那道細紋。11我正盯著照片出神,
突然聽見蘇念在門外尖叫。我沖出去,看見她跪在地上,
手忙腳亂地撿著散落一地的藥片——那個小藥瓶掉在地上,蓋子開了?!拔襾韼湍?。
”我蹲下身?!安挥?!”她幾乎是吼出來的,然后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抱歉……我自己來就行?!彼阉幤涣A旎仄孔永?,手抖得厲害。
我注意到有幾粒藥片上刻著小小的字母"LS",但當我湊近想看清楚時,
蘇念已經迅速擰緊了瓶蓋,把藥瓶塞回了包里。離開招待所時,
老板娘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們:“下次再來啊?!蔽覍擂蔚攸c點頭,跟著蘇念走向公交站。
陽光依舊熾烈,但我心里卻籠罩著一層說不清的陰影。蘇念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
而我,一個偶然闖入她生活的陌生人,正在一步步走向那個秘密的核心。從岳麓山回來后,
蘇念就變得不愛說話了。我們在長沙市區找了個便宜的旅館住下,她基本就窩在房間里,
要不就盯著窗外發呆,要不就吃了那種白色藥片倒頭就睡。我開始做噩夢,
夢里總站在懸崖邊,狂風暴雨的,一個看不清的人影向我伸手。有時我像個旁觀者,
看著兩個人在懸崖邊拉扯;有時我又成了那個要掉下去的人,能感覺到手指從巖石上滑脫,
特絕望。每次驚醒,我一身冷汗,心跳得要蹦出來?!澳阌肿鲐瑝袅??”12第五天早上,
蘇念坐在床邊看著我,手里端著一杯熱茶。陽光從窗簾縫里照進來,
在她臉上勾出個柔和的輪廓?!班??!蔽易饋?,接過茶杯,“老夢見懸崖。
”蘇念手指抖了一下:“什么樣的懸崖?”“看不清,特別陡,石頭滑溜溜的。
”我喝了口茶,是菊花茶,有點甜,“還下著大雨?!碧K念突然站起身,一把拉開窗簾。
陽光猛地照進來,我眼睛都睜不開了?!敖裉烊ヒ娢野治覌??!彼硨χ艺f,
聲音平靜得奇怪?!吧??”我差點把茶杯打翻,“為啥?”“他們想見你?!彼D過身,
陽光在她身后像個光圈,我看不清她表情,“我跟他們說你的事兒了?!薄拔疑妒聝??
”我放下茶杯,心里毛毛的?!罢f你像林晟?!彼p聲說,“他們……想看看你。
”我這才看到床上有一套新衣服——白襯衫、深色休閑褲,還有條深藍色領帶。
跟蘇念讓我在岳麓山穿的那套差不多,但料子好多了?!斑@不太好吧?!蔽艺f。
蘇念走到我跟前,突然跪下握住我的手。她手指冰涼,掌心卻有點濕:“求你了,周沉。
就這一次。我媽……林晟走了以后,她精神一直不好?!蔽铱粗K念紅了的眼眶,
稀里糊涂就答應了。13林家住河西一個高檔小區。電梯上去時,蘇念在我旁邊,
不停地給我整理衣領、袖口,好像要把我打扮成個完美的展覽品?!坝涀?,”她小聲說,
“要是他們叫你‘小晟’或者‘晟兒’,你別糾正?!彪娞萃A?。蘇念深吸一口氣,
按了門鈴。門馬上就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女人站在門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皨?,
”蘇念輕聲說,“這是周沉?!绷帜缚粗?,
眼淚一下子出來了:“晟兒……你終于回來了……”我僵在那兒,不知道咋辦。
蘇念推了我一下,我只好硬著頭皮說:“阿姨好?!笨蛷d又大又亮,家具都是實木的,
墻上掛著幾幅山水畫。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從書房出來,眼神很犀利地看著我?!鞍?。
”蘇念叫道。林父比林母冷靜,但走近時,我也看到他手在微微發抖:“這位就是周沉?
”“是的,叔叔好?!蔽叶Y貌地說。林母已經一把拉著我往沙發那兒拽,
勁兒大得很:“晟兒最愛吃的荔枝,我特意買的?!薄皨?,”蘇念輕聲說,“這是周沉,
不是哥哥?!绷帜傅谋砬橐幌伦幽塘?,
眼里的光沒了:“哦……對……周沉……”她重復著我的名字,像在背個陌生單詞。
14吃午飯時,林母做了滿滿一桌子菜,一個勁兒往我碗里夾。“嘗嘗這紅燒肉,
你……周沉肯定沒吃過這么正宗的?!彼铧c又說漏嘴。林父大部分時間不說話,
就用那種研究的目光看著我,好像在解一道復雜的數學題?!爸艹潦亲鍪裁垂ぷ鞯??
”他終于開口了?!拔摇€沒固定工作?!蔽依蠈嵒卮穑爸按虼蛄愎??!薄鞍?,
”蘇念打斷他,“周沉剛來長沙,還在適應。”午飯后,林母非要我留下吃晚飯,
甚至說讓我住一晚。蘇念看了看我,我沒辦法就點了頭?!疤昧?!”林母拍著手,
“晟兒……不,周沉可以睡林晟的房間,床單都是新換的?!绷株傻姆块g在走廊最里面,
啥都沒變——書桌上整齊地放著專業書和筆記,床頭掛著幾張風景照,
衣柜里掛著幾件襯衫和外套。就床頭柜上有個小相框,是空的?!澳惆謰尅傔@樣嗎?
”林母去廚房了,我小聲問蘇念。她搖搖頭:“今天是特別的日子。三年前今天,
林晟……”我沒再問。窗外陽光很好,但房間里有點冷颼颼的。下午,林父把我叫進書房。
書房里全是醫學書,墻上掛著幾幅人體解剖圖。他在書桌后坐下,讓我也坐。
“蘇念跟你說了多少林晟的事兒?”他直接問?!安欢??!蔽倚⌒牡卣f,
“就知道他是為了救她死的?!绷指刚卵坨R,揉了揉鼻梁:“林晟是個天才,
二十歲就拿雙碩士學位。他本來有大好前途?!蔽也恢勒f啥,只能沉默?!白钪S刺的是,
”林父突然笑了,那笑讓我后背發涼,“他研究記憶移植,人腦意識轉移保存。
他相信人死了,意識還能存在?!蔽已柿丝谕倌骸斑@……可能嗎?”“理論上不可能。
”林父又戴上眼鏡,“但他確實有突突破??上嶒灈]做完,他就……”15書房門開了,
蘇念站在門口:“爸,媽找你?!绷指更c點頭走了。蘇念走到我身邊:“他說啥了?
”“林晟的研究?!蔽艺f,“什么記憶移植……”蘇念臉色一下子白了:“別聽他胡說。
我爸林晟走了以后,有點偏執?!蓖盹埡?,林母非要給我看家庭相冊。
照片里的林晟確實跟我有點像——都是瘦高個兒,內雙眼皮。但他眼神特自信,
嘴角總帶著笑,我這輩子估計都沒那氣質。“這張是林晟十五歲生日拍的,
”林母指著一張照片說,“那時候他剛來咱家不久?!蔽易屑毧粗掌系纳倌?,
突然看到他旁邊站著個小女孩——是蘇念,大概十歲,扎著兩小辮子,拉著林晟的衣角。
“他們……不是親兄妹?”我忍不住問。林母笑僵了:“蘇念沒告訴你?林晟是我們收養的,
他親生父母在一場火災里……”“媽!”蘇念突然進來,手里端著一盤西瓜,
“別老說這些傷心事了?!蓖砩?,我躺在林晟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房間里有點淡淡的檀香味,跟家里其他地方的空氣清新劑味兒不一樣。
月光從窗簾縫里照進來,在地上畫了條銀線。我悄悄起身,輕手輕腳走到書桌前。抽屜沒鎖,
里面整整齊齊放著筆記本和文具。最下面壓了個牛皮紙本,我猶豫了一下,拿出來。
是林晟的日記。我隨便翻開一頁,日期是三年前四月十五日:“今天念念十八歲生日,
我送了她那串佛珠。她戴著真好看。爸說我們不該太近,畢竟名義上兄妹。但他不懂,
從看到火災廢墟里發抖的那個小女孩開始,
我就知道我們會有更多故事……”16我趕緊把日記塞回去,躺回床上裝睡。門開了,
有人進來。我瞇著眼縫,看到蘇念站在床邊,月光下她臉像個慘白的面具。
她靜靜看了我一會兒,然后彎下腰,嘴唇都快碰到我耳朵了:“哥……是你回來了嗎?
”我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蘇念的手指輕輕摸了下我的臉,然后走了。聽到她關門聲,
我才敢大口喘氣。窗外,一輪滿月冷冷地掛在天上,看著這個充滿秘密的房間。天剛亮,
我悄悄離開了林家。蘇念那句“哥,是你回來了嗎?”一直在我耳邊回響,讓我一夜未眠。
街上的早點攤剛剛擺出來,我買了杯豆漿,滾燙的液體燒著我的喉嚨,卻暖不了我的心。
我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下,翻看昨晚偷拍的林晟日記的照片。陽光越來越強,手機屏幕反光,
我不得不用手遮住眼睛才能看清?!暗谝淮慰吹侥莻€躲在火災廢墟里顫抖的小女孩時,
我就知道我們的故事不會簡單……”這句話一直在我的腦海里打轉。
蘇念和林晟到底是什么關系?收養兄妹?戀人?還是別的什么?手機突然震動,
“蘇念來電”四個字跳了出來。我猶豫了一下,接了電話?!澳阍谀膬??
”她的聲音帶著睡意,“我媽發現你不見了,急死了?!薄皩Σ黄?,”我說,
“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彪娫捘沁叧聊艘粫海骸澳憧戳怂娜沼?,對吧?
”我握緊了手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爸艹?,有些事不是你想得那樣?!彼p聲說,
“我們見面談吧?!?7我們在湘江邊的一家咖啡館碰面。蘇念戴著墨鏡,臉色蒼白,
點了杯黑咖啡,沒加糖也沒加奶,小口喝著?!傲株墒鍤q來我家,他爸媽是我爸的老同學,
死于實驗室爆炸。我爸收養了他?!彼粗巴獾慕f道。我點點頭,等她繼續。
“那時我才十歲,剛經歷了一場大難。林晟是第一個讓我感到安全的人。
”“你們不只是兄妹吧?”我試探性地問。她苦笑了一下:“我爸反對,說這種關系不正常,
會毀了林晟的未來。后來林晟死了,我爸說這是報應。
”我的心猛地一揪:“懸崖上到底發生了什么?”蘇念的手突然抖了起來,咖啡灑了一桌。
服務員過來清理,談話被迫中斷。離開咖啡館后,蘇念帶我去湖南大學的圖書館。
她很快找到一本醫學雜志,翻到某一頁指給我看?!斑@是林晟最后發表的論文?!彼f,
“他在研究記憶如何在人與人之間傳遞?!边@聽起來太瘋狂了,但又讓人無法忽視?!疤K念,
”我直視她的眼睛,“你帶我來這里,真的只是因為我像林晟嗎?
”她的睫毛顫動了一下:“開始是這樣?!薄澳乾F在呢?”“現在我不知道。
”她抬頭看著我,眼神復雜。18回到旅館的路上,我們都沒說話。路過一家網吧時,
我停下腳步:“你先回去吧,我想查點東西?!碧K念警惕地看著我:“查什么?”“沒什么,
隨便看看?!蔽以噲D顯得輕松些。她的表情立刻變得冷淡:“你在調查我?”“不是調查,
只是想多了解一些——”“了解什么?”她突然提高了聲音,“了解我有多不正常?
我和哥哥的關系有多怪異?”“蘇念,我不是這個意思……”“夠了!”她退后兩步,
眼里閃著淚花,“我以為你不一樣,周沉。我以為你會試著理解我?!闭f完,她轉身跑開,
消失在人群中。我站在原地,手里還拿著那本從圖書館借來的雜志,
感覺自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接下來幾天,蘇念音訊全無。電話不接,短信不回。
我四處尋找,去了岳麓山的寺廟、湘江邊的長椅,甚至林家小區門口,但都沒有她的蹤影。
第四天早上,我決定放棄。也許這一切就是一個誤會。我收拾行李,買了去武漢的車票,
打算離開這段混亂的經歷。長沙火車站人潮涌動,我正準備檢票時,有人拉住了我的背包。
回頭一看,是蘇念。她臉色蒼白,穿著三天前那件皺巴巴的淡紫色連衣裙?!澳阋??
”她聲音嘶啞。“找不到你?!蔽艺f。她咬著下唇,緊緊抓著我的包:“對不起。
”“為什么道歉?”“為我說的話,為我做的所有事……”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為我差點搞砸了一切?!蔽曳畔滦欣?,不知該說什么。廣播里傳來檢票通知,
人群開始移動?!败囈_了?!蔽艺f。蘇念抓得更緊了:“別走?!薄盀槭裁??
”“因為如果你走了,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蹦且豢?,
想起了林晟日記里的那句話:“第一次看到那個躲在火災廢墟里顫抖的小女孩時……”最終,
我退了車票。19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雨,我們找到了離火車站不遠的一家簡陋旅館。
房間破舊,墻紙發黃,浴室的水龍頭滴滴答答響個不停。蘇念洗了個熱水澡,
出來后看起來稍微好了一些?!斑@幾天我去過凈心禪寺,”她坐在床邊擦頭發,
“慧明師父說我執念太深?!蔽易诖斑叺囊巫由峡粗骸癓S是什么意思?
”蘇念的手停了下來:“什么?”“你藥瓶上的字母,LS?!狈块g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雨點敲打著窗戶,像是無數細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撓?!安皇橇株傻目s寫,”她終于開口,
“是‘Memory Suppressor’的記憶抑制劑?!蔽野櫰鹈碱^:“什么意思?
”“有時候我會看到不該看的東西,聽到不該聽的聲音。這些藥能讓我保持清醒。
”“什么聲音?”“林晟的聲音,在我腦子里說話?!蔽也恢撊绾位貞?,只能沉默。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聲隆隆?!爸艹?,”她突然抬頭看著我,
“你相信靈魂可以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嗎?”“不相信?!蔽覕蒯斀罔F地說。
她苦笑了一下:“我也不信。但有時當你看著我,我能在你眼中看到他的影子。
”一道閃電劃過夜空,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在那短暫的光明中,蘇念的臉既陌生又熟悉,
更新時間:2025-05-05 02:4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