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風起青萍末第一章 陽翟秋月照商骨戰國末年的衛國濮陽,就像個巨大的露天商場。
九月的秋風卷著梧桐葉掠過青石板,把集市上的吆喝聲、算盤珠子碰撞聲攪成一鍋熱粥。
十五歲的呂不韋蹲在自家攤位前,指甲縫里還沾著前日打磨玉器的石粉,
眼睛卻跟著隔壁絲綢鋪的胖掌柜轉 —— 那家伙剛做成筆大買賣,正咧著嘴數錢,
露出兩顆金牙晃得人眼疼?!暗?,您看那胖子!” 呂不韋把算盤拍得噼啪響,
“上個月他還在啃窩窩頭,這會兒就敢叫小二上醬肘子!”呂父頭也不抬,
毛筆在竹簡上沙沙寫著賬本:“那又如何?耕田的累死累活,
不過十倍利;倒騰玉器的嘴皮子磨破,能賺百倍。你猜猜,這世上最肥的買賣是什么?
”少年呂不韋咽了咽口水。他盯著父親蘸墨的筆尖,突然想起去年路過趙國邊境,
看見秦軍的黑甲像烏云般壓過城墻,守城的百姓嚇得關門閉戶。那時他就覺得,
這世道比陽翟最復雜的算盤還難算?!笆?.. 是倒賣兵器?” 他試探著問。
呂父 “嗤” 地笑出聲,竹簡要笑斷了似的抖:“兵器算什么!
你見過有人把國君當貨物囤著,等漲價了再出手嗎?”集市突然安靜了一瞬。
呂不韋覺得耳邊的喧鬧都變成了嗡嗡的蒼蠅,唯有父親壓低的聲音像根銀針,
直直扎進他心里:“記住,立國之主,利幾千萬倍?!蔽嗤┤~又落了一片,
正巧蓋住攤前的半塊玉璧。呂不韋蹲下身,指尖撫過玉璧冰涼的紋路。
他忽然想起前日在茶樓聽的說書人,講秦昭襄王如何從燕國當人質回來,眨眼就坐上了王位。
那時他還當故事聽,此刻卻覺得喉嚨發緊 —— 原來這亂世里,連國君都能是樁生意?
“可... 可國君哪是說囤就囤的?” 他聲音有些發顫。呂父終于放下筆,
渾濁的眼睛里閃過精光:“所以才要找‘奇貨’??!就像挑玉,得會看紋路、懂成色。
你看那些公子王孫,哪個不是揣著王位在市井里打轉?”夕陽把父子倆的影子拉得老長。
呂不韋望著集市上往來的人群,突然覺得那些穿著粗布短打的商販、披著裘皮的貴族,
都成了賬本上跳動的數字。當最后一縷陽光爬上算珠,
他鬼使神差地抓起攤位上最值錢的玉玨,在掌心反復摩挲:“爹,
我要是真找到奇貨... 能賺多少?”“到時候啊,” 呂父拍了拍兒子肩膀,
力道大得讓他踉蹌半步,“你得拿更大的算盤來數!”這一夜,
呂不韋躺在堆滿絲綢的閣樓里,聽著樓下打更聲從一更響到三更。窗外的月亮又圓了些,
把竹席上的算盤照得發亮。他爬起來,
借著月光在墻上畫下歪歪扭扭的符號 —— 那是他偷偷學來的秦篆,
寫的是 “秦”“趙”“王” 三個字。算珠在黑暗中滾動,發出細碎的聲響,
像極了他擂鼓般的心跳。第二章 邯鄲雪夜遇奇貨趙國邯鄲的雪下得邪乎,
鵝毛大的雪片子砸在青石板上,轉眼就把整座城腌成了齏粉。
呂不韋裹著貂皮大氅縮在馬車里,聽著車轱轆碾過積雪發出 “咯吱咯吱” 的聲響,
心里正盤算著這筆絲綢生意能賺多少差價。突然馬車猛地一顛,他腦袋差點撞上窗框,
罵罵咧咧掀開車簾:“哪個不長眼的 ——”話沒罵完,他就看見街角蜷縮著個黑影。
那人身子裹在破麻布片里,頭發上結著冰碴子,可偏生那雙眼睛亮得嚇人,
像兩團鬼火似的直勾勾盯著呂不韋。商人的直覺告訴他,
這雙眼睛里藏著比黃金還值錢的東西。“在下呂不韋,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 呂不韋撣了撣衣擺蹲下身,笑容比冬日暖陽還燦爛。黑影緩緩抬起頭,
凍得發紫的嘴唇哆嗦著:“我乃秦國公子異人,流落至此,如今窮困潦倒,
先生還是不要理會我了?!?這話音里帶著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勁,倒像是在故意趕人。
呂不韋心里 “咯噔” 一下,感覺自己像是在垃圾堆里刨出了和氏璧。他突然仰天大笑,
驚得屋檐上的積雪簌簌往下掉:“公子不必妄自菲薄,在下觀公子目光如炬,絕非等閑之輩!
” 說著一把扯下自己的貂皮大氅,不由分說披在異人身上。當天夜里,
呂不韋的宅邸燈火通明。異人坐在鋪著虎皮的榻上,捧著滾燙的羊肉湯,
聽著呂不韋在跟前口若懸河。“公子可知秦國后宮里最得寵的是誰?華陽夫人!
可她偏偏膝下無子,這就是公子的機會!” 呂不韋一邊說,一邊用烤羊腿在炭盆上比劃,
“咱們只要讓夫人認公子做養子,這秦國的王位……”異人握著湯碗的手微微發抖,
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激動的。第二日天還沒亮,
呂不韋就往他懷里塞了五百金:“公子拿著這些去結交趙國權貴,該請的客別手軟,
該送的禮別小氣!” 轉身又揣著五百金,坐著馬車直奔秦國咸陽。咸陽城里,
華陽夫人的宮殿彌漫著沉香。呂不韋跪在地上,
臉上的表情比親兒子還誠懇:“夫人可知‘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您如今圣眷正隆,
可等白發爬上鬢角……” 他故意頓了頓,瞥見華陽夫人捏著帕子的手緊了緊,才接著道,
“若能立公子異人為嗣,他日公子即位,夫人便是太后,這富貴榮華,
可比眼前風光千倍萬倍!”也不知是這番話說到了心坎里,還是呂不韋帶來的珍寶晃花了眼,
華陽夫人竟真的認下了異人這個養子,還特意給他改名叫子楚 —— 楚人重巫,
這名字里藏著的,分明是入主秦國的野心。呂不韋站在咸陽城外,望著漫天飛雪,
突然覺得這雪都成了白花花的銀子,正打著旋兒往自己懷里鉆。
第三章 千金一擲賭乾坤邯鄲城最氣派的酒肆 “醉仙樓” 今夜格外熱鬧,
紅綢從飛檐垂到石階,銅爐里焚著西域貢香,熏得賓客們的臉都泛著朦朧的緋色。
呂不韋斜倚在主位,指尖叩著鎏金酒盞,
聽著樓下絲竹聲忽急忽緩 —— 那是他特意從衛國重金聘來的樂師,
此刻正奏著一曲《鳳求凰》。二樓雅間里,異人局促地攥著酒杯。
這位秦國質子雖穿著呂不韋新置的錦衣,腕間卻還戴著串褪色的玉玨,
像是生怕忘了自己落魄的身份。呂不韋看著他拘謹的模樣,
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 就像看到剛入籠的珍禽,明明還撲棱著翅膀,
卻不知自己早成了局中物。鼓點驟響,趙姬踏著節拍登場了。她廣袖翻飛間,
腕上金鈴叮咚作響,腰間銀線繡的鳳凰仿佛要破衣而出。異人猛地嗆了口酒,
咳嗽著卻仍死死盯著那抹翩躚的身影。呂不韋數著他咽口水的次數,第七次時,
他放下酒杯起身。“公子覺得此女如何?” 呂不韋晃著琥珀色的酒液,
倒映出異人漲紅的臉。異人慌忙起身,袍角掃翻了案上的果盤:“呂、呂公說笑了,
這般天人......”“若公子喜歡,便送與公子吧。
” 呂不韋的語氣輕松得像在談論一筐布匹,可握著酒杯的指節卻泛著青白。
他瞥見趙姬在廊下頓住的身影 —— 這個跟了他三年的女子,
此刻正垂眸盯著繡鞋上的流蘇,不知在想些什么。當夜,異人抱著趙姬回府時,
呂不韋站在醉仙樓的飛檐下,望著漫天星斗突然打了個寒噤。這樁買賣看似穩賺不賠,
可當他把最心愛的歌姬推出去時,竟生出一種把自己的半條命也交出去的荒誕感。
更要命的是,趙姬已有了身孕的事,連他自己都沒琢磨明白 —— 是刻意為之,還是意外?
市井的傳言比邯鄲的秋風來得還快。賣炊餅的老漢說呂不韋早就算準了日子,
茶館說書人拍著驚堂木講 “移花接木”,
甚至有大膽的商人在酒肆里打賭:“賭那孩子姓呂還是姓嬴!
買定離手 ——”面對這些議論,呂不韋只是笑著往嘴里丟了顆蜜餞。
他當然不會告訴任何人,當趙姬捧著孕肚問他 “若是公子知道真相......” 時,
他曾攥著她的肩膀說:“只要你生下的是個帶把兒的,姓什么重要嗎?
”可只有呂不韋自己清楚,他的算盤珠子早已崩了線。趙姬臨產前的那個雨夜,
他在書房里把算盤摔得粉碎。銅珠滾了滿地,像極了那些他算不清的人心和命運。這場豪賭,
究竟是他押中了天下,還是把自己也當成籌碼,扔進了歷史的賭局?
第二卷?權傾咸陽殿第四章 秦宮夜雨立新君秦莊襄王元年的那一天,
咸陽城的太陽像是被呂不韋的官袍染成了金色。當玉冊上 “相國文信侯,
食邑洛陽十萬戶” 的朱批落下時,這位曾經在陽翟街頭數算珠的商人,
終于站在了秦國最高的城墻上。風卷著旌旗獵獵作響,呂不韋望著腳下蟻群般的百姓,
突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那時他覺得 “立國之利” 不過是茶余談資,如今才明白,
當十萬戶的賦稅賬單擺在案頭,連最精明的商賈都要算到頭暈目眩。
他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銀杏葉,突然想把這葉子鑲進金框 —— 畢竟這是他親手種下的樹,
就像秦國這盤大棋,每顆棋子都浸著他的心血。然而,命運總是喜歡在人得意忘形時潑冷水。
暮色四合之際,烏云突然像被誰從天邊趕來,黑壓壓地壓向咸陽宮。
第一滴雨砸在呂不韋官帽上時,他正對著銅鏡整理冠冕,銅盆里的倒影被雨點擊碎,
恍惚間竟像極了邯鄲街頭那個被趙姬潑了一臉酒的落魄商人。三更梆子響過,
宮娥的燈籠刺破雨幕。
呂不韋握著傘柄的手微微發顫 —— 他當然知道趙姬深夜召見意味著什么。
穿過九曲回廊時,他數著地上的積水,
想著要不要把《呂氏春秋》里 “色衰愛弛” 的段落背給這位新寡的太后聽。
可當看見珠簾后那個熟悉的身影,所有的算計都化作了一聲嘆息。“還記得邯鄲的醉仙樓嗎?
” 趙姬的聲音裹著檀香飄來,她赤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
發間還插著當年呂不韋送她的玉簪。呂不韋望著那支有些磨損的簪子,
突然想起異人臨終前抓著他的手,說 “仲父要替我看好她” 時,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肉里。
宮墻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琉璃瓦上的聲音像是無數人在敲鼓。
更新時間:2025-05-05 01:3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