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燈光雪亮。我戴上手套，手指微微發緊。麻醉師站在我身邊，正在調整劑量。
病人已經沉睡，嘴角掛著氧氣面罩。護士遞給我手術刀。我握緊刀柄，感到掌心微微出汗。
心率監測器發出規律的“滴滴”聲。我深吸一口氣，把刀尖落在皮膚上。切口整齊，
血順著刀痕滲出來。我低頭處理出血，用紗布輕輕按住。助手遞來止血鉗，我穩穩夾住血管。
切割，止血，分離組織。每個動作都精確，沒有絲毫猶豫。我聽見手機在桌角震動了一下。
我朝護士點點頭，讓她拿過來。她愣了一下，小聲說：“主任，現在是手術中?！薄澳脕?。
”她不敢多問，把手機遞給我。我戴著手套，低頭看了看屏幕。是她，備注是“林妍”。
我點開通話，調整好藍牙耳機。耳朵里立刻傳來她嬌軟的聲音?！霸诟陕镅?，親愛的。
”“做手術?！彼p笑一聲：“你真厲害?！蔽矣靡恢皇掷^續操作，另一只手微微調整燈光。
“怎么突然打電話？”“想你啊，夢到你了?！薄皦舻轿腋陕锪?？”“你抱著我，
說以后都不回家了?！蔽逸p笑了一下，手上的動作不停。刀尖劃過脂肪層，露出肌肉組織。
助手遞來拉鉤，我一邊聽她說話一邊牽開傷口?！澳闾珘牧?，夢里都不讓我睡覺。
”“你不是喜歡我壞嗎？”“討厭……”她聲音嬌滴滴的，我聽得心里一熱。
術野內開始出血，我立刻按壓止血點?！敖裉鞄c結束？”“中午前。
”“那下午能來陪我嗎？”“看情況。”“我今天穿了你喜歡的那條裙子?！薄凹t色的？
”“嗯，低胸的?！蔽液眍^輕動，看了一眼血淋淋的術區?！皠e亂動，器械。
”助手趕緊把剪刀遞過來。我剪開一根韌帶，目光始終盯著病人的腹腔?！澳氵€在想我嗎？
”“現在在動刀子?！薄澳俏彝睃c給你發照片?！薄皠e發太露的?！薄澳闵岬貌豢?？
”“發了我就看?！彼Φ酶鼖闪?，聲音有點撒嬌：“真壞?！蔽矣描囎犹舫鲆粔K壞死組織，
放進盤子里?！澳憬裉焱砩稀懿换厝?？”“看情況。
”“你上次說的房子……”“我在看?！薄安皇钦f好了上個月就買的嗎？”“我說了在看。
”她沉默了幾秒，聲音小了一點：“我只是想你能早點搬出來?！薄斑@事別在電話里說。
”“那你什么時候能給我答復？”我沒有回答，眼前是血肉模糊的切口?！澳悴徽f話，
我很不安?！蔽艺露鷻C，暫時靜音。助手看了我一眼，沒敢說話。我低頭專心縫合動脈。
縫針穿透皮肉，帶出細線。每一下都要避開神經。術野邊緣的血水慢慢變清。
護士把紗布遞來，我輕輕按上去。我重新戴上耳機，聲音里多了一絲喘息?！斑€在？”“嗯。
”“你是不是不高興了？”“手術中?！薄拔揖褪恰悬c想你?！薄笆中g完再說。
”“你別掛我電話，好不好？”“不會?！彼察o了幾秒，低聲說：“我只是怕你又回家了。
”“今天不回?！薄罢娴?？”“嗯?！彼曇糨p輕的：“我想你抱我?！薄暗任?。
”我關掉通話，把手機放回不銹鋼桌。眼前是打開的腹腔，空氣中有消毒水味和血腥味混合。
我繼續縫合，動作平穩。助手擦了擦額頭的汗，聲音低低的：“主任，她是你……女朋友嗎？
”我沒回答，繼續縫最后一針。護士小聲說：“血壓正常，心率平穩?！薄敖Y扎。
”助手遞來線，我動作利落地打結。病人的胸口緩慢起伏，像什么都沒發生。我摘下手套，
低頭看了一眼指尖上的汗。手術結束，我脫下手術服。推開休息室的門，一股咖啡香撲鼻。
我走進去，倒了杯水，坐下。手機屏幕亮著，三個未讀消息。全是她發來的。我點開第一張。
她穿著那條紅裙子，坐在落地窗前。裙擺滑落，露出半邊大腿。她抬頭望著鏡頭，眼神勾人。
第二張更近，鏡頭對準鎖骨。細鏈子垂在胸口，皮膚白得晃眼。我喉嚨發緊，呼吸變得沉。
第三張，是床。床單是我買的那款灰藍色。她蜷著腿，抱著我的襯衫。臉埋在布料里，
只露出半張臉。我盯著照片看了好幾秒。掌心微熱，血往上涌。手機震了一下?！跋矚g嗎？
”我沒回。她又發來一句?！澳悴徽f話，我就當你過來了?！蔽乙е溃咽謾C扣在桌面上。
門被推開，護士探頭進來?！爸魅?，家屬在外面等你?！蔽尹c點頭，站起來，整理衣服。
走廊很長，陽光透過窗戶灑下來。我每走一步，腦子里都是她那張臉。穿紅裙子的，
抱我襯衫的。我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到了等候區，一個女人站了起來。她穿著米色風衣，
臉上帶著焦急?！搬t生，我老公怎么樣了？”“手術很順利，恢復要觀察?！彼闪丝跉?，
雙手合十?！爸x謝，謝謝你?！蔽尹c頭，沒有多說。她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哭過。
我突然想起她也曾這樣等我。那時我也在病房外。也穿著白大褂，也對她說平安無事。
我轉身回到醫生辦公室。拉上窗簾，打開手機。她還在發消息?！澳闶遣皇遣幌矚g裙子了？
”“我去換一套?！薄澳銊e不理我?！薄拔医裉旌孟肽?。”我坐下，看著那些字，一動不動。
手指懸在屏幕上，卻沒按發送。窗外一陣風吹過，樹影搖晃。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你老婆今天在你旁邊嗎？”我突然站起身，呼吸急促。走進洗手間，用冷水潑臉。
鏡子里的我，眼睛通紅。我想起她的腿，想起她的笑。想起她說“我想你抱我”。
手機還在響，我不敢再看。我用毛巾擦干臉，走出門。辦公室門外站著另一個醫生?！爸魅?，
今晚的急診要你守。”“行?！蔽尹c頭，聲音低啞。他看了我一眼，像是想說什么。
“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我沒事?！彼c頭走了。我回到桌前，坐下。打開手機，
把她的消息一條條看完。最后一條，是語音。我猶豫了幾秒，點開?！坝H愛的，
我真的好想你?！薄拔医裉煲粋€人在房里坐了一整天?！薄皼]有你，我哪都不想去。
”“你說過……你最喜歡我穿紅裙子?！薄澳闶遣皇遣粣畚伊恕彼穆曇暨煅?，
像是真的哭了。我攥緊手機，額頭抵著桌角。呼吸越來越重，心跳像擂鼓。門外傳來敲門聲。
我按滅屏幕，深吸一口氣?！斑M?！弊o士推門進來，手里拿著病例?！爸魅?，
CT結果出來了?！蔽移鹕斫舆^，強迫自己鎮定。手卻一直在發抖。夜班病人被推進急診。
我換上手套，接過病例。肚子上有舊傷，一直沒處理。我低頭檢查，手里按著紗布。
護士看我一眼，小聲說：“主任，你臉色不太好?！薄皼]事?！薄敖裉煲疽箚?？
”“守一夜?！彼龥]再說話，默默幫我備器械。我低頭縫合，一針一針地走線。
腦子卻一直在回響那個語音。她哭著說：“你是不是不愛我了?！笔謾C藏在褲兜，
震動了一下又一下。我忍著沒掏出來。手術完，我脫下手套，走出急診室。走廊安靜，
燈光冷白。我站在窗前，摸出手機。八個未接來電，全是她。十幾條未讀消息，滾動了一屏。
我點開最后一條語音?！拔覒言辛??！甭曇糨p輕的，帶著鼻音。我站著，感覺耳膜炸裂。
呼吸停了一瞬。我手指緊了緊，點開下一條?！拔覝y了三次?！薄罢娴挠辛?。
”“你要不要這個孩子？”“你會不會高興？”我喉嚨發緊，什么都說不出口。手機震動，
她發來一張照片。驗孕棒，兩個紅線，清晰可見。她的手拿著棒子，指甲涂了裸粉色。
背景是我的浴室，那塊黑色毛巾還掛著。我盯著照片，看了很久。心跳亂了，
像是被繩子勒住。她又發來一條文字?！澳阋灰疑聛恚俊薄澳阋痪湓?，我就決定。
”我轉身走進值班室，把門關上。屋子里沒有窗，燈光昏黃。我坐在床邊，靠著墻，
盯著手機。她在等我回消息。我知道。但我沒有打字。只是一遍一遍看著那張驗孕棒的照片。
手指發麻，腦子發空。我按住太陽穴，閉上眼。滿腦子都是她的臉，眼睛，嘴唇。
還有那句“我懷孕了”。我想點開語音，手卻抖了一下。門外傳來腳步聲，
我趕緊把手機收起來。護士推門進來：“主任，監護床那邊有點異常?！蔽艺酒饋?，
跟著她走出去。走廊盡頭，監護儀滴滴亂響。我俯身查看病人狀態，做檢查。一邊操作，
一邊心不在焉。眼前的臉和她的臉不斷重疊。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處理完后，
我回到辦公室。坐下，打開手機。她又發了三個字?！澳阏f話?！蔽抑讣鈶以谳斎霗?。半天，
只打了一個“我”。又刪掉。又打，又刪。屏幕忽然亮起，是她的來電。我猶豫了一下，
接了?！澳懵牭搅藛?？”她聲音發虛，又帶點驚喜?！拔衣牭搅??！薄澳恪阍趺床换匚?？
”“我在值班?！薄澳懵犚娏藛?，我說……我懷孕了?！蔽尹c頭，又忘了她聽不見。
“你沒騙我吧？”“我測了三次?！薄澳阆朐趺崔k？”“我不知道?！薄澳隳?？
”“我現在在醫院，不能說這些?！薄澳悄阆掳嗪竽?？”“再說?！彼聊艘幌?。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沒說?！薄澳悄愕降资裁匆馑?？”“我想清楚了告訴你。
”她吸了口氣，像是哭了?！澳銊e讓我等太久?！蔽衣犚娝龗鞌嗟穆曇?。
耳邊只?？瞻椎暮粑?。我靠著椅背，抬頭看著天花板。屋子里什么聲音都沒有。
只有我一個人坐著，手機放在腿上。我低頭，看著那張照片。兩個紅線，像針扎進眼睛里。
凌晨兩點，我下了夜班。天很黑，街道空無一人。我把車開出醫院，拐進主路。風刮得很大，
車窗輕輕震動。導航靜音，我閉著眼都記得路。十七分鐘后，我在她樓下停車。燈還亮著，
窗簾沒拉。我推門上樓，敲了兩下。門開了。她穿著睡衣，臉上還有淚痕?？吹轿?，
她愣了一下?！澳銇砹?？”我點頭，沒說話。她側身讓我進門。屋里很安靜，
只有客廳的小燈亮著。桌上放著晚餐，動都沒動。她光腳踩在地板上，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蔽易哌^去，坐在沙發上。她坐在我對面，抱著腿。
“你看到照片了嗎？”“看了?！薄澳阆嘈艈?？”“信?！彼е?，眼圈又紅了。
“那你打算怎么辦？”我低頭，盯著地板。手指插進頭發里，揉了揉?！拔覜]想好。
”她的肩膀輕輕抖了一下?！澳闶遣皇怯X得我故意的？”我搖頭?！安皇??！彼吭谏嘲l上，
閉著眼?！澳銇淼臅r候，我還在猶豫?！薄蔼q豫什么？”“要不要把孩子留下。
”我抬頭看她。她睜開眼睛，眼神空空的?！拔也恢滥阍覆辉敢庹J這個孩子。
”“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留下我?！蔽覜]說話，坐在那里，像塊石頭。她突然笑了一下，
聲音發干?！澳憷掀胖罆偘??！薄皠e提她?！薄翱赡憔褪怯欣掀??！蔽议]上眼，
靠在椅背上。胸口悶得像堵著塊石頭。她起身，走進臥室。門虛掩著，沒關。
我聽到她在抽紙巾的聲音。幾分鐘后，她走出來，手里拿著一個文件袋。她走到我面前，
遞過來?！澳憧纯催@個?！蔽医舆^來，低頭翻開。是化驗單，B超圖像。白底黑字，
兩行字特別明顯?！皩m內早孕，約五周?！蔽铱粗切凶?，眼前發暈。她坐下，
雙手抱著肩膀?！拔覜]撒謊?！薄拔抑??！蔽野奄Y料放回文件袋。她伸手拿過去，
抱在懷里?！澳阋灰阄胰筒?？”“我可以?！彼c了點頭，低聲說：“下周三早上。
”我應了一聲?？諝馔艘粫?。她忽然問：“你緊張嗎？”我沒說話。她靠過來，
把頭放在我肩上?！拔移鋵嵰埠芘??！薄芭履悴粊??！薄芭履阋蛔吡酥?。
”我能感覺到她的頭發貼著我的脖子。她的體溫很高，像發燒?！拔也粫??！彼龥]說話，
只是點了點頭。我們就那么坐著，一動不動。窗外飄起了小雨。風拍在玻璃上，啪啪響。
她輕輕問了一句?！澳阆肟次叶亲訂?？”我看著她，不知怎么回答。她把衣服掀起一截。
平坦的小腹露出來，肌膚發白。她的手放上去，輕輕摸著?！斑@里……有東西了。
”我呼吸頓了頓。她轉頭看我，眼神溫柔。“你真的愿意留下來？”“現在愿意。
”“那明天呢？”我沒回答。她收回手，拉下衣服。又往我懷里靠了靠?！澳憷Я藛?？
”“不困?！彼鹕?，走進臥室?！澳氵^來?！蔽覜]有猶豫，起身跟了進去。
房間里有淡淡的香味。床上鋪著灰色的被子她坐在床邊，看著我。燈光很暗，
照在她的睫毛上。她低頭，手指扣著被角?！澳阋灰?？”我站著不動，心跳有點快。
她拉起睡衣，露出肚子。平的，看不出變化。她把我的手拉過去，放在她腹部?！斑@里。
”我掌心貼著她的皮膚，微涼。她盯著我的眼睛，聲音很輕?！澳阌X得，它在聽嗎？
”我沒有回答。她笑了笑，眼角濕潤?！拔医裉於⒅@塊地方看了一天。
”“覺得它像顆種子?！薄跋駢粢粯??！蔽沂终茮]動，掌心開始發熱。她忽然說：“你怕嗎？
”“怕?！薄芭率裁?？”“怕我毀了你?！彼痤^，靠近我?！澳阍缇蜌Я??！蔽覜]說話。
她拿過被子蓋住肚子?！澳阕@兒，不要走?！蔽尹c頭，坐在床邊。她把頭靠在我膝蓋上。
窗外還在下雨，滴答滴答。她閉著眼，聲音有些啞?！拔乙郧耙蚕脒^有孩子。
”“但從來沒敢想，是你的?！蔽颐嗣念^發。很軟，很亂。她抓住我的手，十指用力。
“你別走?！薄拔也蛔??！彼袷抢哿耍瑳]再說話。我坐著，手被她握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忽然問：“你想要女孩還是男孩？”我沉默了一下?！岸伎梢?。
”“我想要女兒?！薄跋衲銌?？”“像我不行，要像你?！蔽逸p笑一聲，聲音很輕。
她睜開眼，看著我?！澳阈ζ饋?，像個老實人?！薄拔也皇??！薄拔抑??！彼藗€身，
背對我躺下?！澳惚乙幌??！蔽覐澭?，手臂繞過她。她貼得很近，身體有點冷。
她手指搭在我手背上，慢慢滑動?！澳氵€記得我們第一次嗎？”“記得。
”“你那時候也這樣抱著我?！薄拔椰F在也在?！薄暗菚r候你沒老婆?！蔽覜]說話，
呼吸淺淺的。她忽然開口?！澳愦蛩愀嬖V她嗎？”我閉上眼。“我不知道。
”“你會跟她離婚嗎？”我沒有回答。她笑了一下，苦澀得很輕?！澳悴徽f，我也明白。
”“但你能來，我已經很高興?！薄爸辽俳裢?，不是我一個人。”我貼近她，把她抱得更緊。
她的肩膀抖了一下。沒哭，沒說話。只是靜靜地躺著。雨下了一整夜。我沒睡。她睡了，
但手一直拉著我。我聽著她的呼吸，一下接一下。天開始亮了。我看了一眼手機，五點二十。
她還沒醒。我輕輕起身，給她蓋好被子。站在床邊，看著她。她側著身，臉埋進枕頭。
眼角還有淚痕。我走進客廳，打開冰箱。里面只有幾瓶水和一盒酸奶。我找了找，
在櫥柜里翻出半袋面包。我把酸奶和面包放在桌上。又倒了杯溫水。然后，我坐下，
低頭看著手機。五個未接來電。全是我老婆。還有一條短信?！澳阍谀?？”我沒有回。
我把手機調成靜音，扣在桌上。陽光透進窗戶，照在她放的那張B超照片上。我走過去，
把照片收進自己口袋。我開車送她去醫院。她穿了件寬大的白襯衫。頭發扎成低馬尾，
安靜地坐在副駕。車里放著很輕的音樂。她看著窗外，不說話。我把手放在擋把上，
偷偷瞥了她一眼。她臉色有點白，手放在小腹上?！熬o張嗎？”“有點?！薄拔遗阒?。
”她點點頭，沒轉頭。到了醫院，她拉了拉我的袖子?！拔也幌胍粋€人進去?！薄拔遗隳?。
”她牽著我的手，走進婦產科樓。走廊里很多人，有孕婦，也有老人在等。她低著頭，
站在我身邊，貼得很近。我排隊幫她掛號，她站在我背后。“要不要喝點水？”“不想喝。
”我拿著單子帶她去樓上。電梯里很擠，她躲在我前面。她背貼著我，
輕聲說：“這里好多人?！蔽疑焓肿o住她，擋著人群。到了產檢室門口，她坐下。
更新時間：2025-05-05 01:27: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