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風渡江---荒坡白骨紹興三年的驚蟄雷在云層里悶吼,
陳三的鋤頭撞上土中白骨時,山崖上未化的薄雪正簌簌往下落。"咔嚓"一聲脆響,
半截發黑的腿骨挑著破草鞋飛出泥坑。阿寶蹲在田埂下啃觀音土餅,
麩皮混著砂礫在齒間咯吱作響。他望著爺爺佝僂的背影——那件補了二十八處的麻衣后襟上,
還沾著三年前妹妹咽氣時噴出的血沫。"是囡囡嗎?"孩子忽然開口。陳三的鋤頭僵在半空,
枯枝般的手背上凸起青筋。土坑里蜷縮的細小骸骨,肋骨排列如曬干的魚刺,
頭骨天靈蓋裂著蜈蚣狀的縫——和當年裹草席埋進后山的小孫女一模一樣。
山風掠過新墾的梯田,層層疊疊的引水竹管突然齊聲嗚咽,
像萬千冤魂含著一口咽不下的濁氣。
"第七具了......"里正王癩子踢著土坷垃踱過來,腰間玉佩叮當亂響。
那是去年強征"墾荒稅"時,從瘸腿張家媳婦尸身上扯下的陪葬物。
"范相公修的堰渠吸足了人血,這稻子才肯長。"他踩著骸骨的眼眶碾了碾,
腐土里滾出顆銹跡斑斑的銅鈴,鈴舌赫然是半截孩童指骨。
---鬼火引路子夜的亂葬崗浮起青熒,陳三背著滿簍河泥穿行在磷火間。
腐臭的淤泥從簍縫滲出,在他身后拖出蜿蜒黑痕,恍若地府判官勾魂的朱筆。"三哥,
分我口泥吧。"沙啞的呼喚驚得陳三踉蹌跪地。趙四的鬼魂倚著墓碑,
半邊身子泡在月光里——左腿只剩白骨掛著碎肉,右臉爬滿蛆蟲。去年臘月,
這漢子因交不起秧馬稅,被官差打斷腿扔進雪地,天亮時人們發現他咬斷舌根,
用血在祠堂梁上畫了株倒長的稻穗。鬼魂伸出潰爛的手:"你簍里裝的根本不是河泥。
"陳三猛地掀翻藤簍。本該墨綠的淤泥竟變成黏稠血漿,裹著幾十顆發脹的稻種,
在月光下噗噗跳動如人心。那些稻種表皮裂開細紋,露出森白胚芽,宛如嬰兒初生的乳牙。
"跑!快跑!"趙四的鬼影突然扭曲,化作青煙鉆進地下。陳三回頭望去,
層層梯田上的水光不知何時變成了血紅色,仿佛九天玄女撕開裙裾,將百疊羅紗浸入了忘川。
---血浸稻種官差抬來的木桶冒著熱氣,濃稠血漿里沉浮著牛眼與馬蹄。
里正揪住阿寶的衣領,將孩子枯瘦的手按進血桶:"真宗皇帝托夢了!
得用童男童女的手撈種,占城稻才不鬧邪祟!""使不得?。?陳三撲上去撞翻木桶。
血水潑在黃土上竟嘶嘶沸騰,凝成張扭曲的人臉——正是去年祭閘時被活埋的鎮河工!
圍觀人群尖叫逃竄,瘸腿張趁機抓起把血稻種塞進口袋,卻見那些種子在掌心蠕動起來,
細根扎穿皮肉直鉆骨髓。
"人血......得用活人血......"陳三嘶吼著割開手腕。鮮血滴入稻種的剎那,
天際炸響旱雷,千里外汴梁城太廟里的太祖牌位"咔"地裂開細紋。
阿寶忽然指著爺爺的手背尖叫——那些沾血的皺紋里,竟鉆出米粒大的綠芽!
新知府的轎輦恰在此刻轉過山道。簾縫間伸出一只戴翡翠扳指的手,輕輕彈落半截香灰。
陳三家田壟下的尸骸突然集體翻身,腐爛的指節扣進彼此眼眶,拼成個巨大的"祭"字。
---殘秧余念阿寶下葬那夜,陳三在墳頭點了七盞引魂燈。
火光映出墓碑后的異象:妹妹的骸骨從土里探出手臂,指骨纏著野稻根系,
稻穗間結著珍珠般的眼球。那些瞳孔里映著不同死法——趙寡婦倒懸在自家房梁,
頸里長出金色稻穗;里正王癩子被沸騰的血稻種活活燙成白骨;新知府轎輦下伸出無數尸手,
將鑲金轎杠拽入陰曹......最中央的瞳孔突然流出血淚,
映出陳三自己佝僂的身影:他跪在十萬尸骨壘成的祭壇上,將《禾譜》殘頁塞進阿寶的嘴,
孩童腹腔瞬間爆出千條稻根,刺穿臨安城巍峨的城墻。---夜雨催婚五更暴雨沖垮新堰時,
陳三正攥著染血的《禾譜》殘頁。泛黃的紙面浮現血色溝渠圖,
那些支流走向分明是人體血脈,標注的閘口位置恰是百會、膻中等死穴。
山洪裹著尸骸奔涌而下,一具無頭女尸撞上他膝頭。尸體懷里的陶罐滾落,
上百顆占城稻種在雨中發芽,根須纏住女尸殘肢,眨眼間長成三丈高的稻妖。
稻穗裂開七張巨口,齊聲誦唱詭異的童謠:"白骨犁,血河秧,
七月十四開鬼倉~"女尸忽然抬手點向東方。陳三望見臨安城方向升起赤色濃霧,
霧氣中隱約有頂青布轎子凌空飛渡,
轎簾縫隙露出半本《禾譜》——封皮正用阿寶后背的人皮裝幀。
---第二章 鐵犁破曉---鬼市犁影臨安城的四更梆子聲未落,
蘇文執的皂靴已陷進胭脂河畔的腐泥里。河面飄著七艘無篷船,船頭堆的不是貨物,
而是裹著草席的尸首——昨夜修閘溺死的民夫,家屬正用蘆葦桿捅進尸身鼻孔"釣魂"。
腐臭中混著一絲詭異的稻香,像是新米混著尸油蒸熟的氣味。"官爺,買具活人犁吧。
"獨眼老嫗的船板下傳來鐵鏈拖曳聲。五具青黑尸骸蜷縮在艙底,掌心焊著生鐵曲轅,
脊椎被扭成犁弓的弧度,腐肉里鉆出的熒綠稻苗正吮吸著膿血。老嫗掰開一具尸體的下頜,
掉出半截泡漲的《農田水利法》竹簡:"前朝進士造的,
犁過三畝地就能說人話......您聽聽?"尸體的喉管突然鼓動,
擠出沙啞的童謠:"白骨為轅血為索,犁開黃泉種因果——"歌聲戛然而止,
腐尸眼眶里射出稻須,直刺蘇文執面門!他踉蹌后退撞上另一艘船,草席滑落,
露出趙寡婦浮腫的臉——那把價值二百文的鐵鐮,正插在她潰爛的喉頭。
---人鑄鐵器城西鐵匠鋪的地面滲著黑血,李鐵匠的錘子砸在活人脊梁上,
濺起的不是火星,而是裹著碎骨的肉糜。逃役的農戶被鐵鏈釘在砧臺,
后背"永充官匠"的火印冒著焦煙。每落一錘,監工便用鐵簽蘸取飛濺的血沫,
在農具上畫符:"《匠籍新法》第八條,血肉入冶,魂魄鑄器,保十年不銹。
""蘇大人可知為何新犁輕便?"監工突然扯開農戶頭皮,露出白森森的頭蓋骨,
"抽了腦髓灌鉛,比牛骨還硬三分!"被鑄的漢子猛地昂頭,爆裂的眼窩里鉆出稻穗,
穗尖裂開成七張嘴,齊誦《陳旉農書》的句子:"以人易畜,
地力倍增......"誦經聲被鐵錘砸碎,混著鐵水凝成鐮刀花紋。窗外傳來牛鈴響動,
二十具"人犁"正被套上軛具——他們的嘴焊著鐵箍,鼻孔插著蘆葦管,
暗紅血漿順著管口滴入田壟。蘇文執懷中的《陳旉農書》突然發燙,翻至"畜力篇"時,
墨字竟化作血水流動。他瞥見書頁夾縫里露出一角黃符,朱砂畫的竟是人犁解剖圖,
標注著"膻中穴插管,每日放血三升可保犁頭鋒銳"。---血犁驚魂瘸腿張領到新犁那日,
全村聽見地底傳來哭嚎。犁頭扎進田壟的瞬間,土里翻出纏滿稻根的頭骨。
染血的曲轅犁突然暴起,鐵鏈絞斷老黃牛脖頸,拖著牛尸沖向北山懸崖。牛眼被黑氣浸透,
口吐趙寡婦的聲音:"二百文買命錢,不夠填陰曹的犁溝??!"當夜,
所有領過新農具的農戶都夢見了同一幅景象:陳三跪在血月下,
腳下躺著長出鐵犁頭的阿寶尸體。孩童腹腔裂開,沾泥的占城稻根纏住蘇文執的官袍,
稻穗裂開尖牙啃食"匠籍新法"碑文。碑文縫隙滲出黑血,凝成小字:"城墻吃人,
犁鏵噬魂。"五更時分,臨安城墻根傳來啃噬聲。守夜兵卒提燈照去,
只見新鑄的犁鏵正嵌在墻磚間,鐵刃上沾著新鮮人肉——昨夜失蹤的更夫,
更新時間:2025-05-04 23:3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