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每天都會對著鏡子說悄悄話。我以為是小孩子的幻想游戲。直到有一天……我叫周敏，
單親媽媽，獨自撫養著五歲的女兒小璇。 每天早上七點多出門，晚上七點多回來，
生活像一條永不停歇的流水線。 為了供房貸、撫養孩子，我只能把大部分時間賣給公司，
只剩下寥寥無幾的夜晚留給她。小璇很懂事，從不大聲哭鬧，更多的時候，
她一個人安靜地待在房間里，抱著毛絨熊，低聲念念有詞。 起初我以為，
她是在和自己編的玩伴聊天，幼托老師說，這是很多孤單孩子的自我安慰。
直到我開始注意到，她總是對著房間里那面老舊的全身鏡，側著頭，咯咯笑著，
小聲說著悄悄話。那面全身鏡，是我半年前在二手市場淘來的。它的外框是深色老木，
摸上去冰冷粗糙，近看時，有些地方隱隱透著焦黑的痕跡，與自然風化的木紋糾纏在一起。
鏡面有些舊了，泛著淡淡的黃，像蒙了一層薄霧，即使擦了很多次，
也總覺得映不出真正干凈的倒影。老板當時拍著胸脯保證它「結實得很」，
說是從一大戶人家清倉出來的老物件。價格便宜得出奇，還附帶免費送貨，我一時心動，
趕忙下訂，覺得自己撿了個大便宜。我還記得鏡子搬進家的那天，師傅為了省事，
把鏡子直接靠在了進門正對的位置。 我提著包，跟在他身后進屋，一抬頭，
就對上了那面鏡子。鏡面干干凈凈，映出了我的全身。那一瞬間，我仿佛在看另一個人。
穿著相同的衣服，提著相同的包，卻僵直地站在門口，一動不動。我皺了皺眉，
迅速移開了目光，連忙讓搬運師傅幫忙把鏡子搬進臥室去。我家是間老破小，剛裝修完，
一室一廳，進門就是客廳，客廳和臥室之間，只隔著一扇半掩著的木門。
房子的墻面已經有些斑駁，地板踩上去輕微作響，白天還能勉強透點光，到了晚上，
整屋子就顯得陰沉沉的。臥室空間不大，床尾朝著南窗，床側貼著墻，
勉強留出一條不算狹窄的過道。 我指了指角落的空位，讓師傅把鏡子立在那里，
斜對著床鋪。那樣一來，鏡子里映出的，就只有自己的床鋪和半拉著窗簾的窗子，
起碼看著沒那么空蕩蕩的。那天是周末，我趁著休息，把雜亂堆放的紙箱收拾干凈，
又用抹布細細擦了遍新搬來的鏡子。整理完一切，看了眼時間，匆匆鎖上門，去接小璇回家。
她在鄰居陳阿姨家玩了一下午，一見到我就小跑著撲過來，小手緊緊抱住我的腰?！笅寢?！」
她仰著頭，笑得眼睛彎彎的。我蹲下身，摸了摸她軟軟的發頂，
心里涌上一陣又苦又甜的情緒?；氐郊业男¤裢Ｒ粯?，踩著細碎的步子走向臥室。
剛推開門，她一下子停住了腳步。臥室角落立著那面新搬來的穿衣鏡。鏡面高大，
幾乎快頂到了屋頂，把她瘦瘦小小的身影，從發梢到鞋尖，一絲不漏地映了進去。
小璇眨了眨眼，歪著頭打量鏡子里的自己，像是突然遇到了一個從沒見過的新朋友。下一秒，
她咧開嘴笑了，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在鏡子前轉起圈來。
小小的人影在鏡面里一圈圈晃動著，她一邊轉，一邊伸著胳膊，試探著向鏡中的自己揮手，
開心得像只找到了寶藏的小鳥。我倚在門邊，看著她興奮得團團轉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笑，
心里那點莫名的不安，也被沖淡了些。生活像是一臺上了發條的機器，
每天有條不紊地運轉著。清晨七點，我趕著出門；傍晚七點，又帶著疲憊的身軀歸來。
小璇的日子也像被拴在鐘擺上，每天在同樣的時刻，做著同樣的事。其中最讓我留意的，
是她和鏡子的「交流」。每個早晨出門前，她都會乖乖地站到鏡子前，
朝著鏡子里的自己揮揮手，輕聲說：「早上好?！够丶液?，她又會走到鏡子前，脫下小書包，
輕聲嘀咕著：「我回來了。」晚上睡覺前，她也要對著鏡子道一句：「晚安，明天見。」
起初我只覺得好笑，心想小孩子愛玩角色扮演，大概把鏡子里的自己當成了朋友。
她孤零零的，沒什么玩伴，有個自己想象出來的朋友，或許也是件好事。眼看著暑假臨近，
公司的項目也總算告一段落。前段時間為了趕業績，每天在家都得加班到深夜，
連小璇在夢里叫「媽媽」的聲音都聽得斷斷續續。好不容易熬到可以稍微喘口氣，我想，
趁著這點難得的空閑，帶小璇出去散散心，也讓她別再每天一個人，
孤零零地蹲在小小的房間里。我蹲下身，張開雙臂，把小璇輕輕抱進懷里。她軟軟地靠過來，
小腦袋抵在我的肩膀上，身上的奶香混著一點汗味，暖融融地撲在鼻尖。
我一邊輕拍著她的背，一邊低聲說道：「小璇，快要放假了，要不，媽媽帶你去旅游吧？」
她的眼睛里一下子亮起了星光，像夜空里突然點燃的一顆小小煙火。
小小的手緊緊攥住了我的衣角，「真的嗎，媽媽？」她眨巴著眼睛，小聲確認著，
聲音里帶著掩不住的期待。我笑著用指尖輕輕刮了刮她的鼻尖，溫柔地答應：「真的。
媽媽答應你?！剐¤K于綻開了真正的笑容，像一只終于打開了籠門的小鳥，緊緊地抱著我，
舍不得松手。旅行的前兩天，小璇特別開心。她在海邊蹦跳著，撿貝殼，追浪花，
像是要把這幾個月攢下來的所有快樂一口氣撒出去。
她還會興奮地拉著我去給鏡頭前的自己擺造型，咯咯笑得停不下來?？墒沁^了些天，
小璇的情緒突然變得悶悶不樂起來。她變得沉默寡言，不再主動說話，
連最喜歡的沙灘也提不起興趣。有時候，她會悄悄地盯著酒店客房里的梳妝鏡發呆，
她坐在床沿，小小的身體繃得筆直，頭微微歪著，像是在仔細傾聽什么聲音。梳妝鏡里的她，
也是同樣的姿勢，只是鏡面上反射出的光線，微微發冷。我蹲下身，
輕聲問她：「是不是想家里那面鏡子了？出門的時候，是不是忘記和它說再見了？」
聽到「鏡子」兩個字，小璇的動作微微一頓。她低著頭，指尖無意識地扯著衣角，
像是一個背叛了朋友的孩子，被戳中了心事。小小的眉頭緊緊皺起，
眼眸里浮現出一種認真的思考。 「我……我有跟它說再見的?！顾曇艉苄。?/p>
像是怕我責備，「我說了‘我出門啦，很快回來’，可我還是覺得，它在家里，
會不會覺得無聊……」我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輕聲安慰道：「怎么會無聊呢？
它只是鏡子呀，小璇出去玩，玩得開心就好了。」小璇咬了咬嘴唇，眼眶微微紅了，
像是忍了很久的情緒終于被松開了一道小口子。她聲音悶悶的，
像只縮在殼里的小動物：「可它每天都在陪我……我出門了，走了那么久，它一個人在家里，
是不是，會生氣呀？」說到最后，她低下頭，小小的肩膀縮了縮，
眼神里滿是小孩子特有的、軟軟的、自我責備?！敢撬鷼饬?，就不喜歡我了怎么辦……」
她用指尖揪著自己的衣角，幾乎快要把衣擺揉皺了。我一怔，原本輕松的心情微微沉了下去。
小璇似乎對于鏡子的感情，正在悄悄起著某種微妙的變化，
那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小孩子幻想出的朋友，而像是某種……需要被討好、被哄回的存在。
一股說不清的寒意順著脊背爬了上來，我強壓下心頭的異樣，笑著把小璇抱進懷里，
輕聲哄著她去休息。但等到夜深人靜，小璇睡著后，我還是忍不住打開了手機。
我在搜索框里輸入關鍵詞，
著鏡子說話】【寶寶總是照鏡子】【孩子有幻想朋友正常嗎】……跳出來的答案雜亂又冰冷。
有的說是孤獨癥的早期征兆，有的說是心理壓力過大，
有的甚至提到幼兒分離焦慮、情感寄托異常。每一條我都點進去細讀，可卻沒有一條，
能真正解釋小璇眼底那種奇異的神情。她不是害怕，也不是單純的孤單。而更像是，
在思念一個真實存在過、而現在被她「遺棄」了的朋友。我很快訂了回家的機票，
想著趁著還有空閑時間，先帶小璇去醫院看看。如果是心理問題，
越早介入越好；如果最壞的情況發生，我也做好了相當一部分心理準備。下了飛機，
我一手提著行李，一只手牽著小璇，一邊在心里暗暗盤算著掛號、排隊、做評估的各種流程。
可是，當家門鑰匙擰開的那一刻，一切似乎又變得出乎意料。小璇像只掙脫了線的小鳥，
甩開我的手，飛快地跑進了臥室。我跟在后面，還未來得及脫鞋，
就聽見她清脆的笑聲從屋里傳出來。她站在那面老舊的全身鏡前，眼睛亮晶晶的，
笑得像是找回了失而復得的寶貝。她一邊朝鏡子揮手，一邊咯咯地笑著，
嘴里念念有詞：「我回來了，你有沒有想我呀？」鏡子里的她，也揮著小手，動作一模一樣，
像是熱情地回應著。我站在門口，看著她臉上久違的興奮神色，心里那根緊繃了許多天的弦，
竟然奇異地松了松。可與此同時，一種更深的、無法言喻的寒意，也悄悄在心底扎了根。
第二天一早，我還是帶著小璇去了醫院。我謊稱是身體常規檢查，只是順便看看，
但心里那點不安卻像貓爪子一樣，怎么撓都不平靜。
哪怕她昨晚已經笑著對著鏡子說了「我回來了」，哪怕她似乎又變回了那個熟悉的孩子，
可我總覺得，事情并沒有真正恢復原狀。醫院里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味，刺得人喉嚨發干。
小璇緊緊牽著我的手，小小的掌心都是微微的汗。她仰起頭，
用一種不安的語氣輕輕問：「媽媽，我們為什么要來醫院？」我俯下身，
盡量用平靜的聲音安撫她：「就是來做個小檢查，很快就好?！?/p>
可她還是緊張地拽著我的衣角，一邊走一邊小聲重復著：「媽媽，要打針嗎？媽媽，
我要住院嗎？」我捏了捏她的小手，微笑著搖頭，心里卻隱隱一痛。一路穿過白色的走廊，
走過一扇又一扇門，最后停在了精神科診室前。門口的標牌簡簡單單，
卻像塊冰冷的石頭壓在我心上。我蹲下來，幫小璇理了理有些歪掉的發夾，
強迫自己用最溫柔的聲音說：「很快就結束了，媽媽在這兒陪著你，好嗎？」小璇點了點頭，
但眼神里還是藏著深深的不安，像一只被捧在掌心的小獸，敏感又脆弱。
醫生是個溫和的中年女人，戴著一副細框眼鏡。她細細地翻閱著我提前填寫的資料，
又低頭做了些簡單記錄，神情專注而平靜。她蹲下身，和小璇平視，
用輕輕柔柔的聲音和她打招呼：「你好，小朋友。今天我們就像玩游戲一樣，聊聊天，
好不好？」我在旁邊緊張地握著她的小手，眼睛一刻也離不開她，心里隱隱祈禱著，
只要醫生說一切正常，只要只是我自己想多了，甚至有一瞬間，我已經開始后悔來檢查了，
后悔自己的焦慮，可能比她本身的孤單還要可怕。小璇出乎意料地配合。醫生問什么，
她都能認真聽完，然后用柔軟又清晰的聲音回答，回答得又快又準，
偶爾還帶著點孩子特有的天真，逗得醫生笑了好幾次。我坐在一旁，看著她，
心里那塊懸著的石頭慢慢松動了些。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也許，
真的只是我自己太焦慮了。 也許，小璇只是普通的小孤單，鏡子，
不過是她孤獨時的一個小小寄托。簡單的問答過后，是一些肢體協調的小測試。
醫生遞給她積木、小球，還有一些簡單的繪畫材料，小璇也都認真完成了。
更新時間：2025-05-04 23:38: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