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之判我滿門斬立決時——朱砂滴落卷宗,像極了那年他替我點的守宮砂。"傅昭昭,
"他掐著我下巴輕笑,"你得活著恨我。"多可笑,他以為我還會像小時候那樣,
舉著木劍追他三條街。我只會用世間最鋒利的刀——"顧大人,"刀尖抵住他心口,
"這才叫至死方休。"1我攥著糖葫蘆推開家門時——顧瑾之踩著兄長的斷臂,
將通敵信件甩在我臉上:"傅昭昭,你爹的字跡認得嗎?
"他掐著我脖子按在血泊里:"你們傅家..." "就剩你這株獨苗了。
"我笑出眼淚——"顧大人確定..." "這印泥真是北涼的?""鐵證如山。
"寒風猛烈,骨頭滲出冷意。喉間發澀,我一字一頓,"將軍章不是什么私密物,可以偽造。
""這是誣陷!"顧瑾之撥開護衛,一步步朝我走近,"昭昭,別執迷不悟。
""別質疑圣上。"從前,我和顧瑾之時常因為小事爭的面紅耳赤。如今,我卻不想爭辯。
我只想殺了他。手腕翻轉,我刺向顧瑾之面門。哐當。手中的劍被攔腰斬斷。下一瞬,
錦衣衛副使反剪我的雙手,沉聲開口,"大人,殺嗎?"我跪倒在血水中。左邊,
是有孕三個月的嫂嫂。右邊,是從小照顧我的春娘。她們脖子空蕩蕩的,
碗口大的血洞咕咕冒血。一滴一滴砸在青石磚上。直到干涸。顧瑾之捏著我的下巴,
手指摩挲我的唇,"昭昭,我們青梅竹馬。"心臟像被針扎,我死死咬住顧瑾之的虎口。
鮮血充斥口腔,腥臭腐爛。身后,錦衣衛副使緊張開口,"大人…"顧瑾之輕笑,蹲下身,
望著我的眼。"昭昭,圣上想殺了你。"我只恨自己咬的不夠深。"可我覺得,
嫁給殺父仇人,更有意思,不是嗎?"風雪漸急。我卸了力,艱難開口,"什么…意思?
"顧瑾之右手鮮血直流,隱隱可見森森白骨。嗓音卻平靜至極。"我說,我要娶你。
"2呼吸停滯。我看了眼遍地骸骨,嗤笑,"娶啊,只要你不怕我殺了你。
"顧瑾之眉目沉沉,"我等著那一天。"下一瞬,我脖頸一疼?;柽^去前,
我只想再看看我的家人??晌抑豢匆姡欒H手將頭顱裝進食盒。鋪滿了一整個長桌。
3頭好疼。像要炸開?;貞浺荒荒徽宫F。六歲那年,我爹從江南帶回來一個小叫花子。
叫顧瑾之。粗布麻衫,瘦巴干癟。像街角的貍花貓一樣可憐??傻辉S我養小貍花。所以,
我不喜歡顧瑾之。憑什么他能進我家門?小貍花不行?我第七次搶顧瑾之書卷時,
爹發了好大的脾氣。"顧瑾之是我好兄弟的兒子!""顧兄去江南剿匪,身死殉國。
""你去給我跪祠堂,跪足四個時辰!"顧瑾之低垂著頭,沉悶不語。我隱隱覺得,
自己做錯了。祠堂的磚好硬。我又累又餓。面前出現一雙黑靴。我抬頭,對上一雙幽暗的眼。
我頓覺難堪,"對不…"一聲貓叫,打斷了我的話。下一瞬,顧瑾之敞開外袍,
里面臥著臟兮兮的貍花貓。"給你,不要再煩我。"說完,顧瑾之放下貓,飛快離開。
不知道顧瑾之和我爹說了什么。我被免了罰跪。小貍也留下來了。它有了家,有了我。
我把小貍照顧的很好。白白胖胖的。很討喜。畫面翻轉。府中沒有小貍了。
只有我爹、我哥哥、嫂子,躺在血泊中。是夢。一定是夢。我死死掐著掌心。雙眼睜開,
面前依舊一片紅。顧瑾之一身喜袍,眼底含笑,"我來迎親。"4現實比夢更可怕。
我沒有小貍。沒有家人。什么都沒有了。我想拍開顧瑾之放在我眉間的手。
手臂卻仿佛有千斤重。顧瑾之扶起我,將我摁在銅鏡前,"我一屆文弱書生,
昭昭武功那么好,我總得防著些。"胭脂掃在我蒼白的臉,格外生硬。"你廢了我的武功?
"顧瑾之沾了口脂,抹在我唇間,"昭昭喜歡這個顏色嗎?""我覺得淡了點,不夠喜慶。
"我撇開頭,冷笑,"顧瑾之,我爹救過你。""你爹,也是我哥哥從流寇手中救出來的。
"顧瑾之的爹,并沒有死。流寇來信,要三百兩黃金換顧侍郎一條命。我爹忙著籌錢。
他的俸祿,要么充了軍餉,要么發給戰死將士的家人??蓻]人愿意救一個微不足道的侍郎。
我哥哥看不過去,瞞著所有人,裝作暴民,溜進匪窩。孤身一人,救出了奄奄一息的顧侍郎。
可結果呢?我眼睛酸脹,咬牙,"當年,我就該讓你病死。""我真是蠢,
竟然為你千里尋醫。"門外鑼鼓喧天,嗩吶聲聲凄厲。顧瑾之輕笑,"昭昭是說三年前嗎?
""可我是為了救你的貍花貓,才掉進荷花池感染風寒的啊。""昭昭怎么不記得我的好?
"我握緊手中發簪,喃喃低語。"昭昭說什么?"顧瑾之低頭,湊近我。
熟悉的沉木香縈繞鼻尖。我緩緩開口,"我說,我想你死。"簪子劃過顧瑾之的臉,
卻生生停在脖頸處。顧瑾之握緊我的手腕,面色如常,"大喜的日子,別鬧。"簪子被抽走。
顧瑾之撫過臉頰,指尖染上血珠。顧瑾之眸色暗沉,指腹碾過我的唇,"這就喜慶多了。
""昭昭,喜歡嗎?"顧瑾之掰正我的肩膀。銅鏡中,映照出我和顧瑾之的樣子。
倒真有你死我活的架勢。5我到底是上了花轎。十里長街,紅綢鋪地。鑼鼓喧天。
底下百姓咒罵聲卻格外清晰。"傅將軍忠君愛國,怎么可能通敵!
""定然是這奸佞小人誣陷!""顧大人以死諫,生的兒子卻一點不像他!
""這傅昭昭怎么不去死,捍衛傅府尊嚴!"我握緊手心。該死的另有其人。我要活著,
親手送他們下地獄。烈馬鳴叫,馬鞭破空聲尤其刺耳。我掀開簾子。顧瑾之面色狠厲,
手中馬鞭死死錮住小販的頭。"妄議本相,你是在找死嗎?"小販面色青紫,狼狽跪地,
掙扎求饒。我有些恍惚。顧瑾之身上,沒有半點從前的樣子。只有睚眥必報,心狠手辣。
我離開的半年,究竟發生了什么?我攥緊手心,沉聲開口,"顧瑾之,不是要趕吉時嗎?
快走。"顧瑾之挑眉,嗓音淡漠,"昭昭是想救這個人嗎?"不等我回答,
顧瑾之手下力氣加大。小販手腳抽搐,仰面倒在地上,再無生機。顧瑾之勾唇,心情大好,
"傅昭昭,別試圖干涉本相的決定。""你,只是圣上獎給我的戰利品。
""擺正自己的位置。"后背滲出冷汗。我控制不住干嘔。顧瑾之看不慣我舞刀弄槍,
總是說,"兵者,下也。""凡戰禍,所損皆為無辜百姓。""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上策。
"那是我第一次沒反駁。而今,顧瑾之面不改色,奪人性命。僅僅因為,一句辱罵?;蛟S,
我從沒了解過顧瑾之。6紅燭帳暖,鵝梨溫香。顧瑾之推開房門,腳步虛浮。濃重的酒氣,
鉆進鼻腔。下一瞬,喜帕被挑開。顧瑾之眼尾染著醉意,嘴角上揚,"昭昭,我好開心。
""皇帝賞了我好多寶物,明日我帶你去挑。""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我側頭,
避開顧瑾之的觸碰,"就為了金銀?""顧瑾之,你忘了你爹怎么死的嗎?""兩年前,
江南大旱,皇帝卻要修陵寢,加重賦稅,民間怨聲載道。""顧大人以死諫言。
"顧瑾之呼吸聲漸重,嗓音暗沉,"所以他死了。""我不想步他的后塵。""百姓死活,
干我何事?"夜風吹拂,吹走我心底最后一絲希冀。顧瑾之卸下我發間釵環。我掙扎后退,
卻被困在床榻一角。"顧瑾之,你敢碰我,我一定殺了你。"天旋地轉間。面前,
是鴛鴦戲水的紅綢被。我渾控制不住顫抖。顧瑾之攥著我的手腕,掌心滾燙,"誰綁的你?
"我壓下喉間酸澀,譏笑,"不是顧大人怕我逃跑,特意讓人捆住我嗎?""現在,
又做什么樣子?"半響,手腕一松。涼意蓋住火辣的疼。顧瑾之指尖勾著藥膏,柔過腫脹。
動作輕柔,小心翼翼。燭光下,顧瑾之神情專注。周身縈著暖黃的光暈。仿佛,
昨夜屠我全家的不是他。今日當街行兇的也不是他。顧瑾之抬頭,眼底帶著幾分期待。
"昭昭,今天是我生辰。""雙喜臨門,可以祝我生辰吉樂嗎?""像兩年前那樣,好不好?
"7窗外煙花炸開,絢爛奪目。流光溢彩中我和顧瑾之四目相對。兩年前,
盛京城來了個奇女子。剪裁新衣,制蔻丹,開歌樓……還舉辦了一場煙火秀。
我同顧瑾之打賭,炸響的煙花是雙數還是單數。顧瑾之長睫粘了風雪,眉目含笑,"多大了,
還要和我爭個輸贏?"哥哥在一旁打趣,"昭昭怎的只和瑾之打賭?"我面色漲紅,
輕聲辯駁,"我沒有。"顧瑾之將暖爐塞進我手中,笑道,"我猜雙數吧。""不過,
彩頭我定。"顧瑾之眼底映照細碎的光,比天上的星辰還要亮幾分。我一時出神,
下意識點頭。顧瑾之附身,掃去我發間霜雪,"不問問什么彩頭?
"薄薄的霧氣橫亙在我們中間。心跳漏了一拍。我側身向前,盯著夜空,"我一定會贏。
"可下一瞬,人群尖叫四散?;鹦潜胚M人群,咬著游人衣擺。還有一顆,直直沖我而來。
大腦一片空白,我僵在原地。反應過來時,我和顧瑾之雙雙倒在雪地中。
顧瑾之手心穿過我的發絲,輕嘖了聲,"傅昭昭,算上這一顆,是雙數。
""我贏……"身上一重,顧瑾之倒在我身上,壓的我喘不過氣。手心一片粘膩。借著月光,
我瞧見雙手的血腥。脖頸處是顧瑾之微弱的呼吸。眼眶酸澀,我顫聲威脅,"你快醒過來,
不然不作數。"那天,顧瑾之屋內,血水一盆接一盆往外倒。顧伯父來回踱步,
額頭冷汗直冒。顧伯母眼尾泛紅,發髻都哭散了。我握住顧瑾之的手,細數他的罪過。
"十歲,我要去山里打獵,你和我爹告狀。""十四歲,我去小館樓看表演,你帶我哥捉我。
""十五歲,你剪碎阿睿送我的同心結。"……"你總是和我作對,總是找我不痛快。
"可顧瑾之掌心溫熱漸漸流失。我慌了神,口不擇言,"我再也不和你吵架了,
我以后都讓著你。"我搓著顧瑾之的手,眼淚不受控制砸下。"你不要死,我背不起你的命。
""我…害怕。"或許上天真的聽見了我的禱告。顧瑾之指尖微動,氣若游絲,"哭…什么,
今天可是我生辰,我命長著呢。"我笑出了鼻涕泡,"生辰吉樂,歲歲平安。"顧瑾之勾唇,
攥緊我想抽回的手,"我贏了。"我哭笑不得,"你想要什么?"顧瑾之眸色暗沉,
唇縫溢出虛弱的低語。"把趙睿送你的玉佩…砸了。"8風雪漸急,
吹滅了屋內的龍鳳呈祥燭。月光隱在烏云后,滿室漆黑。還好燈燭此時滅,
顧瑾之看不見我眼尾淚珠。我抽回手,一字一頓,"祝你…早登極樂。""我活著,
就一定會殺了你。"顧瑾之身形不穩,低聲輕嘆,"那就至死方休好了。"床榻一側凹陷。
顧瑾之錮住我,聲如蚊喃,"乖,睡吧。""我好久沒睡覺了。""昭昭可憐可憐我。
"安魂香氣息濃烈。密密麻麻環繞著我。逼著我做一場沉睡不醒的夢。9可只要不死,
人總會醒的。我睜開眼,頭痛欲裂。顧瑾之燃那么重的安魂香,怕不是想毒死我。
床幔被拉開,丫鬟慘白著臉,"夫…夫人,午飯做好了。"眼底的驚懼尤像見了閻羅。
空氣中彌漫淡淡的血腥味。我只覺得麻木,"是誰的?"我指著門前階梯上干涸的血跡,
輕聲詢問。丫鬟跪倒在地,瑟瑟發抖,"夫人饒命,昨晚捆您沒有我的主意。
""小翠…已經被砍斷雙手,丟去喂狗了。""夫人消消氣。
"小翠…小翠……頭像被螞蟻啃噬,刺癢難耐。昨晚我翻窗,千鈞一發之際,卻被人抱住腿。
"夫人,您別怪小翠,您跑了,我們都得死。""您可憐可憐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原來,
那個姑娘叫小翠。我掃過屋內一眾丫鬟。個個低垂著頭,抖若篩糠。避我如瘟神。怪不得。
是威懾呀,是告訴府內所有人,不要同我有一絲牽連。渾身筋骨像被撕扯斷裂。也許,
下一個被砍斷雙手的就是我了。我還不想死。至少,不能死在顧瑾之前面。
我攪動桌上的燕窩,"大人用膳了嗎?"丫鬟戰戰兢兢,"未曾。"滿桌上,
都是我喜歡的菜肴?;蛟S,顧瑾之還有一絲人性。心底,還有一絲愧疚。我必須抓住。
我端起云片糕,笑意盈盈,"大人替我出氣,我總得謝謝他。"11顧府我曾來過無數次。
第一次,是送顧瑾之歸家。第二次,是爹讓我送竹葉酒給顧伯父。第三次,是小貍跑丟,
鬼使神差,我覺得會在顧瑾之家?!枚嗪枚啻?。后來的我都記不清緣由了。
顧府的匾額從"侍郎府"到"尚書府"。門檻都換了好幾塊。只有院中松柏常青,不染風霜。
東墻的狗洞掩在灌叢中,堅挺依舊。哥哥還說,要幫著修葺。而今,我只盼著,
那狗洞再大些,最好弄塌顧府的高墻。掉下的磚塊能砸死顧瑾之是最好不過。書房門掩著,
我壓下心頭的恨意,擠出笑容。"本宮不是說過,傅家一個不留嗎?"推門的手懸在半空中,
生生停住。顧瑾之嗓音淡漠,"留一個,用作羞辱,更能激起傅家軍的怨憤。
""我做的越狠,傅家軍越恨景王,對殿下越有利。"景王、太子……所以,
傅家只是王權爭搶下的犧牲品。沒有謀反。沒有書信。顧瑾之從一開始就知道。
顧瑾之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我收回手,緊緊攥著食盤。轉身之際,一柄劍落在我肩頭。
"殿下,有人偷聽。"12我被太子暗衛摁在地上。粗糲的石子磨的膝蓋生疼。
金紋蟒靴停在我面前,"你就是傅昭昭?""盛京出了名的離經叛道?""長得還可入眼。
"太子手心用力,指腹老繭磨的我下巴泛紅。"你說,想怎么死?"顧瑾之神色淡然,
"殿下,不若毒啞。""成婚第二天就喪命,圣上會多疑。"太子挑眉,松開手,
"瑾之是在教我做事?"顧瑾之薄唇微抿,淡淡道,"殿下,大局為重。"啞藥喂到嘴邊時,
我側頭躲過,"太子殿下,您是蠢嗎?""沒了我爹,傅家軍就會歸順于你嗎?
"暗衛端藥的手一抖,藥汁撒出大半。一時間,屋內只剩炭火燃燒聲。太子輕笑,
替自己正名,"顧瑾之在景王手下做事,如今,天下人都認定你爹是無辜的。
""是顧瑾之誣陷,景王籌謀。""這種情況下,傅家軍怎么保持中立,自然會倒向本宮。
"太子神色認真,鄭重解釋。半點不在意陰謀敗漏。眼底滿是上位著的漠然。我面色不改,
"景王沒有理由誣陷我爹。"太子挑眉,輕嘖了聲,"你家人把你保護的很好呀。
""聽說你去江南游歷半年,半個月前才回來?""北疆戰亂,景王親自登門求你爹出山,
被你爹羞辱一番,趕出來了。""京城人盡皆知。"我愣在原地。
不可能…我爹不可能拒絕出征。一定有什么不對。炭火旺盛,太子撩起袖子,
夾起一塊通紅的碳。"顧瑾之,掰開她的嘴,本宮親自動手。"13木炭泛著熱氣,
滾滾迷了我的眼。皮肉滋滋聲格外清晰。顧瑾之擋在我面前,面色平靜,"殿下,
還是算了吧。"鮮血順著顧瑾之的右手滑落??諝鈴浡购龤?。太子丟下鐵嵌,
眉目染了幾分慌張,"瑾之,你瘋了!"木炭滾落,不再熾熱。顧瑾之背過手,嗤笑,
"沒了聲音,床塌上也少了幾分樂趣。""臣潛伏在景王身邊,身心疲憊。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殿下,就給臣留個解悶的玩意兒吧。"太子劍眉緊蹙,
周身戾氣更重,"呵,沒想到瑾之這么重欲。"我壓下心頭疑惑,平靜開口,"殿下以為,
僅憑怨恨,傅家軍就會跟從您嗎?"太子冷笑,"不然呢?"我輕聲反問,
"我在江南游歷時,天下人對景王贊譽頗高。""傅家軍是圣上賜名,褒獎我爹忠君愛國。
""傅家軍只會忠于仁君。"太子眼皮微抬,寒芒閃爍。"你說,本宮不如景王?"我搖頭,
"景王的民心,是殺貪官懲污吏得來的。""殿下若是能效仿,傅家軍自然甘心效忠。
"太子挑眉,"你是說,讓我殺了顧瑾之?"太子望著顧瑾之,語帶譏諷,
"這就是你費盡心思救下來的娘子?""新婚燕爾,當真是情深意重。"顧瑾之垂眸,
讓人看不清神色,"我娘說過,讓我好好照顧她。"狂風乍起,風雪推窗而入。
比顧瑾之娘親去世那天,更猛烈。14那是我第一次感受死亡離我那么近。生命那么脆弱。
只是一場風寒而已。只是缺了一味藥材而已。我和顧瑾之拍馬踏遍盛京城大小藥鋪。
一無所獲。顧瑾之眼眶猩紅,砸爛了最后一家藥鋪,"只是穿心草,為什么沒有?
""為什么沒有?""為什么???"店小二咽了咽口水,顫聲道,"穿心草生在懸崖峭壁,
今歲雪厚風急,無人敢采摘。""去歲存貨,一個月前被波斯商人買走。""實在是不湊巧。
"我扯住顧瑾之,沉聲詢問,"敢問小哥,京郊哪座山有穿心草?"店小二猶豫片刻,
"二十里的雁落山可能有,
只是那崖高百尺……""二位慎重啊……"店小二的聲音落在身后。我環著顧瑾之,
縱馬狂奔,"我帶你去,有我,別怕。"恍然間,一滴淚砸在我手背。滾燙灼熱。
顧瑾之嗓音嘶啞,聽不真切,"傅昭昭,謝謝你。"風雪如刃,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我只覺得,前方有希望。就要抓住。我沒有娘親。我不想顧瑾之和我一樣。萬幸,上天眷顧。
我和顧瑾之渾身泥濘奔回來時,顧夫人還在。暖閣內炭火旺盛,仿佛春回大地。
顧夫人斜倚在臥榻上,面色蒼白,朝我伸手,"昭昭,過來。"我鼻尖一酸,
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伯母,我和顧瑾之找到穿心草了,大夫已經去熬藥了,
您一定會好的。"顧夫人嘴角含笑,溫柔擦去我鬢邊污漬,"昭昭是個好孩子。
""謝謝你替我尋藥。""昭昭愿意…嫁給瑾之嗎?"顧瑾之面色漲紅,急切開口,"娘,
您說什么呢!""我喜歡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我不甘示弱,"我也不喜歡文弱書生!
"顧伯母眼尾泛著光,掩唇輕笑,"那瑾之還舍身替昭昭擋煙花?
""你還讓昭昭摔了小睿送的玉佩?"顧瑾之薄唇微抿,不再言語。
顧伯母將我的手放在顧瑾之掌心,語氣鄭重,"昭昭,瑾之是個一根筋,有些話說不出口,
你要看他做了什么。""顧瑾之,今后,不管昭昭是否接受你,你都要保護她,照顧她。
""知道嗎?"顧瑾之右手握緊,不自然嗯了聲。醫士端著藥,急匆匆跑進來,"藥好了,
藥好了!"我干咳幾聲,接過藥,"伯母先喝藥吧。"不過須臾。轉身之后,
卻只瞧見顧伯母雙眸緊閉,雙手無力下垂。顧瑾之眼神渙散,顫抖伸手去試鼻息,"娘,娘,
您別嚇我……"我端著穿心草,眼淚滑落。淹沒在顧瑾之嘶吼中,微不可聞。
黑色的藥面蕩開一圈圈漣漪。此刻,我不知,上天是不是真的仁慈。15霜雪落在我臉頰,
冰冷刺骨。我打了個寒戰,反唇相譏,"顧大人真是好記性。""我記得,您也同景王發誓,
此生絕無二心。"太子低聲輕笑,"傅昭昭,收起你的小聰明。""別挑撥離間了,
等本宮即位,自然會昭告天下,瑾之是被景王逼迫,才抄了傅家。""瑾之忍辱負重,
是開國功臣。"我低垂著頭,瞧見太子緊握的手。疑心生暗影。毫無隔閡真有那么容易嗎?
門被敲響,"太子殿下,圣上召見。"太子披上狐裘,離開之際,輕飄飄開口,"瑾之,
別再有第二次。""我說一個不留,就是只老鼠,也不能放過。"風雪裹著警示,
消散在白茫茫大地。漫天風雪中,我和顧瑾之相對而立。顧瑾之面色蒼白,嗓音嘶啞,
"我后悔了,昭昭,我不該留下你。"我迎著顧瑾之的目光,不閃不避,"你該后悔的,
是背叛景王,和太子狼狽為奸。"顧瑾之身形搖晃,手指緊緊抓著門框,"我錯了。
"我一愣。顧瑾之喉間溢出笑,"我不該后悔。""我應該再心狠一些。
"炭火蹦出點點火光,砸進雪地,堙滅消失。余溫終被吹散。我冷笑,轉身離開。
我怎么能指望顧瑾之悔悟?他悔悟了又能怎么樣?我們之間隔著三十六口人命。
合該你死我活的。16那之后,我被關在蘭芳閣。再沒見過顧瑾之。
求我饒命的丫鬟倒是一直陪著我。"雪化了,春天了。""趙?;貋砹藛??
"小綿替我梳發的手一抖,囁嚅開口,"夫人說什么,奴婢不認識趙睿。"我推開窗,
雪水順著屋檐滴落,"鎮南侯府的嫡子,常勝將軍趙睿,兩年前被派去西南平亂。
"小綿遞給一盞熱茶,輕聲細語,"奴婢一直待在相府,不清楚外面的事。"熱汽緩緩升空。
薄霧之中,遠遠傳來一聲怒吼,"都給爺滾開,誰敢攔,我殺誰!"陽光刺破云層,
射下清晨第一縷微光。趙睿手持長槍,一身盔甲泛著冷意。身后,是如臨大敵的錦衣衛。
大門被踹開,趙睿眼尾通紅,嗓音暗啞。"昭昭,我來晚了。""我帶你走。
"小綿顫抖著擋在我面前,結巴道,"別…別過來,這是我家夫人……"話音戛然而止。
小綿軟軟倒在地上。我收回手,肩膀卻控制不住顫抖。我也曾彎弓射過雄鷹。百不失一。
如今,只是打暈一個小丫鬟啊。都那么艱難。屋外,是手持利刃虎視眈眈的錦衣衛。
趙睿眼底暗潮涌動,咬牙,"顧瑾之敢傷你!"我壓下心口酸澀,擠出笑。"剛回京嗎?
累嗎,喝杯茶吧。"趙睿愣住,語氣焦急,"昭昭……"我擺好茶杯,面不改色,"蓮芯茶,
你最喜歡的。"17大門搖搖欲墜。勉強隔絕屋外視線。熱水傾倒,茶葉蕩漾起伏。
趙睿攥住我的手腕,悶聲開口,"昭昭,你想好了?""我不怕太子,不怕錦衣衛。
""只要你愿意和我走。"我緩緩抽出,"阿睿,冷靜點。""你不怕,你姐姐呢,
你爹娘呢。""趙貴妃會允許你為了我,得罪太子嗎?"趙睿雙眼猩紅,"太子昏庸無能,
我趙家本就跟隨景王!""不過是撕破臉,擺到明面上,我不怕!
"這是我第二次見趙睿發怒。語氣絕然,敢愛敢恨。和從前沒有半分差別。第一次,
是我將他送的玉佩歸還。顧瑾之冷著臉,嗤笑,"你自己都有娃娃親,
吏部侍郎的侄女都為你上吊好幾回。""哪來的臉學別人送定情信物?"趙睿面色陰沉,
右手揮拳,"顧瑾之,你有膽子再說一遍!"我攔住趙睿,無奈嘆氣,"阿睿,
你送我玉佩時,為何不說這是你祖傳之物?""若非顧瑾之告訴我,你還想瞞我到何時?
""阿睿,謝謝你的心意,但我不能要。"趙睿面色悵然,眼眸暗沉,"是因為他嗎?
""你心悅顧瑾之。"臉頰暮然發燙,我下意識辯駁,"不是。"趙睿嗤笑,轉身離開。
第二日,趙睿領旨去西南平亂。也對。才兩年。人不會變得這么快??晌译x京半年,回來時,
顧瑾之從翰林學士做到了宰相。從景王手下的忠臣謀士變成顛倒黑白的佞臣。太子麾下,
一條心狠毒辣的惡犬。思緒回籠。我緊了緊外袍,沉聲開口,"茶快涼了,快喝吧。
"趙睿擲了茶盞,"我不喜歡什么蓮芯茶!苦的要命!""是你喜歡,我才喜歡。
""玉佩就是祖傳的,留給趙家未來兒媳的!""昭昭,和我走,
好不好……"大門再次被踹開。吱呀一聲,四分五裂,徹底功成身退。顧瑾之面色冷峻,
氣息不穩,"趙小將軍,班師回朝不參見圣上,闖我府門,拐我娘子?""你不想活了嗎?
"18初春的涼意猛然闖入。連帶屋內氣溫都降了幾分。趙睿劍眉緊蹙,冷笑,
"背信棄主的東西也敢置喙我?"顧瑾之眼底戾氣漸濃,"趙睿,看在我們一起長大的份上,
你現在投靠太子,我保你一輩子衣食無憂。"趙睿站起身,手中銀槍蓄勢待發,"顧瑾之,
當年你爹觸怒圣上,是景王殿下求情,你才留下一條命。""你爹去世,
是傅伯父一手操辦喪儀。"趙睿語帶悲愴,言語間失望多于憤恨,"十年前,
也是傅伯父從若水廟尋回你娘。""恩情重意,竟養出你這么個白眼狼?"顧瑾之面色晦暗,
沉聲開口,"景王同太子爭江南河堤加固的差事。""你說,若是此時,我參景王御下不嚴,
放任下屬仗勢欺人,圣上會怎么想?"銀槍刺落顧瑾之身上狐裘,停在脖頸處。
趙睿手背青筋浮現,"顧瑾之,你究竟有沒有心?""我只是想帶昭昭走。
"顧瑾之緩緩向前,嘴角帶笑,"我和昭昭青梅竹馬,她得陪著我,除非我死。
"血珠染紅刀尖。錦衣衛副使拉弓,純黑的箭尖直指趙睿。劍拔弩張。
我倒是第一次見到活的成語。我握住趙睿的手,順勢帶回銀槍。顧瑾之面若寒霜,眸色暗沉,
"昭昭,過來。"趙睿眼底閃過希冀,"昭昭,你改主意了?"我垂眸,邁向顧瑾之,
指腹撫過傷口,柔情似水,"瑾之,疼嗎?"顧瑾之耳垂躍上一抹粉,結巴道,"不…不疼。
"我依進顧瑾之懷中,言笑晏晏,"趙睿,你走吧。""我選瑾之。"若是顧瑾之細心些,
或許能發現我渾身顫抖。因為厭惡至極,靠近一分,惡心一分??深欒疀]有。
19蘭芳閣的換了新的門。上好的沉香木,雕花精細。小綿顫顫巍巍給我布菜。嘖。
早知道逃不掉,就不打暈她了。咕嚕。小綿捂住肚子,面色通紅。我強行將小綿摁在椅子上。
小綿雙目垂淚,"夫人,夫人饒命。"我夾起一塊云片糕,堵住小綿的嘴,"別說話,吃!
"小綿瑟縮,低首應是。風卷云舒。我望著兩盤見底的云片糕,心底暮然柔軟,
"小綿還挺能吃,多大了?"小綿面色羞紅,作勢又要下跪,被我一個眼刀攔住。
小綿低垂著頭,囁嚅道,"還有半年及笄。""沒進相府之前,總是吃不飽。"我點頭,
認真道,"別害羞,正是長身體的年紀。"門口一陣輕笑。顧瑾之信步邁進,眉目疏朗,
"昭昭十五歲比她厲害。""七盤云片糕都不夠。""還得配著水晶肘子,醬鴨、燒鵝。
"真的好奇怪。從前,我和顧瑾之見面就吵,爭執不斷。京城都說我們是死對頭。如今,
真成死對頭了。倒能和顏悅色打趣了。我扭頭,眉眼彎彎,"你很開心?有什么歡喜事嗎?
"顧瑾之環住我,下巴枕在我脖頸處,溫言軟語,"江南堤壩休整,河道改建,交給太子了。
""若能辦好,太子可得民心。"我心下微沉,試探開口,"以往不都是交給景王嗎?
"顧瑾之手臂收緊,溫熱的氣息撲在我耳廓,"民間傳言景王誣陷傅家。
""太子又一力主張替傅家翻案。""人心向背。"呵。賊喊捉賊。我轉過身,望著顧瑾之,
語氣擔憂,"你的處境還好嗎?""景王殿下知你叛主,太子又不會明面上接受你。
""你在朝中豈非受盡白眼,孤立無援?"顧瑾之嘴唇上揚,眉目含情,"我還有昭昭你。
""而且,錦衣衛本就只領皇命。"顧瑾之眼底的狠戾轉瞬既逝。我看不真切。下一瞬,
顧瑾之抱起我,嗓音暗沉,"昭昭,夜深了,該就寢了。"我環視一圈。沉香木門緊閉。
小綿早就不知所蹤。屋內,只剩我和顧瑾之。月光蓋住燭火,照下絲絲明亮。
我將寢被橫亙床榻中間,眼神閃躲,"今日葵水,不太方便。"顧瑾之身形微僵,喉結滾動,
"昭昭,我沒想……你別怕。"窗欞被合上,滿室漆黑。顧瑾之攬住我的腰,柔聲勸慰,
"睡吧,我好累。""好久沒睡過好覺了。"我脊背僵硬,動彈不得。片刻后,
顧瑾之呼吸漸輕。香爐裊裊,安魂香依舊濃烈。我的手落在顧瑾之脖頸下幾分。
眼皮卻漸漸沉重,困意洶涌襲來。手臂似有千斤重,松松垂下?;秀敝?,我聽見一道聲音。
悲涼孤寂至極。"睡吧,睡吧,很快一切就會結束了。"好像顧瑾之??伤y過什么?
權勢地位珍寶金銀,他都有。有什么資格自憐呢?路是自己選的。20人生這條路,
不到最后,是分不清好壞的。從前,我羨慕顧瑾之有娘疼。不像我,
娘親剛生下我就撒手人寰。從未得到過,也不會有落差。同一年,顧瑾之接連失去雙親。
天堂和地獄轉換,不過須臾之間。顧伯母去世的輕易。顧伯父的死,卻悲壯決絕。史官記,
圣上寢宮里,戶部尚書顧直,痛訴江南洪水泛濫,災民忍饑挨餓,國庫空虛,
哀求圣人體桖百姓,莫加賦稅,延后修建陵寢。圣上勃然大怒,賜了廷杖。顧尚書聲聲泣血,
"臣食萬民俸祿,不敢尸位素餐,今還骨天下,萬望陛下視民如傷,宵旰憂勤,臣萬死無憾。
"鎏金石柱粘了人血,璀璨異常。卻喚不醒昏聵的帝王。
帝王尤嫌紅黃的腦漿臟了今晨新供的波斯地毯,甚至,想誅九族以儆效尤。景王以頭搶地,
悲泣異常,"兒臣愿以私庫供養父皇,懇請父皇延緩賦稅征收,饒過顧尚書之子。
"兇殘的老虎動了愛子之心,揮手,"罷了。"轉頭又問,"你的私庫有多少金銀?
"內官用白布匆匆裹了尸體,扔在宮門。顧瑾之脊背僵直,蒼白的臉毫無血色。
我握住顧瑾之顫抖的手,"我們帶伯父回家。"顧府的白燈籠還沒來得及摘,
又迎進了新的棺材。顧瑾之一身縞素,手中紙錢翻飛,眼神渙散,"也好,
省的我挖兩個坑了。"胸口漲悶異常。靈堂一角,是顧伯父送我及笄禮。玄鐵鍛造的長纓槍,
寒光粼粼。上面的紅飄帶,是顧伯母去護國寺一步一叩首求來的。但求神佛,護我安康。
我忽然不想忍了。什么狗屁帝王,什么天命神授。我抄起紅纓槍,斬釘截鐵,"顧瑾之,
我帶你去殺了狗皇帝!"顧瑾之從火光中抬起頭,悲恨交織,"好,好,大不了,同歸于盡。
"哐當,大門被推開。爹的盔甲血跡斑斑,手中的劍搖搖晃晃。我激動不已,"爹,
你平亂回來了!我們去給顧伯父報仇!"沒有回應。我爹站在原地,像一尊門神。半響,
我爹搶過我手中紅纓槍,嗓音嘶啞,"不許去!""周兄…圣上只是一時糊涂。
""西北戰亂剛平,西蜀戰亂又起,江南洪災。""太子和景王對皇位虎視眈眈。
""大周不能亂。"我猶如被人摁在幽黑潭水,呼吸困難,"他不配當皇帝!"右手被松開。
顧瑾之面色萎黃,比之初見,更顯疲態。"昭昭,今天我娘頭七""先下葬吧,和我爹一起。
"我張口想辯,卻只覺無力。顧瑾之眼底遍布紅血絲,沖我搖頭,"算了。"畫面陡然轉換,
我溺在荷花池中,無助喚著,"阿貍,阿貍……"可張開嘴,水從四面擺放涌入,
灌滿耳腔鼻腔。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阿貍緩緩下沉。連帶著我自己。可下一刻,湖面波浪乍起,
有人毅然躍入水中。黑影漸近,我下意識伸出手。顧瑾之攔住我,唇舌相抵,渡給我一口氣。
片刻后,我抱著阿貍。顧瑾之緊緊攬著我,躍出水面。岸上,趙睿神色焦急,"昭昭,
你沒事吧?都怪我,不該帶阿貍來這里捉魚。"頭腦昏沉,我低聲音安慰,"不怪你,
不是你的錯。"趙睿張開嘴,面孔卻被割裂,變換重組。是顧瑾之。沒有水。沒有荷花。
沒有鯉魚。只有靈堂飄揚的白幡??耧L大作,吹滅了長明燈。顧瑾之眼睛濕潤,
鬢發粘在一起,"昭昭,別去,求你。""我什么都沒有了,不能再失去你。
"心口像被鈍器敲打。我攥緊顧瑾之的手,"對不起,對不起。"顧瑾之擠出笑,
"昭昭沒有對不起我。"淚水奪眶而出。"不是的,我該為你做些什么的。
""我該為你做些什么的。""瑾之…瑾之……"21"瑾之……"耳邊傳來焦急的呼喊,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快醒醒啊。"夫人?是在喚我嗎?我是誰的夫人?我睜開眼,
眼前是微弱的陽光。小綿的面孔漸漸清晰。我躺在床上,心像是被剜走一塊。
好長的一場夢啊。我夢見三年前,我為了救阿貍跳進荷花池。顧瑾之為了救我,跳進荷花池。
事后,顧瑾之梗著脖子,氣息微弱,"我是為了救阿貍!"那年夏天氣溫出奇的低。
河水格外冰涼,激出了顧瑾之娘胎里帶的弱癥。京城無人可治。我和哥哥,晝夜不停,
跑死三匹馬,才追上游方的百草神醫。我閉上眼,任由淚水滑落。如果時光回溯,
我大抵會扯著顧瑾之,一起溺死在淤泥中。這樣,顧瑾之不會經歷父母接連離世。
不會步入朝堂。不會跟著景王。自然也不會背叛景王。也不會和太子牽扯。
不會殺了我一家三十六口。他依舊是那個心懷赤誠,憂國愛民的少年。白衣無塵,恬靜美好。
可惜,我們都活著。我拭去眼淚,望向小綿,"怎么了?"嗓音嘶啞,難聽至極。
小綿眼底滿是擔憂,"太子在書房,請您過去。"22"殿下,泗水鎮兩年前就決堤過一次,
這次修整堤壩,泗水鎮是重中之重。""泗水鎮靠南,四月就會進入汛期,時間來不及。
""殿下,可以將工匠都調入泗水鎮,再加招民間好手,未必不可。""那江北呢?
萬一同時發水,豈非因小失大?"我進門瞬間,交談聲嘎然而止。太子抬起頭,輕笑,
"昭昭來啦,這次怎么不偷聽了?"我附身行禮,"之前是昭昭不懂事,太子殿下勿怪。
"太子挑眉,"哦,真知錯了嗎?""聽說你沒跟趙睿走?"我垂眸,輕聲解釋,
"瑾之是我夫君。""我在世上,只有瑾之一個親人。""我不想讓仇恨蒙蔽雙眼。"啪嗒。
毛筆被折成兩段。太子面色暗沉,嘴角帶著意味不明的笑,"真是憐惜眼前人啊。
"顧瑾之望著我,眼底晦暗不明。半響,太子上前扶起我,"昭昭不是去過江南游歷嗎?
""來,看看輿圖,可有計策解江南水患?""說得好,本宮賞你一道恩典。"書桌上,
端端正正擺著一尺見方的輿圖。顧瑾之面色冷凝,"殿下,昭昭怕水,您問錯人了。
""中午了,殿下也該餓了。""昭昭,你去廚房吩咐,做幾道可口……"太子眼睛微瞇,
淡淡開口,"顧瑾之,本宮想聽。"我屏氣凝神,落下最后一筆,"殿下,我在江南游歷時,
路過金仙鎮,遇見一女子,名喚胡娘。""她在村莊上游修筑堤壩,
將水經由水溝匯入村內小湖,再經由小巷流入村外大湖。""兩個湖泊互相調節,五年內,
未曾發過洪水。"太子眼底閃過驚訝,"為何沒有官員上報此等妙計?"我垂眸,"大約,
因為她是女子吧。"太子嗯了聲,面色淡然,"你畫的這幾個圈什么意思?"我指著圖紙,
"在胡娘的基礎上擴大,在整個江南地區分散挖三個湖泊,地下連通,互相調節。
""只用在上游修建一道堤壩。""再叮囑各村效仿,自行建溝造湖。
""這樣時間也來得及。""只是費的銀子多些。"太子盯著輿圖,半響,嘴唇勾起,
"有個方法,不用勞民傷財,效率也高。"我下意識詢問,"什么?"太子指尖跳躍,
點出三個地點,"桐溪縣、白云縣、玉和縣,我記得,他們地勢本就低。""將水直接引入,
省時省力。"我眉心緊蹙,"地勢是低,可遷民的話,需要周邊協作,
安置費也是一筆大數目,不算容易。"室內一片靜謐。我疑惑抬頭,對上顧瑾之幽暗的眸。
清風陡起,翻動輿圖。太子輕笑,"誰說,要遷民了?""這三個地方年年稅收墊底,
直接淹了,也算為江南地界做貢獻了。""不好嗎?"腦海一片空白。我握緊桌角,
胸膛劇烈起伏,"殿下,那是成千上萬條人命。""他們都是大周的子民!"太子收起輿圖,
神情淡漠,"西北戰亂頻發,軍餉都發不出了。""國庫空虛,
本宮怎么能忍心剝奪他們為國盡忠的機會呢?""你說對嗎?瑾之?"顧瑾之避開我的視線,
緩緩點頭,"為國捐軀,是他們的榮幸。"我望著桌角的硯臺。砸死吧,直接砸死太子好了。
反正還有景王。我緩緩伸出手,卻被顧瑾之搶先。硯臺滾落在地。太子嘴角上揚,"昭昭,
謝謝你。""江南的百姓一定會感謝你的。""放心,等本宮登基,一定還你傅家清白。
"太子腳步輕松,欣然離開。我身形搖晃,艱澀開口,"顧瑾之,半年前,你不是這樣的。
""你跟著景王,查處貪官,博施濟眾。""顧瑾之,我只問你一次,
有無苦衷?"顧瑾之扶住我,眼神淡然,"你不怕水了?"怕嗎?我更怕我落水,
會害死別人。我嗤笑,"我更怕你,究竟是人是鬼。"顧瑾之面色灰暗不明,"昭昭累了,
我送你回房休息。"是了。我真是蠢貨?,F在還想著替顧瑾之找借口。我家三十六口人命,
小翠……都死在顧瑾之手中?;鼐r,哥哥就告訴我,顧瑾之變了。是我固執己見,
執迷不悟。還為顧瑾之打護身玉牌,作生辰禮。眼前一片昏黑。沉香木桌開出絢爛的血花。
昏過去前,我聽見顧瑾之顫聲喚我,"傅昭昭,傅昭昭……"23"傅昭昭,去江南前,
我可以問你件事嗎?"京郊長亭,顧瑾之攥緊馬繩,額頭一層薄汗。我一愣。
顧瑾之父母去世后,他一夜之間長大許多。不再同我打趣。眉目總是緊鎖,多了深沉,
也少了少年意氣??偸菃疚艺颜选k[隱不愿提起從前。我折了段柳枝,輕聲開口,"什么事?
"頭頂喜鵲鳴叫,彩云翻飛。顧瑾之嘴角難得帶了笑,"當年,董啟真私吞江南賦稅,
致使國庫空虛。""我爹不得已向皇帝諫言,如今,景王搜齊了董啟真的罪證。
""只等時機。""我勉強能告慰我爹在天之靈。"微風吹起顧瑾之鬢邊墨發,迷了我的眼。
我偷偷撫上顧瑾之發絲,"這一年半,你幸苦了。"顧瑾之回身,抬頭望著我,面色鄭重,
"我想,我要重新回答,我娘問我的問題。"蟬鳴聲慕然響起,亂了我的心。
顧瑾之眼底浮現細碎的光,一字一頓。"我不喜歡大家閨秀。""我喜歡帶我爬樹捉鳥,
為我奔馳千里,將我從雁落山崖邊拉上來的人。"蟬鳴聲止,我幾乎忘了呼吸。"我心悅你。
""傅昭昭,你愿意嫁給我嗎?"發絲從我指縫溜走。夏日暖陽灑在顧瑾之身上,
鍍上一層柔光。四目相對的瞬間,我紅了臉,"等我回來再說吧。"我抽回韁繩,策馬向南。
風聲自身后追來,帶著顧瑾之歡欣的承諾。"傅昭昭,我等你回來!"畫面斑駁陸離。
一眨眼,我策馬停在顧府門前,"叫顧瑾之出來,我考慮好了。"門房面孔生疏,淡淡道,
"宰相大人去了平沙山上香了。"我心下疑惑。顧瑾之何時成了宰相,又何時信了神佛?
我策馬轉向,直奔平沙山。行至城門,卻被一架馬車攔住。車簾掀開,哥哥面色嚴肅,
"剛回京,不回家,去哪?"嫂嫂探出頭,小腹隆起,輕嗔,"你這么兇干嘛,昭昭,
快過來,讓嫂子好好看看,半年不見,都瘦了。"馬車上,我摸著嫂嫂的肚子,難掩欣喜,
"這里…有我的侄女嗎?"嫂嫂輕笑,眉目似水,"大夫說,是龍鳳胎。
"我才從錦囊中掏出護身符,遞給嫂嫂,"真巧了,下江南路上順手救了一對母女,
她們送我的。""跟著我闖了人皮客棧、鎮南路絲絹案、麓南毒瘴。""還有次,
我被流寇打亂山崖,都平安無事。""可見是有效的,當我送給侄子侄女的見禮數啦。
""希望他們平平安安,百歲無憂。"哥哥面色陰沉,牙關緊咬,"這么驚險?
家書中你半字不提?""我就不該同意你去江南尋什么名醫。"我縮在嫂子身后,訕訕道,
"闖蕩江湖嘛。""再說哥,你當年游歷四方,不還順手偷了北涼太子的令牌嘛。
"嫂嫂摸著我的頭發,笑道,"驚云,你別說昭昭。""我倒是希望可以像昭昭一樣,
無拘無束,遍歷大周河山。"哥哥面色和緩,握住嫂嫂的手,柔聲細語,"會的,
等孩子生下,我們就把孩子扔給春姨。""我們二人游山玩水,你想去哪,我都帶你去,
好不好?"嫂嫂面色羞紅,"昭昭還在呢。"我憋住笑,"我這就走,我還得去找顧瑾之。
"霎那間,轎廂內氣溫陡降。哥哥面色肅然,"不許去。"嫂嫂面色猶豫,"昭昭,
顧瑾之這段時間,很奇怪。"我不解開口,"什么意思?"哥哥擰眉,"半年內,
他連升多級,官拜宰相,又領錦衣衛。""只是,他行事毒辣,將微末之事放大,
凡涉事官員皆抄家滅族。""景王也訓斥他好幾回,顧瑾之卻愈加狂悖。"心頭隱隱不安,
我下意識辯駁,"是那些貪官罪有應得。"哥哥眸色暗沉,"這就是可疑之處。
""有些官員稱不上罪大惡極,甚至,罪證不全。""可顧瑾之仗著權勢,不容陳情,
手段強硬。""總之,這段時間,你先不要去找他。"嫂子拍著我的手,輕聲細語,
"爹腿疾復發,你先在府中照顧。""半年不見,爹很是想你。"氣氛低迷,我沒由來煩躁,
"我不信顧瑾之會草芥人命。""那些官員的罪證我自會去查。""我自會還顧瑾之清白。
""到時,哥你別再攔我。"馬車停下,車夫高聲吆喝,"小姐,到家了。"我推開門,
碎肢斷臂遍地開花。鮮血匯聚成河。我扭頭去尋哥哥和嫂子。可身后空無一人,
馬車也不見了。我慌了神,"哥,嫂嫂……""爹,春姨……"死寂無聲。
客堂、假山、花園……我腳步虛浮,倉皇尋找。書房,對,還有書房。書房前,
白凈的雪覆蓋臺階。我顫抖著手推開房門。屋內,一人長身玉立,白衣沾滿血跡。那人回頭,
手中捧著食盒。端端正正擺著我爹的頭顱。顧瑾之眉目含笑,"昭昭,在找傅伯父嗎?
""伯父在我這呢。""還有你的哥哥、嫂嫂、春姨。"顧瑾之側身。身后書桌上,
擺放著一顆顆熟悉的頭顱。面色或疑惑、或恐懼、或憤恨。我沖上前,
死死掐住顧瑾之的脖頸,"為什么,為什么?"顧瑾之嘴角帶著釋然的笑,"昭昭,
是想殺了我嗎?""殺了我嗎?""昭昭?"24雙手緩緩收緊。一滴淚砸在我手背。
手腕被一股蠻力拉扯。火辣辣的疼。眼前漸漸清明。顧瑾之面色青紫,嘴唇無力翕動,
"昭昭,要殺了我嗎?"下一瞬,我被人猛然拉開。小綿緊緊箍著我,淚眼婆娑,"夫人,
夫人,你醒醒。"心跳漸漸平緩,我雙手顫抖,"我…這是怎么了?"醫士顫顫巍巍,
結巴道,"夫人心結積郁,又陡然受驚,發了癔癥。"我閉上眼,嗤笑,"癔癥啊。
"這一切,如果都是我發的癔癥。是一場癲狂詭譎的夢,該多好啊。顧瑾之擦去我額間汗水,
動作輕柔,帶著討好,"昭昭還有哪里不舒服嗎?"我睜開眼,水霧朦朧中笑出聲,
"我餓了。""瑾之,你去東市歸寧坊給我買云片糕好嗎?""就是我及笄那天,
你帶我去的那家。""買七盒,好不好?"顧瑾之松了口氣,緊繃的神色和緩,"好,
等我回來。"我依在小綿懷里,乖巧點頭。臨出門之際,顧瑾之吩咐醫士,
"給夫人送安神湯。"我輕聲開口,"安魂香也點上吧,好入睡。"顧瑾之點頭,嗓音暗沉,
"好,小綿,給夫人點上。"我拽住小綿衣角,"劑量重些,我怕睡不著。"眼尾余光,
我瞥見顧瑾之身形微頓。小綿輕聲應是,緩緩離去。腳步輕柔,似行于云端。
我摩挲著手腕紅痕。怪不得顧瑾之放心只讓小綿一人照顧我。怪不得我打暈小綿如此吃力。
是我輕敵了。我依在軟塌上。手邊安神湯醉人心神。安魂香彌漫散開,氣息濃烈。
小綿站在屏風外,身形搖晃。我撒了半碗,倒在錦被上,"小綿,這藥不對勁。
"小綿猛然清醒,語氣驚慌,"怎么了?"我遞給小綿,眉心緊簇,"這是你熬的?
你自己嘗嘗!好苦!""府中藥材昂貴,可不是任你揮霍的。""我是喝不了苦藥,
但不能浪費。""你自己做錯事,將這剩下的都喝了。"小綿面色糾結,為難道,"夫人,
這不合規矩。"我冷笑,作勢要倒,"左右也就值五兩銀子,鄉下人家吃半年,倒掉算了。
"小綿急忙攔住,急切道,"夫人別,我喝。"眉目間滿是心疼。我打了個哈欠,
"你去守著香爐,燃盡再填,不能斷了。"我翻身,縮進被子里。我盡力屏住呼吸。
真沒想到,下江南識了水性。會用在此刻。須臾,外間傳來倒地聲。我翻身下床。
小倒在地上,呼吸平穩。我將小綿扶到床上,扯下外袍,匆匆更換。一定要快。一定來得及。
26萬幸,我和小綿身量相近。萬幸,那處狗洞,無人去填。從前,我覺得,
這處狗洞是對稱格局中的格格不入。如今,卻成了我贖罪的唯一機會。日頭西斜,流云漸濃。
眼前一陣恍惚。不能睡。我掐著掌心,奔向掬水樓。春雨淅瀝,吹散我幾分困意。上天,
就幫我這一次吧。幻影中,我聽見有人喚我。"昭昭!"我跌跌撞撞,砸進趙睿懷里,
"告訴景王殿下,太子想犧牲桐溪縣、白云縣、玉和縣。"我掏出懷中宣紙,
"從這三處地方下手,江南治水有兩全之策。""讓景王拿著圖紙,廣而宣之,
逼退太子詭計,重拾民心。"鼻尖縈繞著薄荷香。我腦中清醒幾分。趙睿將香囊放在我鼻尖,
嗓音輕顫,"好,不回去了吧?""景王已然設法,讓大理寺重審傅家通敵案。
""太子和顧瑾之逃不了。"我攥著香囊,氣力漸漸恢復,"不行,顧瑾之在景王麾下時久,
太子大可反咬一口。""除非證實顧瑾之確為太子效忠。""這半年,
顧瑾之殺的人可查清了?"趙睿眸色低沉,遞給我一份名單,"這上面的人,看似是貪官,
實則都得罪過太子。""尤其是兵部尚書賈正,刑部記錄抄家所得,對不上十年內貪污數目。
""其中差額,應是被太子吞了。"我接過翻開,"我回去找賬本。
""可讓人攔住顧瑾之了?"趙睿點頭,"我交代過,只要買七份云片糕,不管是誰,
一律拖一個時辰。""顧瑾之現在,還在等云片糕出爐。"風雨漸急,我撕碎名單,
"江南的事,拜托景王殿下了。""我先回去了。"趙睿塞給我藥瓶,"顧瑾之給你下的毒,
壓制了你的武功。""這是景王找人調制的解藥,可以暫時緩解。""現在只有一顆,
你先拿著。""萬事小心。"我接過,轉身離開。烏云爬滿天空,雷聲轟鳴。
隱隱有聲音沒入風雨。我腳步漸快,一定會雨過天晴的。一定會沉冤昭雪的。即使曲折,
即使繞了一大圈。柳葉簌簌落下,利箭穿破雨幕,刺向我的面門。身體快于腦子。
我下意識躲開。數道黑影穩穩墜落在地,濺起陣陣水珠。刀身刻著竹葉,射出森森白光。
兩個月前,我剛被人抵著脖子。彼時,那柄劍上落著冬日風雪。是太子暗衛。我緩緩后退,
握緊手中藥瓶。"東宮?"黑衣人視線相接,齊齊向我沖來。我撿起地上枯枝,冷笑,
"那就試試,看看鹿死誰手。"筋脈真氣游走,濃郁充沛。我打向黑衣人手腕。枯枝斷裂。
黑衣人吃痛,長劍穩穩落入我手中。手腕反轉,長劍凌空畫出圈。哀嚎聲此起彼伏。
血滴砸進水坑,混著泥土氣,沖進鼻腔。可下一瞬,斷臂的黑衣人重新爬起。
赤手空拳沖向我,視死如歸?;秀遍g,我竟從這群人身上,瞧見士兵的影子。
和我爹手下的兵一樣,永不服輸。將士是為了保家衛國。他們呢?可我永遠不會知道。
利刃出鞘那一刻,我們就注定是敵人。直到他們再也站不起來。最后一劍落下時,驟雨初歇。
藥力散去,我撐著長劍,喉嚨腥甜。可太子出了死招。右臂刀痕深可見骨,刺痛異常。
我的命真值錢啊。長街小巷如雨后春筍,密密麻麻冒出一堆人。劍身卷著刃。
我看了身后的護城河。大抵,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一線生機出現在我曾經最恐懼的地方。
水面震動,蕩起圈圈漣漪。下一瞬,西南破出一道口。玄色狐裘迎風招展,
襯得顧瑾之面色愈發蒼白。血滴順著刀尖流進雨水。顧瑾之傾身,攬我上馬,
灼熱的鼻息噴灑在我耳邊。"昭昭,你不乖。""為什么迷暈小綿,為什么跑?
""你怎么舍得丟下我?"身后廝殺聲漸遠。我輕聲開口,"你太久沒回來,我想出來尋你,
給你個驚喜。"烈風拍打在臉上。顧瑾之輕笑,"昭昭說什么我都信。"馬車自街角竄出,
黑衣人魚貫涌出。前方路盡。后有虎。韁繩猛然收緊,顧瑾之輕嘖,"太子真是喪心病狂。
""容不得我身邊有任何人。""容不得一點變數。"我心頭微動。顧瑾之調轉方向,
語氣稀松平常,"昭昭不怕水了,是嗎?"利箭射中柳葉,斜插進泥土中。我點頭。
烈馬受驚,猛然躍起,砸進水面。河水自四方八方包裹。顧瑾之攥緊我的手,掌心滾燙。
箭矢穿破流水,無力懸浮四周。比三年前那次更危險。不同的是,三年前,
我希望顧瑾之丟下我,自己活。我拽住顧瑾之衣角,任由河水碾軋下沉。顧瑾之,你欠我的。
27可有時候啊。死,是由不得任性的。血線順著河水上揚,顧瑾之玄色狐裘被激流沖走。
顧瑾之后背毫無遮擋。箭羽深可見骨,明晃晃展現在我面前。血口吞吐河水。
顧瑾之雙眼緩緩閉上,流水擠進交疊的掌心。一點點拉大縫隙。直到某一刻,徹底分道揚鑣。
顧瑾之可以死。但一定要和太子綁在一起去死。不然,還會下一個陳瑾之、宋瑾之。
我死死拽著顧瑾之,游向水面。視線里,突然出現一條紅鯉魚。我像被強硬扯入三年前。
那年荷花池的紅鯉魚。紅鯉魚在水中自由穿梭,視黑暗如無物。我跟在其后,直到某個瞬間,
再也看不見紅鯉魚。水壓退散,胸腔得了喘息。右臂的血肉腫脹泛白。我躺在水草上,
大口呼吸。"娘,那邊好像有兩個人。"我掙扎起身,撿起岸邊石頭。視線里,
出現兩雙繡花鞋。河水咸澀,流進我眼睛。我抬起頭,左手緊緊攥著石頭。"恩人,是你!
""娘,是俠女姐姐!"月下,是一大一小兩道身影。石塊滑落,我跪倒在地,
"救我…我…我們。"意識昏沉。我閉上眼。終于能睡了。28臉好燙。
仿佛天氣又不覺熱了幾分。都怪顧瑾之。說什么嫁不嫁的。我將手背緊貼臉頰,
卻不經意間觸到上揚的嘴角。日頭西斜。東風漸漸帶了濕意。我扯了韁繩,停在河邊。
水面映著黃昏,連帶著烏鴉倒影。江南地界,倒真是別有洞天。箭矢迎面破空而來。
我揚起劍鞘。箭矢倒向身旁水杉,入木三分。烏鴉撲朔高飛,留下紫藍色的羽毛。"娘,娘,
別殺我娘!"前方傳來小姑娘的嘶啞的抽泣聲。雷聲乍起,樹木枝椏搖晃。頗有幾分瘆人。
我倒要看個究竟。我拍馬向前。電光乍現,照亮美婦人驚恐的臉。"我夫君為官清廉,
一家三口人擠在茅草屋。""我只是想去京城替我夫君討個公道,你們為何攔路?
"懷中小女孩瑟縮,"娘,我想爹!"黑衣人逼近,嗓音低沉,"黃泉路上,別怨我。
""要怪就怪你們命不好。"我擲出劍,劍身劃了半圈。黑衣人腰帶滑落。"啊,我的褲子!
"我翻身下馬,捂住小女孩的眼,"乖,臟,別看。"手心濕潤。美婦人眼底閃起亮光,
"求女俠救我們母女一命!""我夫君被人誣陷貪污,我們只是想進京伸冤。"我伸出手,
劍柄砸進手心。我扭頭,挑眉,"你們想怎么死?"黑衣人提著褲子,"少管閑事。
""今天,她們必死!""你知道我們背后是誰嗎?""你吃罪的……"我拉長嗓子,
"我、不、關、心。"手起刀落,清凈了。破廟里,我烤著野雞。小女孩喉結滾動,
眼巴巴瞧著。我撕下雞腿,"諾,吃吧。"美婦人接過,感激道謝,"多謝女俠。
""敢問女俠姓名,日后我們母女定然報答!"我干咳兩聲,拼命壓住上揚的嘴角,"哦,
更新時間:2025-05-04 23:3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