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 刺客驚魂大雨過后，暑氣盡數被逐，花奴支起一葉小舟在池中忙碌，
細細打理著飽受蹂躪的荷花。姜阮一身簡素紗裙坐于亭中，瑞腦香氣盤桓于博山之上，
不時飄散幾縷暗香撩人心脾?！坝写炭?！”忽而聽得遠處侍衛驚雷一聲吶喊，
爾后便見一襲紅衣躥入涼亭帷幔，姜阮身旁侍女便被人用匕首抵住咽喉?！盁o意冒犯，
還望美人兒行個方便?！痹齐S風緊了緊侍女頸間的匕首，示意姜阮噤聲，話音剛落，
涼亭便被趕來的侍衛層層圍堵。涼亭四角垂下的帷幔層層疊疊，
影影綽綽只瞧見姜阮端坐的身影，侍衛長俯身下拜，拱手道：“方才有刺客闖入，
屬下追蹤至此，驚擾圣駕，還望公主恕罪?！薄拔覠o事，也未曾瞧見什么刺客，
你們可往別處尋去?！苯钣行∨d，搖手便要揮退侍衛，侍衛長躬身領命，
后撤時示意左右僚屬，趁其轉身之際，僚屬扯下帷幔，正見云隨風挾持侍女?！皩傧碌米?，
公主小心！”侍衛長一聲怒喝，拔劍直刺云隨風，眼瞧一場惡戰陡起，姜阮趕忙喚止。
“給本宮住手。”侍衛長果然收劍，轉身聆聽公主示下，姜阮不緊不慢喝著茶水，
將桌上一疊點心緩緩推至云隨風處，輕聲道：“這杏花村的茶點果然比御膳房做的可口，
你很不錯，本宮要重重賞你。”“……”云隨風一瞬了然，就坡下驢半跪于姜然身前，
拱手道：“為公主效力，屬下不敢求賞?！薄芭緦⑿聯Q一壺龍井，侍衛長可要一道品鑒？
”侍女極具眼色，三言兩語便要逐客，侍衛長自然聽出公主不悅哪敢停留，轉身便要請走，
不料卻聽姜阮說道：“侍衛長盡職盡責十分辛苦，我讓秋彌備下茶點為諸位解乏，不要推辭。
”“屬下謝公主賞賜。”侍女得令福身應是，一眾侍衛拜謝過后隨其退出涼亭。
“美人兒穿得這樣樸素，不承想竟是位公主?！蔽C解除，云隨風斜倚在桌邊，
隨意吃著茶點，又接過姜阮遞過來的龍井輕嘬一口，驚喜道：“你也喜歡西湖龍井么？
我有一位故人，她也十分喜歡?！薄班福强烧媲?。”姜阮瞟了一眼他腰間墜著的白玉，
不動聲色打量著云隨風十分豪爽的吃相，輕輕笑道：“宮墻也敢翻，你這刺客好生大膽。
”“區區宮墻算什么，為見故友，哪怕是天牢，小爺我也照樣翻得。”云隨風吃飽喝足，
把嘴一抹，大剌剌湊近姜阮：“美人兒，小爺同你打聽個人，約莫是你姊妹，名喚姜阮，
你可曉得？”“你找她作甚？”云隨風湊得近，姜阮無端有些臉熱，不由后挪幾寸，
將一疊點心遞到他跟前：“你嘗嘗？”“哎，美人兒，你說巧不巧，
這芙蓉糕也是她素來愛吃的……”云隨風言罷，抓起一塊丟入口中，咀嚼半晌忽而晃過神來，
又湊近反復打量起姜阮，噴出一口糕點碎末：“娘嘞，姜阮？”“細算起來，
我還比你小上兩歲……”姜阮撣弄著衣服上的糕點碎屑，話鋒一轉，
玩味一笑：“不過您這聲親娘，我便笑納了?！薄皣K！”云隨風不忿，
大口嚼著糕點：“臭丫頭，還跟小時候一樣吃不得半點虧。
”（二） 甜水巷情緣云隨風與姜阮相識于年幼，初見時她還是個干瘦的丫頭，
被一群小孩堵在甜水巷尾嘲笑沒爹沒娘，是個野種。姜阮掄拳頭反抗卻慘遭圍毆，
云隨風瞧不慣便出手擺平那幫討人厭的小鬼，事后云隨風單挑掛彩，姜阮替其換藥，
兩人一來二往便成了好友。后來宮中派人來迎公主，
云隨風方才知曉姜阮竟是被皇后寄養在外的女兒，而自己也將離開甜水巷跟隨師父云游。
臨別那日，姜阮哭得傷心卻拗不過嬤嬤被硬塞上馬車，
拉扯間只來得及將隨身的玉佩交與云隨風，并叮囑他一定要來參加自己的十六歲生辰。
云隨風數著時日，特地翻越宮墻赴約而來。云隨風涉過高階，望見姜阮在閣中撫琴，
裊裊余音繞梁而過，落入耳中不絕如縷，心下不由感慨，皇宮的風水果然養人，
原本瘦弱的小丫頭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姜阮一曲落罷，秋彌上前為主子披上大氅，
湊近時耳語稟告道：“公主，都辦妥了?！薄昂?，厚待他們的家人。”姜阮攏緊衣襟，
抬眼正見云隨風走往這處，眼眸一彎眉梢暈開幾縷笑意：“你來啦，皇宮可還住得習慣？
”“小爺我皮糙肉厚，自然到哪兒都是慣的。”云隨風落座，秋彌識趣退出門外，
待閣中只剩兩人，他從懷中摸出一只琉璃飛鳥遞與姜阮?！皡龋斘衣愤^西域時遇著的，
這琉璃鳥做得很是精致，買來賀你生辰之喜。”言罷，
他又頗為得意補充道：“幸而小爺聰明一直貼身放在胸口，才不至于在干架的時候碎了。
”姜阮摩挲著鳥喙，轉頭瞧見云隨風一副等待夸獎的滑稽模樣，淺淺一笑：“山高水遠，
難為你還想著我，多謝。”“嘖嘖。”云隨風沒有見到預期中小丫頭的驚喜模樣，
心中不免有些悻悻，歪身瞧著姜阮笑不露齒，端坐于蒲團之上，脊梁挺得一絲不茍，
咋舌：“姜阮，這幾年不見，你咋呆頭呆腦的？”“走，小爺我帶你出宮玩玩兒。
”還未待人辯駁，云隨風自顧自起身拉起姜阮往外飛奔。姜阮乖乖被他牽著，
奔走于長街之上，耳畔風聲婉轉，釵環碰撞丁丁作響，
恍惚間只聽得一句：“整日循規蹈矩的有什么意思，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萬事當盡興才好。
”兩人翻過宮墻來到市集，云隨風租了馬帶姜阮一路向西，約莫半炷香便到甜水巷。
姜阮素來穿得簡素，兩人隱在市集被熙攘的人群淹沒，
云隨風七拐八尋終于找到兒時常去的畢羅攤，兩碗羊肉畢羅下肚，姜阮徹底松下緊繃的心神，
歪坐在桌邊像只饜足的貓咪。云隨風意猶未盡，招手便要再來兩碗，
不料攤主卻表示連年征戰糧食稀缺，百姓每日餐食皆有定數，人均不過一碗，不可再要。
“唉，三年了，也不知這仗打到何時才能結束……”食客聞言紛紛嘆息，
姜國與隋國一戰持續三年，家家白綾戶戶縞素，致使田地荒廢民不聊生。
“老朽的小兒也被征兵上了前線，兩年過去也不知還活著沒有。
”攤主說到動情之處掩面痛哭?！拔衣犝f扶國那邊的小皇帝頒了不少錢用于戰后重建，
每日賑災棚里煮的都是可以立筷的稠粥，還沒有限制，吃飽為止，哪像我們這兒，
有銀子都吃不上飽飯。”周遭食客怨聲四起，云隨風見狀不妙，趕忙拽著姜阮溜之大吉。
（三） 宮墻內外甜水巷中一場民怨讓姜阮一連幾日恍神，自己雖宥于深宮，
偶爾也能從母親口中聽到兩句戰事吃緊，兵書道天下大勢分久必合，此為必然所趨，
卻只字未提天下一統皆為白骨所砌，而今親歷一場，方知何為哀鴻遍野，民不聊生。“公主？
”秋彌斟酌再三，忍不住出聲提醒，接而從懷中掏出手帕，
替姜阮輕輕擦拭被墨跡染污的手指：“公主這兩日可有煩心事？”“我乃嫡出公主，
享食邑三千，能有什么煩心事？”姜阮言罷，將桌上寫廢的字蜷成一團丟進廢紙簍，
又道：“秋彌，我記得你的兄長在國子監當祭酒？”“是，奴婢家兄粗略通些文墨，
承蒙丞相大人不棄，收為門生做些編撰的差事?！薄白x書好，衣食富足。
”姜阮換下被墨豬浸染的宣紙，秋彌趕忙上前替其研墨，提筆方才寫下兩字，
云隨風便神神秘秘地走了進來?！案易?，帶你去看些新鮮的玩意兒。”兩人來到偏殿，
殿內門窗被人用油布蒙住密不透光，房中擺著一張小小的戲臺，待姜阮落座，
幕后之人便操控皮影咿呀唱起一出《江南十二景》。
“早年小爺我路過臨安時聽當地人哼唱的軟噥小調，如何？
”云隨風依照唱白從趵突泉話至瘦西湖，將一路上的江南風情如數家珍，姜阮眼眸含笑，
聽他滔滔不絕?！按_實不錯?！苯钸m時遞上一杯龍井為其解渴，
云隨風說到游歷懲奸除惡的精彩之處，徑自以筆為劍，在原地挽了兩個漂亮的劍花?！跋麓危?/p>
小爺帶你去瞧瞧?！痹齐S風興致起時脫口而出，陡然又想到姜阮被困于深宮的處境，
不由有些懊惱。“好啊，那我還想去北冥看海，去昆侖賞雪，還有去領略大漠的孤煙。
”姜阮心思剔透，三言兩語之間化解尷尬：“屆時還要勞煩云小爺多多照拂?！薄昂谜f，
小爺我定舍命陪君子。”云隨風學著戲文中的酸秀才拱手討巧，姜阮被其滑稽模樣逗樂，
幾日來被戰事攏聚的愁云亦隨之消散。姜阮生得美，因皇家威嚴不能失儀于人前，美則美矣，
卻像個精致的木偶，總歸缺少幾分生趣。而今見她笑得眼眉彎彎，梨渦清淺，
活脫是幽谷的精靈闖入凡間，靈動得讓云隨風失神，喃喃：“你長得好看，
生來就該自由自在，長樂無極?！薄啊苯钛壑行σ饩従復嗜ィ?/p>
恢復人前大方得體的模樣，輕輕咬了一口芙蓉糕，
甜味一瞬在口中蔓延抵御著心頭的酸澀:“可惜，偏巧生在帝王之家。
”“那小爺帶你去浪跡天涯?。俊痹齐S風看似渾不在意，可不達眼底的笑意，
無一不在泄露他的緊張：“你可愿意？”“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姜阮苦澀一笑，
只當瞧不見他眼中希冀：“既已享受萬人之上的榮光，勢必就得承擔起為人魚肉的代價。
”（四） 暗流涌動日漸西陲，陽光寸寸湮滅于夜色，侍人點起宮廊兩旁的燈火，
燭焰隨風而舞。姜阮拾級而下，孤身涉過長廊，偶遇結伴的宮人行禮跪拜，
只身獨留一地蕭瑟。踱回寢殿時夜幕低垂，秋彌不知去了何處，姜阮想小憩片刻，
掀開錦被卻見床榻間臥著一只被剝了皮的兔子，渾身血污瞧著十分駭人。姜阮后背發涼，
拼命抑住想要尖叫的沖動，呆立半晌，她方從驚嚇中回神，脫力扶住床帷，低聲喚道：“影！
”顫音方落，從暗處躥出一人，將其攙往小幾坐定，筆直跪在姜阮身前“主子。
”姜阮心神漸復，放眼掃量床榻慘死的兔子，每掠過一寸眼神便危險一分，待再望向影時，
眼底赤紅，漆黑的眼眸中隱隱潛藏一縷癲狂：“是誰？”“秋彌?！卑敌l不敢隱瞞，
將白日懸于房梁時所見據實以稟。“竟是她么?！苯铘尤灰恍?，
更新時間：2025-05-04 23:3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