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又值新春佳節,余與夫君攜子遷居奉天城內,不意遇姑母一家。姑母問余:“久矣,
氣當消矣,何時歸與小侯爺魏遲成婚?”魏遲,余舊時婚約之竹馬,本應五年前成婚,
然成婚當日,彼忽反悔,當街掌摑余,攜其表妹沈梨離去。余遂撕毀婚書,
來此僻壤奉天以北。再相見,姑母曰:“魏小侯爺心中常念汝,與沈小姐大婚之日,
彼親口言,待汝認錯歸,即娶汝為平妻?!逼狡藓??余笑而淡然曰:“姑母,
余三年前已成婚,今子已兩歲?!蔽哼t以為余尚在置氣,殊不知余早已另嫁他人。
余成婚之事,尚未傳至京城。故在奉天與姑母相見時,姑母猶未知。細雪紛紛,余撐傘提糕,
經石橋,見橋頭姑母與表哥,驚訝望余。五年不見,姑母開口即怨:“靈薇,汝數年何往?
悄無聲息,亦無音信!”余抬眸,神色淡然,無重逢之喜。姑母與表哥則喜形于色。
表哥曰:“妹,汝終現矣,魏小侯爺五年尋汝,速歸!”姑母亦曰:“然!靈薇,汝不知,
小侯爺近年得圣上青睞,京城風光無兩。”“汝嫁彼,即為侯夫人,人人羨之,
吾家亦沾光矣!”姑母興高采烈,與表哥皆喜形于色。昔時,彼等不待見余。父母亡后,
即與余斷絕往來。今有利可圖,方尋上門。余欲笑,打斷其臆想曰:“姑母,表哥,
余不復嫁魏遲矣?!毖源司梦刺嶂?,余聲極平靜。似彼僅為無關之陌生人。
姑母與表哥驚而靜,古怪視余。顯然不信余言。昔時,余愛魏遲,鬧得滿城風雨。彼等言,
孟府小姐無父母教導,終日不羈。未嫁,即與魏府小侯爺出雙入對。余少年叛逆,
對流言蜚語一概不理。只知與魏遲自幼有婚約,本應永遠相守。故余纏彼。
要彼陪余放風箏、糊紙燈。自七歲相識,至十五歲及笄,未嘗分離。若無意外,
十六歲當歡歡喜喜嫁魏遲。然,彼年夏,魏遲表妹沈梨至京,暫居魏府。彼乖巧聽話,
笑不露齒,乃標準閨秀。與余相較,彼為眾人心中完美媳婦。余則無規矩?!白孕o父母,
豈比沈家嚴格教導之小姐?”彼等嫌言入耳,余窘迫委屈,欲尋魏遲,問彼是否嫌余。
至相約處,見沈梨亦在。彼嬌柔笑曰:“孟小姐,吾初出門,故請表哥相伴,汝勿介意。
”若平時,余自不介意。然此日乃七夕。魏遲應陪余逛廟會,卻將余贈之花燈予沈梨。
余見沈梨手中熟悉花燈,思己為制此燈熬兩日夜,臉驟紅。“魏遲,汝何意?”2夜人多,
風大。余驟發難,魏遲意外。彼微蹙眉,視沈梨,拉余至一旁,低聲道:“表妹不熟京城,
故攜彼同來。汝何氣?”余亦不知己何氣?;蛞蚪章勌嗯跎蚶尜H余之言?;蛞蚰腔簟?/p>
余委屈揪彼指問:“何將余贈燈予沈梨?”魏遲一怔,清俊面有愧色,解釋道:“彼言燈美,
故借彼觀之?!庇嘁稍唬骸叭晡促洷??”魏遲曰:“汝之物,吾贈彼何為?”此言輕易哄余。
余不禁笑,黏糊又問:“汝亦不嫌余?”魏遲曰:“嫌何?”余曰:“嫌余不知書達禮!
”魏遲曰:“然則稍嫌。”余怒,揮拳擊彼肩。力不輕不重,魏遲面不改色,然沈梨眼紅。
彼急跑至,拉魏遲衣角,可憐曰:“表哥,汝痛否?皆吾之過,
令孟小姐怒……孟小姐欲打則打吾,勿打表哥……”彼夾中間啜泣,引得路人頻視。余皺眉,
欲止彼泣,然彼泣更甚。無奈,魏遲令彼丫鬟送彼歸。然沈梨拉彼衣角不松。
魏遲對梨花帶雨之表妹束手無策,唯對余曰:“薇薇,下次再陪汝。表妹目疾,不可久泣,
吾先送彼歸。”于是,余久候之七夕,未始即終。魏遲閑暇之時不復屬余,彼側,
沈梨身影日增。七夕后,余欲獨約彼出,須暗避沈梨。余憋不住,
于酒樓與魏遲怨曰:“汝不覺吾等似偷情乎?”魏遲噴茶,雪白面驟紅,目盈盈若含春水,
沙啞曰:“汝胡言……”余肅視彼:“吾未胡言。依婚書之期,汝今年當娶吾,
然今吾與汝見,須暗避。此實為問題?!蔽哼t揉余首,擁余入懷,思曰:“既如此,
吾先令母安排婚事。待汝入府,吾等日日相見,汝亦無須看表妹臉色。”魏遲嘴角微揚,
贈余翡翠簪,為七夕之償。余后常戴此簪。盼嫁彼之日。然彼日未至。八月底,
家中自幼撫余之嬤嬤亡。姑母與余少聯,每逢節,家冷清,唯嬤嬤伴余。彼之亡,
令余大受打擊。葬畢,余獨居孤寂孟府,忽覺孤獨,欲見魏遲。于是奔魏府見彼。
然見彼擁衣衫不整之沈梨,撫彼長發,慰曰:“無事,阿梨……”魏遲目滿憐惜,
聲溫柔美好,然刺痛余。余呆視彼等,復視魏遲足邊碎燈。此乃余制之花燈,已燒毀半,
甚難看。余心難受,憤而欲拾燈。魏遲方覺余,松沈梨,對余曰:“薇薇,汝何來?
”余拾燈,不欲理彼。魏遲捉余腕,曰:“適才燈忽燃,幾傷表妹?!薄按藷粑鹨?,
吾另購可乎?”余垂首,甩彼手。默然外奔。魏遲追出,終街攔余。彼視余色,問:“薇薇,
汝究竟何故?”3余憤瞪彼,難抑心中委屈。旁人眼光余可不顧。然獨難忽魏遲。
彼之任何舉動,皆可凌遲余心。然彼渾然不覺。余忍淚,定視彼緊張目,輕聲問:“魏遲,
你愛我嗎?”魏遲一怔,避余目,耳微紅:“汝問此何為……”余極欲知答案,揪彼袖,
急問:“你愛我嗎?”魏遲動,掙余手,輕咳:“眾目睽睽,薇薇,有事歸言?!薄拔也?!
”見魏遲避,余情驟發。何故,彼溫柔擁沈梨慰,卻不慰余?心酸極,余咬唇,撲彼懷。
然彼扶余肩,正色曰:“大庭廣眾,男女有別。薇薇,吾……”彼言未畢,
沈梨聲起:“表哥!”已整衣之沈梨喘至,不動聲色挽魏遲手。此景刺痛余,余冷笑,
脫口曰:“然,汝與余男女有別,不若汝表妹。二人衣衫不整摟抱,
何言有別……”“孟靈薇!”魏遲驚怒斷余言,周人因余言議論紛紛。沈梨搖搖欲墜,
淚驟流。余風評本不佳,可不顧名節。然沈梨未嫁,此事傳,彼何以見人?魏遲真怒,
面陰沉可怖,緊捉余腕?!拔鸷?,不過一燈,吾償汝,勿污表妹。”魏遲言含警告,
捉余甚痛。余心更痛,視彼護沈梨狀,揚笑曰:“究竟余胡言,抑汝等心中有鬼?余親眼見,
你和——”………啪!清脆掌聲起,斷了余言。魏遲冷曰:“孟靈薇,適可而止?!庇嚆?。
面火辣,一時未反應,淚先落。自幼,魏遲未嘗打余。縱余闖禍,累彼,彼亦護余。余未料,
有朝一日,彼為他人掌摑余。沈梨目閃得意,嚶嚀曰:“表哥……”彼捂胸,向魏遲倒去。
魏遲橫抱彼離,不復視余。余目不轉睛視彼等遠去,淚模糊目。恍惚間,似聞魏遲吸氣。
自此日,京中流言不絕。人皆言余為魏遲厭棄,婚書作廢。魏府亦遲遲未提親。余心如死灰,
翻出珍藏婚書,撕碎。又書一信,托人轉魏遲。然后,余離京,來此僻壤奉天以北。
數年未歸。至今遇姑母,往事涌心頭。余心如止水,無絲毫傷心憤。姑母久無言,視余色,
笑曰:“靈薇,汝尚氣魏小侯爺乎?昔年少氣盛,鬧脾氣。今當消氣矣。
”4余淺笑曰:“皆往事矣?!蔽襞c余親密無間之魏遲,余離次年,即娶沈梨。而余,
今已有夫君與子。吾等早已無干。見余釋懷,姑母曰:“汝能想開甚善?!薄皩崉t,
魏小侯爺心中仍念汝。與沈小姐大婚之日,彼親口言,待汝歸,即娶汝為平妻?!逼狡藓??
余譏笑,淡然曰:“姑母未知,余三年前已成婚,今子兩歲?!薄昂??”表哥大驚,
滿目不信。姑母亦如遭雷擊,疑曰:“汝非愛魏小侯爺,何……”此事出意料,
二人皆驚無言。余順勢邀曰:“隨余來,余帶汝等見年年?!蹦昴昴擞嗯?。余歸時,
彼正院中戲雪。見姑母與表哥,彼歪首問:“尋爹爹乎?”余搖首:“非也。年年,
此乃姑姥與表舅?!薄肮美牙押?,表舅好?!蹦昴旯郧蓡局媚刚唬骸按恕苏嫒昱??
”二人訝然,親見方信余言。余微笑,撫女首,入室取柜深處一盒,
遞表哥:“煩將此物還魏遲。”“予魏小侯爺?”表哥好奇,“內何物?
”余平靜曰:“舊物耳。”昔離京,余雖賭氣撕婚書,然終難舍魏遲。故攜彼贈小物。
內有定情玉佩。此乃魏府繼承人傳家寶玉。魏遲十五歲贈余。而今,多年過。彼另娶,
余另嫁。此玉佩,當歸彼。余色始終平靜,表哥悻悻未再問,唯曰:“汝嫁人之訊,
亦告小侯爺乎?”余愣,曰:“隨?!币姾兄形铮哼t當明余意。余與彼,此生緣盡。
姑母悵嘆,到手榮華飛矣。彼不禁曰:“靈薇,汝真甘心?”多年情意,說棄即棄,真甘心?
余頷首:“余心甘情愿?!笨v初與魏遲置氣。然后嫁人,乃余甘愿。姑母無言,
與表哥攜盒離。京城與奉天遠隔千里,再有訊,已半月后。表哥書曰,彼已將盒交魏遲。
時正月初十,魏小侯爺生辰宴。表哥交盒,魏遲開盒,見其中物,當場目紅。彼問表哥,
余何在。表哥如實告,言余已嫁。此短短一言,竟令意氣風發之小侯爺愣,嘔血。余未料,
魏遲反應如此大。更未料,彼來奉天。大雪紛飛,彼清雋身影立門外,煢煢孑立,孤寂難言。
年年推院門,喚余曰:“娘親,有人尋汝!”“何人?”余疑出屋,望院外,
不期然撞入熟悉目。魏遲撐傘,本目不轉睛視年年,忽抬頭見余,愣。時光流轉,
恍若一夢經年。魏遲眉目較少年更英俊深邃,然目仍如昔,盈盈若水洗蒼穹。彼唇動,
沙啞曰:“久不見,薇薇?!?余皺眉,知避無可避,遂坦然道:“原是魏小侯爺。
”故人相見,一方猶呼舊時小字,另一方則僅稱侯爺。魏遲目中黯然,俯視年年,
恍惚道:“此乃……汝女乎?”年年為其所視,不禁縮于余后。余抱年年,
似未聞魏遲聲中之顫,淡然道:“然也?!彼裳褐?,落于傘上。魏遲面色驟白,
幾與傘上積雪無異。彼時,彼似死而復生,默然良久,方輕聲道:“何故?
”余淡然答:“無他,嫁人生子,人之常情耳?!薄俺G椤蔽哼t復誦之,目中波瀾洶涌,
苦笑不已。年年好奇,稚聲問道:“叔叔,汝為誰耶?”魏遲呆視之,倏爾目紅,
哽咽道:“吾乃……汝母之故人也?!薄肮嗜??”年年不解,歪首問之。
余告之曰:“即昔日相識之人?!薄芭??!蹦昴昊腥?,明眸凝視魏遲,
不解此大人何以似欲泣。“薇薇……”魏遲欲言,余斷之曰:“汝去矣?!北私┝ⅲ?/p>
更新時間:2025-05-04 23:3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