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雅又一次從那個夢中驚醒,額頭上覆著一層薄汗。窗外,晨光剛剛爬上窗欞,
給房間鍍上一層柔和的淡藍色。她伸手摸向床頭柜,指尖觸到筆記本冰涼的封面,
熟練地翻開新的一頁,開始記錄。"第93天。這次是在大學圖書館,他坐在我對面,
陽光透過窗戶灑在他的肩膀上。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我知道他在對我笑。他推過來一本書,
是《百年孤獨》,扉頁上寫著——"溫雅的筆尖頓住了。她閉上眼睛,
試圖回憶夢中書頁上的字跡,但那些文字如同水中倒影,稍一觸碰就消散無蹤。
她只能寫下:"字跡模糊,無法辨認。"合上筆記本,溫雅赤腳走到窗前,拉開窗簾。
五月的晨風帶著花香飄進來,樓下已經有晨跑的人經過。她深吸一口氣,
試圖驅散夢中殘留的情緒——那種混合著懷念、溫暖和莫名悲傷的復雜感受。三個月了。
整整三個月,每晚入睡后,那個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都會準時造訪她的夢境。
有時他是她的大學師兄,在校園的林蔭道上與她并肩而行;有時他變成她的丈夫,
在廚房里為她煮一杯熱牛奶;還有幾次,他甚至以陌生人的身份出現在咖啡館或書店,
與她進行一些看似平常卻令她心跳加速的對話。但無論夢境如何變化,
有兩個細節始終不變:她永遠看不清他的臉,以及醒來后那種揮之不去的失落感。
溫雅沖了個澡,水溫調得比平時略低,試圖讓自己徹底清醒。鏡子里的女人三十歲出頭,
黑發微濕貼在臉頰邊,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青色。她對著鏡子做了個鬼臉,然后迅速化好淡妝,
穿上她常穿的藏青色西裝外套。"又是新的一天,"她對著空蕩蕩的公寓說,
"別再想那些夢了。"但當她拿起放在餐桌上的筆記本時,手指還是不由自主地摩挲著封面。
這本厚厚的筆記本已經記錄了近百個夢境,按照日期整齊排列。最初,
她只是出于職業習慣隨手記錄這些奇怪的夢,想著或許能成為未來創作的素材。
但隨著夢境越來越頻繁,記錄它們已經成為一種必須——仿佛不寫下來,
那些夢就會像晨霧一樣消散,連同她心中那份莫名的情感一起。溫雅將筆記本塞進公文包,
拿起鑰匙和手機。鎖門時,她注意到手機上有三條未讀消息,都來自她的編輯林妍。
"《都市情感》專欄的稿子今天能交嗎?""溫雅?在嗎?""截稿日是今天下午三點,
別忘了!"溫雅皺了皺眉。她完全忘了這回事。過去一周,她的注意力全被那些夢占據,
工作效率直線下降。她匆匆回復:"正在修改,下午兩點前發你。"然后快步走向地鐵站。
地鐵車廂里擠滿了上班族,溫雅找到一個角落站定。列車啟動的慣性讓她微微晃了一下,
旁邊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小心。"一個男聲說。溫雅抬頭道謝,
卻在看到對方臉的瞬間怔住了。那是一個陌生男人,三十歲左右,穿著深灰色風衣。
沒什么特別的,但不知為何,她的心跳突然加速——這個聲音,這個輪廓,莫名地熟悉。
"謝謝。"她低聲說,迅速移開視線。男人禮貌地點點頭,在下一站下車了。
溫雅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一種奇怪的沖動驅使她想追上去問:"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但她只是站在原地,手指緊緊攥著扶手。"荒謬。"她在心里對自己說,
"這只是那些該死的夢在影響你。"到達公司后,溫雅立刻投入工作,
強迫自己專注于專欄文章的修改。午休時間,同事李雯敲了敲她的隔間。"一起去吃飯嗎?
樓下新開了家越南菜。"溫雅本想拒絕,但想到自己已經連續幾天獨自用餐,便點了點頭。
餐廳里,李雯滔滔不絕地講著辦公室八卦,溫雅機械地點頭應和,
思緒卻飄向早晨地鐵上的偶遇。"...所以你覺得呢?"李雯突然問道。"什么?
"溫雅回過神來。"你根本沒在聽。"李雯撇撇嘴,"我說,你最近怎么了?
總是心不在焉的。"溫雅攪動著面前的河粉,猶豫了一下:"我做了一些奇怪的夢。
""噩夢?""不,不是噩夢。"溫雅斟酌著詞句,
"更像是...同一個人的不同人生片段。我每晚都夢見他,但永遠看不清他的臉。
"李雯眼睛一亮:"哇,這聽起來好浪漫!就像前世記憶什么的。
""或者只是我工作壓力太大。"溫雅苦笑道。"你有沒有試過在夢里問他是誰?
"溫雅愣住了。這個簡單的建議她竟然從未想過。在那些夢中,
她總是被動地接受場景和對話,從未嘗試主動與那個神秘的男人互動。"下次試試,
"李雯興奮地說,"說不定會有突破呢!"下午交完稿子,溫雅提前離開了辦公室。
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常去的那家咖啡館。角落里的位置空著,
那是她最喜歡的地方——安靜,視野好,而且旁邊有一扇能看到街景的窗戶。
溫雅點了一杯拿鐵,打開筆記本電腦。過去幾個月記錄的夢境已經整理成一部小說的雛形,
暫定名為《夢里無他》。故事講述一個女人每晚夢見同一個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在尋找他真實身份的過程中,逐漸發現這些夢境可能是被壓抑的記憶碎片。她翻閱著文檔,
突然意識到一個奇怪的模式:在這些夢境中,時間線似乎停留在五年前。
無論是大學場景還是其他設定,細節都指向那個時期。而五年前,正是她研究生畢業的那年。
咖啡涼了,溫雅渾然不覺。她打開手機相冊,翻到五年前的照片。
大多數是畢業旅行時拍的風景,幾張與同學的合影,還有畢業典禮上的自拍。她一張張滑過,
試圖找出可能與夢中人相符的面孔,但一無所獲。"小姐,我們需要收拾這張桌子了。
"服務生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溫雅這才發現咖啡館已經亮起了夜燈,窗外華燈初上。
她匆匆收拾東西離開,走在回家的路上,腦海中不斷回放著那些照片。也許她漏掉了什么?
家里還有畢業紀念冊和更多的照片可以查看。公寓里一片漆黑。溫雅開了燈,
將包扔在沙發上,徑直走向書房。書柜最下層放著一個標有"大學記憶"的紙箱,
上面已經積了一層薄灰。她盤腿坐在地板上,打開紙箱。
里面是畢業紀念冊、課程筆記、幾張光盤和一些零碎的小物件。溫雅首先翻開紀念冊,
仔細查看每一張合影,特別是文學院的集體照。她用手指輕輕點過每一張臉,
試圖喚起某種熟悉感,但那些面孔都只是普通同學,沒有特別觸動她的。接著,
她翻出一疊照片,大多是班級活動和郊游時拍的。
其中一張引起了她的注意:這是文學社的一次聚會,照片上十幾個人圍坐在草坪上,
她坐在前排右側,笑容燦爛。而在她身后不遠處,一個男生正側頭看向鏡頭外,
只露出四分之三的側臉。溫雅的心跳漏了一拍。這個角度,
這個輪廓...她急忙翻看照片背面,上面用藍色圓珠筆寫著:"文學社春游,
2016.4.5"。沒有更多信息。她將照片拿到燈光下仔細查看。
那個男生的側臉線條分明,頭發略長,搭在額前。雖然看不清全貌,
但那種感覺...溫雅的手指輕輕撫過照片上的人影,一種奇怪的熟悉感涌上心頭。
"是你嗎?"她輕聲問。但為什么她不記得這個人?文學社的成員她大多有印象,
卻對這個面孔毫無記憶。溫雅翻遍所有照片,這是唯一一張可能有那個男生的影像。
她繼續翻找紙箱,在最底部發現了一個信封。
里面是一張被剪過的照片——原本應該是雙人合影,但右邊的人被整齊地剪掉了,
只留下她站在校園櫻花樹下微笑的半張照片。背面寫著:"永遠記得這一天。
"溫雅盯著這半張照片,一種莫名的悲傷突然襲來。她確信自己從未剪過任何照片,
那么是誰剪的?為什么?被剪掉的那個人是誰?她將所有材料攤開在地板上,
試圖拼湊出線索。五年前的春天,文學社,一個她不記得的男生,
一張被剪掉一半的合影...這些碎片與她夢境中的場景奇妙地吻合。溫雅拿起手機,
撥通了大學室友周婷的電話。"喂?"周婷的聲音伴隨著孩子的吵鬧聲傳來。"婷,是我。
有個奇怪的問題...你還記得我們大學文學社的事嗎?""文學社?怎么突然問這個?
"周婷似乎走到了安靜些的地方,"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找到一些老照片,
發現有個男生我完全沒印象。想問問你還記不記得。""什么男生?
我們文學院男生本來就少,能參加文學社的更沒幾個。
"溫雅描述了一下照片上的場景和那個側臉男生。"唔..."周婷思考了一會兒,
"說實話沒印象。不過大四那年你確實經常去文學社活動,我忙著實習,沒怎么參加。
怎么了?突然對大學往事這么感興趣?""沒什么,就是整理舊物時發現的。
"溫雅盡量使聲音聽起來隨意,"對了,你知道有誰可能會剪掉合影的一半嗎?
我找到一張被剪過的照片。"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這個...我不清楚。不過,
"周婷的聲音突然變得謹慎,"你確定要翻這些舊賬嗎?有些事情忘了也許比較好。
"溫雅握緊了手機:"什么意思?有什么我該記得卻忘了的事嗎?
""不是...我只是隨口一說。"周婷明顯在回避,"聽著,我得去哄孩子睡覺了,
改天再聊?"掛斷電話,溫雅更加困惑了。周婷的反應很奇怪,似乎在隱瞞什么。
她決定明天打電話給其他大學同學問問情況。夜深了,溫雅洗漱完畢,躺在床上。
往常這個時候,她會害怕入睡,害怕又一個模糊不清的夢。但今晚不同,她帶著一種探究。
溫雅又一次從夢中驚醒,這次不是因為夢境的消散,
而是因為她在夢中太過用力地追問那個男人:"你到底是誰?"窗外,
晨光尚未完全驅散夜色。她摸索著打開臺燈,抓起床頭的筆記本,
手指微微發抖地記錄:"第94天。我問他'你是誰'。
他的臉突然變得清晰——卻又在即將看清的瞬間,夢境崩塌了。只記得他嘴唇微動,
似乎在說一個'L'開頭的名字。Lu?Lin?不確定。"溫雅放下筆,揉了揉太陽穴。
這是第一次,她在夢中主動嘗試與那個神秘男子互動,也是第一次,她幾乎要看清他的臉。
這個突破讓她既興奮又恐懼——如果夢境真的是被壓抑的記憶,
那么她即將面對的可能是一段被自己刻意遺忘的過去。手機震動起來,
是編輯林妍的消息:"專欄稿收到了,但結尾部分需要調整,有些倉促。中午能聊聊嗎?
"溫雅回復了同意,然后起床洗漱。鏡子里的自己眼下青影更重了,她多涂了一層遮瑕膏。
早餐時,她再次拿出那張被剪掉一半的照片和文學社的合影,將它們并排放在餐桌上。
"永遠記得這一天。"照片背面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出當時寫字的人用力很深。
溫雅用手指描摹著那些筆畫,試圖回憶那天發生了什么。櫻花樹...學校西區的櫻花大道?
畢業季?但為什么她毫無印象?地鐵站臺上,溫雅刻意環顧四周,
尋找昨天那個穿深灰色風衣的男人。明知這種期待很荒謬——城市這么大,
同一條地鐵線路上每天有成千上萬的乘客——但她還是忍不住尋找相似的輪廓。列車進站時,
一陣熟悉的心悸突然襲來。隔著人群,她看到了那個身影——同樣的深灰色風衣,
同樣的站姿。溫雅不由自主地向前擠去,想要靠近一些,看得更清楚些。
但車門打開后涌出的人流將她沖開,等她再次望向那個方向時,人影已經消失。"是幻覺嗎?
"溫雅站在車廂里,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公司里,溫雅強迫自己專注于工作。
中午與林妍的會面很順利,修改意見也很明確。走出餐廳時,
林妍突然問:"你最近在寫新東西?""嗯?""你郵件里附帶的文檔,《夢里無他》?
我點開看了幾頁,很有意思的設定。"林妍眼中閃著職業性的敏銳,"有完整稿嗎?
"溫雅心跳加速:"還在寫,是基于...一些個人體驗。""個人體驗?"林妍挑眉,
"那些夢是真的?""算是吧。"溫雅猶豫了一下,然后決定試探,"林妍,
你相信夢境可能是被壓抑的記憶嗎?"林妍沉思片刻:"弗洛伊德是這么認為的。
不過我更傾向于榮格的觀點——夢是我們的潛意識在嘗試與我們對話。"她頓了頓,
"為什么問這個?那些夢困擾你了?"溫雅簡單描述了重復夢境和被剪照片的發現。
出乎意料的是,林妍沒有表現出李雯那種浪漫的興奮,而是變得嚴肅起來。"溫雅,
"她斟酌著詞句,"人的大腦有時會為了保護我們而'忘記'一些事情。
如果這些夢和記憶突然回來...也許是有原因的。你確定要追查下去嗎?
"這個反應與周婷如出一轍。溫雅感到一絲不安:"你們怎么都這么問?
好像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一樣。"林妍搖搖頭:"不,我只是作為朋友擔心。有時候,
真相并不如我們想象的那么美好。"下午回到辦公室,溫雅登錄了久未使用的大學校友群。
群里的對話大多是關于同學近況和行業資訊。她猶豫了一下,
還是發出了私信給前文學社社長張毅:"學長好,我是2016屆文學院的溫雅。
最近整理大學照片,發現一些文學社活動的合影,但有些同學的名字記不清了。
能請教一下嗎?"發完消息,溫雅開始整理《夢里無他》的文稿。隨著記錄的夢境越來越多,
故事已經初具規模——女主角在夢中遇見同一個人,隨著情節發展,
她發現這些夢可能是自己失去的記憶,而夢中人或許真實存在過。
但溫雅卡在了結局部分:女主角該找到真相,還是繼續活在美好的夢境中?下班時間,
張毅回復了:"溫雅?好久不見!當然可以,你發照片來看看。最近怎么樣?
"溫雅立刻將那張文學社合影發了過去,
并特意圈出了那個側臉男生:"這位同學的名字我一時想不起來了。
"等待回復的幾分鐘像幾個小時那么長。終于,手機震動起來:"這是陸遠啊,
比我們大兩屆的學長,當時經常來指導文學社。你們關系不是挺好的嗎?
他畢業前還專門托我照顧你呢。后來他...等等,你不記得他了?
"溫雅的手指僵在屏幕上。陸遠。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
輕輕轉動了她記憶深處某把生銹的鎖。
一些模糊的畫面閃過腦?!獔D書館里并肩而坐的身影,櫻花樹下遞來的書,
某個雨夜里溫暖的擁抱...但當她試圖聚焦這些畫面時,它們又像水中倒影般散開了。
她迅速回復:"突然想起來了!只是名字一時沒記起。他后來去哪了?
"這次回復來得更快:"你不知道?他大四時突然轉學了,好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走得很急,連畢業證都是后來郵寄的。說起來,他轉學后你就很少來文學社了,
我們還以為...""以為什么?""沒什么。都是老黃歷了。對了,下個月有校友聚會,
你來嗎?"溫雅含糊地應付過去,結束了對話。陸遠。這個名字在她唇齒間徘徊,
既陌生又熟悉。她打開搜索引擎,輸入"陸遠+大學名稱",
只找到幾條關于某學術比賽的舊新聞,配圖是一群學生的合影,但像素太低,看不清面容。
走出辦公樓時,天已經黑了。溫雅決定步行回家,整理思緒。五月的夜風帶著花香,
街燈在濕潤的空氣中暈開柔和的光圈。她路過一家書店,
櫥窗里陳列的新書中有本《記憶的神經機制》。鬼使神差地,她走進去買下了它。
轉過一個街角,溫雅突然停下腳步。前方路燈下,一個穿深灰色風衣的男人正在看手機。
那個輪廓——她絕不會認錯,是地鐵上那個人。這一次,沒有人群阻隔,
沒有列車進站的干擾。溫雅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請問..."她的聲音有些發抖。
男人抬起頭。路燈下,他的面容清晰可見——三十歲左右,輪廓分明,眼角有淡淡的笑紋。
不是特別英俊,但有種令人安定的氣質。"有事嗎?"他問,聲音溫和。一瞬間,
溫雅所有準備好的問題都卡在喉嚨里。近距離看,
這個男人與她夢中那個模糊身影的相似度令人心驚。但更讓她震驚的是,
當他直視她的眼睛時,一種強烈的熟悉感如潮水般涌來,
仿佛他們曾在某個時空里如此對視過千百次。"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她終于問出口。男人微微一怔,隨即笑了:"這種搭訕方式很復古。""不,我是認真的。
"溫雅急切地說,"你經常乘坐8號線地鐵對嗎?前天早上你扶過我。""抱歉,
你認錯人了。"男人搖搖頭,"我剛來這個城市三天,今天是第一次出門逛。
"溫雅不肯放棄:"那陸遠這個名字對你有意義嗎?"男人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沒有。
是我的名字像'陸遠'嗎?我叫陳默。"他遞過一張名片,是某科技公司的產品經理。
溫雅接過名片,感到一陣失落。也許真的是她太敏感了,將陌生人錯認為夢中人。"對不起,
打擾了。"她轉身要走,男人卻叫住她:"等等。"他猶豫了一下,"雖然我們不認識,
但你看起來很困擾。需要幫忙嗎?"這個善意的舉動讓溫雅心頭一暖。她搖搖頭:"謝謝,
只是...一個長期的夢境困擾。我在找一個可能不存在的人。
""夢境和現實的界限有時很模糊。"陳默說,這句話莫名地熟悉,"祝你好運。"回到家,
溫雅立刻打開電腦,在學校校友數據庫中搜索"陸遠"。系統顯示有一條記錄:陸遠,
2014級文學院研究生,2018年肄業。沒有照片,沒有聯系方式。
她翻出那張被剪掉的照片,突然意識到一個細節:照片上她穿的衣服——那件淡藍色連衣裙,
她記得很清楚,是大四春天買的,只穿過幾次。
而照片背面的日期...如果"永遠記得這一天"指的是拍攝日,
那么時間應該是在2018年春季,陸遠肄業前不久。
一個可怕的猜想浮現在溫雅腦海:她與陸遠之間可能不止是普通同學關系,而那段關系,
連同陸遠這個人,被她或其他人刻意從記憶中抹去了。為什么?發生了什么?夜深了,
溫雅躺在床上,筆記本攤開在胸前。她寫道:"第94天補充:他叫陸遠。
我的記憶被篡改了。明天要去學校查檔案。今晚,我要在夢中問他:陸遠,
那天在櫻花樹下發生了什么?"合上筆記本,溫雅關掉臺燈。黑暗中,
她感到一種奇特的平靜——就像迷路的人終于看到了遠處的燈火。無論真相多么痛苦,
她都要找回來。因為那些夢,那種懷念,
那個模糊的身影...都是她生命中真實存在過的一部分。帶著這個決心,她閉上眼睛,
主動迎向那個等待了她94夜的夢境。黑暗中,
她感到一種奇特的平靜——就像迷路的人終于看到了遠處的燈火。櫻花簌簌落在肩頭時,
溫雅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臉。陸遠穿著實驗室的白大褂,胸口別著那枚她熟悉的云朵徽章。
他的手指穿過她的發梢,指尖殘留著圖書館舊書的檀木香。"你終于來了。
"他的聲音帶著電磁干擾般的雜音,"那天在樹下,我們發現了......"忽然,
整個夢境劇烈震顫。櫻花化作鋒利的玻璃碎片,陸遠的面容在扭曲中迸裂。
溫雅死死抓住他的手腕,
把冰涼的二進制代碼——01001110 01101111 00100001("不!
"的ASCII編碼)。最后消散的是他瞳孔里的倒影:兩棵糾纏的櫻花樹,
其中一棵的根部纏繞著被掩埋的金屬箱。溫雅在凌晨三點驚醒,枕頭上散落著真正的櫻花瓣。
后頸的神經突觸電擊般刺痛,鼻腔里殘留著實驗室特有的臭氧味。床頭鏡中,
她的虹膜邊緣泛著不自然的藍光。她按住太陽穴,那里有新鮮的針孔狀紅點。
X3906"、陸遠白大褂第三顆紐扣缺失的縫線、以及最重要的——那兩棵櫻花樹的坐標,
此刻正像灼熱的烙印般浮現在她手機地圖的收藏夾里。周末清晨,溫雅站在父母家門前,
手指懸在門鈴上方遲遲沒有按下。自從發現陸遠這個名字后,
她的夢境變得更加混亂——不再是零散的片段,
而是連貫的場景:圖書館里并肩查資料時他小指蹭到的墨水痕,
文學社活動上他藏在《追憶似水年華》里的梔子花書簽,
櫻花樹下他教她辨認卷積云時突然收緊的擁抱...每一個畫面都如此鮮活,
卻又在她試圖回憶更多時被無形的電波干擾。"站在門口干什么?"母親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溫雅轉身,看見母親提著菜籃子,眉頭微蹙地打量她,"臉色這么差,又熬夜寫稿了?
""有點失眠。"溫雅接過母親手中的菜籃,跟著進了屋。父親在書房里,
對著電腦屏幕皺眉。溫雅探頭打招呼時,注意到他迅速切換了屏幕頁面,
但那瞬間的一瞥足夠她認出是學校教師系統的界面。"爸,你在查什么?""沒什么,
批改學生的論文。"父親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怎么突然回來了?""想你們了不行嗎?
"溫雅故意用輕松的語氣說,同時觀察父親的反應。他眼神閃爍,嘴角的微笑有些勉強。
午餐時,溫雅裝作不經意地提起:"爸,你還記得你帶過的研究生里,有個叫陸遠的嗎?
"筷子與碗碰撞的清脆聲響突兀地中斷。父母交換了一個眼神,快得幾乎難以捕捉,
但溫雅注意到了。"陸遠?"父親的聲音異常平穩,"好像是有這么個學生,怎么了?
""最近整理大學照片,看到一些合影。"溫雅慢慢攪動碗里的湯,
"他好像經常來文學社指導我們,但我對他的印象很模糊。
"母親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到溫雅碗里:"那么久的事了,誰記得清。吃菜,你最近瘦了。
"這種刻意的轉移話題讓溫雅更加確信父母知道些什么。飯后,
她主動提出幫父親整理書房——這是她學生時代常做的工作,父親的資料總是雜亂無章。
"你最近在做什么研究?"溫雅一邊歸類書架上的資料一邊問。
"量子時空糾葛的一些研究方向"父親頭也不抬地回答。溫雅的手指停在一本藍色活頁夾上。
夾子側面標簽寫著"學生論文指導2016-2018",但翻開后,
里面明顯缺少了幾頁——裝訂孔處有撕毀的痕跡。她悄悄記下這一點,繼續整理。
在書架最底層,溫雅發現了一個沒有標記的紙盒。打開后,
她的呼吸幾乎停滯——里面是一沓照片,最上面那張正是她記憶中缺失的另一半:櫻花樹下,
年輕的她笑容燦爛,身旁站著穿白襯衫的陸遠,他的手自然地搭在她肩上。
照片背面是父親的筆跡:"小雅與陸遠,2018.4.15"。
日期像一把刀刺進溫雅的心臟。4月15日——她的生日。而2018年,
正是陸遠肄業的那年。"找到什么有趣的了?"父親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溫雅轉身,
舉起照片:"為什么你們要瞞著我?"父親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他關上書房門,
聲音壓得極低:"小雅,有些事情忘記了對你好。""對我好?"溫雅的聲音顫抖,
"你們知道我這一年多痛苦嗎?那些夢,
那種永遠抓不住的感覺...你們憑什么決定我應該記住什么、忘記什么?
""你當時的狀態..."父親痛苦地搖頭,"醫生說如果不進行記憶干預,你可能會崩潰。
陸遠的死——""他死了?"這個詞像一塊冰滑入溫雅的胃里。書房門被推開,
母親站在那里,
手里端著的果盤微微晃動:"我就知道會這樣...當初就不該同意那個什么記憶阻斷治療。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溫雅拼湊出了一個殘酷的故事:陸遠是父親最得意的學生,
也是她秘密交往了兩年的戀人。在她23歲生日那天,
陸遠冒雨趕去取訂制的生日禮物——一本他親手注釋的《百年孤獨》,
卻在返校途中遭遇車禍。當消息傳來時,溫雅正在文學社準備晚上的驚喜派對。
"你完全崩潰了。"母親含淚回憶,"整整一個月不說話,只是哭。
醫生說這是創傷后應激障礙,建議...選擇性遺忘。""所以你們就決定讓我忘記他?
忘記我們之間的一切?"溫雅的聲音嘶啞。父親頹然坐下:"我們以為時間會治愈一切。
沒想到你的潛意識一直在試圖找回那些記憶。"溫雅拿起那張合影,指尖輕撫陸遠的臉。
現在她終于明白為什么夢中永遠看不清他的面容——那不是她的記憶出了問題,
而是治療造成的刻意屏蔽。但愛比記憶更頑固,它找到了回歸的路,通過那些夢。
"我要知道全部。"她抬起頭,淚水模糊了視線,"所有關于他的事,所有關于我們的事。
"夜深了,溫雅躺在兒時的臥室里,
:陸遠的論文、他們往來的郵件、甚至還有幾封父親保留的陸遠寫給他的信——在那些信中,
陸遠真誠地表達了對溫雅的愛意和對未來的規劃。
其中一封信的日期是2018年4月14日,車禍前一天:"教授,明天是小雅的生日,
我已經準備好向她求婚了。我知道您擔心我們年齡差和未來的不確定性,但我向您保證,
等我完成博士學位,一定會給她最好的生活..."溫雅將信紙貼在胸前,淚水浸濕了紙張。
窗外,月光如水,她想起了夢中那個永遠模糊的身影,現在終于可以為他填上名字和面容。
手機突然震動,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溫小姐,我是陳默。有些關于陸遠的事,
想當面告訴你。明天上午十點,大學圖書館咖啡廳?"溫雅盯著這條信息,心跳加速。
陳默——那個地鐵上的"陌生人",他認識陸遠?回想過往種種,那些刻意的偶遇,
那句關于夢境與現實的話...一切都有了解釋。她回復:"好的,明天見。
"然后拿起筆記本,在最新一頁寫道:"第95天。我知道了你的名字,陸遠。明天,
我要知道我們的故事是如何結束的...又是如何永遠沒有結束。"合上筆記本,
溫雅望向窗外的月亮。這一次,她不再害怕入睡,因為夢中的迷霧已經散去,
等待她的不再是模糊的身影,而是清晰的愛與回憶。大學圖書館咖啡廳的落地窗前,
溫雅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早晨十點的陽光斜射進來,
在木紋桌面上投下細長的菱形光斑。她提早半小時到達,
選擇了這個能同時看到入口和校園櫻花大道的座位。手機顯示9:58,咖啡廳的門被推開。
陳默今天穿著深藍色襯衫,臂彎里夾著一個牛皮紙袋。他一眼就看到了溫雅,微微點頭走來,
步伐沉穩得不像是初次來到這個校園的人。"謝謝你來。"他在對面坐下,
將紙袋輕輕放在桌上,"昨晚睡得如何?"這個簡單的問題讓溫雅一怔。
自從知道陸遠的死訊后,她整夜未眠,反復閱讀那些信件和資料,
試圖從字里行間拼湊出一個完整的戀人形象。"你知道我睡不著。"溫雅直視他的眼睛,
"現在能告訴我了嗎?你和陸遠的關系。"陳默的手指在紙袋上摩挲了一下:"他是我表哥。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直到他來這座城市讀研。"他停頓片刻,"車禍后,
我負責整理他的遺物。直到三個月前,我才偶然發現了一些...與你有關的東西。
""三個月前?"溫雅敏銳地捕捉到這個時間點,"就是我開始做那些夢的時候?
"陳默的嘴角浮現一絲難以解讀的微笑:"時間確實很巧合。"他推過紙袋,
"這里面是陸遠未完成的小說手稿,還有他的研究筆記。我想你應該先看看這個。
"溫雅解開紙袋上的棉線。里面是一沓已經泛黃的稿紙,
首頁用鋼筆寫著標題:《她將在夢中歸來》,署名陸遠,
日期是2018年4月10日——他去世前五天。翻開第一頁,溫雅的呼吸停滯了。
開頭段落描述了一個女子每晚夢見同一個看不清面容的男人,隨著夢境深入,
她發現這些夢可能是被刻意遺忘的記憶碎片。設定與她的《夢里無他》幾乎一模一樣。
"這不可能..."她快速翻閱后面的內容,手指微微發抖。
某些段落甚至與她寫下的句子幾乎一字不差,仿佛有人在她大腦中口述一般。
"繼續看第37頁。"陳默輕聲說。溫雅翻到指定頁碼,
一段用紅筆圈出的文字躍入眼簾:"當你們讀到這些文字時,我已經不在人世。
但我找到了另一種存在方式——通過我們共同創造的夢境空間。親愛的,
如果你夢見了這個故事,如果你正在寫下它,那不是巧合,
而是量子糾纏態在文學創作中的體現。我將在夢中歸來,完成我們未完成的對話。
"溫雅的視野模糊了。這段話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她記憶深處一扇緊鎖的門——雨夜。
文學社活動室。陸遠渾身濕透地沖進來,眼睛異常明亮。"小雅!我找到了!
更新時間:2025-05-04 23:27: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