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暗涌2023 年的深秋，冷氣順著中央空調的出風口滲進辦公室每個角落。
陳默的手指在鍵盤上機械地敲擊著，屏幕右下角的進度條卡在 87%，
像道永遠跨不過去的坎。茶水間傳來同事壓低聲音的交談，窸窸窣窣的對話像潮濕的霧氣，
漫過隔板又迅速消散。這是他在天啟科技的第五個年頭，
工位抽屜里還躺著去年優秀員工的水晶獎杯。此刻獎杯折射的光被電腦屏幕藍光吞沒，
陳默盯著項目方案里密密麻麻的數據，忽然聽見自己太陽穴突突跳動的聲音。三個月前，
公司業績通報會變成了沉默的修羅場，老板把投影儀遙控器攥出咯吱聲，
會議室里連翻動資料的聲音都顯得刺耳?！瓣惸?，來我辦公室。
”部門經理張濤的聲音在背后響起，驚得他碰倒了馬克杯。
深褐色的咖啡漬在方案封面上暈開，像極了此刻他逐漸暗沉的心情。
張濤的辦公室彌漫著煙味，窗臺上的綠蘿蔫頭耷腦，葉片蒙著層灰?！肮粳F在情況不太好。
”張濤轉著鋼筆，金屬筆尖在桌面劃出細碎聲響，“可能需要進行一些調整。你是老員工了，
要理解公司的難處?！标惸⒅鴮Ψ胶箢i新生的白發，喉嚨發緊。去年冬天，
為了趕海外項目，他在公司通宵了整整一周。女兒發高燒 39 度，
妻子在電話里帶著哭腔，他卻只能讓母親連夜打車送孩子去醫院。
此刻那些深夜加班的疲憊、錯過的成長瞬間，突然化作尖銳的刺，扎得眼眶生疼。“我明白。
”話出口時，陳默聽見自己聲音里的沙啞。他想起上個月房貸扣款短信，
想起父親定期要吃的進口藥，想起妻子為了節省開支，把購物車里的大衣反復刪除又添加。
玻璃窗外，暮色正一點點吞噬寫字樓的輪廓，他數著百葉窗的縫隙，
突然覺得這五年像一場漫長的騙局?；氐焦の?，鍵盤縫隙里還卡著去年慶功宴的蛋糕屑。
陳默把摔碎的馬克杯碎片掃進垃圾桶，金屬撞擊聲在寂靜的辦公室格外清晰。
手機在褲兜里震動，是妻子發來的消息：“今天接朵朵放學，她說爸爸好久沒陪她搭積木了。
”他刪掉打好的 “最近忙” 三個字，手指懸在屏幕上方，最終只回了個笑臉表情。
窗外的霓虹次第亮起，陳默打開臺燈，重新調出那份被咖啡浸濕的方案。
打印機突然開始工作，隔壁工位的實習生抱著文件經過，
他瞥見對方工牌上的入職日期 ——2023 年 9 月，
正是公司傳出裁員風聲的那個月。凌晨兩點，陳默關掉電腦。電梯下行時，
鏡面映出他眼下的青黑，像被誰重重打了一拳。地鐵站空蕩的站臺，
廣播里的報站聲帶著回音，他突然想起張濤欲言又止的表情，
想起茶水間同事們欲蓋彌彰的眼神?？诖锏氖謾C又震了一下，
這次是銀行發來的信用卡還款提醒，數字在黑暗中泛著冷光。夜風卷著枯葉擦過褲腳，
陳默裹緊外套走向停車場。遠處居民樓的窗戶零星亮著燈，他數著哪扇是自家的窗戶，
突然意識到，或許不久后，這些亮起的燈光，將成為他再也夠不著的溫暖。
2 暗流晨光透過紗簾斜斜地切進臥室，陳默盯著天花板上晃動的樹影，
聽著廚房傳來妻子煎蛋的滋滋聲。手機在枕邊亮起，工作群里彈出新消息，
門新入職的實習生正在調試他負責的項目 —— 那本該是他熬了半個月才搭建起來的框架。
“老公，吃早餐了?！逼拮油趿斩酥P子推開門，看見他皺巴巴的睡衣和泛紅的眼眶，
“又沒睡好？”陳默翻身坐起，扯了扯領口，塑料衣架留下的勒痕還在皮膚上發燙。
餐桌上的牛奶已經涼透，煎蛋邊緣結出焦褐色的痂。
他瞥見女兒朵朵用蠟筆在餐巾紙上畫的小人，三個歪歪扭扭的輪廓手拉手，
最大的那個頭頂寫著 “爸爸”，被橡皮擦出的破洞像道傷口?！敖裉旃居袀€重要會議。
”他把吐司塞進嘴里，碎屑掉在女兒畫的畫上。王琳默默抽出張紙巾蓋住涂鴉，轉身時，
他注意到她后頸新添的白發 —— 和張濤辦公室里那盆蔫掉的綠蘿葉片一樣，
灰撲撲地刺著人眼。電梯升至 28 層，陳默在鏡面里整理領帶。
鏡面映出身后同事躲閃的目光，那個實習生抱著文件低頭疾走，
工牌上的笑臉貼紙在冷氣中微微蜷曲。茶水間飄來速溶咖啡的焦苦味，
混著壓低的議論聲：“聽說財務部昨天裁了三個......”推開會議室的瞬間，
投影儀藍光在墻面投下巨大的 “優化方案” 字樣。老板的皮鞋尖敲著會議桌，
激光筆紅光掃過人員名單時，陳默感覺后槽牙不受控地打顫。他的名字排在第二行，
補償金數額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像道冰冷的數學題?！瓣惸粝?，其他人先散會。
”老板合上文件夾，金屬扣發出清脆的 “咔嗒” 聲。窗外突然下起雨，
雨點砸在玻璃幕墻上，將遠處的寫字樓沖刷成模糊的色塊?！澳闶抢蠁T工，
” 老板遞來一支煙，火苗在陳默顫抖的指尖明明滅滅，“主動離職的話，
補償金能多拿半個月?！庇陝轁u大，陳默站在公司樓下的便利店屋檐下，
看著積水倒映出霓虹燈牌扭曲的光暈。手機在褲兜里震動，是母親發來的語音：“默默，
你爸的藥快吃完了，醫院說這種進口藥又漲價了......”潮濕的風裹著寒意鉆進衣領，
他數著便利店門口的地磚縫，直到第七根煙蒂在水洼里泡得發脹。當他推開家門時，
玄關處的感應燈突然閃爍兩下熄滅。黑暗中，朵朵撲過來抱住他的腿：“爸爸，停電了，
我們一起搭積木好不好？”王琳摸索著點燃蠟燭，暖黃的光暈里，陳默看著女兒期待的眼神，
突然想起張濤辦公室窗臺上那盆枯死的綠蘿 —— 再掙扎，也抵不過命運的剪刀?！昂?。
”他蹲下身，指尖觸到女兒睡衣上的卡通紐扣，硬塑料邊緣割得生疼，
“我們搭個最大的城堡?！贝巴獾挠暝较略郊?，蠟燭火苗在穿堂風里搖晃，
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又在墻上碎成顫動的光斑。
3 沉默的告別裁員工位的隔板上還貼著女兒畫的星星貼紙，晨光穿過鏤空的卡通圖案，
在離職協議上投下細碎的陰影。陳默第無數次撫平西裝褲上的褶皺，
聽見 HR 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聲響由遠及近，像命運的倒計時?！瓣愊壬?，
這是離職協議?！盚R 微笑著推來文件夾，
指甲上的豆沙色美甲與協議邊緣的燙金花紋相得益彰。陳默盯著補償金條款里的數字，
突然想起五年前入職時，在同樣的會議室里簽下勞動合同，那時窗外的梧桐樹才剛抽出新芽。
筆尖懸在簽名欄上方，茶水間突然傳來咖啡機的嗡鳴。他想起去年項目慶功宴，
自己舉著香檳對老板說 “公司就是我的第二個家”，酒杯碰撞的脆響仿佛還在耳邊。
此刻協議紙張摩擦的沙沙聲，卻像砂紙打磨著心臟。十五分鐘后，陳默抱著紙箱站在電梯間。
紙箱里除了獎杯和幾張合影，
還有半罐沒拆封的潤喉糖 —— 那是妻子擔心他加班熬夜特意買的。
電梯鏡面映出他身后空蕩的工位，實習生已經抱著筆記本電腦坐了上去，
屏幕藍光照亮對方年輕的側臉。“陳哥，路上小心?！?前臺小妹的聲音怯生生的。
陳默點頭時，瞥見玻璃門倒影里，幾個同事正趴在隔板上張望，目光相撞的瞬間又慌忙低頭。
旋轉門吞吐著冷風，他踏出大樓的剎那，手機在紙箱里震動，是房貸扣款成功的短信。
街道上的風裹著細沙撲在臉上，陳默在公交站臺坐下，紙箱放在褪色的金屬長椅上。
對面商場的 LED 屏正在播放招聘廣告，“高薪誠聘” 的字樣刺得眼睛生疼。
他想起昨晚女兒把積木城堡拆了又搭，固執地說要等爸爸一起拼最高的塔樓?！鞍职?，
你什么時候回家呀？” 朵朵睡前視頻里的聲音帶著鼻音。此刻陳默摸出手機，
相冊最新一張照片是女兒舉著滿分試卷，陽光透過教室窗戶灑在她翹起的發梢。
淚水突然不受控地砸在紙箱上，暈開了那張優秀員工獎狀的邊角。暮色漸濃時，
更新時間：2025-05-04 23:27: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