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踩著高跟鞋走進杜家別墅時，管家李叔正在擦拭玄關的花瓶。

“忱遠呢？”她脫下貂絨大衣，隨口問道。

“他一早就出門了?！崩钍褰舆^外套，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

程婉很是詫異：“他自己出去的？”

“是，程小姐。”

她突然輕笑出聲。那個總喜歡窩在家里的杜忱遠，現在居然會獨自出門了。果然，再木訥的人，動了心都會變得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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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吧鈴響，馮衍正踩著梯子整理頂層書架。他低頭看見站在門口的杜忱遠，差點摔下來。

“來找小夏？”三兩步跳下梯子，“她今天不在?！?/p>

杜忱遠愣了下：“不在？”

“是啊，周六周日她都在餐館打工?！瘪T衍解釋道，“她沒告訴過你？”

空氣凝固。杜忱遠喉結微動：“那能告訴我地址嗎？”

馮衍寫下地址，這才想起他看不見：“需不需要我送你過去？”

“不用！”可能意識到反應過度，他有點尷尬，“謝謝?！?/p>

轉身時撞到了門口的展示架，幾本漫畫嘩啦啦掉在地上。馮衍剛要幫忙，卻見他已經蹲下身，準確地將書本按大小摞好，摸索著放回原位，“抱歉?！倍懦肋h耳尖微微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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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衍將地址輸入杜忱遠的手機，幫他導航：“你跟著導航的聲音走，不過中間得換乘地鐵?！?/p>

“我可以?！彼罩ふ入x開。

站在十字路口，手機導航機械地播報：前方200米右轉。

這是他第一次獨自使用導航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地鐵站的工作人員看到他，便一路帶著他去乘車，送他出站后。他繼續跟著導航和盲道前進。

“右轉進入民生路。”

他數著步數，專注于聽聲音，一分心，便在轉彎時撞上了路邊的共享單車，吃痛，他用導盲杖探索了下，發現盲道是被堵上的。

雙手攥得指節發白。導航還在繼續：“沿當前道路直行300米?！?/p>

他試著，往右側移動，順利繞過了障礙。

當餐館的油煙味混著嘈雜人聲撲面而來時，他已經錯過了三個提示音。

應該就是這里了，推門進去，才感到一路緊張，身上都是汗。當聽見夏季風熟悉的聲音，心底的小花，一朵朵盛放。

“杜忱遠??！你怎么來啦??！”

她熟練地拉住他的手，引導他前行時，他還有點恍惚。

隨后被她按到了座位上。

“你怎么過來的呀？是司機小哥送你來的嗎？”她問。

“我自己來的?！?/p>

夏季風清脆的聲音極具穿透：“哇！！這兒可不好找啊。你自己能過來？”

“手機導航，乘了地鐵。”他微微抬頭：“我可以點菜了嗎？”

“啊，可以可以，你稍等?！?/p>

她拿了菜單，然后幫他報菜名：“魚香肉絲22元、酸辣土豆絲15元、麻婆豆腐16元……紅燒鯽魚28元、三鮮豆腐煲30元……”

一口氣報了也不知道多少道菜，杜忱遠始終安靜地聽，直等她報完后，才準確地說出：“紅燒排骨、香辣炒花蛤、清炒時蔬，嗯，再加一碗米飯?！?/p>

“啊……？確定嗎？我剛報的…你都記得？”夏季風忍不住好奇。

“差不多……怎么了？”

“你記憶力有點厲害?！彼潎@道。

“不厲害，就是一點生存技能?！?/p>

“哦，那證明我還需要時間了解你?！彼穆曇粲行┰S孩子氣的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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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冒著熱氣的菜肴上桌時，夏季風特意幫他擺好位置：“久等啦！”

杜忱遠問道：“你什么時候吃午飯？”

“我嗎？得等客人都走了才行?！毕募撅L的聲音從斜上方傳來，“吃吧，多吃點，我去招呼其他客人啦。”

他聽見她離開的腳步聲，伸手在桌面上小心地摸索。瓷盤的邊緣、筷子的擺放，他正在腦海中構建這張餐桌的地圖。

“抱歉哦。”夏季風突然折返回來，握住他的手腕，“這個是紅燒排骨，在你正前方，清炒時蔬在右邊，左邊是香辣炒花蛤，筷子在最最右邊，這里…”

她的手指溫暖干燥，帶著淡淡的洗潔精味道。杜忱遠任由她引導著自己的手，在每一個餐具上短暫停留。

“忘告訴你了，還有湯，蘑菇湯是免費贈送，可能有點燙，你要小心點。摸到了嗎？”她最后的叮囑聲，近得能感受到呼吸的氣流。

“嗯，謝謝你。”

“客氣，我這工資又不白拿。先去忙啦，有需要，隨時喊我名字，大點兒聲兒。”

“好?！?/p>

他試探著夾起排骨。肉質酥爛，醬汁的甜香和家里的味道不一樣。在這陌生的餐館，本以為會感到恐慌，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想到夏季風就在不遠處，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杜忱遠的筷子在餐盤邊緣輕輕碰觸，發出細微的聲響。他吃飯很慢，每一口都細嚼慢咽，這種緩慢與周圍喧鬧的用餐環境仿佛截然不同的兩種畫風。

餐館里人聲鼎沸，碗碟碰撞聲、顧客談笑聲、廚房的炒菜聲混雜在一起，像是沸騰的火鍋。他微微蹙眉，卻依然保持著不緊不慢的節奏。

“你是夏季風的朋友嗎？”

一個陌生的女聲突然在身旁響起。杜忱遠停下筷子，轉向聲音來源：“你是…”

“那個……”女孩壓低聲音，“您這邊用餐太慢了，外面等位的客人多，老板娘好像有點不高興。我怕小夏姐挨罵?！?/p>

一雙陌生的手幫他續了杯茶水，隨后腳步聲匆匆離去。

杜忱遠放下筷子，摸索著站起身。

夏季風眼尖，看到這一幕，急忙跑過來：

“你要走了嗎？”

她氣喘吁吁，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焦急。杜忱遠能聞到她身上沾染的油煙味，還有微微的汗意。

“嗯，你帶我去結賬?！?/p>

她看到桌面上被他碼得很整齊的花蛤殼，吞了吞口水，撿起一個，攥在了手心。

“你得小心點，旁邊一桌在喝酒，地上有酒瓶，別摔了?！?/p>

“嗯?！?/p>

等夏季風將他送到門口，嘈雜聲被隔絕到門的另一邊，他才微微側過頭：

“你還有多久下班？”

“你要等我？”她很是驚訝，隨即又有點喪氣，“那還得一陣子呢，沒一個小時下不來?！?/p>

“小夏！在外面干什么？！”尖銳的女聲從門內鉆出來，“這邊兒等著傳菜呢！”

聞言，杜忱遠忙道：“你先去忙，我在附近找地方等你?！?/p>

“可是……”她忍不住擔心。

“快去吧?！彼麥芈暣叽?。

“那你可要照顧好自己哦…”她扭扭捏捏，聲音聽起來很不舍。

“丟不了，人口販子看不上我這樣的?！?/p>

聽到她勤快急促的腳步離開，他才松了口氣，再次展開盲杖。

站在餐館門口，用盲杖探索了腳邊的情況。寒風刮得他臉頰生疼，猶豫片刻，朝路過的腳步聲方向微微側身。

“勞駕，請問這附近有茶樓或者咖啡館嗎？”他禮貌地問道。

“哎媽！”粗獷的男聲響起，帶著濃濃的東北口音，“茶樓？這旮沓可沒有那高檔玩意兒！”

杜忱遠能感覺到對方停下了腳步，似乎正在環顧四周。

“沒有也沒關系，我，我有個去處就行，外面太冷了?！?/p>

“哦，等人？”東北大哥熱情道，“俺領你去旁邊網吧待會兒，暖和！就在前頭兩步道兒！”

沒等杜忱遠回答，一只溫暖的大手已經扶上了他的胳膊：“來來來，跟俺走！小心臺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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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盲人……”前臺小姐姐面露難色，“大哥，你這……也太……”

“哎呀，人就是想找個地兒歇會兒！”東北大哥扯著嗓門解釋，“外頭多冷??！你這機子空著也是空著！”

杜忱遠默默握緊手機：“我可以付錢。”

小姐姐嘆了口氣：“行吧行吧，可別亂動設備呀！”

東北大哥把杜忱遠領到座位，又熱心地幫他拉開椅子：“你坐著，俺還得接孩子去！有啥事兒喊網管??！”

“謝謝?！倍懦肋h真誠地道謝，聽到對方離去的腳步聲風風火火。

黑暗中的等待總是格外漫長。 他端坐在電腦前。周圍此起彼伏的鍵盤聲、游戲音效和年輕人的叫罵聲交織在一起，卻意外地讓他感到開心。

“臥槽，這波團戰打得稀碎！”一個年輕男聲突然在旁邊響起，伴隨著重重砸鍵盤的聲響。

杜忱遠微微側頭，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煙味。

“哎！哥們兒你機子咋黑屏了？”男生突然湊過來問道，隨即發現了什么，“啊，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

“沒關系?！倍懦肋h平靜地回答，“我在等人?！?/p>

“哦哦！”男生尷尬地撓頭，游戲里傳來隊友的罵聲，他對著麥，“艸，我掛機了……哎，兄弟，喝可樂不？我請你！”

杜忱遠婉拒，嘴角卻不自覺揚起。在這個陌生的網吧里，他第一次感受到普通人的善意是如此自然。

夏季風剛一換下油膩的工作服，就急急忙忙撥通了杜忱遠的號碼，聽到他說自己在網吧時，驚得差點把手機扔了。

幾乎是跑著沖進網吧里?；璋档臒艄庀?，杜忱遠安靜坐在角落的機位前，旁邊是個戴著耳機的男生。那男生看見她沖過來，臉上寫滿了疑惑，下意識往后方躲了躲。

“杜忱遠！”她喘著粗氣兒到他跟前，“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你下班了？”他循聲抬頭，嘴角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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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吹散了她的焦灼。她拖著杜忱遠，像拎著只迷路的大型犬。

“唔……到底是誰把你拐到那種地方的？”她皺眉問道。

“好像是個很熱心的東北大哥?！倍懦肋h的聲音里帶著笑意，“那里不好嗎？”

“也不是……”她皺眉扶額，“就是…你去那里，完全不符合你的氣質，而且你又不能打游戲…”

“氣質？什么氣質……我確實對電子游戲興趣不大?！倍懦肋h解釋，“不過，也有很多盲人喜歡玩游戲?！?/p>

夏季風瞪圓了雙眼：“??？你是說盲人也玩電腦游戲嗎？那要怎么玩？”

“嗯……就正常玩。我可以玩給你看。”

“你剛不是說你不喜歡玩游戲嗎？”

“所以我玩得很爛。”他笑。

夏季風依然覺得不可思議：“…真的…你不說我都不知道，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p>

“其實我們這個群體，就是眼睛不方便。其他方面和你們是一樣的?！?/p>

“哦哦?！毕募撅L點點頭，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的側臉，冬日午后，陽光穿過云層，曬在臉上，平添些許暖意。

兩人并肩走在人行道，夏季風刻意放慢了腳步。

“其實……我還是有很多不太明白的…你能再跟我說說你們的事嗎？”

杜忱遠停下腳步，轉向她的方向：“就像現在，我知道你在看我。”

她慌忙屏住呼吸。

“通過你的腳步，呼吸節奏的變化就能判斷，”他說，“我看不見，但能感知到……可以理解嗎？”

她想了想，張開沒有幫他引路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現在呢？”

他笑：“你們總喜歡用相似的方式試探我，我能感覺到氣流變化，還有，聞到你的氣味?！?/p>

“啊？！什么味兒？”她緊張地手懟到鼻子底下：“咦——是餐館里的味兒。”她覺得有點惡心。

“那…你會討厭我身上的味兒嗎？”她問。

“為什么討厭？”

夏季風一時語塞：“因為…都是亂七八糟的氣味啊，不好聞，你聞起來就……”

她嗅了嗅：“呃，網吧味兒……所以我才說你不適合網吧那種地方，你平時聞起來……”她反應過來，臉燙得通紅。

“嗯？”

“…平時是香香的味道?！?/p>

“哦……”

夏季風看了看手表：“待會兒……我又得上下午的班…唉……”

她偷瞄著杜忱遠的表情：“要不…等下，你還是叫司機小哥哥來接你回家吧？”

杜忱遠眉頭緊鎖：“我只是看不見，又不是廢物?！彼穆曇粝駢K石頭砸在夏季風心上，“那天會受傷，只是個意外?！?/p>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急得直擺手，雖然知道他看不見這個動作，“我就是…就是……”

她突然卡殼，耳尖迅速變紅。杜忱遠微微偏過頭，似乎在等待下文。

“我就是不想再看見你受傷了。”她最終小聲嘟囔道。

空氣突然安靜了幾秒。

“你是在關心我？”杜忱遠的聲音里帶著罕見的遲疑。

“啊啊??！”夏季風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整個人亂七八糟。摸出手機，大叫著，“你，你不愿意，我就給你叫車！”

杜忱遠低笑了聲，沒再逼問：“不用，我會讓周陽來接我?！?/p>

他掏出手機，手指熟練地劃過屏幕。夏季風偷偷松了口氣，卻又莫名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興許，她是真的有點不舍。視線投向餐館的方向，鼻子有點酸。

更新時間：2025-05-04 23:18: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