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教室門口，兩人停下了腳步，從走進教學樓那刻起，她的大腦就開啟工作狀態，思考等下如何絲滑進教室而不被嚴苛的馬老師逮到，畢竟遲到是要被扣平時分的，她已經習慣了摸后門……就是…她還是頭一次帶另外一個人一起摸后門……轉過身直面側后方的杜忱遠，壓低聲音：

“杜……同學，你看現在的情況就是，已經遲到二十來分鐘了，等下你就聽我指揮，馬老師背過身兒寫板書的時候，咱后門兒進，神不知鬼不覺。”

他有點兒糊涂，這提議是出于不想讓馬老師知道他倆遲到嗎？可為什么要……

還來不及搞清楚，夏季風就已經帶他前進。按照計劃，她對著后門縫朝教室張望。

“夏季……”

“別說話！小點兒聲兒！會被發現的?！?/p>

看到老師面對黑板，她一邊提醒身邊人，一邊貓著腰：“你抓緊我，走起！”

瘦小的身軀悄摸閃進教室，屏息凝神看著講臺，她全神貫注，生怕發出一丁點聲音暴露方位，可還沒等邁出兩步，身后就發出“哐當”一聲。

馬老師的目光掃射過來，不止如此，全班同學的目光都集中到他倆身上，夏季風冷汗直流，僵硬地回頭看向杜忱遠，他正直挺挺地站著，眉頭擰巴成了麻花。

“你倆什么情況？”馬老師明顯不高興。

聞聲杜忱遠側過頭，他聽出老師和自己之間的距離與平時不一樣，聯系夏季風剛才說的話，大概能猜出正站在教室后門附近，膝蓋傳來真實的痛楚，也不知道是磕著了什么，看樣子夏季風的完美計劃已經破產。

“對不起，馬老師，我的眼睛不好，剛才夏季風同學帶我來上課的路上出了一點狀況，所以遲到了?！?/p>

杜忱遠側低著頭，臉完全是失焦的……

“你倆叫什么名字？過來登記?！?/p>

夏季風眨巴眨巴眼睛，一陣兒絕望，虧她還處心積慮想著能不能偷塔，這下全泡湯了……！于是推掉杜忱遠的手。裝作看不見那些瞧向她的目光，上前跟老師認錯，并報上兩人姓名。

做完這些，才回頭去找還呆站著的杜忱遠。

他感到夏季風又將他的手扒拉到了臂彎，才回神壓低聲音：

“對不起……可不可以帶我去我平時坐的位置，在第一排。”

“……”她已經氣到不想講話，只能自認倒霉。

完成任務，又頂著全班的目光給自己找座，渾身快被戳成篩子，慌慌張張在后門附近覓了個相對隱蔽的好地方。啥都不重要，專心聽講才要緊。

中午下課，她一溜煙兒地跑下樓，方才白白受這一通氣，都給她氣餓了，白海朵見她走得行色匆匆，忙問：

“哎！杜忱遠呢？”

“杜忱遠？”她反應過來，暗罵糟糕，怎么就忘了那個祖宗。好不容易打頭陣下樓，又不得不原路折返，趕上一股股人潮海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她就像個激流勇進的戰士，費老鼻子勁了。

氣喘吁吁到達，此刻偌大的教室里早已空空蕩蕩，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還在原地，夏季風心有點軟，氣也消了大半，走上前：“去食堂嗎？”

“夏季風？”男生端坐著，如是問道。

“嗯，是我……”

他扶著桌子站起：“好?！?/p>

有了早上的經驗，帶他走得很順利，教學樓里有電梯，可食堂沒有，到大門口她問：“咱們去一樓還是二樓？”

“二樓？”他猶豫了下，似乎有點困惑。

“果然…那走吧，還等什么，去二樓?！?/p>

杜忱遠本想解釋，卻沒來得及開口。

“得小心點兒，這前面要走樓梯呢，去二樓食堂沒電梯?！毕募撅L提醒。

“……等等?！甭牭竭@里，杜忱遠停下腳步，他從背包里摸出了折疊好的杖子并且打開。

“要用這個？”她不覺問。

“你是說導盲杖嗎？因為我沒去過二樓，你說要走樓梯……”

“我隨便說說的。”她打斷了他。

學校的公子小姐們平時都喜歡去二樓就餐，翟瀟婷還夸過二樓黑椒牛排好吃，她都不知道黑椒牛排長啥樣。杜忱遠沒去過？難道他身上的奢侈品是贗品？可看班里小姑娘色瞇瞇的眼神，應該不至于，反正她沒有那種火眼金睛…要謝還得謝謝海朵……就是說，Gucci總把Logo弄得又大又醒目，莫不是為了臭顯擺的？她瞟了眼杜忱遠的牛仔外套和衛衣。好吧，她只認識Gucci……

二樓干凈明亮，比一樓好太多了，可是她第一次來，什么都不懂，只能帶他去問，還好經理姐姐不是勢利眼兒，耐心地解釋了二樓主營自助，一聽至少也得二十元一餐，夏季風倒吸了口涼氣。

雖然這很丟臉，也很麻煩，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呀！??！二十元一頓，平時夠她吃八頓了，夏季風深呼吸，故作輕松地說：

“杜忱遠，要不……你在這兒吃，我去樓下，我吃不慣這里?！?/p>

“……那就去一樓?！倍懦肋h說。

咦？

咦？咦？

“一起嗎？”

“一起?！?/p>

夏季風下樓的時候才回過味兒，他說過他第一次去二樓，要怪就怪有人先入為主地自以為……果然偏見害死個人。

一到一樓，她如同到了主場：“嗯……那個，是叫盲杖的，對吧？你先收起來，我帶你走，給，你的餐盤，拿著?！?/p>

杜忱遠聞言收起盲杖，接過女孩已經懟到他手邊的盤子，摸了一下。

“哎哎，別摸這兒，會把里面弄臟的！”被呵斥，他笨拙地停止了動作。

“端好，這樣拿，可別撒了哈?！?/p>

她帶著他去打飯，然后一個一個地介紹著菜品：“青椒肉絲六塊，萵筍炒肉片五塊，涼拌西蘭花六塊，小炒牛肉八塊，蘿卜粉條兩塊五，咱們來晚了，番茄炒蛋賣完了……啊，你想不想吃紅腸和鹵肝呀？”

“啊……什么…什么？”杜忱遠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豬肝呀，豬肝兒明目，對眼睛好，我讓師傅給你多加點兒料汁！行嗎？”

“哦…好?！彼驹G地應答。打完飯菜，找到座位，杜忱遠的盤子里，一眼望去像座小山，特豐盛，那些在夏季風看來很貴的菜，他都打了一份，真叫人羨慕。

到桌邊兒，他左手確定好桌椅的位置，右手才放下餐盤，端端正正坐好，湯汁好像撒出了一點，但并沒有造成事故，夏季風撓撓鬢角，轉身坐到了他的旁邊，心里實在有些好奇，這小子是真看不到一點兒？那是怎么考上大學的？墨鏡腿兒挺寬，不容易看清，便稍微靠近了些，試圖換個角度偷看后面，還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別試了，我看不見?！?/p>

夏季風被抓包，像只炸毛的小貓，渾身過了遍電，回過神后悻悻坐下。可是杜忱遠繼續說：

“你坐對面去?！?/p>

小姑娘不滿地朝他揮了兩下拳頭，站起身，不高興地嘟囔：“還說看不見嘞！誰稀罕……”

直至與他面對面，才隱隱意識到杜忱遠并沒有騙人，他就是看不見的，有時候筷子夾不到食物，還總要用手指去確定位置，吃得有點……狼狽。

夏季風托腮瞇起眼睛，依然不死心地想透過墨鏡看到他的真容，不過墨鏡顏色好深，還會像鏡子似的反光，質量真好…毛都看不到。

也許是沉默許久，氣氛尷尬，杜忱遠忽然抬起頭來：“你只吃蘿卜粉條？”

聞言，她驚訝不已，想不到眼前的小帥瞎子耳力這么好，還記得她剛才打菜時就要了份兒蘿卜粉條兒。

“嗯?！?/p>

“我沒吃過，可以嘗嘗嗎？”

她一時語塞，雖然有點糊涂，卻也沒拒絕，而是帶著他的手，夾了一筷子，草草咀嚼幾下，他便吞了下去，眉頭微動：

“好難吃……你是不是在減肥？”

夏季風有點無語：“吃你的吧，大哥，別多管閑事?！?/p>

為了掩飾不安，她低頭瘋狂炫飯，不再窺探。

杜忱遠也閉了嘴。夏季風看出他被懟的委屈巴巴，就又有點兒于心不忍，開口道：

“我說，你臉上有飯粒?！?/p>

“范例？”

她順手就幫他摘了。

吃完送回餐盤，外面是暖洋洋的大太陽，兩人站在合歡樹下，夏季風瞄了眼手機，確定時間不早，于是叉著腰：“我趕時間打工，你能自己回去不？”

杜忱遠如實回答：“學校里沒有盲道，我回不去?！?/p>

這答案猶如晴天霹靂，她答應了唐姐，最后一次去超市，要是連按時到場都做不到，可怎么對得起肚子里的兩個雞腿?。?！眼看就要遲到，丟杜忱遠一人不管又不行，她急得開始瘋狂撓頭。

“……要…實在沒辦法，我可以隨你去你打工的地方等。”

“?。?！”夏季風暴躁地哀嚎起來，“哥哥哎！你自己回不去，也不興早點告訴我?！?/p>

他也很委屈：“我不知道你在做兼職，你之前也沒問過我能不能自己回去?！毕募撅L自知理虧：“那可怎么辦？”

杜忱遠略微思忖：“我和你一起去你打工的地方?！?/p>

她驚呼：“帶個大活人去超市做促銷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問：“你做一次促銷能賣多少貨？如果賣的東西都賣掉了，是不是就可以暫時不用做？”

她意識到他想表達的意思，感慨世間哪有那么多的偏見，毋庸置疑就是富家公子的腦回路才能想出這些招數來，不覺揶揄：“真有錢……”

杜忱遠委屈道：“是你問我怎么辦的?！?/p>

她只好認了，殘障并不是誰的錯，他也有他的無可奈何，明明已經很為難，還一直幫她想辦法，有誰這么遷就過她嗎？

“抱歉，我不是那意思?！毕募撅L語氣真誠，知錯就改始終是她最大的優點，“……給你造成不便，是我考慮不周?！?/p>

“呃…我想那都是誤會，你不必道歉。今天除了促銷，你還要做什么別的工作嗎？”

“沒了，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開始，我就打算找新兼職。”

“你很缺錢？”

“缺?！?/p>

夏季風急著去超市，也管不了那么多，她帶著他搭上公交車，為表歉意，還幫他付了款。車子擁擠不堪，好在杜忱遠是個“大美人兒”，自然就得到了一個座位。讓座的開朗大姨毫不吝嗇地高聲稱贊：

“你爸媽可真會生啊，小伙子有女朋友嗎？”夏季風把他按到座位上時，他的耳朵尖還是通紅的。

所以就算要冒險帶他去兼職的地方，也絕不可能同意杜忱遠批發雞腿。不然怎么證明她“促銷女王”的實力？（啊呸）以及，杜忱遠或許和別的有錢人，有些許不同吧。

超市冷庫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夏季風幫唐姐把最后兩箱雞腿肉摞在推車上時，聽見身后導盲杖的脆響。杜忱遠正站在貨架前，外套被冷氣浸得直泛白。

“杜忱遠！這邊?！彼α怂φ粗甑氖?，“我帶你！不然會被豬肉砸死?！?/p>

肉類散發的冰冷氣味，讓杜忱遠不覺皺起眉頭，夏季風一點兒都沒提過她居然還要來冷庫搬貨，還好逐漸熟悉的聲音，能令他稍許安心（并不）。

“這位是誰??？”唐姐沒出聲，口型示意了下。夏季風尷尬：

“哦，給您介紹，這我同學，他叫杜忱遠。杜忱遠，唐姐是和我搭檔促銷的姐姐?！?/p>

“您好……”顯然小帥哥很局促，如同一只莽撞小獸，撞到了頭。

唐姐雖然鄙夷夏季風的行為，奈何業績好本事大，就沒深究。

促銷臺前，魯姨和不太起眼的蘇玲玲已經準備好了試吃，也調試好音響，看見三人過來，皆是驚艷，畢竟杜忱遠的好看有些鶴立雞群。介紹過他，魯姨笑逐顏開：“正好！要不今天你們倆一起來段兒才藝熱鬧熱鬧，小夏會唱歌，同學也會吧？”

她們似乎默認了杜忱遠有這個設定，畢竟他打扮得實在很像電視里的“偶像練習生”，魯姨更是絲毫沒意識到拉他上場有什么不妥。

然而夏季風明白，杜忱遠會在這里，純屬意外。

她盯著已經遞到男孩面前的無線麥克風，嚴重懷疑魯姨指甲縫里有雞腿腌料的味兒。

杜忱遠輕聲問：“需要唱歌？”

她想解釋并不在他的職責內，可還沒開口就被打斷。

“你倆就唱小夏平時唱得最多的《歌唱祖國》吧?！濒斠贪汛黉N立牌往旁邊踹了踹，“小伙子長這么俊，嗯……就是可惜了……”她伸出另只手，猝不及防地從杜忱遠手里接走了他的導盲杖。

塑料筐中的雞腿正在融化，血水順著桌布落在水泥地。她看見杜忱遠摸索著握住麥克風，手指在黑色防噴罩上收緊，就突然想起上周鋼琴基礎課王老師彈的肖邦夜曲，此刻用來形容他，再適合不過。

當悠揚的伴奏合著他略顯謹慎和青澀的聲音傳來，夏季風本能地挺直腰板。那些打工的經驗總讓她的身體比大腦更先進入狀態。她甚至能覺出杜忱遠在音樂中繃緊了肩膀，就像森林中突然被聚光燈照見的鹿。

“哎！”途經的超市主管突然走上前，“帥哥，妹子，你倆分開站站啊，哎對，帥哥往左邊挪兩步。哎，就這樣！完美！”

魯姨手忙腳亂將剛連接上的另外一個麥克風塞到夏季風手中，眼神示意她主管可不能惹，她卻看見杜忱遠被推搡后，不小心撞到了立牌，臉上寫滿恐慌。

人群逐漸聚集，顏色艷壓群芳的沖鋒衣大媽，拎著茶杯的的大爺，皆跟著節奏直點頭。也不知是誰碰倒了試吃臺的醬，害得魯姨和蘇玲玲一陣忙亂。

她因為分心，吼出歌詞時破了音，余光瞥見杜忱遠，他整個人就像與這個世界隔著層膜，那和聲如初春溪水，將她破音的副歌托住。誰知一個年輕女孩，突然尖叫著往他手里塞傳單，他下意識后退，腰撞上了雞腿包裝。肉眼可見的窘迫，夏季風忙上前拍住他的肩膀：

“抱歉抱歉，別緊張，我就在你旁邊，沒事兒的！”

促銷結束，夕陽漫過超市冷庫外走廊上的大玻璃窗，黑夜也即將拉開幕布，夏季風蹲在地上找第四遍，終于確定那根表面有著漂亮光澤的盲杖消失了。魯姨尷尬地直搓手：

“我確實是放在那兒了…千真萬確啊…怎么會有人連盲杖也偷啊！”

她看著正站一旁低著頭的杜忱遠，愧疚，歉意復雜的情緒一股腦涌上心頭。

“真對不起，杜忱遠，你的盲杖找不到了。不過我一定會賠償新的給你。”她扯下油漬斑斑的圍裙。

“沒事，不用?！倍懦肋h拒絕了，他指尖擦過表盤，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飯前就結束了當天的促銷，時間比往常要早……因為……賣的有點快，斷貨了。夏季風同唐姐告別時，雖有不舍……卻別無選擇，當唐姐擁抱過她，一切也算是盡在不言中。

更新時間：2025-05-04 23:18: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