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在馬車玻璃上蜿蜒成溪，艾琳·蘭開斯特攥緊膝頭的綢傘。
父親昨日在書房里踱步的身影又浮現在眼前，水晶吊燈在他灰白鬢角投下細碎的光斑。
"橡樹莊園的修繕費..."他沙啞的聲音被壁爐里木柴的爆裂聲吞沒，
"或許該考慮縮減夏季的舞會開支。"馬車突然急停，艾琳的額頭撞在桃花心木窗框上。
透過朦朧雨幕，她看見一匹驚馬人立而起，騎手黑色斗篷在風中獵獵翻卷。車夫正欲咒罵，
那人已翻身下馬，銀馬刺磕在青石路上濺起火星。"需要幫忙嗎？"低沉的男聲穿透雨簾。
艾琳這才發現車輪深陷泥沼，雨水正順著那人高挺的鼻梁滑落，
在他金絲刺繡的領巾上洇出深色痕跡。"蒙克頓公爵！"車夫慌忙脫帽行禮。
艾琳的手指在裙褶間收緊，原來這就是傳聞中那個買下整個肯辛頓街區的暴發戶。
此刻他濕透的白襯衫緊貼胸膛，
完全不像《泰晤士報》社會版插畫里那個永遠戴著單片眼鏡的傲慢形象。
公爵將韁繩拋給隨從，徑自走到車輪前。當他彎腰時，
艾琳看見他后頸有道淡粉色傷疤蜿蜒進衣領。"勞駕。"他突然抬頭，
灰眼睛像暴風雨前的海面，"能否請小姐移步？"艾琳提著裙裾踏入泥濘時，
嗅到他身上混著雪松與鐵銹的古怪氣息。公爵肩胛骨在濕布料下起伏如鷹翼，
隨著他猛然發力，馬車發出呻吟脫離泥坑。雨水順著他的下頜滴在艾琳的手背，滾燙得驚人。
"看來您習慣用蠻力解決問題。"她抽出繡著紫羅蘭的手帕，公爵卻已翻身上馬。
驚雷劈開鉛灰云層，艾琳突然看清他握著馬鞭的左手缺了無名指第一節。當晚的舞會上，
艾琳在旋轉的裙擺間又聞到雪松香。蒙克頓公爵站在鍍金廊柱旁，
戴著麂皮手套的左手托著香檳杯，仿佛白天的偶遇從未發生。當母親拽著她穿過人群時，
艾琳聽見他用德語低聲說："...倫敦交易所的銅價會暴跌，
通知施耐德先生做空...""這是小女艾琳。"母親的聲音像浸了蜜的檸檬片。
公爵執起她的手時，手套粗糙的縫合線擦過她的指節。他行禮時背脊挺得筆直，
仿佛有根鋼索從尾椎直貫后頸。"聽說您今天表演了英雄救美。
"某位子爵千金用孔雀羽扇掩著嘴笑，"真是浪漫的邂逅呢。
"公爵的視線掠過艾琳發間的珍珠簪："我從不做虧本買賣。
"他無名指殘缺的位置在手套下微微凹陷，
"就像我不會投資即將破產的紡織廠——蘭開斯特小姐，您父親上周遞來的企劃書，
還欠缺些說服力。"水晶吊燈突然刺得人眼疼。艾琳感覺裙撐里的鯨骨在收緊，
耳邊響起父親在書房里的嘆息："銀行給的期限...只剩六周了..."她揚起頭，
看見公爵領針上的獵豹正齜著鉆石利齒。"您如何判斷虧本與否？"她聽見自己說，
"靠殘缺的手指算命？"舞池突然寂靜。公爵的瞳孔收縮成冰冷的銀灰，
艾琳這才注意到他眼尾有道細疤沒入鬢角。樂師的小提琴走了調，
某個淑女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打滑。當公爵突然笑起來時，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有趣。
"他摘下右手手套，露出虎口處燙傷的月牙形疤痕，"這個是在利物浦碼頭被蒸汽閥傷的，
這個——"殘缺的無名指輕輕敲擊香檳杯，"是替我父親擋下破產者的匕首。
"杯壁震顫出細小漣漪，"而今天在雨中，我嗅到了比破產更危險的氣息。"他俯身時，
艾琳看見他領口下隱約的傷疤，像張扭曲的蛛網。"您身上有鐵銹味。
"溫熱的氣息拂過她耳畔，"不是血，是生銹的希望。
"---舞會水晶燈在蒙克頓公爵的銀灰色瞳孔里碎裂成冰棱。艾琳后退半步，
鞋跟撞上身后的大鍵琴踏板，金屬簧片發出凄厲的嗡鳴。
母親涂著玫瑰香膏的手突然鉗住她的手腕，指甲在薄紗手套下掐出月牙痕。"失陪。
"公爵的麂皮手套重新覆上殘缺的手指，
轉身時軍裝式禮服的金穗掃過艾琳裙擺上的紫羅蘭花蕊。
她注視著他走向證券交易所主席的背影，
突然發現他左腿微跛——這個細節從未出現在《旁觀者》周刊的漫畫里。次日清晨，
艾琳在賬房核對庫存清單時找到了鐵銹味的來源。生銹的紡織機齒輪堆積在橡木箱里，
像被剖開的機械內臟。父親用紅墨水在賬簿上畫了二十七道豎線，每道代表五十英鎊的債務。
"有位先生送來這個。"女仆捧著黑檀木匣的手指在顫抖。艾琳掀開天鵝絨襯墊，
黃銅齒輪在晨光中泛著蜂蜜般的光澤——這是最新式紡織機的核心部件，
市價抵得上整季的棉花收成。匣底壓著張燙金名片，邊緣沾著雪松香。艾琳將名片湊近燭火，
發現「蒙克頓」的字母「O」內側有細小的鋸齒，
正是《泰晤士報》金融版報道過的防偽標記。"他說什么？
"艾琳聽見自己心跳震得紙頁沙沙作響。"只說...說小姐昨天掉了手帕。
"艾琳沖向梳妝臺，繡著紫羅蘭的絲帕果然不翼而飛。
當她打開琺瑯首飾盒準備取出珍珠簪比對時，
一枚孔雀石袖扣正躺在天鵝絨墊上幽幽發光——與公爵昨晚佩戴的完全一致。雨又下了起來。
艾琳裹著父親的舊獵裝翻過莊園東墻，泥點濺在襯裙上像凝固的血。
肯辛頓街七號的鑄鐵大門爬滿毒芹藤，當她叩響門環時，驚飛的黑烏鴉抖落一片帶露的羽毛。
開門的管家領口別著枚奇特的徽章：銜尾蛇纏繞的紡錘。"公爵在溫室。
"他凹陷的眼窩里盛滿雨水，"他說若是穿獵裝的淑女來訪，就帶她去玫瑰園。
"玻璃穹頂下的熱浪裹著鴉片酊的氣息撲面而來。艾琳看見蒙克頓公爵站在血紅色玫瑰叢中，
白襯衫袖管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猙獰的燒傷疤痕。他正用殘缺的左手修剪花枝，
銀剪刀開合時發出骨骼摩擦的脆響。"您偷了我的手帕。"艾琳的聲音驚起一群藍翅蝶。
公爵從枝條間抬起灰眼睛，睫毛上沾著磷粉般閃爍的花粉。"而您偷看了我的企劃書。
"他剪下一朵畸形玫瑰，斷莖滴落的汁液像融化的翡翠，"令尊把文件忘在俱樂部那天，
有位戴紫羅蘭發網的女士在閱覽室待到打烊。"艾琳的耳垂突然灼痛，
那日偽裝用的黑紗此刻正塞在她獵裝口袋里。公爵忽然逼近，她后背貼上滾燙的玻璃幕墻，
蒸汽在皮膚上凝成水珠。"倫敦交易所明天開盤時，"他殘缺的無名指撫過玫瑰花瓣，
鮮血從指腹滲出，"做空銅價能賺七萬英鎊。"染血的花莖被塞進艾琳掌心，
"恰好夠贖回您抵押給蘇格蘭銀行的藍寶石項鏈。"雷聲在玻璃穹頂炸裂，
艾琳發現那些玫瑰的刺都被細心地裹上了銀箔。公爵轉身時，
她看見他后頸的傷疤在蒸汽里泛著珍珠母的光澤——和童年時在碼頭見過的，
那個拖著斷腿搬運棉包的男孩一模一樣。---證券交易所的大理石柱在晨霧中滲出冷汗。
艾琳攥著孔雀石袖扣站在廊柱陰影里，父親的金懷表在掌心刻出紅痕。當鐘樓敲響九下，
穿猩紅馬甲的報童突然尖叫著沖過廣場："康沃爾銅礦透水！全線暴跌！
"人群化作沸騰的瀝青涌向交易大廳。艾琳被擠到玻璃天窗下，
看見蒙克頓公爵正倚在二樓的黃銅欄桿上。他今天戴著銀灰色領帶，
像把出鞘的軍刀抵在喉結下方。當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時，
他舉起香檳杯朝東南方示意——蘇格蘭銀行的金色招牌正在那里淌著血。
經紀人辦公室彌漫著雪茄與恐慌的氣息。"蘭開斯特小姐。"禿鷲般的老職員推來羊皮紙，
"按今晨銅價，您做空的七萬英鎊..."羽毛筆在墨水瓶里痙攣，
"需要蒙克頓公爵的印章確認。"青銅門突然被颶風撞開。艾琳聞到了雪松香，
公爵的銀手杖正碾碎地上的玻璃碎片。"且慢。"他將一沓電報扔在桌面，
墨跡未干的紙頁露出"礦井暴動"的字樣，"現在平倉只能贖回本金。"窗外的雨斜射進來，
艾琳發現公爵左手的繃帶滲出血跡——今早《金融時報》刊登了蒙克頓集團鎮壓罷工的照片。
"您早知道礦工會送命。"她按住顫抖的羊皮紙，墨跡暈染成康沃爾郡的海圖。
公爵用殘缺的手指撫過電報，血珠在"十二人失蹤"上拓出指紋。
"三年前這些人在我的碼頭鬧事。"他掀開袖口，露出腕部蚯蚓狀的疤痕，
"用燒紅的鐵鉤扯下過磅員的耳朵。"交易大廳突然爆發出野獸般的嚎叫。
銅價牌像斷頭臺的鍘刀急速墜落，艾琳的倒影在公爵的銀領夾上扭曲成陌生的模樣。
"現在平倉，"他的呼吸帶著嗎啡的氣息，"能賺十五萬英鎊。"老職員的算盤珠迸裂一地。
艾琳看見公爵瞳孔里浮現出碼頭少年的幻影：199磅的棉包正壓彎他流血的脊梁，
監工的皮鞭在蒸汽里甩出彩虹。"夠買下整個蘭開斯特莊園。
"他的銀手杖戳中她裙擺上的泥點——暴雨那日的證據。"或者重建紡織廠孤兒院？
"艾琳抽出浸透煤灰的賬本，最后一頁貼著剪報：1882年碼頭火災收養名單。
公爵的名字"愛德華·蒙克頓"下方，有道顫抖的墨水劃痕直指"艾琳·蘭開斯特基金會"。
鐘擺突然停滯。公爵的喉結在銀領帶下滾動，像吞下獵物的蛇。
他扯開領口露出鎖骨間的烙印——羅馬數字Ⅶ，艾琳在孤兒院賬目上見過同樣的標記，
第七批蒸汽機童工編號。"十五萬可以贖回你的項鏈。"他的手套裂開蛛網紋路，
更新時間：2025-05-04 22:1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