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雪花無聲地飄落,覆蓋在少女單薄的肩頭。云昭站在懸崖邊,雙手緊握木劍,
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連續三個時辰的揮劍訓練讓她的手掌皮開肉綻,
鮮血順著劍柄滴落在雪地上,綻開一朵朵暗紅的花。"手腕再低三分。
"謝無塵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冷得像這臘月的風。黑衣劍客倚在一棵老梅樹下,
黑色斗篷上積了薄薄一層雪,仿佛與陰影融為一體。只有那雙眼睛,
在斗篷的陰影下閃著狼一般的光。云昭沒有回答,只是調整姿勢,再次揮劍。木劍劃破空氣,
發出沉悶的聲響。她的手臂已經麻木,但心中的火焰卻越燒越旺。"錯了。
"謝無塵的劍鞘突然壓在少女肩上,力道大得讓她膝蓋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劍不是這樣用的。"劇痛從肩膀炸開,云昭咬緊下唇,直到嘗到血腥味。這一年來,
她太熟悉這種疼痛了——瀑布下練劍被激流沖倒時,懸崖邊練習平衡跌落時,
還有每次錯誤動作后謝無塵毫不留情的懲戒。"再來。"少女調整呼吸,重新舉起木劍。
謝無塵看著眼前倔強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這個自稱"蘇芷"的女子,
身上有太多謎團。她的劍招里藏著云國皇族特有的"回風舞柳"起手式,
她的眼神里燃燒著只有亡國之人才有的仇恨之火。"今日到此為止。"謝無塵突然道,
"明日寅時,瀑布下見。"云昭點點頭,將木劍插在雪地里,開始解纏在手掌上的染血布條。
雪落在傷口上,融化成淡紅色的水珠,刺痛讓她微微皺眉,但她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黑衣劍客拋來一個粗瓷瓶:"金瘡藥。"少女接住,輕聲道謝。她看著謝無塵離去的背影,
黑色斗篷在風雪中翻飛,很快消失在茫茫白色中。回到山腳下的茅屋,天已黑透。
云昭點燃油燈,昏黃的光線里,她解開層層包扎,露出血肉模糊的手掌。藥粉撒在傷口上,
火焰灼燒般的疼痛讓她眼前發黑,但她只是咬緊牙關,連一聲悶哼都沒有。"蘇姑娘?
"門外響起輕叩聲。是隔壁的張嬸,給她送來了熱粥和腌菜。
少女迅速套上繡娘常穿的藕荷色衫子,將染血的練功服踢到床下,
才開門露出溫婉笑容:"勞煩張嬸了。""哎喲,手怎么傷成這樣?"張嬸驚呼,
看著云昭纏著紗布的手掌。"繡繃子斷了,木刺扎的。"少女低頭作羞澀狀,
與白日里那個在雪中揮劍的狠厲女子判若兩人。送走張嬸,云昭閂上門,
從床板暗格取出一個油布包。展開后,里面是一塊殘缺的龍紋玉璧——云國傳國玉璽的一角,
以及一卷寫有三個人名的絹帛。趙戟、周閻、杜伏威。她的指尖輕輕撫過。
絹帛上已經用針扎了二十七個正字,一百三十五道刻痕。每一道都代表了她對他們的恨意。
云昭脫下衣衫,銅鏡映出她遍布傷疤的軀體。左肋那道最長的疤是趙戟留下的,
當時他的劍尖再進半寸就能要她的命。右肩的箭傷來自杜伏威的親兵,
而腰側的燙傷...她閉了閉眼,那是周閻將燒紅的烙鐵按在她母后背上時,
她撲上去阻攔的結果。窗外傳來三聲鴉叫。少女迅速吹滅燈,從后窗翻出。三里外的破廟里,
謝無塵正在磨劍"今晚學什么?"云昭單膝跪地。"殺人。"黑衣劍客拋來一把真劍。
月光下,兩人交手三十回合。少女的虎口被震裂,血順著劍柄流到劍鍔上。
謝無塵的斗篷被劃開一道口子,他反而笑了:"進步不小。""還差得遠。
"云昭抹去嘴角的血。比起那夜趙戟的劍光,她還太慢。
謝無塵突然劍指少女咽喉:"為何學劍?""報仇。"少女不閃不避。"仇人是誰?
""所有毀我故國之人。"劍尖又進半寸,刺破皮膚。
謝無塵的眼睛在陰影中如狼般發亮:"云昭公主?"云昭渾身血液凝固。三年隱姓埋名,
連繡坊里最親近的姐妹都只知她是家道中落的蘇芷。"師尊早就知道?""從你握劍的姿勢。
"謝無塵收劍入鞘,"云國皇族的'回風舞柳'起手式,我殺過太多用這招的人。
"少女握劍的手微微發抖。月光照在謝無塵的側臉上,
那道從額角延伸到下頜的傷疤泛著青光。她突然想起,三年前母后臨終時塞給她的紙條上,
除了逃生路線,還寫著一個名字..."謝將軍。"云昭緩緩跪下,"母后說,
若找到'疤面鬼劍',就告訴他...云渡川的桃花開了。"謝無塵如遭雷擊。
長劍當啷落地,他踉蹌后退兩步,撞碎了供桌。原來傳聞中叛國投敵的先鋒將軍,
竟是母后的暗棋。云昭看著他顫抖的手,
忽然明白為何他總在醉酒后重復同一句話:"劍法無情,人有情。""從明日開始,
"謝無塵撿起劍,聲音嘶啞,"我教你'葬雪十三式'。""趙戟的成名劍法?
"少女猛地抬頭。"也是他的催命符。"謝無塵冷笑,"每一式都有破綻,
只有使劍的人才知道。"回茅屋的路上,雪停了。云昭摸著手臂上新添的傷口,
想起謝無塵最后說的話:"公主,劍能殺人,也能殺心。你確定要走這條路?
"她望向北方——那里曾是她的故國,如今只剩焦土。衣袖里,玉璽殘角硌得皮肉生疼。
"師尊,雪化了之后..."少女對著虛空輕聲道,"我想去皇陵看看。"鴉群驚飛,
月光如劍。2雪化后的第七日,云昭換上粗布短打,將長發束成男子發髻,
腰佩謝無塵贈她的青鋼劍,獨自前往云國皇陵。皇陵早已被焚毀,斷壁殘垣間雜草叢生。
曾經的白玉階碎成齏粉,金漆盤龍柱倒伏在泥濘里,而父皇的陵墓……被掘開了。棺槨破碎,
尸骨無存。少女跪在泥水中,指尖觸碰棺木上深深的劍痕——是趙戟的"葬雪十三式",
最后一劍"雪葬山河",專斬頭顱。"他們連死人都怕。"身后傳來謝無塵的聲音。
他今日未戴斗笠,疤痕猙獰的臉上帶著罕見的肅殺,"趙戟親自帶人掘的陵,
取走了先帝的頭骨,說是要鎮在周閻的帥府門前。"云昭閉了閉眼,再睜開時,
眼底只剩寒冰。"師尊,葬雪十三式的破綻……在哪兒?"謝無塵沉默片刻,忽然拔劍。
"看好了。"他的劍勢如風雪驟起,十三式連環斬出,
最后一劍"雪葬山河"劈向殘碑——卻在劍鋒即將觸及石碑的剎那,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滯。
"就是這一瞬。"他收劍,"趙戟年輕時左腕中過毒箭,筋骨受損,
所以他的第十三式……永遠慢半分。"云昭緩緩起身,拔劍。一遍,兩遍,
三遍……直到暮色四合,少女的劍終于精準刺入那一瞬的破綻,
青鋼劍尖"叮"的一聲點在石碑上,裂紋如蛛網般蔓延。謝無塵點頭:"可以了。
"少女收劍入鞘,從懷中取出那角傳國玉璽,將它深深埋入父皇陵前的泥土中。
"待我斬下趙戟的頭顱,再將它挖出來。"謝無塵看著她,忽然道:"你確定要親手殺他?
""是。""即便代價是……你也變成和他一樣的怪物?"云昭笑了,
指尖撫過劍柄上的刻痕——一百三十五道,還差得遠。"師尊,我早就是怪物了。
"3春去秋來,云昭在繡坊的活計越發精細,甚至引得城中貴女爭相訂購。沒人知道,
她們華美嫁衣上的金線鴛鴦,是她用握劍的手一針一線繡出來的。而夜晚,少女換上黑衣,
蒙面潛入各處府邸——不是殺人,只是"看"。看趙戟在庭院里練劍,
看周閻在書房批閱軍報,看杜伏威在宴席上灌醉自己……她記住他們的習慣、弱點,
甚至……恐懼。趙戟怕黑,夜里寢殿必點長明燈;周閻有頭風病,
案頭永遠備著鎮痛藥;杜伏威貪杯,醉酒后總會念叨一句"云國的血……太黏了"。
謝無塵說,刺客殺人只需一瞬,但真正的復仇,是讓仇人知道自己為何而死。所以,
云昭在等。等一個最適合的時機。冬至那夜,大雪封山。謝無塵罕見地喝醉了,
他靠在破廟的殘佛旁,劍橫膝上,低啞地哼著一支云國民謠。云昭坐在火堆旁擦拭長劍,
忽然聽他道:"公主,若你復仇之后還活著……想做什么?"少女一怔。復仇之后?
這個問題,她從未想過。"或許……找個地方,開間繡坊?"她輕聲道。謝無塵笑了,
笑聲蒼涼:"撒謊。"云昭不語。火堆噼啪作響,許久,
他低聲道:"云渡川的桃花……其實早就枯死了。"少女握劍的手一緊。"我知道。
"那夜之后,謝無塵消失了。只留下一把劍,和一張字條——"葬雪十三式,再無破綻。
"3三年蟄伏,終至收網之時。趙戟的五十大壽宴上,云昭扮作舞姬混入府中。
她穿著緋紅舞衣,面上罩著輕紗,腰間暗藏軟劍。琵琶聲起,水袖翻飛,
她在鼓點最急時拔劍——一劍,刺穿趙戟的左腕。二劍,挑斷他的腳筋。
第三劍……"這一式,叫'雪葬山河'。"云昭貼在他耳邊,輕聲道,
"但破綻……我幫你補上了。"劍光如雪,頭顱落地。滿座皆驚,而少女已躍上高墻,
回望那片血色狼藉。周閻在怒吼,杜伏威在逃竄……但沒關系。他們很快也會見到她。
風雪中,云昭摘下面紗,露出云昭公主真正的笑容。"下一個。
"周閻的頭風病越來越嚴重了。自從趙戟死在壽宴上,
這位曾經不可一世的鎮北將軍便夜不能寐。案頭堆滿的鎮痛藥瓶反射著燭光,
像一排排沉默的墓碑。他顫抖的手抓起藥丸吞下,喉結滾動,
卻壓不住太陽穴處突突跳動的疼痛。"將軍,該換藥了。"親兵捧著新熬的藥湯站在門外。
周閻猛地抬頭,眼中血絲密布:"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藥碗摔在地上,
褐色的藥汁濺在親兵靴面上。親兵倉皇退出,
卻沒看見周閻盯著地上的藥漬漸漸變成血色——那是他幻覺中的云國戰俘的血,
三年前被他下令坑殺的三千降卒的血。窗外,一片枯葉飄落在窗欞上。
葉子背面沾著極細的白色粉末,隨風散入室內。"如夢令,無色無味,初時如尋常頭痛,
繼而幻象叢生,最終瘋癲至死。"云昭站在繡坊二樓,指尖輕撫繃架上的錦緞。
金線在日光下閃爍,勾勒出一只展翅雄鷹的輪廓。這是周閻三日后要在演武大典上穿的禮服,
他特意要求繡上鷹紋——這個曾經被云昭父皇賜給云國最勇猛將士的圖騰。"蘇姑娘,
周府的管家又催問了。"青棠推門進來,手里捧著一盒新到的絲線。
這個十六歲的丫頭是云昭兩年前從人牙子手里救下的,如今是繡坊最靈巧的繡娘,
也是唯一知道云昭身份的人。云昭接過絲線,取出一根金線對著光看了看:"告訴他,
明日就能完工。""姑娘真要..."青棠的聲音低下去,
眼睛瞥向繃架旁那枚泛著藍光的細針。云昭微笑,將金線穿過針眼:"你看這鷹眼,
是不是少了點神采?"針尖刺入錦緞的瞬間,青棠打了個寒顫。
她永遠不會習慣這樣的云昭——白日里是溫婉細致的繡娘蘇芷,夜晚卻成了索命的女羅剎。
夜深人靜時,云昭取出暗格中的小瓷瓶。瓶中液體如清水,
卻能讓一頭壯牛在十步內倒地抽搐。她用銀簪蘸取少許,輕輕點在繡好的鷹目處。
金線吸收毒液后色澤更亮,任誰也看不出異樣。"大功告成。
"少女撫平錦袍上最后一道褶皺,鷹眼在燭光下炯炯有神,藏著致命的殺機。
4周閻開始看見"鬼"了。先是趙戟血淋淋的頭顱滾到他床前,
再是那些被他坑殺的云國降卒從地底爬出,圍著他的床榻哀嚎。醫官們束手無策,
只能加大鎮痛藥的劑量。"將軍,您該休息了。"副將看著周閻青黑的眼圈,小心翼翼道。
周閻猛地抓住副將的衣襟:"查!給我查最近所有接觸過本將軍的人!
特別是...繡坊的人!"副將愕然:"將軍懷疑...蘇繡娘?
她可是為您繡了三年衣物啊。""云昭公主最擅女紅..."周閻喃喃自語,隨即又搖頭,
"不,那丫頭太年輕,不可能是..."他的話戛然而止。窗外,一只烏鴉落在枝頭,
血紅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演武當日,烈日灼人。云昭混在圍觀百姓中,
看周閻穿著她親手繡制的錦袍登上點將臺。將軍臉色慘白,卻強撐著挺直腰背。
陽光照在鷹紋上,金線反射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今日,本將要親自演示破云劍法!
"周閻高聲宣布,聲音卻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他拔劍出鞘,劍鋒在陽光下劃出一道銀弧。
就在他揮劍轉身的瞬間,錦袍后領處的鷹目金線輕輕擦過他后頸的皮膚。
周閻的動作突然僵住了。臺下將士們看見他們的將軍面色驟變,皮膚下的血管如蛛網般凸起,
泛著詭異的青黑色。"將...將軍?"副將上前一步。周閻的嘴唇顫抖著,目光越過人群,
直直看向云昭的方向。他的瞳孔擴散,仿佛看見了最可怕的景象。
"云...昭..."他嘶啞地擠出兩個字,手中長劍當啷落地。在眾人驚呼聲中,
這位鎮北將軍如朽木般轟然倒下,七竅流出黑血。人群大亂。云昭轉身離去,
袖中滑落一個小瓷瓶,滾入路邊的排水溝。
瓶底刻著一個小小的云紋——那是云昭母后當年裝胭脂的瓶子。
"周閻暴斃"的消息如野火傳遍全城。云昭坐在繡坊后院,聽著街上報童的吆喝,
手中針線不停。這是一件素白襦裙,給城南李員外家的小姐準備的嫁衣。"姑娘!
"青棠慌慌張張跑進來,"官府來人了!說要查周將軍死因!
"云昭平靜地咬斷線頭:"讓他們查。"官兵闖進繡坊時,少女正捧著繡繃給牡丹花點蕊。
為首的捕快一把奪過繃架,粗暴地檢查每一寸繡品。"大人,這是做什么?"云昭佯裝驚慌,
手指微微發抖——恰到好處地表現一個受驚繡娘的反應。
捕快盯著少女的眼睛:"周將軍死前穿的錦袍,是你繡的?""是民女繡的。"云昭低頭,
"有什么問題嗎?""將軍是中毒身亡!"捕快厲聲道,"袍子上可有古怪?
"云昭適時地紅了眼眶:"大人明鑒,那錦袍經手多人,
民女只負責刺繡...周將軍待民女不薄,怎會..."捕快狐疑地打量少女許久,
最終揮手讓人帶走那件未完工的嫁衣作為證物。他們永遠不會發現,
真正的毒藥早已隨周閻的尸體一起化為灰燼。待官兵離去,
青棠癱坐在門檻上:"嚇死我了..."云昭拍拍她的肩,
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送去城北當鋪,給掌柜的。"信中沒有一字,
更新時間:2025-05-04 21:0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