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季臨川站在美術館三樓落地窗前,指尖的煙在暮色中明明滅滅。
五月的風裹挾著梧桐絮從半開的窗戶鉆進來,有幾片沾在他深灰色亞麻襯衫的袖口。
他低頭撣了撣,目光卻不經意間被樓下庭院中一個身影吸引。那是個女人,
穿著象牙白的亞麻連衣裙,站在庭院中央的青銅雕塑旁。從季臨川的角度,
只能看見她纖細的脖頸和盤起的黑發,在夕陽下泛著微光。她仰頭看著雕塑,
姿態中有種奇特的靜止感,仿佛她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季老師,模特已經到了。
"助理小林在畫室門口輕聲提醒。季臨川掐滅煙,最后看了一眼庭院中的身影,
轉身走進畫室。畫室里已經坐了十二個學生,都是美院油畫系的高材生,
此刻卻都緊張地擺弄著畫具,空氣中彌漫著松節油和期待混合的氣味。"今天畫人體寫生。
"季臨川走到自己的畫架前,聲音低沉,"記住,不要只畫你們看到的,要畫你們感受到的。
"門再次打開,模特走了進來。季臨川正在調色,沒有抬頭,直到聽見學生們輕微的吸氣聲。
他抬眼,然后手中的調色刀頓在了半空。是她。庭院中的女人。
此刻她穿著美術館提供的白色浴袍,赤足站在畫室中央的地毯上。
她的面容比季臨川想象的更加精致——不是那種世俗的美麗,而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質感,
像是被晨霧籠罩的遠山。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大而深邃,眼尾微微上揚,
瞳仁黑得幾乎看不到邊界。"虞清歡。"她自我介紹,聲音出人意料地低沉,"今天的模特。
"季臨川注意到她說"今天的模特"時嘴角有一絲幾不可見的自嘲。他放下調色刀,
微微頷首:"季臨川。""我知道。"虞清歡說,眼神掃過他畫架上未完成的風景畫,
"《荒原》系列的作者。"畫室里安靜得能聽見鉛筆在紙上摩擦的聲音。季臨川挑了挑眉,
很少有人能一眼認出他的風格,特別是他近年來的作品越來越少公開展出。虞清歡解開浴袍,
動作從容得像是在自己臥室。浴袍滑落在地,她像一尊希臘雕像般站在眾人面前。
季臨川聽見幾個學生屏住了呼吸——她的身體確實像雕塑,每一處曲線都恰到好處,
皮膚在頂燈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但最令人移不開視線的,
是她鎖骨下方一道長約十厘米的疤痕,像一道閃電般破壞了完美的畫面。"需要擺什么姿勢?
"虞清歡問,目光直視季臨川。季臨川走近她,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梔子花香。
他繞著她緩緩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她右側:"側臥吧,在臺子上。"虞清歡順從地躺下,
右臂枕在頭下,左腿微微曲起。這個姿勢讓她的脊椎呈現出一道優美的S型,
那道疤痕則完全暴露在燈光下。季臨川回到畫架前,拿起炭筆,卻遲遲沒有落下。
他發現自己無法像往常一樣將眼前的軀體僅僅視為一個繪畫對象。那道疤痕下似乎藏著故事,
而虞清歡的眼神——即使在扮演模特時——也帶著一種審視,仿佛她才是觀察者。
"不要畫得太完美。"季臨川突然對學生說,"完美是藝術最大的敵人。
"兩小時的課程結束,學生們陸續離開。
季臨川站在自己的畫作前皺眉——他很少在課堂上親自作畫,
今天卻鬼使神差地完成了一幅半身像。畫中的虞清歡眼神迷離,嘴唇微張,
那道疤痕被他用深紅色點綴,像是雪地里的一滴血。"可以看看嗎?"季臨川轉身,
虞清歡已經穿好浴袍,站在他身后。她的頭發散開了,黑發如瀑垂到腰間。"請便。
"季臨川讓開一步。虞清歡凝視著畫作,久久不語。
季臨川注意到她的睫毛在燈光下投下細密的陰影,鼻梁上有一顆幾乎看不見的小痣。
"你畫得不像我。"她最后說。"是嗎?""你畫的是你想看到的我。"虞清歡抬頭,
黑眸直視他,"而不是真實的我。"季臨川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他伸手去拿畫架旁的煙,
卻不小心碰倒了松節油瓶子。液體灑在畫作一角,迅速暈染開來。
虞清歡迅速抓起一塊抹布按在污漬上,兩人的手指在畫布上方短暫相觸。
季臨川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清她的眼睛——那里面不是純黑,而是極深的褐色,
瞳孔周圍有一圈金色的光暈,像是被陽光穿透的琥珀。"抱歉。"他收回手,
聲音比平時低了一度。虞清歡搖搖頭,繼續擦拭畫作,但污漬已經滲入顏料。"毀了。
"她輕聲說。"沒關系。"季臨川從抽屜里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如果你有興趣,
可以來我的私人畫室。報酬是這里的三倍。"虞清歡接過名片,
指尖在他手心里輕輕劃過:"為什么?""你是個好模特。"季臨川說,
然后鬼使神差地補充道,"而且我想畫真實的你。"虞清歡笑了,
這是季臨川第一次看見她笑,眼角浮現出細小的紋路:"季先生,真實往往不如想象美好。
""我賭得起。"季臨川說。虞清歡將名片放進浴袍口袋,轉身走向更衣室。在門口,
她停下腳步,沒有回頭:"明天下午三點,我有空。"門關上了,季臨川站在原地,
聞著空氣中殘留的梔子花香。他低頭看著自己的畫作,污漬正好暈染在虞清歡心臟的位置,
像一朵盛開的花。第二天下午兩點四十五分,季臨川站在自己畫室的落地窗前,
第三次調整窗簾的角度。畫室位于城郊一棟老式公寓的頂層,原本是工業廠房,
被他改造成了生活和工作的空間。陽光透過高窗斜斜地照進來,
在木地板上投下幾何形的光斑。門鈴準時在三點響起。季臨川打開門,虞清歡站在門外,
這次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頭發松松地扎在腦后。她手里拎著一個帆布包,
看起來像個普通的大學生,只有那雙眼睛依然神秘莫測。"你找到這里很容易。
"季臨川側身讓她進來。虞清歡環顧四周,
目光掃過墻上未完成的畫作、堆滿顏料的工作臺和角落里的小型雕塑:"你一個人???
""嗯。"季臨川帶她走到畫室中央,"喝點什么?咖啡還是茶?""水就好。
"虞清歡放下包,走到一面被黑布遮蓋的畫架前,"這是?
"季臨川倒了兩杯冰水:"新作品,還沒完成。"虞清歡伸手想掀開黑布,
季臨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別。"兩人都愣住了。季臨川立刻松開手,
但已經感受到她手腕上脈搏的跳動,快而輕,像受驚的小鳥。"抱歉。"他說,
"那幅畫...不太適合現在看。"虞清歡揉了揉手腕,
出人意料地笑了:"藝術家的小秘密?""算是吧。"季臨川遞給她一杯水,"準備好了嗎?
"虞清歡喝了一口水,然后放下杯子,直接脫掉了T恤和牛仔褲。這次她沒有穿任何浴袍,
只穿著簡單的白色內衣。季臨川呼吸一滯——日光下的她比在美術館燈光下更加真實,
皮膚上有細小的痣和幾乎看不見的絨毛,腰側有一塊青色的胎記,形狀像一片落葉。
"今天想畫什么?"她問,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季臨川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走向畫架:"坐在窗邊那把椅子上吧,側對著光。"虞清歡順從地坐下,
陽光透過窗戶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季臨川開始素描,炭筆在紙上沙沙作響。
畫室里安靜得只有筆觸的聲音和兩人的呼吸。"你經常做模特嗎?"半小時后,
季臨川打破沉默。虞清歡的眼睛望著窗外:"不算經常。""為什么選擇做這個?""錢。
"她簡短地回答,然后補充,"還有自由。"季臨川點點頭,沒有追問。他換了一支筆,
開始勾勒她鎖骨下的疤痕:"這個是怎么來的?
"虞清歡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事故。""疼嗎?""當時疼。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疤痕,"現在只是記憶。"季臨川放下筆,走到她面前。
虞清歡抬頭看他,陽光在她的瞳孔中點燃金色的火花。季臨川伸手,
指尖在距離她鎖骨幾厘米處停?。?可以嗎?"虞清歡微微頷首。
季臨川的指尖輕輕觸碰那道疤痕,感受到皮膚下輕微的起伏。虞清歡的呼吸變得急促,
但她的眼睛始終直視著他。"像一道閃電。"季臨川低聲說。"還是像一道裂縫?
"虞清歡反問。季臨川收回手:"取決于從哪邊看。"他回到畫架前繼續作畫,
但心境已經不同。虞清歡不再只是一個模特,她身上的每一處痕跡都在講述故事,
而他迫切地想讀懂這些故事。三小時后,畫作完成了大半。季臨川放下畫筆,
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休息一下吧。"虞清歡伸展了一下身體,走到畫前觀看。
這次季臨川畫的是全身像,但重點不是她的身體,而是光影在她皮膚上流動的方式。
畫中的她看起來既真實又虛幻,仿佛隨時會融化在陽光里。"喜歡嗎?"季臨川問。
虞清歡沒有立即回答。她走到工作臺前,拿起一塊赭石色的顏料,
用手指輕輕揉搓:"你用的顏色很特別。""自己調的。"季臨川站到她身邊,
"每種顏色都有它的溫度。"虞清歡突然轉向他,
手指上的顏料蹭到了他的白襯衫袖口:"哦,抱歉。"季臨川抓住她的手:"沒關系。
"他沒有立即松開,而是用拇指輕輕擦過她的指尖,將顏料暈開,"看,
像不像日落時分的云?"虞清歡的呼吸變得淺而快。季臨川低頭,
發現她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扇形的陰影,嘴唇因為長時間保持姿勢而有些干燥。
他鬼使神差地向前傾身——窗外突然響起的雷聲驚醒了兩人。季臨川退后一步,
松開她的手:"要下雨了。"虞清歡走到窗邊,天空果然已經烏云密布。
第一滴雨落在玻璃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很快連成一片水簾。"我沒帶傘。
"虞清歡說,聲音里有一絲季臨川讀不懂的情緒。"我可以送你。"季臨川說,
"或者...你可以等雨小一點再走。"虞清歡轉身看他,雨水在窗玻璃上投下流動的影子,
映在她的臉上:"你有晚餐嗎?"季臨川挑眉:"餓了嗎?我可以叫外賣。""我可以做。
"虞清歡走向廚房區域,"如果你有食材的話。"季臨川跟過去,
看著她熟練地檢查冰箱和櫥柜:"你會做飯?""生存技能之一。
"虞清歡拿出幾個雞蛋和蔬菜,"意大利面可以嗎?""當然。"季臨川靠在門框上,
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她的動作流暢而高效,像是做過千百次一樣。陽光已經完全消失了,
廚房里只有一盞暖黃的燈,將她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雨聲成了最好的背景音樂。
季臨川開了一瓶紅酒,兩人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桌旁,看著雨水沖刷城市的夜景。
虞清歡的廚藝出乎意料地好,簡單的食材在她手中變成了美味。"敬藝術。"季臨川舉杯。
"敬真實。"虞清歡輕輕碰杯,紅酒在她的唇上留下一抹暗紅。晚餐后,雨依然沒停。
季臨川找出一把黑傘:"我送你回去吧。"虞清歡站在門口,
雨水在窗外的夜色中織成密網:"其實..."她停頓了一下,"我可以留下。
"季臨川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沙發就可以。"虞清歡補充道,
眼睛卻看著他身后的某幅畫,"如果你不介意。"季臨川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是被黑布遮蓋的那幅畫。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為了那幅畫留下的,對嗎?
"虞清歡沒有否認:"我對秘密總是很好奇。"季臨川走到畫架前,猶豫了一下,
然后掀開了黑布。畫中是一個模糊的女性身影,站在懸崖邊緣,背后是暴風雨前的天空。
雖然只有輪廓,但與虞清歡有幾分神似。"這是..."虞清歡走近畫作。"我夢見的場景。
"季臨川輕聲說,"連續一周了,同一個夢。"虞清歡伸手觸碰畫布上那個身影:"她是誰?
""我不知道。"季臨川誠實地說,"直到今天在美術館看到你。"兩人沉默地站在畫前,
雨聲填補了所有空白。最后虞清歡后退一步:"我該走了。"季臨川拿起傘:"我堅持送你。
"他們共撐一把傘走在雨中,虞清歡指引著方向。她的住處不遠,是一棟普通的公寓樓。
在門口,她轉身面對季臨川:"謝謝今天的...一切。"雨滴從她的發梢滑落,
季臨川忍不住伸手拂去她臉頰上的水珠:"明天還能見到你嗎?
"虞清歡的眼睛在雨中顯得更加深邃:"為什么?""畫還沒完成。"季臨川說,
然后更誠實地說,"我想了解你。"虞清歡微微一笑,
那笑容讓季臨川想起破曉時分的第一縷陽光:"明天下午,老時間。"她轉身走進樓道,
又回頭補充道,"帶上你的夢,季臨川。"季臨川站在雨中,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
他抬頭看向她亮起燈的窗戶,隱約看見一個身影站在簾后。他舉起手揮了揮,
不確定她是否能看見?;丶业穆飞?,雨變小了。季臨川的襯衫濕了大半,但他渾然不覺。
他的腦海中全是虞清歡鎖骨下的那道疤痕,和她看著那幅被遮蓋的畫時眼中的復雜情緒。
他有一種預感,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而前方等待他們的,
可能比任何一幅畫都要復雜、深邃,充滿未知的色彩。
---第二章雨水敲打天窗的聲音成了季臨川畫室的白噪音。他站在調色板前,
將鈷藍與鈦白混合,眼睛卻不時瞟向墻上的時鐘——2:58PM。虞清歡遲到了。
他放下調色刀,走到窗前。五月的雨已經持續了三天,將整個城市浸泡在潮濕中。
樓下街道空無一人,只有積水反射著灰白的天光。門鈴響起時,
季臨川幾乎是小跑著去開的門。虞清歡站在門外,渾身濕透。她沒有打傘,
黑發貼在臉頰和脖頸上,白色棉質襯衫半透明地黏在身上,勾勒出內衣的輪廓。
她的睫毛上掛著水珠,呼吸有些急促。"我跑過來的。"她說,仿佛這是解釋。
季臨川側身讓她進來:"你沒帶傘?""忘了。"虞清歡脫下濕透的球鞋,
赤腳踩在木地板上,留下一個個小水印。
季臨川從浴室拿來一條干凈毛巾遞給她:"去換件干衣服吧,上次你留在這里的T恤還在。
"虞清歡接過毛巾,手指在他掌心輕輕一碰:"謝謝。"季臨川轉身去廚房煮咖啡,
聽著浴室門關上的聲音。水壺發出尖銳的嘯叫時,他嚇了一跳——這不像他,
他一向冷靜自持。但自從遇見虞清歡,他的專注力就像被稀釋的顏料,不再純粹。
虞清歡從浴室出來時穿著他的黑色T恤,對她來說過于寬大,下擺垂到大腿中部。
她的頭發擦得半干,蓬松地披在肩上。沒有化妝,鎖骨下的疤痕完全暴露,
像一道小小的閃電。"咖啡?"季臨川遞給她一杯黑咖啡。虞清歡接過,啜了一口,
皺眉:"好苦。""習慣了。"季臨川看著她皺起的小鼻子,忍不住笑了,"要加糖嗎?
""不用。"她又喝了一口,這次沒有皺眉,"苦有苦的味道。"季臨川領她到畫架前。
昨天的畫已經干了,虞清歡的側影在晨光中朦朧而真實。"今天想繼續這幅,還是開始新的?
"他問。虞清歡走到窗前,雨絲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她背對著他,T恤領口滑向一側,
露出肩膀和一部分背部。"畫這個吧。"她說。季臨川喉結滾動了一下:"什么姿勢?
""就這樣。"虞清歡沒有轉身,"背對你,看雨。"季臨川調整畫架,換上新的畫布。
他先用炭筆勾勒輪廓,虞清歡的背部線條流暢得像一首詩,脊椎的弧度,肩胛骨的突起,
腰部的凹陷——每一處都恰到好處。"你經常給畫家當模特嗎?"季臨川問,
畫筆沾上赭石色。虞清歡的背部隨著呼吸輕微起伏:"不經常。""為什么接受我的邀請?
""你的眼睛。"虞清歡的聲音很輕,幾乎被雨聲淹沒,"它們看東西的方式...不一樣。
"季臨川的筆觸停頓了一秒:"怎么不一樣?""像是能透過表面,
看到下面的..."她停頓了一下,"真相。"季臨川換了一支細筆,
開始描繪她背部細微的光影變化:"大多數人看到的只是他們想看到的。""你呢?
""我看到的..."季臨川的筆尖懸在畫布上方,"比我理解的更多。"虞清歡輕輕笑了,
背部肌肉微微牽動。季臨川注意到她右肩胛骨下方有一小塊胎記,形狀像個月牙。
他調了一種特殊的藍灰色,想要捕捉那一小片陰影。不知不覺中,兩人陷入了舒適的沉默,
只有畫筆在畫布上的沙沙聲和窗外的雨聲交織。季臨川完全沉浸在工作中,忘記了時間,
直到他的手臂因為長時間保持同一姿勢而酸痛。他放下畫筆,
活動了一下肩膀:"休息一下吧。"虞清歡轉過身來,T恤領口歪斜,露出一側肩膀。
她走到畫前,仔細觀看。季臨川畫中的她只是一個背影,
卻充滿了難以言說的情緒——孤獨、期待、某種隱秘的渴望。"這不像我。"她說,
更新時間:2025-05-04 19:38: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