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 年深秋,暮色裹著梧桐葉的銹味,濃稠得化不開,像給世界蒙上了暗褐色濾鏡。
美玉坐在琴房斑駁的木凳上,指尖反復摩挲著琴鍵邊緣,那里被歲月磨得發亮。
她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看著琴譜上密密麻麻的音符,在昏暗光線里暈染成模糊的墨團,
原本靈動的音符仿佛都成了嘲諷的符號,在眼前扭曲跳動。 鋼琴漆面上映出她蒼白的臉,
眼下青黑一片,是連續一周熬夜練琴的結果。肖邦《升 c 小調夜曲》的第三小節,
就像座難以翻越的大山橫在她面前。她深吸一口氣,再次將手指搭在琴鍵上,可指尖落下時,
刺耳的錯音又一次響起,打破了琴房的寂靜。 琴房的窗戶半開著,
絲絲涼意夾著枯葉氣息鉆了進來。美玉煩躁地扯了扯校服領口,
這時才發現窗臺上不知何時落了只麻雀,正歪著頭,用黑豆般的眼睛打量她。
她瞪了麻雀一眼,小家伙撲棱棱飛走了,翅膀掃落幾片枯葉,沙沙聲更添了幾分煩躁。
就在她第五次在那小節彈錯轉調時,窗外突然傳來玻璃瓶滾落的脆響,驚得美玉猛地抬頭,
琴凳在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她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少年倒掛在梧桐枝椏間。
少年穿著藏青色燈芯絨外套,下擺沾著露水,在風中輕輕搖晃。
他手里的銀色口琴在暮光里晃出虛影,睫毛上凝著細小水珠,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暈。
他咧嘴一笑,虎牙在暮色中泛著珍珠光澤,頭發被風吹得凌亂,幾縷發絲垂在眼前,
卻遮不住眼中狡黠的光。 “dim 和弦轉位時,指關節得像碰蝸牛觸角那樣蜷起來。
” 少年說著,翻身輕盈地躍進窗臺,驚落幾片沾著藍雪花汁液的枯葉。
美玉注意到他運動鞋側沿沾著藍紫色汁液,和琴房后墻那些神秘涂鴉的顏色一模一樣。
那些涂鴉總是深夜出現,畫著巨大鯨尾劈開月光?!拔医行∫??!?他突然湊近,
薄荷混著松針的氣息撲面而來,“你剛才的錯音,聽著像擱淺的抹香鯨在呼救。
” 美玉往后縮了縮,警惕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年。從沒見過這么大膽的人,
居然直接從樹上翻進琴房?!澳阍趺粗牢覐楀e了?又為什么在這兒?” 她聲音發顫,
卻強裝鎮定。 小易沒回答,徑直走到鋼琴前,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隨意滑動,
清脆悅耳的音符流淌而出,和美玉剛才的混亂形成鮮明對比。他一邊彈一邊說:“聽,
正確的轉調得像月光滑過海面,順順當當的。你剛才的錯音,就像平靜海面突然掀起巨浪,
把和諧全打破了?!?美玉不由自主被他的演奏吸引,目光緊緊盯著他的雙手。
她發現他指甲修剪得整齊,指尖卻有層薄繭,那是長期練琴留下的痕跡。
等小易停下演奏轉頭看她時,美玉才驚覺自己竟看得入了迷,臉頰瞬間泛起紅暈。
天色越來越暗,最后一絲光亮也被黑暗吞沒。琴房里光線昏暗,只能隱約看見彼此輪廓。
小易從口袋掏出支藍墨水筆,在美玉的琴譜背面畫了起來。
他專注的側臉在微弱光線下顯得格外柔和。 等他把琴譜遞回來,
美玉發現背面畫著一只靈動的鯨尾,線條流暢,仿佛下一秒就要游向深海。
旁邊還有小易潦草的字跡:「今夜十點,帶半塊桂花糕到天臺,教你觸摸深海月光」。
短短一句話,勾得美玉滿心好奇與期待,好像有扇神秘的門正緩緩打開。她把紙條折成紙船,
藏進肖邦曲集夾層,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在寂靜的琴房里回響。 小易轉身要走,
卻在窗前停下,回頭直直看向美玉:“別遲到,錯過今晚,可就再也摸不到真正的月光了。
” 說完,他翻身躍出窗臺,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幾片晃動的梧桐葉,證明他曾來過。
美玉呆坐在琴凳上,好久都沒回過神。窗外風越刮越大,卷起枯葉沙沙作響。
她低頭看著琴譜,想著小易的話,心里涌起股沖動。她決定赴約,盡管不知道會遇到什么,
但實在抗拒不了這份神秘的誘惑。 時間在忐忑中流逝,美玉早早來到天臺。月光灑在這兒,
像給天臺披上一層銀紗。她攥著半塊桂花糕,心跳得飛快,既期待又緊張。
不知道小易會不會準時出現,也不明白他說的 “觸摸深海月光” 到底是什么意思。
終于,遠處傳來腳步聲,小易抱著個神秘盒子出現在月光下,臉上掛著熟悉的微笑。
“你果然來了。” 他的聲音在夜空中回蕩,“準備好開啟這場奇妙的音樂之旅了嗎?
” 天臺的風裹著深秋寒意,撩撥著美玉的發絲。她縮了縮脖子,
看著小易把卡西歐電鋼琴小心放在蓄水箱旁。銹蝕的水箱表面滿是紋路,
縫隙里嵌著經年累月的梧桐絮,在月光下泛著灰白微光,像幅被歲月塵封的抽象畫。
“這琴鍵手感跟三角鋼琴差遠了?!?小易指尖在琴鍵上快速掠過,聲音清脆卻有些單薄。
他突然抬頭,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斑駁墻面上,
“不過接上這個 ——” 他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纏著黑色膠帶的汽車蓄電池,
眼里閃著興奮的光。 電線和蓄電池剛連接上,電火花瞬間迸濺,
在黑暗中劃出幾道細碎的金色弧線。美玉下意識往后退,小易卻迎著火花燦爛一笑,
瞳孔里映著跳躍的藍光,仿佛藏著一片深邃海洋?!爱斈晡覌屗齻円策@樣,
在停電的琴房偷練《月光鯨落》?!?他的聲音帶著感慨,像是在講一個遙遠的傳說。
美玉的目光被小易外套內襯的藍雪花刺繡吸引,細密針腳在月光下泛著磷光,
像深海中閃爍的魚群鱗片。她忍不住伸手去摸,指尖傳來冰涼觸感,還沒來得及開口,
小易突然湊近。 “小心,藍雪花汁液有毒,碰到皮膚跟被水母蟄了似的。
” 他低沉溫柔的聲音,讓美玉心跳不自覺加快。她慌忙收手,卻不小心撞到琴譜架,
樂譜紛紛飄落。 小易彎腰撿樂譜,指尖不經意擦過美玉手背,那輕輕的觸感像羽毛拂過,
卻在她心里掀起一陣漣漪?!啊对鹿怫L落》得用鋼伴的延音踏板做出潮汐的感覺,
左手八度音要像鯨群遷徙那樣綿延不斷。” 他突然抓住美玉顫抖的手腕,
把她的手按向低音區,“感覺到了嗎?這是座頭鯨心跳的節奏?!?他的手指覆在美玉手上,
帶著她按下琴鍵。低沉的音符在夜空中回蕩,仿佛真有一頭巨大的鯨魚在深海中呼喚。
隨著音樂流淌,美玉漸漸忘了緊張,沉浸在小易營造的音樂世界里??粗麑W⒌膫饶槪?/p>
在月光勾勒下格外迷人,睫毛上不知何時又凝了水珠,隨著他的動作輕輕顫動,
像綴在夜空的星星。 凌晨兩點,露水更重了,美玉睫毛上也沾上水珠,模糊了視線。
她眨眨眼抖落水珠,發現小易正盯著自己?!澳憧础!?他指著琴譜架,美玉望去,
只見凝結的露水把德彪西的《月光》染成夢幻的孔雀藍,在樂譜上形成晶瑩水痕,
像月光在水面泛起的漣漪。 “真美?!?美玉由衷感嘆。低頭準備繼續彈時,
瞥見小易在休止符間寫了些奇怪符號,湊近一看,竟是摩斯密碼。
“這些是……” 她疑惑地看向小易。 小易神秘一笑,手指在琴鍵上快速敲擊出一串節奏,
“這是鯨歌的頻率。我媽她們用這辦法,把真正的《月光鯨落》藏在樂譜里了。
可惜…… 被人發現了……” 美玉還想問,遠處傳來沙沙聲,是早班清潔工掃落葉的聲音,
意味著黎明快到了。小易臉色瞬間凝重,迅速把樂譜塞進琴凳下暗格,收好蓄電池。
“該走了,記住,這事別跟任何人說。” 美玉點點頭,心里滿是疑問。見小易要走,
她突然想起什么,從口袋掏出半塊桂花糕,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給你,差點忘了。
” 小易接過桂花糕,笑著從口袋掏出個小巧貝殼遞給美玉,“海邊撿的,
據說能聽到海浪聲?!?說完,他轉身消失在樓梯口。美玉站在月光下,握著貝殼貼在耳邊,
仿佛真的聽到了海浪低語。她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的生活不再平凡,這個神秘的少年,
也在她生命里留下了深刻印記。 回到宿舍,美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腦海里不斷回放著天臺的點點滴滴,小易的話語、笑容,還有那些美妙的音樂,揮之不去。
她伸手摸向枕頭下的貝殼,冰涼的觸感又讓她想起那個難忘的夜晚。 第二天,
美玉早早到了琴房,盼著能再見到小易,可琴房里只有空蕩蕩的鋼琴和窗外搖曳的梧桐葉。
她坐在琴凳上,打開琴譜,看著小易留下的鯨尾圖案和神秘摩斯密碼,心里一陣失落。
就在這時,她發現琴譜夾層里夾著張紙條,展開一看,是小易的字跡:“今晚十點,
天臺見,帶你聽真正的月光鯨落。” 美玉嘴角忍不住上揚,失落瞬間被期待取代。
她小心收好紙條,滿心盼著夜晚快點到來。 等待的時光總是格外漫長,
美玉上課都沒心思聽講,滿腦子都是小易和那晚的音樂。好不容易等到夜幕降臨,
她匆匆吃完飯,就迫不及待地朝天臺跑去。 天臺上,小易已經在等了,
鋼琴上還放著一束藍雪花,在月光下散發著幽幽藍光。“你來了。” 小易微笑著說,
“今晚,我們要完成《月光鯨落》真正的演奏?!?他堅定溫柔的眼神,讓美玉相信,
這又會是個難忘的夜晚。 平安夜,雪像撕碎的棉絮簌簌落下,撲在琴房菱形窗格上,
把世界裹進一片白茫茫。美玉呵出的白霧在玻璃上凝成霜花,她握著檀木盒的手指都凍僵了,
藍色絲帶在掌心勒出深紅痕跡。打開盒蓋,一股陳舊的藍雪花香氣混著樟腦丸味道撲面而來,
仿佛打開了一個封存多年的時空膠囊。 盒底刻著兩行小字:「月光為鑰,鯨歌為鎖」,
字跡邊緣被歲月磨得圓潤,卻仍透著股凌厲。美玉小心翼翼掀起襯布,一張泛黃照片滑落,
她忍不住輕呼出聲 —— 照片里兩個穿藏青色燈芯絨外套的女子并肩站在舞臺中央,
左邊女子佩戴的藍雪花胸針在閃光燈下泛著冷光,和母親臨終前交給她的胸針一模一樣,
就像跨越時空的鏡像。 “我們的母親曾是月夜雙生子?!?小易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后,
呼吸掃過耳畔碎發,帶著薄荷糖融化后的涼意。他接過照片,
指尖停在兩位女子交握的琴譜處,“她們在音樂學院時,總愛深夜在琴房創作,
用藍雪花汁液在樂譜上寫密文?!?他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
美玉轉身,借著窗外微弱雪光,看見小易眼底映著跳動的燭火。琴房取暖器壞了,
他們點了三根蠟燭,火苗在玻璃罐里搖曳,把他的影子投在墻上,忽明忽暗。
“為什么用藍雪花?” 她的聲音在寂靜琴房里回蕩。 小易彎腰掀開鋼琴底板,
金屬合頁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夾層里躺著個牛皮紙袋,邊緣結著紫色晶體,
是藍雪花汁液干涸后的樣子。他抽出泛黃的判決書復印件,
某位教授的名字被藍墨水重重圈住,墨跡暈開的地方,隱約能看到 “學術剽竊” 幾個字,
“1985 年,有人偷走了《月光鯨落》初稿,母親們去揭發時,
發現所有加密樂譜都變成了白紙?!?美玉的棉布裙擺掃過琴凳下的舊木箱,箱蓋一掀開,
陳年的藍雪花標本簌簌掉落。干枯花瓣呈詭異的紫黑色,紋路卻像血管般鮮活,
和她記憶中母親臨終前在她掌心畫的曲線完全重合。那一刻,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仿佛有無數根細針在腦海里穿梭。 “這些標本是證據?!?小易蹲下身,
指尖懸在花瓣上方卻不敢碰,“每片花瓣都泡過加密琴譜。
當年母親們把最后的希望藏在這兒,可……” 他聲音戛然而止,喉結上下滾動。
美玉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皮膚上,有道蜿蜒的疤痕,形狀竟和藍雪花的葉脈一模一樣。
突然,一陣狂風猛地撞在窗欞上,蠟燭一下熄滅了。黑暗中,美玉聽見小易急促的呼吸聲,
接著是布料摩擦的聲音?!皠e動?!?他聲音顫抖,溫熱的手掌輕輕捂住她的眼睛,
“藍雪花見光會釋放有毒氣體?!?美玉能感覺到他的心跳透過掌心傳來,一下又一下,
震得耳膜生疼。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往事如潮水般涌來。她想起小時候,
母親總是在月圓之夜對著月光擦拭那枚藍雪花胸針;想起母親臨終前,
用虛弱的聲音反復叮囑:“找到小易……” 此刻,
更新時間:2025-05-04 19:3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