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桃桃拖著行李箱走出杭州東站時,夕陽正把西邊的天空染成橘紅色。
五月的風裹挾著西湖的水汽撲面而來,卻吹不散她眉間的郁結。"美女,打車嗎?
正宗杭州老司機,帶您游遍西湖十景!"一個皮膚黝黑的出租車司機湊上來,
不由分說就要接過她的行李。黃桃桃下意識地后退半步,
行李箱輪子碾過自己的腳背也渾然不覺。她緊了緊雙肩包的帶子,
那里面裝著她吃飯的家伙——數位板和筆記本電腦。"不用了,我..."她話還沒說完,
司機已經熱情地拉開車門,"這個點公交車擠得很,地鐵還要轉,我看您這大包小包的,
打車最方便!"黃桃桃看了看表,下午五點四十。她確實累了,
從上海到杭州不過一小時高鐵,但前夜的失眠和連月的創作瓶頸讓她整個人像被抽干了力氣。
最終,她點了點頭。車子駛入暮色中的杭州城,
司機操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不停地介紹沿途景點。黃桃桃靠在車窗上,
看著窗外閃過的陌生街景,思緒卻飄回上海那個十平米的工作室。截稿日期近在眼前,
她卻連最簡單的線稿都畫不出來,編輯的催稿信息塞滿了手機通知欄。
"美女是第一次來杭州吧?"司機從后視鏡里打量她,"一個人旅游?
"黃桃桃警覺地坐直了身體,"來出差。"她撒了個謊,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手機邊緣。
"哦~"司機拖長音調,"那您住哪家酒店?我直接送您過去。""我還沒定,
麻煩送我到西湖附近就好。"黃桃桃說完就后悔了,
她看到司機眼中閃過一絲她熟悉的算計——那是大城市里??佑慰偷谋砬?。果然,
車子七拐八繞,計價器跳得比她的心跳還快。當最終停在一家名為"憶江南"的民宿前時,
數字已經飆到了98元。"這里離西湖近,環境好,價格實惠。"司機信誓旦旦,
"我表妹開的,給您內部價!"黃桃桃咬著嘴唇付了車費,
拖著行李站在那家裝潢俗艷的民宿前,青瓦白墻上爬滿了塑料假花。
前臺是個濃妝艷抹的中年女人,正用長指甲敲著計算器。"單間一晚388,押金200。
"女人頭也不抬地說。"這么貴?"黃桃桃脫口而出,
"網上看西湖邊的連鎖酒店才300出頭。"女人終于抬起頭,上下打量她,"妹妹,
現在是旅游旺季,連鎖酒店早訂滿了。我們這是特色民宿,你看這裝修,
這地段..."黃桃桃轉身想走,卻被女人叫?。?這么晚了你去哪找房?
杭州現在到處都滿房!"最終,疲憊戰勝了理智。黃桃桃刷了卡,被帶到一個潮濕的小房間。
墻紙發黃卷邊,床單上有可疑的污漬,衛生間的地磚縫里積著黑垢。她坐在吱呀作響的床上,
感到一陣鼻酸——這就是她逃離上海尋找的靈感之地?第二天清晨,
黃桃桃頂著一夜未眠的憔悴臉出了門。她決定立刻換地方,
哪怕多花點錢也要找個干凈的住處。"阿姨,押金能退嗎?"她試探著問前臺。
那女人正在涂指甲油,聞言冷笑一聲:"住都住了退什么押金?
房間給你留了一晚上別人想住都住不進來!"黃桃桃氣得手指發抖,卻不知如何反駁。
她拖著行李走出門,五月的陽光刺得她眼睛發疼。"姐姐,你是不是被宰了?
"一個清脆的童聲從身后傳來。黃桃桃轉身,看見一個瘦小的男孩蹲在民宿門口的臺階上。
他穿著明顯大一號的T恤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手里拿著一根樹枝,正在地上畫著什么。
"關你什么事。"黃桃桃沒好氣地說,繼續往前走。男孩小跑著跟上來,
"那家店??油獾厝?,本地人根本不住那兒。"他眨著大眼睛,
"我知道有家旅館又干凈又便宜,老板娘是我認識的。"黃桃桃停下腳步,
警惕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孩。他約莫十一二歲,皮膚白皙得有些不健康,
但眼睛亮得驚人,嘴角掛著與年齡不符的狡黠笑容。"你是干什么的?"黃桃桃皺眉,
"該不會是托兒吧?""我叫陳澤宇。"男孩不以為意,用樹枝在空中畫了個圈,
"就在前面拐角,'清荷客棧',你自己去看嘛。要是覺得不好就走,又不要錢。
"黃桃桃將信將疑,但還是按他指的方向走去。拐過一條小巷,
果然看見一家白墻黑瓦的小旅館,門口擺著幾盆真正的荷花,看起來雅致許多。她正要進去,
突然一個激靈——萬一是更高級的騙局呢?那個男孩出現得太巧了。黃桃桃轉身就走,
決定還是相信連鎖酒店。中午時分,黃桃桃站在一家全國連鎖酒店的前臺,
心情終于輕松了些。"抱歉女士,我們的標準間已經訂滿了,只剩行政套房,每晚888元。
"前臺小姐微笑著說。黃桃桃倒吸一口冷氣,"網上顯示還有空房啊?""那是昨晚的數據,
今早有個旅行團臨時入住..."前臺歉意地說。接下來的兩小時,
黃桃桃拖著行李走了四家酒店,情況大同小異。最終,
她筋疲力盡地走進一家名為"西湖人家"的小旅館。這次她學聰明了,先看了房間再付錢。
房間雖小但還算整潔,價格380元。黃桃桃付了押金,準備好好洗個熱水澡。
然而當她晚上回到旅館時,卻發現自己的行李被挪到了另一個更小的房間,
窗戶正對著一堵墻。"我訂的不是這間!"黃桃桃氣憤地找老板理論。
老板是個禿頂的中年男人,正叼著煙算賬,"哎呀,那間水管壞了,給你換這間一樣的嘛。
""這間明顯更小更差,要么給我換回去,要么退差價!""退房可以,錢是不退的。
"老板吐著煙圈,"你出去打聽打聽,現在哪家旅館不是這樣?愛住不住。
"黃桃桃氣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王叔叔,你這樣不對哦。
"那個叫陳澤宇的男孩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手里依然拿著那根樹枝,
"我明明看見那間房剛剛有人入住,哪里水管壞了?"老板臉色一變,"小兔崽子少管閑事!
"陳澤宇不慌不忙地走到前臺,踮起腳小聲對老板說了幾句。老板表情變了又變,
最后不情不愿地抽出一百元拍在桌上。"算我倒霉!這錢退你,愛去哪告去哪告!
"老板沖黃桃桃吼道。黃桃桃目瞪口呆地接過錢,被陳澤宇拉出了旅館。"你跟他說了什么?
"她好奇地問。男孩狡黠地笑了,"我知道他老婆的電話,他上周偷偷帶別的女人來住店。
"夜色已深,黃桃桃跟著陳澤宇再次來到"清荷客棧"。這次她沒有猶豫,徑直走了進去。
老板娘是個和藹的中年婦女,看見陳澤宇就笑了:"小宇又帶客人來啦?""張阿姨,
這是我姐姐,給她個好房間唄。"陳澤宇熟稔地說。最終,
黃桃桃以260元的價格住進了一間臨著小天井的房間。木地板擦得發亮,
床單散發著陽光的味道,窗外還能看見一角星空。"謝謝你。"黃桃桃真誠地對陳澤宇說,
"之前誤會你了。"男孩擺擺手,"沒事,外地人被宰很正常。"他轉身要走,
被黃桃桃叫住。"等等,這個給你。"她掏出五十元錢。陳澤宇的表情突然變了,
眼中的光彩暗淡下來,"我不要錢。"他聲音冷了下來,"我不是為了這個。
"黃桃桃尷尬地收回手,"那...我請你吃夜宵?"男孩搖搖頭,已經走到了門口,
"你休息吧,我走了。"看著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黃桃桃心里泛起一陣莫名的愧疚。
她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卻睡不著,腦海中全是那個男孩明亮的眼睛和倔強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黃桃桃被窗外的鳥鳴吵醒。她決定去西湖邊寫生,也許能找到些靈感。
剛出客棧門,她就看見陳澤宇蹲在巷子口,用樹枝在地上畫著什么。她悄悄走近,
驚訝地發現男孩正在用樹枝勾勒一幅西湖全景圖。粗糙的泥地上,
斷橋、雷峰塔、三潭印月等景點栩栩如生,雖然只是線條,卻充滿了靈動之氣。
"你畫得真好。"黃桃桃由衷贊嘆。陳澤宇嚇了一跳,迅速用腳抹掉了地上的畫,
"隨便玩玩。"他低著頭說。黃桃桃注意到他耳根發紅,覺得有趣,"你學過畫畫?""沒。
"男孩踢著地上的小石子,"就...自己瞎畫。""我是插畫師。"黃桃桃突然說,
然后自嘲地笑了,"雖然現在一點靈感都沒有。"陳澤宇抬起頭,眼睛又亮了起來,
"真的嗎?那你是不是會畫很多很多東西?"看著他期待的眼神,黃桃桃點點頭,
從包里拿出速寫本和鉛筆,"給你畫個肖像?"男孩立刻挺直腰板坐好,表情嚴肅得可愛。
黃桃桃快速勾勒起來,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十分鐘后,她把本子轉向陳澤宇。
男孩接過本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撫過紙面,"這...這真的是我嗎?
"他聲音發顫。黃桃桃突然心頭一酸——這個在城市夾縫中生存的男孩,
可能從未有過一張屬于自己的畫像。"送給你。"她說,"作為你幫我找住處的謝禮。
"陳澤宇緊緊抱著速寫本,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小本子,
"你...你能看看我的畫嗎?"黃桃桃接過那個用廢紙裝訂的小本子,
翻開第一頁就愣住了。
紙上用鉛筆、圓珠筆甚至炭條畫的風景、人物、動物擠滿了每一寸空間。雖然技法稚嫩,
但構圖和線條有種驚人的生命力,特別是對光影的處理,有種渾然天成的敏感。
"這些都是你畫的?"黃桃桃翻著本子,越看越震驚。陳澤宇點點頭,緊張地咬著下唇。
"你很有天賦。"黃桃桃認真地說,"真的,非常特別的天賦。
"男孩的眼睛瞬間亮得像星星,但隨即又黯淡下來,"可惜我沒錢學畫畫。
院長說這些都是沒用的,不如多背幾個英語單詞。""院長?
"黃桃桃敏銳地捕捉到這個稱呼。"嗯,我住在陽光之家,就那邊的孤兒院。
"陳澤宇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黃桃桃胸口像被什么東西重重撞了一下。
她看著眼前這個瘦小卻早慧的男孩,
突然明白了昨天他為什么拒絕那五十元錢——那不是幫助,是施舍;而他想要的,
從來都不是錢。"我能去看看你畫畫的地方嗎?"黃桃桃聽見自己問。陳澤宇驚訝地抬頭,
隨即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真的嗎?好?。∥規闳ノ易钕矚g的地方!
"他自然而然地牽起黃桃桃的手,拉著她向巷子深處跑去。五月的風吹起兩人的衣角,
黃桃桃突然覺得,那個困擾她多時的創作瓶頸,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
陳澤宇拉著黃桃桃穿過幾條蜿蜒的小巷,來到一棟廢棄的工廠建筑前。
銹跡斑斑的鐵門上掛著一把生銹的鎖,男孩卻輕車熟路地帶著她從側面一個缺口鉆了進去。
"這里是..."黃桃桃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環顧四周。廢棄廠房內部空曠昏暗,
陽光從破損的玻璃天窗斜射進來,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墻邊堆著一些破舊的桌椅,
其中一張相對完好的桌子上擺滿了各種瓶瓶罐罐,里面裝著不同顏色的粉末和液體。
"我的秘密基地。"陳澤宇驕傲地宣布,跑到角落掀起一塊臟兮兮的布,
露出下面幾十張用各種廢紙畫的畫,有些釘在墻上,有些整齊地摞在一起。黃桃桃走近細看,
再次被震撼了。這些畫使用的材料五花八門——有用燒焦的樹枝當炭筆畫的素描,
有用磚頭粉末調水畫的"水彩",甚至還有用不同顏色的泥土涂抹的"油畫"。
題材從西湖風景到街邊小販,從飛鳥到流浪貓,包羅萬象。
最驚人的是一幅用廢木板畫的"斷橋殘雪",雪白部分竟是用牙膏涂抹而成,
在陽光下微微反光,效果出奇地好。"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的?
"黃桃桃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幅用包裝紙背面畫的荷花。陳澤宇點點頭,
從桌子底下掏出一個鐵盒,
裝滿了各種"畫筆"——用布條綁住的樹枝、磨尖的石頭、甚至還有用鐵絲自制的"鋼筆"。
"牙膏是隔壁賓館的阿姨給的,磚頭粉是從工地撿的,這個藍色..."他指著一幅湖面,
"是用圓珠筆芯里的墨水兌水調的。"黃桃桃感到喉嚨發緊。在上海的畫室里,
她有成套的進口馬克筆、數位屏和高級水彩,卻畫不出這樣有生命力的作品。
"你每天都來這里嗎?"她輕聲問。"嗯,放學后。"陳澤宇坐在地上,
拿起一根炭條在紙上隨意勾畫,"比孤兒院安靜。""孤兒院"三個字刺痛了黃桃桃的心。
她蹲下身,與男孩平視,"你...父母呢?"陳澤宇的手停頓了一下,又繼續畫起來,
"不記得了。院長說我三歲時被放在孤兒院門口,就一張紙條寫著名字和生日。
"他語氣平靜得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十二年了,沒人來找過我。
"陽光照在他低垂的睫毛上,在臉頰投下一小片陰影。黃桃桃突然很想擁抱這個瘦小的男孩,
但最終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畫得真的很好,"她真誠地說,
"比我認識的很多專業學生都好。"陳澤宇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嗎?""真的。
"黃桃桃點頭,"你有特別的天賦,對色彩和光影的感覺...是與生俱來的。
"男孩的嘴角慢慢上揚,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那笑容如此明亮,
仿佛能驅散整個廢棄工廠的陰霾。"那...你能教我更多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就...你有空的時候。"黃桃桃看著那雙充滿期待的眼睛,
突然明白了自己來杭州的意義。她伸出手,"成交。不過作為交換,你得當我的杭州導游。
"陳澤宇用力握住她的手,笑得像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貴的禮物。接下來的幾天,
黃桃桃每天早晨都能在客棧門口"偶遇"陳澤宇。
男孩總會帶著她探索杭州的各個角落——不是游客扎堆的景點,
而是本地人才知道的隱秘美景:清晨霧氣繚繞的茅家埠,傍晚無人問津的寶石山小道,
夜色中靜謐的楊公堤。這天下午,他們坐在斷橋邊的長椅上寫生。黃桃桃教陳澤宇透視原理,
男孩卻固執地用自己的方式畫出了一座"會跳舞"的斷橋——橋身彎曲得像個月亮,
柳枝如長發般飄揚,湖面閃爍著不規則的波光。"這樣不對,"黃桃桃起初皺眉,
"橋應該是直的,透視關系...""但我覺得橋在動啊,"陳澤宇歪著頭解釋,
"風吹過來的時候,柳枝搖,湖水晃,橋也跟著晃悠,就像...就像在跳舞!
"黃桃桃愣住了。她一直困在技法的條條框框里,卻忘記了用最原始的感官去感受世界。
她重新審視男孩的畫,那些"錯誤"的線條突然有了生命,
傳遞出一種她專業訓練無法企及的靈動。"你說得對。"她輕聲說,放下自己的素描本,
拿起一根樹枝學著陳澤宇的樣子在地上畫起來。粗糙的觸感讓她手指發疼,
卻有種奇異的暢快。"你學得真快!"陳澤宇湊過來看她的"作品",驚訝地說。
黃桃桃笑了,"這可是大師親自指導。"她看著男孩被陽光鍍上金邊的側臉,
突然問:"你在學校也這么畫畫嗎?"陳澤宇的表情暗淡下來,"老師說我亂畫,
浪費作業本。"他用樹枝戳著地面,"院長說畫畫沒用,考上好中學才有出路。
""那你...喜歡學校嗎?""還行吧。"男孩聳聳肩,"就是有時候字會跳舞,
數字有顏色,挺煩人的。"黃桃桃猛地抬頭,"什么意思?
""就是...看到'3'會覺得它是藍色的,'啊'這個字會在我腦子里蹦來蹦去。
"陳澤宇困惑地看著她,"別人不是這樣嗎?"聯覺!黃桃桃內心驚呼。
這是一種罕見的感知現象,不同感官之間會產生非自愿的聯動。
許多著名藝術家都有這種特質。"不,不是每個人都這樣。"她小心地問,
"這對你畫畫有幫助嗎?"陳澤宇思考了一會,"嗯...當我畫'快樂'的時候,
知道要用亮黃色和跳動的線條,因為快樂在我腦子里就是這樣的。"黃桃桃心跳加速。
這個沒受過正規訓練的孤兒院男孩,不僅有著驚人的天賦,
還擁有藝術家夢寐以求的聯覺能力。她突然有種發現寶藏的激動和責任感。"澤宇,
"她認真地說,"你想不想...正式學習美術?去上專門的課?"男孩的眼睛亮了一瞬,
又迅速暗淡,"不可能的。孤兒院沒這個預算,院長說...""如果我幫你呢?
"黃桃桃打斷他。陳澤宇呆呆地看著她,像是不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一陣風吹過,
湖面泛起漣漪,他的眼睛也仿佛有水光閃動。"為什么?"他最終只問了這一句,
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黃桃桃望向遠處的湖光山色,思考著如何回答。
因為她被他的天賦震撼?因為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失去的藝術熱情?
還是因為那天在廢棄工廠,他平靜講述自己身世時,她心中涌起的那股難以名狀的情緒?
"因為..."她轉頭對男孩微笑,"一個好老師不應該浪費天才學生。"周五下午,
黃桃桃跟著陳澤宇來到了"陽光之家"孤兒院。這是一棟灰白色的三層建筑,
圍墻上畫著褪色的太陽和小花,院子里有幾個孩子在追逐打鬧。"那就是院長。
"陳澤宇指著院子里一個正在訓話的中年女人,"她人其實挺好的,就是...很實際。
"黃桃桃整理了一下衣襟,跟著男孩走向那位穿著樸素、表情嚴肅的女性。"院長,
這是黃老師,教我畫畫的。"陳澤宇介紹道,語氣中帶著少有的緊張。
院長上下打量著黃桃桃,"你就是小宇這幾天老往外跑的原因?""您好,我是黃桃桃,
上海來的插畫師。"黃桃桃伸出手,"陳澤宇很有繪畫天賦,
我想...""天賦不能當飯吃。"院長直接打斷她,但語氣并不刻薄,"女士,
我理解您的好意,但小宇已經十二歲了,明年就要考初中。我們院里的孩子,能讀書的讀書,
能學手藝的學手藝,藝術...太奢侈了。"黃桃桃看到陳澤宇低著頭,
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衣角,心疼得不行。"院長,我能參觀一下嗎?"她突然問,
"就...看看孩子們的生活環境。"院長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陽光之家內部比外觀看起來更陳舊但整潔。墻上貼著孩子們的課程表和值日表,
一個小圖書室里擺著捐贈的書籍,寢室里是整齊的鐵架床。
黃桃桃注意到陳澤宇的床鋪在角落,墻上貼著幾張他畫的素描——那是整間寢室唯一的裝飾。
"這些都是你畫的?"她輕聲問。陳澤宇點點頭,"晚上睡不著的時候畫的。
"他指著其中一張星空圖,"這是用圓珠筆畫的,墨水不夠了,所以星星很少。
"黃桃桃喉嚨發緊。在這樣簡陋的環境里,這個男孩用最有限的資源創造著美麗的世界。
參觀結束時,黃桃桃向院長要了聯系方式。"我還是想幫助陳澤宇發展他的天賦,
"她誠懇地說,"不一定要放棄學業,可以課余時間..."院長嘆了口氣,"黃小姐,
您看起來很善良,但您知道有多少人一時興起說要幫助孤兒院的孩子,最后都不了了之嗎?
"她看了一眼正在院子里幫小孩子們系鞋帶的陳澤宇,"那孩子已經被失望過太多次了。
"黃桃桃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陳澤宇正蹲在一個哭泣的小女孩面前,
用樹枝在地上畫畫逗她開心。轉眼間,小女孩破涕為笑。"我不會讓他失望的。
"黃桃桃聽見自己說,聲音堅定得讓她自己都驚訝。回到客棧,黃桃桃輾轉難眠。
她打開筆記本電腦,
翻看這幾天偷偷拍下的陳澤宇的畫作——那些用簡陋材料創作的、充滿靈氣的作品。
然后她點開自己已經延期兩周的稿件,空白畫布像在嘲笑她的無能。窗外月光如水,
她突然有了沖動。抓起素描本和鉛筆,
她開始憑記憶畫陳澤宇的肖像——不是之前那幅規整的寫生,而是用他教她的方式,
讓線條自由流動,捕捉那個在廢棄工廠里創造藝術奇跡的男孩的神韻。筆尖在紙面上飛舞,
黃桃桃感到一種久違的暢快。三小時后,她看著完成的畫作,胸口發熱。
這是她幾個月來最滿意的作品。手機突然震動,是上海編輯的短信:【桃桃,最后通牒,
下周一必須交稿,否則合約取消。】黃桃桃盯著屏幕,然后做了一個自己都沒想到的決定。
她回復:【抱歉,我需要再延期一周。這次的作品會值得等待?!糠畔率謾C,她打開瀏覽器,
搜索"杭州少年美術班""藝術天賦獎學金""孤兒藝術教育資助"。
一個計劃在她腦海中逐漸成形。第二天清晨,黃桃桃帶著兩大袋畫材來到廢棄工廠。
陳澤宇已經在那里,正用新撿的粉筆頭在水泥地上畫一只貓。"給你的。"黃桃桃放下袋子,
里面是素描紙、水彩顏料、專業鉛筆和一塊小畫板。陳澤宇的眼睛瞪得溜圓,
手懸在半空不敢碰那些嶄新的畫材,"這...這很貴吧?""專業工具才能發揮專業水平。
"黃桃桃模仿她大學老師的語氣,然后笑了,"算是提前投資,等你成了大畫家,
要給我簽名哦。"男孩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畫板邊緣,突然抬頭,"那你呢?
你的畫畫怎么樣了?"黃桃桃沒想到他會這么問,一時語塞。"你之前說沒有靈感,
"陳澤宇認真地說,"找到了嗎?""其實..."黃桃桃在男孩身邊坐下,
第一次向別人傾訴自己的困境,"我是商業插畫師,畫兒童繪本的。
最近越來越覺得...我的畫沒有靈魂,只是機械地完成甲方要求。"她拿出筆記本電腦,
展示自己的作品集——技術嫻熟卻缺乏特色的各種卡通形象。陳澤宇認真翻看,
突然停在一張植物圖鑒上,"這個葉子畫錯了。""什么?"黃桃桃湊過去,
那是她按參考照片畫的梧桐葉。"真的梧桐葉邊緣更柔軟,
葉脈是這樣分的..."男孩拿起一支新鉛筆,在素描紙上快速勾畫,
"而且它們在陽光下會變成這種金色,不是單純的黃。"他筆下的梧桐葉仿佛在紙上起舞,
光影交錯間有種奇妙的生命力。黃桃桃看得入迷。"你觀察得很仔細。"她感嘆。
"因為喜歡啊。"陳澤宇理所當然地說,"你畫的東西,你喜歡嗎?
"這個簡單的問題像箭一樣射中黃桃桃的心臟。
她突然明白自己缺失的是什么——對創作對象純粹的愛和好奇。
商業插畫讓她習慣了機械復制,忘記了最初拿起畫筆時的喜悅。"我想我找到靈感了。
"她輕聲說,打開一個新文件,開始畫起來。這一次,她不再追求完美線條,
而是學著像陳澤宇那樣,用心去感受筆下的事物。男孩安靜地在一旁用新顏料嘗試調色,
時不時偷瞄她的屏幕。陽光透過破敗的天窗灑在他們身上,
仿佛給這對奇妙的師徒鍍上了一層金邊。黃桃桃知道,她來杭州尋找的不僅是創作的靈感,
更是一個重新發現自己初心的機會。而這一切,都源于那個用樹枝在地上畫畫的孤兒院男孩。
連續三天,黃桃桃幾乎整天泡在廢棄工廠里。她一邊輔導陳澤宇基礎繪畫技巧,
一邊趕自己的稿子——令人驚訝的是,自從改用陳澤宇那種更自由的創作方式后,
她的繪圖效率和質量都大幅提升。"黃老師,你看這樣對嗎?
"陳澤宇舉著剛畫完的靜物素描,上面是一個破舊的鐵皮水壺,光影處理得相當老練。
黃桃桃接過畫,故作嚴肅地皺眉,"嗯...透視基本正確,
但..."看到男孩緊張的表情,她忍不住笑了,"但簡直太棒了!你真的第一次畫靜物?
"陳澤宇點點頭,眼睛亮晶晶的,"我觀察它好久了,陽光照在上面的時候,
那些銹跡會變成橘紅色,特別好看。"黃桃桃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澤宇,
你有沒有想過...辦一個畫展?""畫展?"男孩眨眨眼,"像博物館里那種?
""小型的那種,就展示你的作品。"黃桃桃越說越興奮,"我們可以在這周末,
就在這個工廠里!把你的畫掛起來,邀請...嗯,至少邀請院長和其他孩子來看看。
"陳澤宇的臉突然變得煞白,"不...不行。""為什么?
你的畫那么好...""他們會笑話我的。"男孩低頭揪著衣角,"而且院長說過,
不要總想著出風頭。"黃桃桃蹲下身,與他平視,"聽著,展示自己的才華不是出風頭。
你的畫值得被看見。"她頓了頓,"這樣吧,我們先不告訴院長,就準備起來。
如果你最后真的不想辦,我們就不辦,好嗎?"陳澤宇猶豫了很久,最終輕輕點了點頭。
籌備畫展的工作量遠超黃桃桃預期。她先是自掏腰包買來簡易畫框和裝裱材料,
又花了兩天時間幫陳澤宇篩選作品、整理畫作。工廠里沒有電,她只能趁白天工作,
晚上回到客棧繼續處理自己的稿件。"這張要放嗎?
"陳澤宇舉著一幅用泥土和花瓣拼貼的風景畫,那是他去年春天創作的。"當然!
"黃桃桃接過畫,小心地裝進簡易畫框,"這很有你的特色。"男孩咬了咬嘴唇,
"黃老師...你真的覺得會有人喜歡我的畫嗎?"黃桃桃停下手中的活,認真地看著他,
"澤宇,你知道我為什么這么確定你的才華嗎?"她指向墻上已經掛好的二十多幅作品,
"因為這些畫讓我感受到了東西。好的藝術不只是技術,更是能打動人的力量。
你有這種力量。"陳澤宇的眼睛濕潤了,但他很快用袖子擦掉,轉身去整理其他畫作。
黃桃桃假裝沒看見,心里卻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下午,黃桃桃抽空去了趟郵局,
寄出了幾封她熬夜寫的信——給杭州幾家藝術機構的介紹信,
附上陳澤宇畫作的照片和她作為專業插畫師的推薦。
這是她計劃的后備方案:如果院長依然不同意陳澤宇接受專業培訓,
或許這些機構的關注能改變局面。周五傍晚,黃桃桃正在工廠里調試最后幾幅畫的懸掛位置,
突然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她以為是陳澤宇,抬頭卻看見院長站在那里,表情難以捉摸。
"院...院長好。"黃桃桃尷尬地放下手中的畫框。院長環顧四周,
目光掃過墻上掛滿的畫作,"小宇說您這幾天在教他畫畫,
我沒想到..."她走近一幅用牙膏和炭條創作的西湖雪景,沉默良久。"他很有天賦,
對吧?"黃桃桃小心翼翼地問。"他一直喜歡涂涂畫畫,"院長輕聲說,
"但我沒想到能畫得這么好。"她轉向黃桃桃,"您真的打算明天辦畫展?
""如果...如果您不反對的話。"院長深深嘆了口氣,"黃小姐,
您知道我們陽光之家成立二十三年,出過大學生、技工、廚師,
甚至有一位現在是軟件工程師,但從來沒有出過藝術家嗎?"黃桃桃握緊了手中的畫框。
"不是因為孩子們沒天賦,"院長繼續說,"而是這條路太難走了。沒有背景,沒有資源,
光靠才華..."她搖搖頭,"小宇是個敏感的孩子,我不想他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
最后摔得更痛。""但如果他有這個機會呢?"黃桃桃急切地說,
"我已經聯系了幾家藝術機構,他們都對他的作品很感興趣。
有家少年宮甚至表示可以考慮全額獎學金..."院長驚訝地挑眉,"您做了這么多?
""因為我相信他。"黃桃桃堅定地說,"而且不只是我—明天您就會看到,
所有來看畫展的人都會相信他。"院長沒有立即回答。
她走到陳澤宇用廢木板和碎玻璃拼貼的那幅自畫像前,久久凝視。
"明天我會帶幾個大孩子來看看。"最終她說,"但黃小姐,
請答應我一件事—無論結果如何,別讓小宇覺得自己的價值只在于畫畫。他是個好孩子,
畫得好不好都是。"黃桃桃鄭重地點頭。當院長離開后,她才意識到自己手心全是汗。
周六早晨,陳澤宇緊張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穿著孤兒院最好的衣服—一件略顯小的白襯衫和黑色褲子,在工廠門口來回踱步。
"放松點。"黃桃桃幫他整理衣領,"就當是給我們兩個人看的展覽。
""可是...院長真的要來?"男孩的聲音發顫。"不僅院長,"黃桃桃神秘地笑了,
"我還邀請了幾位特別嘉賓。"事實上,除了院長答應帶來的幾個大孩子,
黃桃桃還聯系了那幾家藝術機構的負責人,
以及她在杭州唯一認識的藝術圈朋友—一位兒童繪本編輯。
雖然大多數人只是禮貌性表示"有空會來看看",但她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十點整,
院長帶著五個年齡較大的孩子準時到達。讓黃桃桃驚喜的是,半小時后,
少年藝術中心的李主任和《童趣》雜志的編輯林小姐也相繼到來—他們都是收到她的信件后,
出于好奇前來看看的。"這些...都是你畫的?"一個高個子男孩指著墻上的一幅街景圖,
難以置信地問陳澤宇。陳澤宇點點頭,緊張地看向院長。令黃桃桃欣慰的是,
院長正專注地聽藝術中心李主任的點評,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種對色彩的直覺非常罕見,"李主任對院長說,"尤其是這個光影處理方式,
簡直不像一個十二歲孩子的手筆。"林編輯則對那幅牙膏創作的"斷橋殘雪"贊不絕口,
"這種材料創新和表現力,很多專業插畫師都做不到。"黃桃桃退到一旁,
看著被眾人圍住的陳澤宇。男孩起初手足無措,但當有人問起創作過程時,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開始滔滔不絕地解釋如何用不同材料達到想要的效果。那一刻,
他整個人都在發光。畫展結束后,李主任和林編輯都留下了聯系方式,
表示愿意提供進一步指導的機會。最令黃桃桃驚喜的是,
院長主動詢問了藝術中心獎學金的事宜。"我仍然認為腳踏實地最重要,"回孤兒院的路上,
院長對黃桃桃說,"但如果真有這樣的機會...我不想成為阻礙小宇的那個人。
"陳澤宇走在他們前面,被其他孩子圍著問東問西,
背挺得筆直—黃桃桃從未見他這樣自信過。"黃小姐,"院長突然停下腳步,
"您為什么要這么幫小宇?"黃桃桃看著男孩的背影,思考如何回答。因為她欠他一份靈感?
因為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被埋沒的天才?還是因為每次看到他專注畫畫時那種純粹的快樂,
都讓她想起自己選擇這條路的初心?"因為他值得被看見。"最終她簡單地說。
院長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您知道嗎?小宇昨晚偷偷問我,如果您回上海了,
他還能不能繼續畫畫。"這個問題像石頭一樣砸在黃桃桃心上。她的假期只剩五天了,
原本只是短暫逃離上海的創作低谷,卻在這座城市與一個孤兒院男孩的命運產生了交集。
"我會想辦法的。"她對院長說,更像是對自己承諾。當晚,
黃桃桃在客棧房間里整理畫展的照片,手機突然響起。
是上海出版社的王編輯—她拖延已久的那本繪本的責任編輯。"桃桃,
董事會決定給你最后一周,"王編輯的聲音透著疲憊,"如果下周一還交不出稿子,
我們只能換人了。
"黃桃桃看著電腦屏幕上已經完成大半的稿件—這是她幾年來最滿意的作品,
靈感直接來自陳澤宇教她的那種自由創作方式。"王姐,再給我三天,"她聽見自己說,
"這次的作品...不一樣。"掛斷電話,黃桃桃打開日歷。三天后交稿,然后呢?
回上海繼續接商業案子,把杭州的一切當作一段插曲?
是...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陳澤宇送她的那幅小畫上—用廢棄包裝紙和花瓣拼貼的西湖日出。
男孩把它塞給她時說:"這樣你就算回到上海,也能看到杭州的太陽。"黃桃桃拿起手機,
撥通了藝術中心李主任的電話。藝術中心的李主任在電話里很熱情,
但帶來的消息卻讓黃桃桃心頭一沉。"我們確實有少年藝術人才培養計劃,"李主任說,
"但需要監護人長期配合,而且每周六全天上課,寒暑假還有特訓..."黃桃桃握緊手機,
"如果孤兒院院長同意呢?""那自然沒問題。不過..."李主任猶豫了一下,"黃小姐,
恕我直言,您在這個孩子的生活中扮演什么角色呢?這些課程需要長期投入,
不是一時興起...""我明白。"黃桃桃打斷她,"我會負責的,無論需要多久。
"掛斷電話后,黃桃桃盯著日歷出神。她的返程票是三天后的早晨,而在這之前,
她必須完成那本拖延已久的繪本。時間像沙漏里的沙子,飛速流逝。次日清晨,
黃桃桃帶著黑眼圈來到廢棄工廠時,陳澤宇已經在那里了。
男孩正專注地用新顏料畫一幅西湖日出,聽到腳步聲也沒抬頭。"昨天李老師給我打電話了,
"他輕聲說,"說我可以去藝術中心學習。"黃桃桃在他身邊蹲下,"那太好了!
院長同意了?""嗯。"陳澤宇的畫筆在紙上涂抹出一片燦爛的金黃,
"但她說要看我的文化課成績,不能落下學習。""這很公平。
"黃桃桃注意到男孩語氣中的異樣,"怎么了?你不開心嗎?"陳澤宇終于抬起頭,
眼睛里閃爍著黃桃桃從未見過的不安,"黃老師...你什么時候回上海?
"這個問題像針一樣刺進黃桃桃的心臟。她一直避免主動提起,
沒想到男孩早已算著她的歸期。"后天早上。"她輕聲回答。陳澤宇的畫筆停頓了一下,
然后繼續作畫,動作更加用力。"哦。"他只回了這一個字,
但黃桃桃看見他的下唇在微微發抖。"澤宇,聽著,"她急切地說,"我回上海不代表結束。
我們可以視頻通話,你把畫拍給我看,我...""沒關系的。
"陳澤宇突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假得讓人心疼,"你本來就來旅游的嘛。
謝謝你幫我這么多。"黃桃桃想說更多,但男孩已經轉身去調色,背對著她,
肩膀繃得緊緊的。她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像施舍,只能默默坐在一旁,
拿出筆記本電腦繼續趕稿。陽光透過破敗的天窗照在兩人身上,
工廠里靜得只有畫筆和鍵盤的聲音。交稿日前夜,
黃桃桃在客棧房間里瘋狂地修改最后幾頁插圖。這本關于一個小女孩在雨天冒險的繪本,
胎換骨成她職業生涯中最滿意的作品—全因采用了陳澤宇教她的那種自由、感性的創作方式。
手機亮起,是陳澤宇發來的照片—他今天在藝術中心試聽課上畫的靜物。即使透過手機屏幕,
那些大膽的色彩和獨特的構圖也令人驚嘆。黃桃桃正要回復,電話突然響起。"黃老師!
"陳澤宇的聲音透著罕見的興奮,"我今天見到林編輯了!
她說我的畫可以登在《童趣》雜志上!""太棒了!"黃桃桃真心為他高興,
"我就知道你會...""還有,"男孩打斷她,聲音突然變小,"我做了一個東西給你。
明天...能早點來工廠嗎?在你走之前。
"黃桃桃看了看未完成的稿件和即將到來的截稿時間,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
我早上七點就到。"掛斷電話后,她灌下第三杯咖啡,繼續與時間賽跑。窗外,
杭州的夜色溫柔如水,她卻無暇欣賞。第二天黎明,
黃桃桃頂著徹夜未眠的疲憊來到廢棄工廠。陳澤宇已經在那里等候,
手里捧著一個用舊報紙包著的扁平物件。"給你的。"他遞過來,眼睛亮晶晶的,
"這樣你就算回到上海,也能看到杭州的太陽。"黃桃桃拆開包裝,呼吸為之一窒。
那是一幅精巧的拼貼畫—用各種廢棄材料拼出的西湖日出。蛋殼碎片做成云朵,
橘子皮充當朝陽,碎布條拼成湖面波光...最令人驚嘆的是,
整幅畫在晨光中微微泛著金光,仿佛真的有陽光流動。"我用熒光筆涂了一些地方,
"陳澤宇解釋道,"這樣在暗處也會發光。"黃桃桃的視線模糊了。她小心地把畫放在一旁,
緊緊擁抱了這個瘦小的男孩。"謝謝你,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
"陳澤宇在她懷里僵硬了一瞬,然后輕輕回抱,小聲道:"不要忘了我。""永遠不會。
"黃桃桃承諾,感到男孩的肩膀在微微顫抖。黃桃桃本想多陪陳澤宇一會兒,但上午十點,
出版社編輯的催稿電話打破了這份寧靜。"桃桃,董事會今天下午就要做最終決定了,
"王編輯的聲音透著焦急,"你答應今早交稿的!""再給我兩小時,"黃桃桃壓低聲音,
看了一眼正在畫畫的陳澤宇,
"我有些私人事務...""什么私人事務比你的職業生涯還重要?"王編輯幾乎在吼,
"立刻、馬上把稿子發來!"掛斷電話,黃桃桃陷入兩難。她不想在最后時刻讓陳澤宇失望,
但這本繪本關系到她在業內的聲譽和未來合作機會。"你要走了嗎?"陳澤宇突然問,
聲音平靜得不自然。黃桃桃內疚地點頭,"出版社那邊...""去吧。"男孩繼續畫著,
沒有抬頭,"工作更重要。"這句話刺痛了黃桃桃。她蹲下身想解釋,
卻看見大滴淚水砸在陳澤宇的畫紙上,暈開了剛畫好的色彩。
"澤宇...""為什么都要走?"陳澤宇突然把畫筆摔在地上,聲音支離破碎,
"爸爸媽媽把我丟在孤兒院門口,李老師轉去別的城市,現在你也要走!
為什么沒有人留下來?"黃桃桃震驚地看著這個一直表現得過分成熟的孩子崩潰大哭,
才猛然意識到—在那些驚人的藝術天賦之下,
陳澤宇終究只是個十二歲的、被遺棄過無數次的小男孩。她不顧男孩的掙扎,
強行把他摟進懷里。"聽著,我不是離開你,"她在陳澤宇耳邊堅定地說,
"我只是回上海工作,但我們每天都會聯系。我保證。""騙子。"陳澤宇抽泣著,
"所有人都是這么說的,然后...然后就消失了。"黃桃桃心如刀絞。她拿出手機,
打開日歷,"看,我標記好了。每個月的第一個周末,我都會來杭州看你。
平時我們視頻通話,你可以隨時給我發消息。"她擦掉男孩臉上的淚水,"這不是告別,
澤宇,只是...相處方式變了。"陳澤宇的抽泣漸漸平息,但眼中的不信任仍未消散。
"真的?""真的。"黃桃桃拿出鑰匙,解下上面的小掛飾—一個迷你調色盤,"給你。
這是我的幸運物,現在它是你的了。我會回來取它的,所以你必須等著我。
"陳澤宇小心翼翼地接過調色盤,終于點了點頭。回到客棧,
黃桃桃以最快速度將完成的稿件發給出版社,然后癱在床上,身心俱疲。手機響起,
她以為是編輯的反饋,卻是陳澤宇發來的消息:【對不起,我剛才很幼稚。
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會好好畫畫,等你回來檢查作業。
】文字后面附了一張照片—男孩紅腫著眼睛,卻努力微笑,手里拿著她給的調色盤。
黃桃桃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正要回復,王編輯的電話打了進來。"桃桃,
"編輯的聲音完全變了調,"這...這太驚人了!董事會剛才看了你的新稿,
所有人都被震撼到了!這種風格轉變...這種生命力...你到底經歷了什么?
"黃桃桃望向窗外,杭州的天空湛藍如洗。"我遇到了一個小老師,"她輕聲說,
"他教會了我怎么真正地看世界。""好吧,不管是什么,"王編輯興奮地說,
"董事會決定不僅保留你的合約,還想跟你談一個新的系列!他們稱之為'突破性轉變'!
"掛斷電話,黃桃桃感到一種奇妙的平靜。
她回復陳澤宇的消息:【你永遠不必為真實感受道歉。我的編輯超愛新作品,
這都是你的功勞。明天上車前我會去孤兒院看你,記得準備好新作品給我檢查!】發完消息,
她打開電腦,開始研究上海到杭州的高鐵班次。每月一次的探望遠遠不夠,
她需要更可行的方案—也許是周末藝術課程?或者寒暑假接陳澤宇到上海?
這個念頭讓她停下動作。什么時候起,她已經自然而然地規劃起這個孤兒院男孩的未來,
就像...就像家人一樣?離別那天的早晨,杭州下起了細雨。
黃桃桃拖著行李來到陽光之家,發現陳澤宇和院長已經在門口等候。"給你的。
"院長遞過一個保溫杯,"杭州龍井,路上喝。"黃桃桃受寵若驚地接過,
更驚訝的是院長接下來的話:"藝術中心的李主任安排了每周六的課程,我會親自送小宇去。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黃桃桃一眼,"你做了件好事,黃小姐。"陳澤宇站在一旁,
比昨天平靜許多,只是眼睛還有些紅腫。他默默遞給黃桃桃一個卷起來的畫紙。
"現在不能看,"他小聲說,"等上車再看。"出租車來了,最后的告別時刻到了。
黃桃桃蹲下身,與陳澤宇平視。"記住我們的約定?"男孩點點頭,舉起那個小調色盤,
"我會等你回來取它。"黃桃桃緊緊擁抱了他,然后轉身上車,不敢回頭,
怕自己會忍不住落淚。當出租車駛向火車站,她終于打開了那幅畫。
那是用彩色鉛筆畫的她—不是平時插畫中那種美化過的形象,
而是真實的、有時疲憊有時興奮的她。畫中的黃桃桃在笑,眼角有細紋,頭發略顯凌亂,
但整個人散發著光彩。最令人驚嘆的是,
男孩捕捉到了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表情—那種看著心愛之物時的溫柔。
畫的角落有一行小字:"給世界上最好的老師。不要忘記杭州的太陽。你的學生,陳澤宇。
"黃桃桃將畫緊緊貼在胸前,望向窗外雨中的杭州。這不再只是一座她來尋找靈感的城市,
而是一個她必須回來的地方—因為那里有一個用整個心靈在等她的小男孩。高鐵駛離站臺時,
黃桃桃的手機響起。是陳澤宇發來的照片—他已經在藝術中心,身邊是李主任和其他學員,
手里拿著嶄新的畫板,笑容羞澀但真實。黃桃桃擦掉眼淚,回復道:【畫得真棒!
周末視頻檢查作業,不許偷懶!】發完消息,她打開電腦,
開始起草一份計劃書—關于如何平衡上海的工作和杭州的承諾。這一次,
她決不會讓那個敏感又才華橫溢的男孩失望?;氐缴虾5牡谝恢埽S桃桃幾乎被工作淹沒。
新簽約的繪本系列 deadline 緊逼,
出版社又安排了媒體采訪宣傳她的"風格突破",她每天睡不到五小時。
但每周三和周六晚上七點,無論多忙,她都會準時打開視頻通話。屏幕那端,
陳澤宇的臉總是已經等在鏡頭前,眼睛里盛著光。"黃老師!"這個周六,
男孩興奮地舉起一幅水彩畫,"李老師教了我們濕畫法,你看!"黃桃桃放大畫面,
那是一幅雨中的西湖,色彩在水漬中自然暈染,朦朧而富有詩意。"太棒了!
更新時間:2025-05-04 19:2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