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禁書之緣一九三五年春,北平。馮輕化踏進圖書館時,
四月的楊花正紛紛揚揚地落著。他摘下圓框眼鏡,用袖子擦了擦鏡片上沾著的柳絮,
重新戴上后,世界才又清晰起來。國立北平圖書館的大廳空曠而安靜,
陽光透過西式的彩繪玻璃窗灑進來,在磨石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馮輕化熟門熟路地穿過幾排書架,來到他常坐的角落——這里靠窗,光線好,
又遠離管理員巡視的主要路線。他從懷里掏出一本包著《論語》封皮的書,小心翼翼地翻開。
內頁赫然是魯迅先生的新作《且介亭雜文》,北平當局明令禁止的"危險讀物"。
馮輕化的指尖輕輕撫過那些鉛字,仿佛能觸摸到文字背后滾燙的思想。
"先生也喜歡周樹人的文章?"一個輕柔的女聲從側面傳來,驚得馮輕化差點合上書頁。
他抬頭,看見一位穿著淡青色旗袍的年輕女子站在書架旁,手里捧著本《新青年》合訂本。
女子約莫二十出頭,鵝蛋臉上嵌著一雙明亮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帶著幾分書卷氣,
又透著一絲俏皮。馮輕化下意識將書往懷里藏了藏:"小姐認錯人了,這只是《論語》。
"女子輕笑,指了指他忘記合上的扉頁:"《論語》會有魯迅先生的親筆簽名?
"馮輕化這才注意到自己大意了,臉上頓時熱了起來。他警惕地環顧四周,
壓低聲音道:"小姐既然知道這是禁書,還請...""放心,我不是警察廳的密探。
"女子在他對面坐下,將一縷垂落的發絲別到耳后,"我叫蘇玉梅,燕京大學文學院的學生。
上周在李大釗先生的追思會上,我見過你發言。"馮輕化這才放松了些。
那場追思會名義上是學術活動,實則是進步青年們的秘密集會。能參加的人,
至少思想上是可靠的。"馮輕化,北大哲學系。"他簡短地自我介紹,猶豫了一下,
將書往桌子中間推了推,"既然都是同道中人,一起看吧。"蘇玉梅的眼睛亮了起來。
她湊近了些,馮輕化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混合著墨水和紙張的氣息,莫名讓人心安。
兩人就這樣頭挨著頭,在春日午后的陽光里,一頁頁翻看著那些"大逆不道"的文字。
有時讀到精彩處,蘇玉梅會忍不住小聲念出來,馮輕化則不時插入幾句評論。
他們爭論著文學與革命的關系,探討著國民性的改造,全然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直到圖書館的閉館鈴響起,兩人才如夢初醒。馮輕化看了看懷表,已經五點半了。
"我該回去了。"蘇玉梅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旗袍下擺,"家里的汽車應該已經在等了。
"馮輕化這才注意到她旗袍的料子是上好的真絲,領口別著一枚精致的翡翠胸針,
顯然出身不凡。他想起北平城里姓蘇的名門——莫非是交通銀行那位蘇世琨的千金?
仿佛看穿他的想法,蘇玉梅微微一笑:"家父確實在銀行界有些名氣。"她頓了頓,
聲音低了下來,"所以還請馮先生對今日之事保密。
若是讓家父知道我與...與進步青年來往,還閱讀禁書,恐怕...""我明白。
"馮輕化鄭重地點頭,"今日只是偶遇兩位讀書人討論《論語》,別無其他。
"蘇玉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從手提包里取出紙筆,寫下一行字:"這是我的聯系方式。
下周三下午我沒課,如果馮先生有興趣,可以一起去北海公園走走。那里僻靜,
適合...討論文學。"馮輕化接過紙條,
上面是一串電話號碼和一個地址:西城絨線胡同蘇公館。果然是那個蘇家。"一定。
"他將紙條仔細折好,放進內兜,"我送你出去吧。"兩人并肩走出圖書館。
門外停著一輛黑色的雪佛蘭轎車,穿制服的司機見蘇玉梅出來,立刻下車開門。
蘇玉梅向馮輕化點頭致意,轉身欲走,卻又突然回頭。"馮先生,
"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且介亭雜文》里我最喜歡《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那篇。
你說,我們這樣的人,算得上是'中國的脊梁'嗎?"馮輕化望著她被夕陽鍍上金邊的側臉,
心頭忽然涌起一股熱流:"只要我們不忘卻肩上的責任,終有一天會是。"蘇玉梅笑了,
那笑容讓馮輕化想起小時候在老家見過的春梅,在雪地里開得倔強而明媚。然后她鉆進汽車,
消失在漫天飛舞的楊花中。馮輕化站在原地,摸了摸內兜里的紙條,
感覺胸腔里有什么東西正在生根發芽。第二章 白塔之約周三的北海公園游人如織。
馮輕化站在瓊華島的白塔下,不斷調整著領結的位置。這是他唯一一件像樣的西裝,
還是去年畢業時導師送的。雖然已經洗得發白,但他還是特意熨燙平整,
甚至向室友借了發油,將總是亂翹的頭發梳得服服帖帖。遠處,
蘇玉梅撐著一把淡紫色的陽傘,沿著湖邊小路款款走來。她今天穿了一件淺粉色改良旗袍,
下擺只到小腿,露出纖細的腳踝和一雙米色高跟鞋,在保守的北平城里顯得格外時髦。
"等很久了嗎?"蘇玉梅在他面前站定,收起陽傘。陽光下,她的肌膚如同上好的白瓷,
泛著淡淡的光澤。馮輕化搖搖頭:"剛到不久。"他指了指白塔,"要上去看看嗎?
上面人少。"蘇玉梅欣然同意。兩人沿著螺旋樓梯向上攀登,狹窄的空間里,
馮輕化能清晰地聽到身后蘇玉梅的呼吸聲,還有她身上若有若無的茉莉香氣。
不知是爬樓梯的緣故還是別的什么,他的心跳越來越快。塔頂果然沒什么游客。
他們憑欄遠眺,整個北平城盡收眼底。西邊的紫禁城金碧輝煌,東邊的使館區洋樓林立,
而北面的貧民區則是一片低矮破敗的灰色。"每次站在高處看北平,
都覺得這城市割裂得厲害。"蘇玉梅輕嘆,"一邊是朱門酒肉臭,一邊是路有凍死骨。
"馮輕化驚訝于她的直白:"沒想到蘇小姐對民間疾苦這么了解。""別叫我蘇小姐,
叫玉梅就好。"她轉頭看他,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清澈的琥珀色,"我雖然生在富貴之家,
但不代表我對苦難視而不見。燕京大學里有不少平民學生,從他們那里,
我聽到了許多...令人心碎的故事。"馮輕化想起自己那個在紡織廠做工的妹妹,
十五歲的手指已經粗糙得像樹皮。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我妹妹在天津的紗廠工作,
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工資卻只夠買兩斤棒子面。
"蘇玉梅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這就是為什么我贊同你們的主張。中國需要改變,
徹底的改變。"兩人沉默了一會兒,任憑春風拂過面頰。遠處傳來賣冰糖葫蘆的吆喝聲,
夾雜著黃包車的鈴鐺響,構成了一幅生動的北平春日圖景。"輕化,"蘇玉梅突然問道,
"你畢業后有什么打算?我聽說哲學系的高材生大多選擇留洋或從政。
"馮輕化苦笑一聲:"我倒是想去德國深造,但家里供不起。至于從政..."他壓低聲音,
"我更傾向于地下工作。北平和天津都有我們的同志在活動。
"蘇玉梅的眼睛亮了起來:"我能加入嗎?我可以提供資金,甚至...""不行。
"馮輕化斬釘截鐵地打斷她,"太危險了。
況且你父親若是知道...""我父親已經為我安排好了一切。
"蘇玉梅的聲音突然帶上了一絲苦澀,"明年畢業后,嫁給財政部陳次長的公子,相夫教子,
做一個體面的官太太。"她攥緊了欄桿,指節發白,"他甚至不允許我繼續讀研究生,
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馮輕化不知該如何回應。他早就猜到像蘇玉梅這樣的千金小姐,
婚姻必然由家族安排。但親耳聽到,還是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
"其實..."他斟酌著詞句,"如果你真的想為這個國家做點什么,未必要走極端。
教育救國、實業救國,都是可行的道路。"蘇玉梅搖搖頭,
眼中閃爍著倔強的光芒:"我不要做什么閨閣中的慈善家。我要真正的改變,
哪怕..."她忽然壓低聲音,"哪怕付出代價。"馮輕化被她的決心震撼了。
在這個大多數富家小姐只知道逛街打牌的時代,蘇玉梅的覺醒顯得尤為珍貴。他忍不住伸手,
輕輕覆上她緊握欄桿的手:"會有那么一天的。但不是現在,你需要等待合適的時機。
"蘇玉梅的手在他掌心微微顫抖,卻沒有抽走。兩人就這樣靜靜站著,
仿佛忘記了時間的存在。直到夕陽西沉,塔影斜長,他們才依依不舍地下塔。
走到公園門口時,蘇玉梅的司機已經等候多時。"下周日有個法國領事館舉辦的慈善音樂會,
"臨別前,蘇玉梅突然說,"名義上是為孤兒院募捐,實際上會有不少進步人士參加。
我有兩張票,你...愿意陪我去嗎?"馮輕化知道這種場合通常戒備森嚴,風險很大。
但看著蘇玉梅期待的眼神,他發現自己無法拒絕:"好,我去。
"蘇玉梅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從手提包里取出一張燙金請柬遞給他:"記得穿正式些。
七點整,我在東交民巷路口等你。"馮輕化接過請柬,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
一股電流般的觸感瞬間傳遍全身。他急忙縮回手,卻看到蘇玉梅耳根泛起了一抹紅暈。
黑色的轎車緩緩駛離,馮輕化站在原地,手中緊握著那張昂貴的請柬。他知道,
自己正在踏入一個充滿危險卻又無法抗拒的世界。而世界的中心,
是那個如四月楊花般既柔美又倔強的身影——蘇玉梅。
第三章 舞會危機東交民巷的法國領事館燈火通明。馮輕化站在街角的梧桐樹下,
不斷調整著領結。他穿著向導師借來的黑色燕尾服,雖然有些寬大,但總算體面。
手中的懷表顯示六點五十五分,蘇玉梅應該快到了。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來,停在他面前。
車門打開,蘇玉梅款款而下。馮輕化的呼吸為之一窒——她今晚穿了一襲銀白色西式晚禮服,
露出纖細的頸項和鎖骨,頭發盤起,點綴著幾顆小珍珠,在路燈下泛著柔和的光。
與平日書香氣的形象不同,今晚的她宛如從月份牌上走下來的摩登女郎。"久等了嗎?
"蘇玉梅微笑著問。她戴著一對翡翠耳墜,隨著動作輕輕搖晃,映得她眼眸更加明亮。
馮輕化搖搖頭,遞上一小束剛買的丁香:"剛好。這是...給你的。
"蘇玉梅驚喜地接過花束,低頭輕嗅:"謝謝,這是我第一次收到男士送的花。
"她將花束別在手腕上的裝飾環上,"我們進去吧,音樂會快開始了。
"領事館門口站著穿制服的法國衛兵和幾名中國警察,正在檢查來賓的請柬。
馮輕化注意到右側廊柱旁站著兩個穿中山裝的男子,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每一位來賓。"特務。
"他低聲提醒,"左邊那個戴圓框眼鏡的,上個月在北大演講會上我見過。
"蘇玉梅不動聲色地挽上他的手臂,聲音輕快:"那就請馮先生好好扮演我的男伴,
別露破綻。"她突如其來的親近讓馮輕化心跳加速。手臂上傳來的溫度與重量如此真實,
他不得不集中精神才能保持步伐平穩。檢查請柬的過程出乎意料地順利。進入大廳后,
更新時間:2025-05-04 16:4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