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鉆進鼻腔時,林深的指尖正在金屬操作臺上敲出焦慮的節奏。
全息屏幕映著她眼下的青黑,十七個未處理的訂單在界面上浮動,
像十七只亟待投喂的機械水母?!傲轴t生,三號艙就緒。”助理小夏的聲音從通訊器里傳來,
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但……這次的委托人要求全程隔離,連我們都不能在場。
”林深的手指頓在半空。自她成為記憶修復師的五年里,接過政客的權謀碎片,
聽過富豪的亡妻低語,卻從未遇見如此古怪的訂單——一個植物人患者的記憶修復,
雇主支付了足以買下三艘星際郵輪的費用,卻拒絕提供任何病歷資料。
“把艙內監控權限給我?!彼断掳状蠊?,露出左腕那道蜿蜒的疤痕。五年了,
那道疤依然像條沉默的蛇,在蒼白的皮膚上吐著信子。記憶修復艙泛著幽藍的光,
像一枚嵌在金屬墻內的巨蛋。艙內躺著的男人戴著感應頭盔,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
指尖纏著醫用繃帶——那是長期靜脈注射留下的痕跡。資料欄里只有名字:陸沉,27歲,
昏迷時長:1825天?!伴_始吧?!蔽腥说穆曇魪募用茴l道傳來,
是個經過變聲處理的中年女聲,“修復他的第三段記憶碎片。
”林深將手掌按在生物識別屏上。艙內藍光驟然亮起,成百上千條數據線從天花板垂落,
像液態的銀河注入男人的太陽穴。她在主控臺調出腦電波圖譜,
突然瞳孔驟縮——那些起伏的波紋,竟與她每次調試設備時的腦波頻率驚人相似。
碎片開始浮現。雨,很大的雨。老舊的木質樓梯在腳下吱呀作響,霉味混著鐵銹味鉆進鼻腔。
林深攥緊書包帶,聽見樓上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坝挚荚伊??你真是個累贅!
”母親的尖叫混著繼父的咒罵,像無數根尖針從門縫里擠出來。她轉身跑向黑暗的巷子,
直到肺部燒起來,才在一家舊書店門口停下。玻璃櫥窗里,《星砂傳說》的封面泛著微光。
書旁站著個渾身是傷的男孩,他抬頭望來,眼神像被雨淋濕的幼獸?!耙M來躲雨嗎?
”他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這里沒人會罵你?!绷稚蠲偷匕醋√栄?。
這個場景不該出現在陸沉的記憶里——這是她十五歲的片段,
是被她親手封印在記憶深處的暴雨夜??蔀槭裁?,畫面里的“自己”穿著藍白條紋病號服?
“系統提示:檢測到記憶所有者與修復師腦波共振。”機械音突然響起,
“是否啟動同步讀?。俊薄暗鹊取彼脑捯舯浑娏髀曂淌?。下一秒,她的視野天旋地轉,
竟從“男孩”的視角重新墜入那段記憶。他看見少女站在雨里,發梢滴著水,
像只迷途的白鳥。她手腕上戴著串星砂手鏈,每一顆都在路燈下泛著細碎的光。
“你叫什么名字?”她走進書店,雨水在木地板上洇出深色的花。“陸沉。
”他低頭擦著書架,掌心的星砂標本硌得生疼,“你呢?”“林深。”她指尖劃過書脊,
突然停在《星砂傳說》的扉頁,“聽說收集108顆星砂能許愿,是真的嗎?
”他沉默著從口袋里掏出玻璃罐,里面躺著幾十顆淡藍色的顆粒。少女的眼睛亮起來,
像他曾在海邊見過的,黎明前的啟明星?!耙黄鹗占??!彼蝗蛔プ∷氖?,
腕間的星砂手鏈蹭過他的疤痕,“等攢夠了,我們就許愿離開這里。”林深猛地睜開眼。
艙內警報聲大作,陸沉的指尖正在微微抽搐,像在抓取某個虛幻的溫度。她望向監控屏,
發現自己的心率竟飆到了140——而記憶碎片里的“星砂手鏈”,
此刻正靜靜躺在她的首飾盒底層,五年未被觸碰?!暗谝欢涡迯屯瓿?。
”委托人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壓抑的顫抖,“下一段……是火災。
”林深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2015年的火災,她記得消防車的警笛聲,
記得燒糊的塑料味,卻始終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從火場里逃出來的。所有人都說,
她是被路過的陌生人救出來的,而那個陌生人……“警告!腦波共振指數突破安全閾值!
”系統紅光閃爍,“記憶所有者出現意識蘇醒跡象!”陸沉的睫毛劇烈顫動。
林深看見他喉結滾動,聽見他用極輕的聲音,說出三個字——“對不起。
”玻璃罐碎裂的聲音在記憶深處炸響。林深踉蹌著扶住操作臺,
看見自己左腕的疤痕正在發燙,仿佛有團藍色的火焰,正從皮膚下破土而出。
監控屏的紅光將林深的臉切割成明暗兩半。陸沉的手指仍保持著微蜷的弧度,
像握住了一顆無形的星砂。她盯著那只手,忽然想起記憶碎片里,
他掌心那枚褪色的星砂標本——和她藏在抽屜深處的那顆,紋路竟完全吻合。“林醫生?
”小夏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需要叫醫療組嗎?”“不用?!彼断履X波監測儀的導線,
指甲在控制臺上敲出急促的節奏,“準備第二段記憶碎片?!蔽腥税l來的資料里,
第二段碎片的時間戳是2015年9月17日——林深記得這個日期,繼父失蹤的前一晚。
記憶修復艙再次啟動時,她刻意將同步率調至70%,冷汗卻仍順著脊椎滑進衣領。
火焰的噼啪聲先于畫面涌來。濃煙堵住喉嚨,林深在窒息中睜開眼,
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間里。墻紙剝落的墻面上,貼著《星砂傳說》的海報,
床頭擺著裝滿星砂的玻璃罐。樓下傳來女人的尖叫:“放火的是你!你別想把罪名推給我!
”是母親的聲音。她踉蹌著撲向門口,卻被熱浪掀翻在地。手腕上的星砂手鏈突然發燙,
每一顆珠子都在發出藍光。透過火焰,她看見陸沉逆光站在樓梯口,手里緊握著她的書包。
“接著!”他擲來書包,金屬拉鏈劃破空氣,“里面有星砂!快許愿!”書包砸在腳邊,
幾顆星砂滾落在地,藍光將火場照成幽藍的海底。母親的尖叫混著警笛聲從窗外傳來,
林深聽見自己哭著搖頭:“我不要許愿!我要和你一起出去!”陸沉突然沖過來,
將她推向飄窗。窗外的雨勢大得驚人,雨水打在玻璃上,像無數只求救的手。
“還記得星砂的傳說嗎?”他的臉被火光照得通紅,睫毛上沾著煙灰,
“許愿的人會失去一段記憶,但至少……”“至少你能活著?!彼氖终瓢瓷纤募绨?,
用力推向窗外。墜落的瞬間,林深看見他身后的書柜轟然倒塌,星砂手鏈從他腕間脫落,
在火中裂成碎片。她伸出手去抓,卻只摸到一片滾燙的空氣,
以及自己喉間溢出的、破碎的“對不起”?!巴铰蕰和?!”林深猛地扯開感應頭盔,
呼吸急促得像剛從水里撈出來。記憶碎片里的場景與警方記錄完全不符——檔案里寫著,
火災由電路短路引發,而她分明聽見母親喊著“放火的是你”。更令她心驚的是,
碎片中自己的手腕上沒有疤痕,而陸沉的左手小臂……她調出陸沉的體檢報告,
放大至第三頁。在“陳舊性燒傷”一欄下,赫然寫著:左小臂不規則灼傷,
面積約15cm2,深達真皮層,推測為2015年9月前后創傷?!傲轴t生,
委托人要求立即進行第三段修復?!毙∠牡穆曇衾飵е只?,
“但陸沉的生命體征正在異常波動!他的腦電圖……像在做夢!”林深按住狂跳的太陽穴。
監控屏里,陸沉的指尖又動了動,這次竟緩緩蜷成了拳頭,仿佛真的握住了什么。
她鬼使神差地望向自己的首飾盒,突然發現昨晚還好好的星砂手鏈,
此刻竟少了一顆珠子——中間的位置空著,像一段被挖去的肋骨。“第三段碎片是什么?
”她接通委托人頻道,聲音比自己預想的更沙啞。對方沉默了三秒,
變聲器處理后的聲音突然漏出一絲裂痕:“是……你們許愿的夜晚?!庇洃浥摰谌螁訒r,
林深沒有戴防護手套。她想感受那些數據流經皮膚的觸感,像星砂滑過掌心的錯覺。
陸沉的腦波圖譜已經呈現出清晰的α波,這是深度睡眠才會出現的波形——或者,
是記憶正在蘇醒的征兆。天臺的夜風帶著咸澀的海腥味。林深數著掌心里的星砂,
第108顆。玻璃罐在月光下泛著微光,陸沉坐在欄桿上,晃著兩條腿,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想好許什么愿了嗎?”他轉頭望來,瞳孔里映著城市的燈火,“聽說愿望越強烈,
星砂就會越亮?!彼肫鹉赣H最近總在深夜哭著打電話,繼父摔碎的相框里,
掉出一張病歷單——上面寫著“精神分裂癥初期”。星砂在掌心發燙,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我希望……媽媽能忘記一切痛苦的事。
”陸沉突然劇烈顫抖起來。星砂手鏈從他腕間滑落,每一顆珠子都在發出刺目的藍光。
林深想抓住他,卻發現自己的手正在變得透明,像融化的星砂。
“原來如此……”他的聲音混著風聲與海浪,“不是你忘記了我,是我……”畫面突然扭曲。
林深看見無數個重疊的自己,有的戴著星砂手鏈,有的手腕光裸,有的穿著病號服,
有的舉著燃燒的日記本。所有畫面最終坍縮成陸沉的瞳孔,他望著她,
眼里倒映著墜落的星砂,輕聲說:“許愿的代價,是讓重要的人從自己的記憶里消失。
”艙內警報聲驟起。林深的視線被淚水模糊,卻清楚看見陸沉的眼角滑下一滴淚。
她踉蹌著撲向玻璃艙,指尖剛貼上冰冷的表面,就聽見小夏的尖叫:“腦電波歸零了!
他的心跳……停了!”就在這時,林深腕間的疤痕突然發出藍光。
她看見記憶碎片中那串燃燒的星砂手鏈,在虛空中重新拼合,
第108顆珠子正緩緩亮起——那是從她首飾盒里消失的那顆。
陸沉的手指突然緊緊攥住她的手腕。“別再用星砂了……”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
卻清晰地傳入她的耳膜,“這次……換我來記住你?!?015年9月,
香樟樹的陰影在課桌上投下碎金。林深轉著鋼筆,
盯著黑板右上角的倒計時牌——距離高考還有273天。繼父說,
等她考上大學就搬去新公寓,“再也不用擠在這破房子里”。他說這話時,
母親正對著鏡子涂抹遮瑕膏,蓋住眼角的淤青?!傲稚?,去幫老師拿作業。
”班主任的聲音打斷思緒。她起身時,書包帶勾住抽屜,
泛黃的病歷單滑出一角——那是她偷藏的、母親的診斷書。心跳加速間,
她瞥見后排男生迅速別過臉,露出后頸淡淡的燒傷疤痕。是陸沉。這是他轉學來的第三周,
總穿著長袖校服,即使在悶熱的九月。林深記得初次相遇的那個暴雨夜,
他抱著《星砂傳說》縮在舊書店角落,書里掉出的星砂標本落在她腳邊。
當她撿起那枚淡藍色顆粒時,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驚人:“別告訴別人你見過這個?!贝丝?,她抱著作業本走在走廊,
聽見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陸沉跟在三步之外,校服第二顆紐扣永遠松著,
露出鎖骨下方暗紅色的疤?!敖o你?!彼鋈贿f來個紙袋,轉身就走。
紙袋里是本塑封的《星砂傳說》,扉頁夾著新的星砂標本。林深翻開內頁,
愣住了——泛黃的紙頁上,用鉛筆寫著密密麻麻的批注:“第17顆星砂出現時,
海平面會升起倒置的月亮”“許愿者的疤痕會成為星砂的錨點”。最后一行字被劃得很深,
劃破了紙背:“他們在找會發光的星砂持有者”?!瓣懗?!”她追上樓梯拐角,
卻撞見他撩起袖子的瞬間。左小臂上,那道蜿蜒的疤痕正泛著微光,
和她藏在腕間的傷痕形狀 identical,像被同一把刀刻出來的。“你早就認識我,
對嗎?”她按住他的手腕,星砂標本在口袋里發燙,“還有‘他們’是誰?
為什么你的疤和我的——”頭頂突然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響。
一顆花盆擦著他們的耳際砸在地上,泥土濺上陸沉的校服。二樓欄桿后閃過一道身影,
是總欺負他的高三學長?!翱炫?!”陸沉拽著她沖向操場,風掀起他的衣領,
露出后頸新添的淤青。林深想起上周值日生說,看見他半夜在天臺“對著空氣說話”,
又想起舊書店老板的嘟囔:“那孩子總說有人要搶他的星砂?!薄八麄兿電Z走星砂。
”陸沉在器材室里喘息,月光從破窗漏進來,照亮他顫抖的睫毛,“五年前,
我和媽媽在海邊撿到會發光的星砂,從那以后……”他突然噤聲,從口袋里掏出個鐵盒。
打開的瞬間,林深倒吸冷氣——里面躺著五顆星砂,每一顆都在發出幽幽的藍光,
比她收集的普通星砂明亮百倍?!斑@是……”“是海難那天媽媽留給我的。
”他指尖撫過星砂,疤痕在月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她說,
持有這種星砂的人會被‘觀測者’盯上,他們能篡改記憶,
把我們變成……”遠處傳來腳步聲。陸沉猛地合上鐵盒,塞給林深:“明天放學后,
帶星砂來天臺。記得走側門,別讓任何人看見?!碑斖?,
林深在日記本里寫下:陸沉的疤痕會發光,像藏著另一片星空。他說觀測者能篡改記憶,
難道媽媽最近的健忘,和星砂有關?她摸出枕頭下的玻璃罐,普通星砂在黑暗中黯淡無光。
唯有陸沉給的標本泛著微光,
映出罐底不知何時出現的小字:“108顆普通星砂+1顆核心星砂=完整的許愿載體”。
凌晨三點,她被客廳的動靜驚醒。門縫里,母親正對著鏡子喃喃自語,手里握著把剪刀。
月光照亮她瞪大的瞳孔,以及藏在睡裙口袋里的、半顆破碎的星砂。
“不能讓她知道……”母親的聲音混著抽泣,
“觀測者會來的……深兒會被帶走的……”林深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書架。
《星砂傳說》轟然落地,露出夾在書里的診療記錄——落款日期是2010年,
診斷欄寫著:創傷后應激障礙,建議進行記憶干預治療。樓下突然傳來刺耳的剎車聲。
她撲到窗前,看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巷口,戴兜帽的人影正抬頭望向她的房間,
手里提著泛著金屬光澤的箱子。陸沉的話在耳邊炸開:“他們能篡改記憶,把我們變成容器。
”她抓起書包沖向天臺,星砂鐵盒在懷里發燙。夜風帶來海的氣息,陸沉已經等在欄桿邊,
手里握著串未完成的星砂手鏈,第13顆珠子正是她口袋里的標本?!澳憧?。
”他指向海平面,瞳孔里映著奇異的光暈,“核心星砂在召喚同類。
”林深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驟然屏住呼吸——海平面上,一輪倒置的月亮正在升起,
月光所及之處,所有星砂都浮離了她的掌心,在夜空中拼出巨大的星圖。
陸沉的疤痕與她的手腕同時發光,像被無形的線連在一起。“這是星砂的真相。
”他摘下校服,露出心口的疤痕,形狀竟與星圖完全吻合,“我們不是許愿者,
更新時間:2025-05-04 16:08: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