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節。京城的燈籠巷早已被暖黃的宮燈映成一條琉璃河,光影浮動,
人聲喧沸。沿街的商鋪門前都掛起了各式花燈,有繪著仕女圖的宮燈,
有做成十二生肖的走馬燈,還有精巧的蓮花燈在風中輕輕搖曳。
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剛出鍋的元宵咧!""糖葫蘆!又甜又脆的糖葫蘆!
"幾個頑童舉著糖人追逐打鬧,險些撞到正在挑選胭脂的姑娘們,惹來一陣嬌嗔。
任瑤枝攥著一盞鯉魚燈,在青石板上輕盈地轉了個圈。這燈是她特意讓府里的老匠人扎的,
魚鱗用金箔點綴,魚眼嵌著兩顆小小的紅寶石,在燈火映照下栩栩如生。
她今日穿了一身淺杏色的襖裙,衣襟上繡著細碎的梅花,袖口滾了一圈兔毛,
發間只簪了一支翡翠玉蘭簪,卻襯得她整個人靈動如畫。"小姐,您慢些!
"丫鬟青黛抱著暖爐追在她身后,氣喘吁吁。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的比甲,
發髻上別著兩朵絨花,看起來格外喜慶。"這燈穗子掃到糖瓜堆上,
回頭劉娘子又要追著討賠!上回您碰到了她家兩筐蜜餞,她可是念叨了整整一個月呢。
"任瑤枝回頭沖她眨了眨眼,笑道:"怕什么?劉娘子家的糖瓜,我年年都買,
她哪舍得真惱我?再說了..."她突然壓低聲音,湊到青黛耳邊,
"我方才看見她家新來的小伙計,生得眉清目秀的,正偷偷往咱們這邊瞧呢。
"青黛頓時漲紅了臉,羞惱道:"小姐!您再這樣,奴婢可要告訴夫人去了!"話音未落,
街角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是一聲驚馬嘶鳴!人群頓時騷動起來,驚呼聲四起。
任瑤枝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一股力道推得踉蹌后退,
腰間荷包的系帶"勾"地一聲掛在了雕花燈柱上。她身子一歪,手中的鯉魚燈脫手飛出,
暖黃的光影在風中搖曳,最終"啪"地摔在地上,燈紙破碎,燭火熄滅。"得罪了!
"一道低沉的男聲在耳邊響起,隨即,一只戴著黑色皮護腕的手伸到她面前。
那護腕上烙著暗紋,隱約可見是個"顧"字。任瑤枝抬頭,正對上一雙深邃如墨的眼睛。
那人一身玄色大氅,腰間佩著一柄烏木鞘的長劍,肩甲在燈火映照下泛著冷光。
他翻身下馬時,鎧甲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周身帶著一股凜冽的風雪氣息,像是剛從邊關趕回。
任瑤枝怔了怔,下意識地整理了下鬢發。還未開口,對方卻在看清她面容的瞬間,猛地僵住。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她鬢角那支翡翠簪——簪頭雕著半朵玉蘭,玉色溫潤,
因常年佩戴而泛著柔和的光澤。那是三年前,他離京前夜,偷偷塞進她繡囊的禮物。
"...瑤枝?"他的嗓音微啞,像是被風雪浸透,又像是壓抑著什么洶涌的情緒。
青黛攥著暖爐的手指驟然收緊,小聲驚呼:"是...顧小將軍?"---顧硯之。
這個名字在任瑤枝心頭狠狠一撞,像是沉寂多年的琴弦被人猛地撥動,震得她指尖發麻。
她下意識地撫上鬢間的玉蘭簪,冰涼的觸感讓她稍稍回神。三年前的那個雨夜,
她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她剛及笄不久,顧家因邊關戰事緊急,舉家離京。
那日她正在繡房里描花樣,突然聽見府里一陣騷動。等她提著裙擺跑到前院時,
只看見顧家的馬車已經駛出巷口,消失在雨幕中。后來她才從父親那里聽說,北境告急,
顧伯父奉命即刻出征。而顧硯之,那個總愛翻墻來找她下棋的少年,甚至來不及與她道別。
直到三日后,她在繡囊里發現了這支玉蘭簪。簪子下壓著一張字條,
上面只有寥寥數字:"待我歸來"。那字跡潦草,像是匆忙間寫下的,
卻讓她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小姐?"青黛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將她從回憶中喚醒。
任瑤枝這才發現,自己竟盯著顧硯之出神了許久。眼前的男子比三年前更加挺拔,
輪廓分明的臉上添了幾道細小的疤痕,卻更添幾分英氣。他的眼神依舊清亮,
只是多了幾分風霜磨礪出的冷峻。"顧...小將軍?"她輕聲開口,嗓音有些發緊。
顧硯之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薄唇微啟似乎想說什么,卻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將軍!
緊急軍報!"一名副將策馬而來,面色凝重。他在顧硯之耳邊低語幾句,后者眼神驟然一沉。
顧硯之收回手,低聲道:"抱歉,改日再敘。"說罷,他翻身上馬,
玄色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很快消失在燈火闌珊處。任瑤枝靜靜地佇立在原地,
仿佛整個世界都與她無關。她的目光有些空洞,眼神游離,似乎在沉思著什么。
而她的手指卻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支玉蘭簪,簪身上有一道極細的裂紋,若不仔細看,
幾乎難以察覺。這道裂紋是去年上元節時留下的,當時任瑤枝不小心將簪子掉落,
青黛見狀急得要命,然而任瑤枝卻不以為意,嘴角還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
輕聲說道:“不妨事,這樣反倒更有味道。”青黛看著小姐如此淡定,心中雖然仍有些擔憂,
但也不好再多說什么。沉默片刻后,青黛終于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小姐,
咱們……還逛嗎?”任瑤枝緩緩回過神來,她的目光落在青黛身上,沉默了一會兒,
然后深吸一口氣,彎腰撿起地上破碎的鯉魚燈。那鯉魚燈的骨架已經嚴重變形,
魚尾的金箔也脫落了大半,看上去殘破不堪。任瑤枝輕輕地撫摸著燈面,
仿佛能感受到它曾經的輝煌和美麗。她的聲音很輕,仿佛風一吹就會飄散,“回府吧。
”回府的路上,任瑤枝一直沉默不語,仿佛整個世界都與她無關。她緩緩地走著,
思緒卻早已飄遠。青黛提著新買的荷花燈,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時不時偷瞄一眼自家小姐的臉色。那盞荷花燈在青黛的手中輕輕搖曳,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與任瑤枝的沉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轉過一條僻靜的小巷時,青黛終于忍不住開口:“小姐,
顧小將軍回來了,您不高興嗎?”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擔憂。任瑤枝停下腳步,
緩緩轉過身來。她的目光落在遠處屋檐下掛著的一盞孤燈上,那盞燈孤零零地懸在那里,
微弱的光芒在寒風中顯得有些凄涼。任瑤枝搖了搖頭,輕聲說道:“高興,
只是……”她頓了頓,似乎在思考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受。過了一會兒,
她的唇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三年了,很多事情都變了?!鼻圜炜粗维幹?,
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想起去年冬天,老爺被貶出京時的情景。那天雪下得很大,
紛紛揚揚的雪花如鵝毛般灑落。夫人哭暈了好幾次,而任瑤枝卻一直挺直腰桿,
堅強地面對著這一切。她不僅要照顧傷心過度的母親,還要處理府里的大小事務,
將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條。"青黛,你還記得顧家送來的那對白瓷瓶嗎?"任瑤枝突然問道。
"記得,就擺在小姐書房里呢。""那是顧伯母給我的及笄禮。"任瑤枝輕聲道,
"當時兩家還說..."她突然住了口,轉而問道:"父親近日可有家書來?
"青黛搖搖頭:"還沒有。不過夫人說,老爺在任上一切安好,讓小姐不必掛心。
"任瑤枝點點頭,不再說話。三年前,任家與顧家曾有婚約,可后來顧家離京,戰事頻發,
兩家漸漸斷了聯系。而她的父親,也在半年前因卷入朝堂之爭,被貶出京。如今的任家,
與往昔相比,可謂是天壤之別。曾經的繁華景象早已不復存在,府內的下人被遣散了大半,
原本熱鬧的庭院如今顯得冷冷清清。就連任瑤枝最鐘愛的那個荷花池,
也因為缺乏人手打理而逐漸荒廢,昔日的荷葉田田、荷花映日的美景已不復見。而顧硯之,
這位年輕的少將軍,卻在戰場上屢立戰功,聲名遠揚。他的英勇事跡傳遍了大街小巷,
成為人們口中的傳奇人物。青黛站在任瑤枝身旁,看著小姐那黯然神傷的神色,
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憐惜之情。她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小姐,
顧小將軍方才看您的眼神……分明還是和以前一樣啊?!比维幹ξ⑽⒁恍?,
笑容中卻透露出一絲無奈。她輕輕打斷青黛的話,伸出手去,
將落在青黛肩頭的一片花瓣拂去。那片花瓣在空中飄蕩了一會兒,最終緩緩地飄落于地。
“傻丫頭,”任瑤枝輕聲說道,“有些事情,并不是我們想怎樣就能怎樣的。
”她的聲音平靜而又溫和,但其中的苦澀卻讓人無法忽視。當夜,任瑤枝輾轉難眠。
窗外月光如水,將窗欞的影子投在地上,形成一幅流動的畫。她索性披衣起身,推開窗,
讓夜風拂過面頰。忽然,院墻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那聲音極輕,像是貓兒踩過瓦片,
卻讓她的心猛地提了起來。"瑤枝。"低沉熟悉的嗓音在夜色中響起,她猛地抬頭,
正對上墻頭那雙深邃的眼睛。月光下,顧硯之的身影格外清晰。他換了一身深藍色勁裝,
腰間不再佩劍,卻更顯得身形修長。任瑤枝下意識地攥緊了窗欞,指尖微微發白。
她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么。三年未見,他們之間仿佛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墻。
顧硯之利落地翻下墻頭,幾個起落便來到她的窗前。他身上帶著淡淡的松木香,
還混著一絲藥草的氣息。"你..."任瑤枝剛開口,就被他輕輕握住了手。"我回來了。
"他的掌心粗糙溫暖,虎口處有一道猙獰的疤痕。任瑤枝的眼眶突然發熱。她想起小時候,
顧硯之總愛翻墻來找她玩。有一次她發了高熱,他冒著大雨去城南給她買蜜餞,
回來時摔得滿身是泥,卻還傻笑著把完好無損的蜜餞遞給她。"邊關...苦嗎?
"她輕聲問道,目光落在他臉上的疤痕上。顧硯之低笑了一聲,嗓音微?。?苦。
"他抬起手,似乎想觸碰她臉上的淚痕,卻在半空中停住,"但想到京城還有人在等我,
就不覺得苦了。"任瑤枝心頭一顫。她看見他腰間掛著一個褪色的香囊,
正是三年前她親手繡的。針腳歪歪扭扭,連上面的鴛鴦都像兩只胖鴨子,
難為他竟然一直留著。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有刺客!抓刺客!"顧硯之眼神一凜,
低聲道:"我得走了。""等等!"任瑤枝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還會再來嗎?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俯身,在她額間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等我。"話音未落,
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中。任瑤枝怔怔地站在原地,指尖觸碰著額間殘留的溫度,
那里仿佛還停留著他呼吸時的溫熱。三日后,京城傳出消息——北境戰事再起,
顧硯之奉命出征。任瑤枝站在城樓上,望著遠處漸行漸遠的軍隊。春寒料峭,
更新時間:2025-05-04 11:3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