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取了一本法華經,他盤腿坐在桃花樹下,
一樹的花瓣飄飄灑灑卻是恰恰好躲過了他的身軀。有一只小狐貍趴在樹下瞪著眼睛看著和尚。
她暗自思量:這真是一個極無趣的人?。『蜕性浐苣贻p,他是山上那座菩提廟里的修行人,
二十八歲入山,就日日坐在這桃花樹下讀經打坐,如今八十八歲,
一個甲子的年歲彈指一瞬間。他的年華老去,容貌不在,唯有一雙眸子愈發清亮。
而小狐貍大概在她第一次有記憶的睜眼時就看到了這個和尚在樹下日復一日的發愣?!拔?,
和尚你天天看經發呆不無聊嗎?”六十年小狐貍第一次開口,倒不是之前的小狐貍多有耐性,
只是這些日子的小狐貍得了大緣法,才得以從普通修煉的狐貍中一騎絕塵率先修了這開口禪。
而這開口第一句話就無人回答。和尚收起經書起身離開,什么話也沒說,小狐貍在心里想到,
這和尚原來也不是看起來那么慈眉善目!夜間的時候一個年輕公子哥來到了桃花樹下,
他笑瞇瞇的盯著樹下的小狐貍,開口道:“沒想到你天資這么好,這么快就能說話了。
”小狐貍聞言開心的將那毛茸茸的尾巴翹起?!岸魅?,你來了啊,我要謝謝你教我修煉呢。
”年輕公子只是笑著摸了摸小狐貍柔順的毛發,將她抱在懷里,飛掠上了樹頂。
這是小狐貍第一次看到這廣闊的天下,前六十年她目所能及的只有一片桃花樹,一個和尚。
她不知道其他的狐貍是什么樣子的,只知道自己從有記憶起就只會睜眼,
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能夠被自己控制的。日日喝著頭頂桃花樹的露水,不知饑餓,
亦不知悲喜,直到一年前她遇到這位年輕公子。她記得那一日和尚剛離開桃花樹下。
這個年輕人就來了,他一襲白衣,被飛舞著的淡紅色桃花圍繞著,
先是盯著桃花樹轉了兩圈漬漬稱奇?!斑@世間居然真有樹常開不衰啊!
”小狐貍轉著一雙眼睛盯著這個奇怪的人,這世間的樹不應該都是這樣么,有什么奇怪的。
年輕公子好似感覺到了小狐貍的眼神,
在樹下一堆桃花瓣的掩藏下發現了這只通體雪白的小狐貍。“小狐貍?
”他好奇的看著這個小狐貍,而后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道:“小狐貍,
我教你一套修習的功法好不好。”小狐貍欣喜的眨了眨眼睛。而后,
而后小狐貍就修了開口禪。她從年輕人的懷里看去,原來世間已是大雪紛飛,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漫天的雪花鋪天蓋地,她好奇的問道:“這些也是花瓣嗎?
”年輕人聞言輕笑出聲:“這可不是花瓣,這叫雪,冰冰涼涼,
卻是這世間最干干凈凈的東西?!毙『偮N起尾巴接了一片雪花,
冰涼徹骨的感覺讓她不住的顫抖了一下。自從修了開口禪后,
她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慢慢開始有了知覺,現在尾巴已經可以隨心所欲的擺動了。
她想要伸回尾巴,卻有些不忍,在桃花樹下六十年她從來都沒有感受過寒冷溫熱?!靶『偅?/p>
天下很大的,你有沒有想要去看看?!蹦贻p人好似沒有看見那只隨意擺動的尾巴,
不經意的的開口問道?!疤煜略谀睦锇??山下嗎?”小狐貍茫然的看著年輕人,
她所知道的最遠的也就是和尚曾經低聲喃喃過的山下了。“大概是的,天下就在山下。
”年輕公子摸了摸小狐貍的腦袋,他眺望遠方,眼神晦暗不明。第二日,
小狐貍又看到了和尚,只是和尚今天沒有帶經書,他只是靜靜的坐在樹下發著呆,
她曾聽過路的小和尚說,他修的是閉口禪,所以大概他才這么悶吧?!拔颐魅找律搅?。
”和尚破天荒的開口。小狐貍反應了很久,才明白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你是要去看看這天下嗎?”“恩,師傅去世前說我上山滿六十年就必須下山?!薄芭叮?/p>
”和尚離開以后,小狐貍便更孤單了,他總是想起那一夜的雪花,
冰冰涼涼的感覺似乎還沒有忘記。她便更努力的修煉起來,她也很想去那天下看看啊。
終于十年后的小狐貍,她也可以輕輕松松的躍上桃花枝頭了,她在樹上看遍了這人間四季。
卻是終究離不開這片樹林,離桃花樹越遠她的身體就越發不受控制一日,
她瘋狂的向山下奔跑起來,在距離山腳還有一里的地方,她的身軀癱軟在地上,
如同前六十年一樣,只能睜開眼睛。她靜靜的躺著,內心恐懼卻興奮,
如果此刻有一個獵人路過,或許她就真的可以去山下看看了,自然代價會是成為口腹之餐。
最終她等到了一個老熟人,修行歸來的老和尚,和尚似乎更老了,衣衫破爛,
腳上的鞋子也是張開了碩大的嘴巴。和尚將小狐貍抱回了桃花樹下。
小狐貍睜開眼睛問他:“山下好玩嗎?”和尚考慮了很久回答說:“不好玩。
”小狐貍不死心,她又問:“山下和山上有什么不一樣?
”和尚還是考慮了很久回答道:“沒有?!毙『偟闪怂谎郏瑲夂艉舻恼f道:“我不信。
”和尚這次只是撓了撓頭,沒有說話。“你是要回山上去嗎?”“不回去,
師傅說離開了就不許回來?!薄芭叮 薄澳悄闶裁磿r候再走?”“一會”“能帶著我嗎?
我想去看看天下?!薄昂?。”和尚再下山背了一個小竹筐,里面趴著小狐貍。
小狐貍出山門的時候,兩只爪子搭在竹筐邊緣,一雙眼珠子骨碌碌直轉。
她驚奇的發現自己這次并沒有像以往那樣全身失去控制。
好似只要不離開和尚太遠就可以活動自如。小狐貍在路上蹦蹦跳跳的前行著,
但凡有人出現她就又偷偷躲回和尚的筐子里。這樣一路行來,小狐貍看到了太多的盛世繁華,
有人純善老實卻是家破人亡,有人壞事做絕卻是錦衣玉食。
她有時候很疑惑就問和尚:“是不是好人無好報呢?”和尚依舊撓撓頭,
考慮了很久回答:“不是,經書里說世間之事自有因果。
”小狐貍翻了個白眼不理這個讀經讀傻了的和尚。
她想因果二字真是比起修仙是更加玄之而玄的事情。
直到那一日她在一片陰涼的荷花池里睡覺,被一個采荷的少年不小心撞翻池塘,
小狐貍不會游泳,在水里撲騰起來,然后她被一雙手從水里撈起,進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以后,
一抬眼就看見一個衣衫白凈的讀書人在用衣袖為她擦拭著毛發,他眼神溫暖,
如同冬日的旭陽。他抱著小狐貍,將她輕輕放回池塘邊。
拍了拍她的腦袋輕聲說道:“小狐貍,下回可不要再調皮跑到池塘里了,很危險的。
”那日之后,小狐貍總是在夢里夢到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撫摸她的毛發,眼神溫暖。
懵懵懂懂的小狐貍似乎第一次在心里記掛住了一個人。與書生再見,是在一個月后,
和尚和小狐貍從一個州郡走到另一個州郡。入城時,看見城門口圍了許多人,
小狐貍習慣性鬧著和尚去湊熱鬧,是一張通緝令。懸賞一個假扮書生混進城里的江洋大盜。
小狐貍躲在筐縫里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畫在通緝令上的他沒有那般溫純的笑意。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很快就被人從城里揪了出來。游街那一日,小狐貍趴在街道的屋頂上,
看見他滿目瘡痍,渾身是傷。雖然他拒不認罪,可是認證物證俱在,知府大人判了秋后問斬。
夜深的時候,小狐貍趴在和尚身邊,看著他入定打坐欲言又止,久久后和尚嘆息了一聲,
他開口道:“小狐貍,我們并非世間人,不該管這事的?!薄翱墒撬窃┩鞯模乙人?。
”和尚睜開眼眸問她:“你想怎么救?”小狐貍盯著和尚開口道:“我知道,
你可以把我變成人的?!焙蜕衅铺旎牟淮笈骸澳阆肴ヌ嫠斪铮?/p>
”小狐貍一只前爪搭在和尚的手臂上她開口道:“恩人說,我是九尾狐,有九條命,
……和尚,我死不了的。”次日,知州府的門前來了一個小姑娘,
她自稱自己是前些日子殺人截貨的江洋大盜,前來投案自首,知州大人立刻開堂公審。
大堂下,那姑娘看起來眉清目秀,人畜無害的模樣。“堂下女子,
你說你是前些日子京道截殺案的兇手,有什么證明嗎?看你年紀輕輕哪里來的這種本事呢?
”那女子微微一笑,只一個轉身就幻化成了那書生的模樣,她奪過一名衙役的手中刀,
輕松折斷,再一個轉身便就又恢復了女子的身軀。滿堂眾人皆是嘩然大驚。“大人,信了嗎?
”知州大人,眼見不可思議之怪事,嚇得直往后堂躲去,
那女子一個閃身就擋住了知州大人的去路。那大人定了定身形,
顫顫巍巍開口道:“你個妖女想對本大人怎么樣?”那女子還只是笑了笑,
開口道:“大人只需抓了我這個真殺人犯,放了牢里那個冤枉人就是。
”說完自行將雙臂縛起。任由衙役們帶下牢去。后來書生果然被從牢里放了出來,
他出來那天,萬人空巷,所有的城民們都跑去看妖怪斬首,
那位知州大人不知從哪里請來一位紫青長袍的道士,俊朗玉秀,他盯著眼前的那個嬌小女子。
眼神閃爍,伏下身子去在她耳邊輕輕問了一句:“小狐貍?
”小狐貍抬頭只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正是那些年教他功法的年輕恩人。她低下頭去,
不敢直視他的眼睛。道士掐指一算不知算得什么,只是滿臉愁容,
知州大人急忙趕上前來說道:“道長,可是這妖女不好對付?
”道士皺了皺眉開口道:“此妖乃是深山煉化而來,普通刀槍劍棒根本傷不了根本,
需要貧道帶回丹爐里煉化才行。”知州大人早都盼不得將這個燙手山芋扔出去,
立刻滿口答應。小狐貍被道士帶回了城中一所道館,道士摘取了頭上的紫金發箍,
只是隨意的躺在蒲團上,看著眼前這個初化人形的小狐貍,他笑瞇瞇的開口道:“小狐貍,
你修道這么快啊,都化成人形了?!毙『偺痤^來,眨巴著一雙大眼眸子,
開口道:“恩人,你是不是不煉化我了?”道士點了點頭。
小狐貍立刻眉眼彎彎開心的蹦跶了起來,“還好還好,我一向最怕痛了。”道士摸了摸鼻子,
又開口道:“小狐貍,我雖然不打算不煉化你,可是我要你為我做一件事。
”小狐貍聞言愣了一下,見慣了人間勾心斗角,她下意識問了一句:“什么事?
”道士挑了挑眉,神秘兮兮的開口道:“放心,小狐貍,你一定喜歡的?!毙『偱读艘宦暎?/p>
不再說話。道士好似想起什么輕聲問道:“小狐貍,你有名字嗎?”她搖搖頭。
道士同多年前一般摸了摸她的頭開口道:“那就叫桃夭吧?!蹦贻p書生從牢里放出來以后,
生活就愈加貧困潦倒了,他原本就只是前來游學的一位士子,靠四處為人抄書寫信為生,
這場突來橫禍更是雪上加霜。唯一可幸的是最近他租的小院隔壁來了一家兩口,
一位年邁婦人帶著一個姑娘,看起來家境殷實,還有幾位仆人。老婦人心善和藹,
總是不時過來坐坐,每次來都要給書生帶好些吃食。還有家里那位姑娘,活潑可愛,
最是生性好動的,時不時來隔壁接母親的時候,書生總能和她搭上兩句話。
這日老婦人又帶了兩食盒的點心,來到書生的院子,還給書生帶來了一件長衫?!斑@衣服啊,
是我親手扯得布,裁的尺寸,上面的花邊是我們家丫頭繡的,
我這些年啊眼睛是越來越不行了。這些精細的活計是做不得嘍。”書生趕忙起身接下衣服,
躬身謝禮道:“哪里敢麻煩夫人小姐為我做衣服,素日里就已經對小生多番照顧了,
這衣服實在是萬不敢當?!崩蠇D人只是拍了拍他的手,
開口道:“公子也知道我家老爺去世的早,就這么一個寶貝閨女,我素來也不舍得拘著她,
這么大年齡了也沒說個人家,我也怕嫁出去了沒有娘家父兄,遭人欺負,
就想找個人品好的女婿前來入贅。前些日子見到公子我只覺得是人品相貌那那都好,
要是公子不嫌棄我們家那丫頭瘋瘋癲癲,就做我老婆子半個兒子怎么樣?
”書生只覺得憑空砸下一個潑天大喜來,竟不知作何回答只是漲紅了臉,
躊躇的問道:“夫人可問過小姐是怎么想的?”老婦人笑而不語,只指了指衣服,
書生立刻就懂了,臉上的笑意再也擋不住,素來哪有閨房女子為陌生男子繡花做衣的。
半月后,小巷子里辦了一樁略微冷清的親事,眾人只知是一位貧苦書生取了隔壁的這位小姐,
做了上門女婿,小姐閨名喚作桃夭。桃夭嫁給了書生,大概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情,
可是就這么莫名其妙的實現了。道士跟他講的時候她是傻的,
她不知道恩人為什么要她去嫁給書生,可是她答應了,答應的非常爽快。
她脫口而出好的時候道士的嘴角掛著玩味的笑意,她的臉頰瞬間通紅不止。
更新時間:2025-05-04 05:38: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