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得道殿，沈時并未直接坐到之前坐過的盤腿坐椅上，而是恭恭敬敬的站在階下，垂首靜靜等候師父的到來。

“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然如此迂腐”

玄陽子的聲音出現在耳邊。

沈時抬起頭來，發現玄陽子已不知何時坐在了左邊那把盤腿座椅上。

沈時趕緊上前一步行禮“徒兒沈時，見過師尊?！?/p>

玄陽子指著旁邊的座椅示意沈時坐著，一邊說道：

“道德仁義禮，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

“天地本有道，法則萬千，無需人干預。道如江河自然流淌，萬物自化，便是道法自然；

德是對道的拙劣模仿，如同在干涸河床人工挖渠引水，雖能暫解渴，卻破壞水系；

仁是人為造作的情感，統治者主動施恩，反使民眾產生依賴與算計；

義是喪失本真后的補救，需用教條約束人際關系，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而禮是表層的約束工具罷了，就如你剛才所做之事?！?/p>

“你這幾天不斷誦讀《心源道經》，有什么感受說來聽聽。”

玄陽子看沈時盤腿坐下后說道。

“弟子這幾日誦讀《心源道經》后，只覺得天地間靈氣順應四時，回轉圓滿，我心動時竹林群山隨我而動，我靜之時竹林群山隨我而靜。

當得此時，我心通達幾欲高歌，覺得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得。”沈時說道。

玄陽子看著沈時，“你生世界生，你滅世界滅。老農耕地時，鋤頭劃過土壟的弧線暗合先天八卦，因他堅信“秧苗知時節”；

稚童放紙鳶，線斷的剎那脫口“要落在那棵柏樹上”，紙鳶真如聽令盤旋而降。

至此，道法自然非外求之術，而是人人可至的“心田耕云”，

天人合一不過“此心通透時，抬手即天意””

“你要學會觀察世界，這便是觀察你的內心，這個世界的樣子就是你內心的樣子。

世界如鏡，照見的是心識的投射。你所見的“山河大地”，實為心念的顯化。想象的事情并不能構成真實的世界。

比如你想到一個人，這個人的樣子是他現在的樣子嗎？不是的話那又是誰呢？

一切浮塵諸幻化相，當處出生，隨處滅盡?！?/p>

“而所有的事實構成我們的世界，比如你是我的弟子，那么與此同時你就不是佛宗弟子，也不是儒家弟子，也不是其他千千萬萬大門小派的弟子；”

“你是男的，那么你就不是女的，這些事情同時發生，如果其中一項發生變化，其余事實也一并同時發生變化，這便是“諸法無自性，因緣生萬象”?！?/p>

“而你便要時時做到“此刻所見之景，是外境本然，還是我心著色””

“但為何我只讓你自己修煉，而不指導于你，便是要你自行體會。

修煉心境一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比如我說一匹馬，與你內心里想的馬是同一匹馬嗎？我越是要形容這匹馬，越想固定這匹馬的形態，這匹馬就會越虛妄，因為我們對待這些形容馬的詞語的理解也不盡相同；”

“如果不是，我怎么能確定我能把我的經驗知識沒有偏差的教給你呢？所以自己悟來的才算是自己的，否則便如無根之萍一般搖搖欲墜?！?/p>

“弟子記下了，弟子會更努力領悟的?！?/p>

玄陽子廣袖垂云，指節叩在沈時眉心

“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道經既烙神魂，便該入世證心?！?/p>

“知道做不到，等于不知道。

你境界低微，恰好你喚醒了那頭燭龍，便讓它與你一道歷練護你平安便好。

記住，道不輕傳，法不空施。

此乃引雷訣，遁地訣，引水訣，引火訣，金身訣，隱身訣......”

沈時屏息凝神，但見師尊手訣游走如織，天罡步踏過之處，青磚步步生輝。

他跟著掐訣，十指雖顫，竟分毫不差地摹出手訣，只是氣?？帐帲那嗝⒚鳒缛顼L中之燭。

“夠了。“

玄陽子振袖一揮，殿門轟然中開。千里竹海無風自動，碧潮深處傳來龍吟。

“待你悟透草木枯榮本是一念，滿山竹子開花，青木陣自會撤去。記住——“

話音化作鶴唳沒入云間。

“要讓竹開花，先把自己活成驚蟄雷?！?/p>

沈時踏出殿門剎那，想起師尊剛才的諄諄教誨，一時福至心靈，他忽覺喉間灼燙，未及細想便仰天長嘯：

“我要這滿山竹花開！“

聲浪蕩開時，山體龜裂，滿山竹枝齊顫，嫩黃花苞掙破青竿，萬千青竿如同沾滿金粉的毛筆，懸在將傾未傾的春風里。

第一片龍鱗破云而現，巨大的龍吟聲響徹天地。

龍吟蕩開云海，黑青鱗爪撕破天穹。

計蒙真身足有百丈，游弋間風雷隱動，龍尾掃過處山嵐倒卷。忽地昂首直貫九霄，又在云巔陡然折身，攜萬鈞之勢俯沖而下！

罡風壓得沈時青袍獵獵，龍首卻在沈時鼻尖半寸處凝住，金瞳豎睛映出少年紋絲不動的倒影。

沈時面色欣喜“你出來啦？”

說著用手指彈了一下龍須，發出金鐵之聲。

計蒙見沒有嚇著沈時，悻悻然說道“剛出來活動一下筋骨，差點沒收住沖撞了主人，還望主人諒解。”

“此等小事不值一提。師父允我出山歷練，但你這龍身巨大多有不便，你能變成人身嗎？”沈時看著計蒙巨大的龍身問道。

“當然。”

然字剛落，龍身瞬間縮小，化為身前一十五六歲的翩翩少年，高額鼻挺，一雙眉毛如飛般斜插。

身穿一襲青黑色長袍，頭戴一頂三寸竹冠，正笑吟吟的看著沈時。

“你既信守你的承諾，將我放了出來，我也要兌現我的承諾，與你定下萬年血契。”計蒙說著便用手指眉心。

沈時急忙上前打斷計蒙將要施法的手

“放出你是師尊的決定，我甚至沒有開口請求。況且我先吸你的龍脈在前，你我相識在后，血契一事切勿當真?！?/p>

“我堂堂龍族嫡嗣太子，豈可出爾反爾？你雖是仙家弟子，也莫要小瞧于我?！?/p>

“你我相交唯心之一字，何用契約束縛。我們相交愉快，難道萬年之后你我便反目成仇不成？”

“那自然不會?！?/p>

“血契之事就此打住。小小年紀，何必如此迂腐?！鄙驎r上前摟住計蒙肩膀。計蒙比他要高半個頭，所以沈時要摟住計蒙還得踮著腳。

“先吸了你的龍脈再說，八千年的利息夠買下半座虞朝了?！?/p>

“這有何難？”

計蒙說著踏前一步，張口一吸，頓見龍脈溪流如匹練一般自山腳奔射而來，被計蒙吸入腹中。

前后不過盞茶的功夫，溪水便被計蒙一吸而空。

計蒙吸干自身龍脈，神采奕奕，顧盼之間自有一番氣象。

溪水剛空之際，滿山竹林齊齊抖落樹葉，梢頭花苞金光愈盛，萬千竹竿連根而起，組成一個巨大的太乙青木陣法。

此陣金光閃閃，逐漸化為青光，然后開始急劇縮小，剎那之間便縮小到巴掌大小，青光也收斂入陣牌內，懸停在沈時面前。

沈時伸手摘下面前的青木牌，端詳一番，翻過來一看背面刻著“以龍飼竹，以竹養心”。

沈時并指抹過咒文，一道青光閃過，沈時與計蒙在道殿門口消失。

再睜眼時已站在無名道觀階前，計蒙盯著道觀破落的石階，眼神幽深：“當年我選中的洞天福地，如今怕是連塊瓦片都不剩了?！?/p>

“瓦片沒了，地脈總還在。“沈時并指劃開虛空，一縷真氣悠悠然指向東南，

“八千年前你種下的因，正好結出我證道的果。”

風掠過少年束發的桃木簪，帶起一縷龍脈特有的腥氣。

計蒙忽然覺得，這味道比龍宮最醇的醴泉瓊漿更醉人。

更新時間：2025-05-04 03:3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