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惜往沙發上一座，眉頭緊皺：“好個普信男！”

她顯然憋了一路，此刻看著給她調紅糖水的佟予漫叭叭叭開始吐槽：“我的天啊漫漫，他哪兒來的自信啊，我們說了很想知道了嗎，我們問他了嗎，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他難道看不出來你只是客套兩句嗎，你臉上都是禮貌微笑了，他還一直追問！”

“他就是看上你了！”

“他覬覦你美貌，一邊又覺得我們這種升斗小民配不上他。”

“真是好大一張臉！”

“賀臣怎么會有這么個哥哥啊，我不理解?！?/p>

她很難將兩人聯系起來，畢竟一個溫和有禮，一個高高在上裝得一批。

“雖然我不刻板印象，但聽到顧淮那些話看到他那些眼神，我真是一點都不意外呢?！?/p>

佟予漫說著把杯子放她面前，拍拍肩膀：“好啦顏顏，沒事的，別為陌生人生氣嘛?！?/p>

“你氣壞了，我會心疼死的?！?/p>

顏惜喝口甜水，依然氣鼓鼓：“賀臣怎么想的，帶這么個人來拼桌！”

佟予漫想了下桌上他的神情，忍不住笑：“我覺得他也沒想到顧淮會突然這樣，后面他不也擋著呢嗎?！?/p>

“不過還真是湊巧呢~”顏惜湊過去，“晚上又遇到了呢~”

佟予漫無奈笑：“老天作證，我真的沒有邀請他，也沒有告訴他我們晚上要到那去?！?/p>

“是嗎?！鳖佅樕蠞M是“你看我信嗎”幾個字。

“下午我確實想問的，那不沒問出口嘛?！辟∮杪跄?，“感覺有點冒昧。而且今晚是我們兩的約，帶其他人干什么？”

顏惜滿意點頭：“不錯不錯，看來你還沒有深陷愛情泥沼，非常好，繼續保持?！?/p>

“……你真是夠了！”佟予漫推她。

顏惜抱著她：“話雖然這么說，但我還是希望你如愿以償?！?/p>

佟予漫剛感動呢，又聽顏惜補了后半句：“然后你們結婚的時候，讓他給我個房產證當伴手禮，嘻嘻，想想都開心?！?/p>

“好啊，枉我還感動了一秒鐘！”佟予漫捂臉，“嚶嚶嚶，你竟然對我別有圖謀?！?/p>

二人鬧作一團，佟予漫看了眼手機：“呀，九點半了?！?/p>

“好啦不早了，快去洗漱了睡覺吧，明天我們按計劃去美術館看看?！彼鸭t糖收好，“你也是這兩天了，少喝點冰水。”

“好的佟媽媽。”顏惜笑瞇瞇的，“要是明天還下雨怎么辦？”

“那就老老實實在民宿里待著?！辟∮杪]好氣看她，“我走了，拜拜?！?/p>

*

“有些雨下夠十年，才學會借傘骨描摹心跳的形狀?！?/p>

佟予漫敲出這行字作為開頭的時候，想到下午兩人在傘下一方小天地的緊密接觸，好似他身上的淡香還縈繞在鼻尖。

她拍拍臉，打開淘寶買了瓶寶格麗的大吉嶺茶，退出去回到桌面時彈出一條消息：

【媽：睡了嗎】

佟予漫坐直身體，打字：

【漫漫：沒有?！?/p>

于是王珍的電話在下一秒打過來。

“喂，媽媽。”

“漫漫啊，你是不是在珠鎮玩啊?！蓖跽涞穆曇袈犉饋硇那楹懿诲e。

佟予漫繞著頭發：“嗯，我和顏顏一起的?！?/p>

“你小姨呢有個朋友，有個侄子也在珠鎮玩，你們有空見見，吃頓飯。”

“……媽，我不想去。這幾天我挺忙的，而且……”

“而且什么？佟予漫，你25了，還不談朋友，你準備多少歲結婚?。颗?，學其他人三十四五才結婚？年齡大了孩子都不好生！”

王珍尖銳的聲音刺得她耳朵疼。

佟予漫溫聲說：“媽媽，我也可以不結婚的，我能養活我自己。而且生孩子也不是我生命的必需?！?/p>

“佟予漫，你知不知道為了讓你倆搭上線，我跟你小姨廢了多大勁？人家是名牌大學畢業，自己當老板，家里好過的很！你一個大專生……”

“媽媽?！辟∮杪驍嗨脑挘笆悄銈兿仍谖也恢榈那闆r下擅自決定的，我也沒有想跟那些什么自己創業的大老板接觸。指不定哪天失敗欠下一屁股債從樓頂一跳，那時候我找誰哭去？”

“反正時間定好了，7月4號，你必須去。”

王珍說：“我這是通知你！”

說完氣呼呼掛了電話。

“……”佟予漫把手機往床上一扔，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手機持續震動，“嗡嗡嗡”的聲音讓她更暴躁。

“有完沒完啊……”

佟予漫忍著氣，已經準備好跟卷土重來的王珍女士大吵一架的準備，因此在看到來電顯示的“江姐”兩個字時她愣了一下。

“喂，江姐……”

江姐的聲音異常柔和：“在忙啊？”

“怎么了？”佟予漫下意識警惕起來，江姐每次對她柔聲細語時準沒好事發生。

“你2號有空沒？珠鎮有個藝術節，主辦方把邀請函發到我這兒了。”

佟予漫疑惑：“我們跟珠鎮也沒有聯系吧？我這次都是第一次來?！?/p>

江姐笑：“怎么沒有，你新書《梅雨季》大賣，一批你的讀者自發到珠鎮旅游打卡，晚棠的店里不知道有多少你那些小讀者留下的便簽和手寫信?！?/p>

“呀?！辟∮杪行╁e愕，“我竟然都不知道這件事……”

“不要小看你和讀者的羈絆吶?！苯愀袊@著，“我明天飛過來，后天一起去參加藝術節。”

“嗯好，我來接你嗎？”佟予漫問。

江姐拒絕：“不了，我有個弟弟在這邊。明晚留出時間來，一起吃個飯?！?/p>

“沒問題?！辟∮杪c頭。

*

掛了電話，佟予漫還有點沒回過神來。

寫《梅雨季》的時候她正巧得知賀臣的消息。

她從李涵曦曬出來的朋友圈聊天截圖里看到徐陳逸說在珠鎮出差時看到了賀臣。

這是自上一次在李涵曦慶生朋友圈看到他的照片后，再次得知他的行蹤。兩次還都是從同一個人里知道的，佟予漫自嘲地笑笑。一畢業，她連他的近況都只能從其他人那里知道。

很難去描述她那時的心情，于是連帶著那一本書基調都是酸澀的。就像水鄉的梅雨季，悶熱潮濕，輕易就讓人潰不成軍。

……讓人難捱。

晚棠那家店是她一個學姐開的，在學姐發的朋友圈宣傳圖里，佟予漫看到了熟悉的側臉。

她保存了那張圖，并借著恭賀與學姐聊了幾句，問從哪里找來的模特，很帥。

然后學姐說，那是一個客人，在自己拍照的時候不小心入鏡的。

佟予漫后來寫進了書里。

女主在一家叫“晚棠”的店里采風，遇到來吃下午茶的男主，從此開始了半生糾纏。

那時佟予漫已經半妥協地開始轉變文風了。大概也摻雜了現實里她對賀臣難得音訊的苦澀吧，她把《梅雨季》寫成了高干文。

她寫他們不合時宜的相遇，沒有結果的淪陷，跨越不過的階級。

不出江姐所料的，這本書一出版就大賣，很多讀者為他們的愛情落淚，為他們的糾纏心酸。

所以在她再次寫了本文藝故事后，明顯下滑的數據收益讓江姐眉頭緊皺，并勒令不她許再繼續寫這些她想當然的風花雪月。

“沒有讀者為你的文買單，我看不到你這本書的商業價值。”

“那么在我看來，你這本書，毫無意義。”

辦公室里江姐冷臉看著她，“我是個商人，你要讓我看到你的價值，我不做虧本的買賣?！?/p>

“這幾年你寫的文藝故事也不少了，我有阻攔過你嗎？”

“但是總要有個度。三年了，再怎樣也寫夠了吧？”

佟予漫想，她還是幸運的。

畢業后寫的第一本書就讓她遇到賞識她的江姐，此后一帆風順，再沒為投稿發過愁。哪怕后面關于文藝故事的市場萎縮，江姐也沒有強迫她，仍然放任她去大膽的寫。

是在《梅雨季》后，江姐看到了她對其他題材力度的把控也是信手拈來，所以再不同意她寫自己理想的烏托邦。

佟予漫坐回電腦前，繼續敲擊鍵盤。

她不信自己寫不出好的網文。

雖然她不喜歡網文模式化同質化套路化的現狀，但是沒關系，她不落俗套就好了。

*

從木心美術館出來，顏惜手里紙巾揉成一團，淚眼汪汪：“經歷那么多的人生磨難，木心的詩文還是那么浪漫、溫柔又優雅，竟然一點戾氣都沒有。”

佟予漫抽出新的紙遞給她：“好了好了，我請你去吃甜點?！?/p>

“昨天吃了一天你竟然還沒有膩?！鳖佅О鸭埥碚奂庖稽c點沾著眼周，“早知道這么好哭我就不畫眼瞼下至了嗚嗚嗚嗚。”

“那你吃不吃？”佟予漫推門轉頭問她，大有她說“不”立馬轉身就走的架勢。

顏惜吸吸鼻子：“吃。我要冰的！”

“漫漫?！?/p>

孫嵐迎上來，把她們帶到窗邊：“昨晚你發了消息專門給你們留的?！?/p>

“謝謝嵐嵐姐?！辟∮杪τ拢斑@么多人還留位，不容易吧？”

孫嵐搖頭：“沒有，你給我帶來那么大的流量，我還沒謝謝你呢。”

“我也沒刻意宣傳，是那些讀者自發的……”佟予漫有些不好意思。

孫嵐顯然很忙，店里客人很多，她說話的功夫就好幾個人在喊她。

“漫漫你看著點，我請你們，我先去忙?！彼Ｏ逻@句話匆匆走過去。

顏惜環顧四周，問：“客這么多，她怎么不多請幾個人？”

佟予漫低聲說：“我記得是有的，可能有什么事耽擱了吧?！?/p>

*

晚棠店里有一面墻噴漆成了粉色，裝飾的很甜美，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五顏六色各種樣式的便簽。

佟予漫駐足，細細看去。

上面的字跡各不相同，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因為熱愛在這里停留，寫下最真摯的祝福。

就好像她筆下的人物真的存在過。

她為這份珍重而熱淚盈眶。

如果不是江姐昨天告訴她，她大概一直都不會知道，直到某天她來到店里自己看到。

孫嵐以為她知道這件事，也沒有特意提過，只是那年過年給她發了個紅包。而她以為這個紅包是對她幫著寫宣傳文案的答謝。

而她的讀者們，也沒有說過這事。

她自己又不愛看微博，也沒關注過。

佟予漫反思，并決定以后一定多看看多多關注。

*

晚棠的玻璃櫥窗把夕陽晴光濾成蜂蜜色，桌上冰裂紋白瓷碗里，梅子正被佟予漫戳得打轉。

對面的顏惜正跟杏仁豆腐作斗爭，顫巍巍的豆腐腦把停留在身上的陽光一晃一晃散成漣漪。

聽到風鈴咋響的瞬間，佟予漫似有所感地抬頭，就看到賀臣逆光站著，身后影子斜斜切開滿地碎金。

她勾唇，不去聽自己猛烈跳動的心跳，也沒管從手中滑落的瓷勺砸進碗底的脆響。

“賀臣，又見面了?！?/p>

顏惜眼睛都瞪圓了。

她背對門口，知道賀臣看不到她的臉，對佟予漫擠眉弄眼比口型：

我說你怎么非要來這里！

賀臣也有點驚訝：“真的好巧。”

他看著聽到動靜走過來的孫嵐說：“我來拿上午訂的酸梅飲。”

孫嵐應聲，去簾子后把打包好的飲品拿出來裝袋：“一小時內飲用口感更佳哦?！?/p>

賀臣點頭：“好的?！?/p>

他轉頭看佟予漫：“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佟予漫笑著點頭，直到他身影消失在視線里，她才收回目光。

孫嵐湊過來：“漫漫，你們竟然認識?！?/p>

“嗯，我高中隔壁班的，現在住一個民宿里?！辟∮杪c著頭給桌上飲品拍照。

孫嵐點點頭又去忙了。

*

“世間情動最美莫過于，盛夏白瓷梅子湯，碎冰碰壁當啷響。”

配圖是白瓷碗里絳紅色的酸梅飲。

沖了澡出來，賀臣回復了幾條工作上的消息，退出來看到底框發現上有紅點，順手點進去，略過那些發廣告發美照發日常的朋友圈，看到這張圖時，停了下來。

他看了半天，覺得構圖挺美的，點了個贊。

*

佟予漫敲下今日更新的最后一個字，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話。

“有些愛是遲到的膠片，在多年后才顯影成光。”

“她不信他無動于衷?！?/p>

更新時間：2025-05-04 01:08: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