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就因為過馬路多等了一個紅燈，被人從大街上直接塞進了一輛白色的面包車。
連句解釋都沒有，眼睛被蒙上，等再能看東西，人已經在這兒了。房間白得晃眼，
床單被罩也是白的，硬得像漿過的紙?？諝饫镆还上舅?，門上掛著個牌子，
「陽光行為矯正中心，七樓觀察區」。狗屁的陽光，狗屁的矯正。我試著坐起來，
床板嘎吱一聲。隔壁床立刻傳來動靜。一個穿著同款病號服的哥們，
正對著光禿禿的白墻自言自語，唾沫星子噴了一墻。他語速飛快，像在練習即興演講，
主題是如何在三秒內決定晚飯吃紅燒肉還是糖醋排骨。走廊那頭傳來哭聲。
一個大姐盯著手里的餐盤淚流滿面，餐盤里就一勺米飯，幾根青菜。她哭不是因為飯少，
是因為她選不出來是先吃米飯，還是先吃青菜。選擇困難，
在這里好像也是一種需要被矯正的「行為」。這地方不對勁，非常不對勁。我定了定神，
走到門口想看看情況。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金邊眼鏡的醫生正好路過。他看見我，
停下腳步，扶了扶眼鏡，眼神像在掃描一件待估價的古董?！父杏X怎么樣？」他問，
聲音平板無波。我說：「我感覺挺好。我想知道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是不是搞錯了？」
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理智又平和，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反應。醫生沒說話，
低頭在本子上刷刷地寫著什么。我湊近一點想看，他立刻把本子合上了。
「拒絕承認自身缺陷?！顾麑χ諝庹f了句，像是在給隱形的助手下指令，
「表現出強烈的合理化防御機制。初步診斷，『現實認知偏差』二級?！刮毅蹲×?。
我他媽說什么了就有偏差了？「醫生，你聽我說，」我往前一步，「我沒病。
我就是過馬路的時候……」「你看，」醫生打斷我，指了指我，「情緒激動，試圖邏輯辯解，
這是典型的『秩序固化』癥狀。思維缺乏彈性，無法接受既定事實?！?/p>
他又在本子上寫了幾筆，「加重觀察。記一次『違規溝通』?！惯@時候，房間里的廣播響了，
一個毫無感情的女聲傳出來：「七樓全體注意，現在發布行為指導規范。第一，
禁止長時間思考同一問題，鼓勵跳躍性思維。第二，避免可預測性行為，提倡隨機應變。
第三，正常是種病，得治。重復，正常是種病，得治?！箯V播結束，房間里安靜得可怕。
那個對著墻說話的哥們停了下來，開始原地轉圈。那個為吃飯順序哭泣的大姐，
猛地把餐盤扣在頭上，開始唱跑調的兒歌。我看著他們，又看看那個醫生。
醫生對我露出了一個像是……「你看，他們就比你懂事」的表情?！感氯?？」他問。
我沒敢再「邏輯辯解」，只是點了點頭?！高m應一下?！贯t生說，「在這里，
你越想證明自己沒病，就越證明你有病。你的目標，不是變得『正?！?，
而是變得讓他們覺得你『沒那么不正?！涣??！顾噶酥肝业拇差^柜上的一個電子牌，
上面有個紅色的數字：100?！高@是你的『正常指數』，初始值一百。
每次違規溝通、邏輯固化、情緒穩定，都會扣分。降到六十，你就去六樓。降到零……」
他沒說下去，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轉身走了。
我看著那個跳動的紅色數字 100，又看看周圍這些「病人」。一個念頭猛地竄出來。操。
要在這里活下去，我得先學會怎么「犯病」。（2）我得「犯病」，還得犯得恰到好處。
學那個對著墻噴唾沫星子的哥們？不行，太低級，一看就是模仿。
學那個把飯扣腦袋上的大姐更傻，而且容易餓。我決定先從簡單的開始。午飯時間，
餐車推過來。每個人面前擺著三個選項：A 套餐，米飯炒肉片；B 套餐，
面條配雞丁；C 套餐，饅頭加咸菜。選擇困難是病，對吧？那我就不選。我直接繞過餐車，
走到飲水機旁，接了半杯涼水。一個護士立刻跟了過來，手里拿著個小本本。
「編號 703，」她聲音尖細，「放棄進食行為，記錄一次『生理需求壓抑』。
根據《矯正中心行為量化細則》第 18 條，扣除『正常指數』5 分。」
我床頭的電子牌立刻從 100 變成了 95。操。不選擇是壓抑，那要是選得太快呢？
下午是「自由活動」時間。大部分人在房間里發呆，或者進行著各自的「矯正練習」。
我溜達到走廊盡頭，那里有個小小的閱覽角，放著幾本封面花花綠綠的雜志。
我隨手拿起一本，封面標題是《如何用眼神讓番茄醬移動》。翻開一看，
里面全是鬼畫符一樣的圖案。這時，那個金邊眼鏡醫生又出現了，像個幽靈。他站在我身后，
看著我手里的雜志。「哦？對『意念致動基礎』感興趣？」他問。我頭皮一麻，
趕緊把雜志扔回書架，像是摸到了燙手山芋。醫生笑了，
在本子上寫著：「對未知領域表現出恐懼和逃避。『認知邊界固化』特征明顯。
扣除 3 分?！闺娮优铺搅?92。我靠！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到底要怎樣！
我憋著一股火，在走廊里來回踱步。不能走直線，那是「行為模式僵化」。
我開始嘗試走 Z 字形。一個護工推著清潔車過來，差點被我絆倒。
他罵罵咧咧：「走路不長眼??！想碰瓷是不是？」
醫生又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冒出來：「觀察到無目的性肢體活動，且伴隨輕微的社會功能干擾。
記錄一次『低效能漫游』?？?2 分?！?0 分。我徹底沒轍了。這他媽根本不是治病，
這是玩人！晚上熄燈前，廣播又響了：「全體注意，晚間思維活躍度抽查即將開始。
請各位在五分鐘內，向床頭的思維檢測儀提交一個『非線性關聯詞語』。
例如：香蕉-宇宙飛船-癢。重復提交或邏輯關聯過強者，視為『思維惰性』，將予扣分?！?/p>
床頭柜上那個原本顯示分數的電子牌，現在變成了一個小小的輸入界面。非線性關聯詞語？
香蕉-宇宙飛船-癢？這都什么玩意兒？我看著屏幕，腦子里一片空白。
旁邊床那個哥們已經興奮地開始輸入了，
嘴里還念念有詞：「肥皂泡-恐龍骨架-星期三的顏色……」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催促的提示音響了起來。我急中生智，
隨便在屏幕上按了幾個字：「老干媽-量子糾纏-襪子?！固峤怀晒?。幾秒鐘后，
廣播里傳出那個毫無感情的女聲：「編號 703，提交詞組『老干媽-量子糾纏-襪子』。
經系統判定，關聯性得分 0.01，隨機性得分 98.7。
綜合評定為『優質發散思維』。加 10 分?！刮业姆謹祻?90 蹦回了 100。
我愣在床上，半天沒反應過來。老干媽和量子糾纏有什么關系？襪子又他媽摻和什么？
這地方的規則，根本就沒有邏輯可言。唯一的邏輯，可能就是讓你永遠猜不透它的邏輯。
而就在我以為暫時安全的時候，房門被輕輕推開。金邊眼鏡醫生站在門口，逆著走廊的光，
看不清表情?！妇幪?703，」他說，「你今天的表現很……特別。
思維活躍度遠超預期評估。根據《特殊病例觀察條例》，
你被選中參加明早的『深度潛意識激發』測試。地點，六樓?！刮业男拿偷爻亮讼氯?。
不是說分數降到六十才去六樓嗎？怎么還帶「跳級」的？而且，「深度潛意識激發」？
聽著就不是什么好詞。這鬼地方，果然一步一個坑。（3）第二天一早，
我被兩個沉默的護工架著，送進了電梯。不是往下，是直接送到了六樓。電梯門一開，
一股濃烈的……燒糊了的焦糖味撲面而來。六樓的墻壁不再是純白，
而是涂滿了歪歪扭扭的彩色條紋，像小孩子的涂鴉，但看著讓人頭暈。
走廊里的人比七樓更少，也更怪。有人倒立著貼墻走，有人抱著一個滅火器當作嬰兒在哄。
沒人說話，只有那種焦糖味，越來越濃。我被帶進一個房間。中間放著一把孤零零的椅子，
正對著一面巨大的、像哈哈鏡一樣的扭曲鏡子。金邊眼鏡醫生已經在里面等著了，
旁邊還站著一個面無表情的女護士，手里端著一個托盤，
上面放著注射器和幾個顏色詭異的小瓶子?！妇幪?703，準備接受深度潛意識激發。」
醫生指了指椅子，「坐下，看著鏡子?！刮倚睦镏贝蚬?，但還是坐了上去。椅子冰涼，
很不舒服。鏡子里的人影扭曲得不成樣子，五官都錯了位?！脯F在，回答我的問題?！?/p>
醫生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催眠般的調調，「第一個問題：如果昨天是藍色的，
那么明天是什么味道的？」這算什么狗屁問題。藍色？味道？我記起昨晚的「成功經驗」，
胡亂編了一個：「明天是鐵銹味的?！贯t生搖搖頭，在本子上記了一筆?！戈P聯性過強。
昨天暗示過去，藍色代表憂郁，鐵銹味暗示衰敗和終結。思維線性，缺乏想象力。
潛意識活躍度，低?！共?，昨晚那套不管用了。這里的規則又變了。「第二個問題，」
醫生繼續，「一只鞋子和一朵云，哪個更重？」這……這不廢話嗎？鞋子當然更重。
但我不敢直接說。我看著鏡子里那個扭曲的自己，腦子飛快轉動。不能按常理，
不能太有邏輯，也不能完全沒邏輯?！溉Q于云里有沒有下雨?！刮艺f。醫生抬起頭，
看了我一眼，沒說話，又在本子上寫著什么。這次他沒評價。女護士走上前，
拿起一支注射器，里面是淡綠色的液體。她沒說話，只是把針頭對準了我的胳膊?！傅鹊龋 ?/p>
我叫出聲，「這是干什么？」「激發輔助。」醫生簡單地說，「幫助你更好地釋放潛意識?！?/p>
我可不想讓這玩意兒扎進我身體里。「醫生，」我盡量讓聲音顯得古怪一點，
「我覺得…我覺得鏡子里的人在對我笑。他笑得…像剛刷完牙的茄子?！?/p>
醫生和護士都停下了動作，一起看向那面扭曲的鏡子。鏡子里，我那被拉長的臉上，
確實因為緊張而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醫生盯著鏡子看了足足半分鐘，
然后慢慢在本子上寫：「出現輕度視覺幻象。將外部刺激內化為非現實情景。潛意識活躍度，
中等偏上?！顾疽庾o士退下。針管暫時是躲過去了。「最后一個問題?！贯t生湊近了一些，
聲音更低，「想象你手里有一塊橡皮擦，你可以擦掉世界上的一件東西。你會擦掉什么？」
這個問題有點危險。擦掉疾??？擦掉這個鬼地方？聽起來都太「正?！沽?，太符合邏輯了。
我看著鏡子里那個怪模怪樣的自己，突然有了一個想法?！肝視恋簟?/p>
我故意停頓了一下，做出思考的樣子，「我會擦掉橡皮擦本身。」醫生猛地抬起頭，
金邊眼鏡后面的眼睛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他死死盯著我，仿佛要看穿我的腦子。
房間里安靜極了，只有那股燒焦糖的味道在彌漫。過了好一會兒，醫生才緩緩在本子上寫字。
這次他寫了很久。寫完，他合上本子，對我露出了一個堪稱詭異的微笑。「恭喜你，
編號 703?！顾f，
「你的潛意識展現了……令人驚訝的『悖論傾向』和『自我消解』特質。
根據《矯正中心特殊人才發掘計劃》，你被評定為『高度不穩定創新型思維個體』?！箘撔?？
我他媽就是胡說八道而已?！富谀愕奶厥鉂摿?，」醫生繼續說，「你將留在六樓，
接受『個性化思維重塑』療程。每日需完成『邏輯斷裂』練習，
并按時服用『想象力促進劑』?！顾噶酥缸郎夏切╊伾幃惖男∑孔?。我心里咯噔一下。
留在六樓？還要吃那些鬼東西？這他媽根本不是獎勵，是升級版的折磨！
「你的『正常指數』將暫時凍結?！贯t生補充道，「直到你的『創新思維』穩定下來為止。」
分數凍結？這又是什么操作？我還沒來得及細想，醫生就示意護工把我帶走。走出那個房間，
燒焦糖的味道更濃了。我被帶到一個新的單間。房間中央，
放著一個巨大的、不斷旋轉的彩色陀螺。墻上貼著一張新的「行為規范」：禁止直線思考。
鼓勵自相矛盾。每天對著陀螺冥想一小時，感受無序。按時服藥。看著那個還在旋轉的陀螺，
我感覺自己的腦袋也開始跟著轉了起來。這鬼地方，果然是瘋得一層比一層有特色。
而那個所謂的「個性化思維重塑」，天知道又是什么新花樣的折磨。
（4）我盯著那個彩色陀螺，眼珠子都快跟不上它的轉速了。這玩意兒有毒，
看久了太陽穴突突地跳，胃里也跟著翻江倒海?！競€性化思維重塑」，狗屁！
我看就是想把人逼瘋的「個性化套餐」。門咔噠一聲開了，送藥的來了。
還是那個面無表情的女護士，端著托盤，上面一杯水，
外加三顆顏色鮮艷的小藥丸：一顆檸檬黃，一顆草莓紅，一顆……屎綠色?！妇幪?703，
服藥時間。」她把托盤遞到我面前，眼神像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體。
我捏起那顆屎綠色的藥丸，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一股……爛泥混合著薄荷的味道。
這玩意兒能吃？「必須全部服下?！棺o士語氣毫無波瀾，但眼神里透著不容置疑。
她手里那個記錄本翻開著，顯然，拒絕服藥也會被記上一筆，后果難料。我認命了。
捏著鼻子，把三顆藥丸一口氣吞了下去，猛灌了一大口水。藥丸滑過喉嚨，
留下一股辛辣又甜膩的后味。幾分鐘后，感覺來了。世界開始變得……柔軟？
墻壁好像在呼吸，那個旋轉的陀螺慢了下來，色彩流淌得像融化的蠟。我低頭看自己的手，
手指頭變成了半透明的胡蘿卜。操，這藥勁兒也太猛了！我晃了晃腦袋，想保持清醒，
但思維像脫韁的野馬，開始不受控制地狂奔?！高壿嫈嗔丫毩暋归_始了。墻上的屏幕亮起，
顯示出第一個題目：「請論證：為什么貓會飛，但星期二不會？」這都什么鬼問題！
貓怎么會飛？星期二是個時間概念，怎么比？但在藥物的作用下，
我的腦子開始自動編造答案：「因為貓有毛，毛茸茸的就像云彩，云彩在天上飛。
星期二太硬了，像塊石頭，石頭掉地上，所以星期二不會飛。而且星期二沒有翅膀，
貓有隱形的翅膀，月光下才能看見……」我一邊胡說八道，一邊在屏幕上打字。打完提交，
屏幕顯示：「邏輯鏈條過于完整，想象力拘謹。評分：差。繼續努力?！刮铱?！
這還不夠扯淡？第二個題目：「如果你的影子會唱歌，它會唱什么調？」
「它會唱走調的藍調?！刮绎w快打字，「因為影子是黑色的，藍調也是黑色的憂郁。
而且它沒有嗓子，只能用沉默來哼唱，所以肯定是走調的?！蛊聊伙@示：「情緒色彩單一，
缺乏悖論美感。評分：中。有進步空間?！沟谌齻€題目：「請描述一個不存在的顏色。」
不存在的顏色？我看著自己半透明的胡蘿卜手指頭發呆。有了！
「就是那種……當你閉上眼睛，用力去想一片白紙，但又忍不住在白紙上畫了一個黑點，
最后那個黑點因為太孤獨而哭泣時流出的眼淚的顏色?！固峤?。屏幕閃爍了幾下，
顯示出一行紅字：「恭喜！成功捕捉到『虛無的質感』。悖論思維活躍，
獲得『邏輯斷裂勛章』一枚。評分：優！」我長舒一口氣，感覺像是剛跑完一場馬拉松。
這他媽比搬磚還累！就在這時，房門又開了。這次進來的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士，
而是另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人。是個瘦高個，臉色蒼白，眼神飄忽，
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一進來就自顧自地走到陀螺旁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
像是在撫摸一件稀世珍寶?！杆裉燹D得很快樂?！故莞邆€輕聲說，然后轉向我，「新來的？
我是 501?！刮鍢堑模克趺瓷蟻砹?？「我是 703，剛到六樓?！刮抑斏鞯鼗卮?，
同時偷偷打量他。這人看起來……不太穩定?！噶鶚呛冒?，六樓的藥勁兒足?！?/p>
501 羨慕地說，「不像五樓，天天讓我們練習『情緒反轉』，哭的時候必須笑，
笑的時候必須哭，臉都快抽筋了?！顾D了頓，突然湊近我，壓低聲音：「喂，
告訴你個秘密。這個陀螺，它不是普通的陀螺?！埂概?？那它是什么？」我配合著問道，
心里卻在吐槽：還能是外星人派來的奸細不成？「它是『穩定器』。」
501 神秘兮兮地說，「整個矯正中心的穩定，都靠它。你看它轉得多穩，
我們的情緒就多穩。如果它停了……」他做了個夸張的爆炸手勢。我心里一動。穩定器？
如果它停了……會怎么樣？「但沒人能讓它停下?！?01 又恢復了那種飄忽的語氣，
「醫生說，只有找到『絕對的隨機』，才能干擾它的旋轉?！菇^對的隨機？那是什么玩意兒？
501 沒再解釋，只是對著陀螺傻笑了兩聲，然后像幽靈一樣飄走了。
我看著那個依然在飛速旋轉的陀螺，心里卻不像剛來時那么平靜了?！阜€定器」
……「絕對的隨機」……這鬼地方，似乎比我想象的還要復雜。
而那個看似瘋瘋癲癲的 501，他告訴我的，是真的嗎？還是他「個性化思維重塑」
后的胡言亂語？藥勁兒還沒完全過去，我的胡蘿卜手指頭還在眼前晃悠。但一個念頭，
卻異常清晰地冒了出來：也許，讓這個陀螺停下來，會是離開這里的關鍵？
（5）那個瘋瘋癲癲的 501 走了，留下我和這個嗡嗡旋轉的彩色陀螺。穩定器？
絕對的隨機？聽起來就像是精神病人的囈語，但我心里那股不安分卻被點燃了。
藥勁兒還在頭上，世界依然扭曲變形。我扶著墻，慢慢靠近那個陀螺。它轉得飛快，
快到顏色都糊在了一起，變成一種灰蒙蒙的光暈。我試著伸出手，想觸摸它流動的表面。
指尖還沒碰到，一股強烈的靜電就彈了回來，手臂一陣發麻。同時，墻上的屏幕亮起紅光，
發出刺耳的警報：「警告！編號 703，試圖物理干涉『核心穩定器』。
行為判定：『秩序破壞傾向』?？鄢核季S活躍積分』20 分！」操！
還有「思維活躍積分」這玩意兒？不是說分數凍結了嗎？
這鬼地方的規則果然是隨時隨地都在變。我趕緊縮回手，離那個陀螺遠了點。
看來硬來是不行的。接下來的幾天，我一邊應付著越來越刁鉆的「邏輯斷裂練習」，
一邊暗中觀察那個陀螺，還有六樓的其他「病人」。練習題越來越怪。
「請用三種不同的噪音描述沉默。」「假如時間可以折疊，請折疊出一個昨天下午的甜甜圈。
」「證明數字『3』其實是隱形的紫色?！刮铱恐幬飵淼暮紒y想和胡編亂造，
勉強維持著不高不低的評分，不多不少地吞著那些屎綠色的藥丸。但我的心思，
全在那個「絕對的隨機」上。什么是絕對的隨機？我試過閉著眼睛在墻上亂畫，
結果被判定為「潛意識圖形，具有可解讀性」。我試過走路時突然跳起來拍三下手，
被判定為「刻意制造的無序，缺乏自然性」。我甚至試過把午飯的米飯一粒一粒數出來，
然后隨機吃掉其中一部分，結果被記錄為「強迫癥行為的變種表現」。每一次嘗試，
都被系統無情地打了回來，還扣了不少那該死的「思維活躍積分」。看來，我這種「正常人」
腦子里想出來的「隨機」，在他們眼里，都是有跡可循的。真正的隨機，
或許只能在那些徹底瘋掉的人身上找到？我開始留意六樓的其他病人。那個倒立行走的哥們，
他每天倒立的時間長短、路線都不一樣。那個抱著滅火器的女人，她哄「嬰兒」唱的歌，
調子和歌詞每天都隨機組合。難道……我要學他們？學得跟他們一樣瘋？
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栗。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機會來了。一天下午，
六樓組織了一次集體「藝術療法」。我們被帶到一個大房間，地上鋪滿了巨大的白紙，
邊堆著各種顏料和奇奇怪怪的工具——羽毛、鐵絲、爛蔬菜……醫生要求我們：「自由表達，
釋放內心最深處的混沌?！蛊渌肆⒖踢M入了狀態。有人用羽毛蘸著顏料甩得到處都是，
有人用爛西紅柿在紙上滾來滾去，還有人干脆躺在紙上，用身體當畫筆。
我看著眼前這片混亂，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我沒有去拿顏料，而是走到房間角落，
那里放著一堆廢棄的電子零件。我拿起一個壞掉的計算器，又撿起幾根斷掉的電線。
在所有人怪異的目光中，我開始拆那個計算器。把零件一個個摳下來，隨手扔在地上。然后，
我把電線胡亂地纏繞在手指上。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沒有任何目的。
我的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想到哪兒做到哪兒。拆完計算器，我又去摳墻角的墻皮，
摳下來搓成小球，彈得到處都是。我的行為毫無邏輯，毫無美感，
甚至可以說是……毫無意義。周圍漸漸安靜下來，連那些最瘋的病人都停下了動作，
好奇地看著我。金邊眼鏡醫生也走了過來，站在我旁邊，默默觀察。我心里有點打鼓，
不知道這算是「合格的混沌」，還是會被判定為新的「違規行為」。過了很久，
醫生才緩緩開口：「編號 703，解釋一下你的創作理念。」我腦袋里一片空白，
藥勁兒好像也過去了。我能怎么解釋？我根本就沒有理念！情急之下，我想起了那個計算器。
「我在計算……」我含糊地說，「計算……虛無的平方根?！贯t生扶了扶眼鏡，
眼神銳利地看著我：「結果呢？」我硬著頭皮，胡扯道：「結果……結果溢出了。
因為虛無乘以虛無，會得到整個宇宙，但計算器太小了，裝不下?！刮艺f完，
自己都覺得荒謬。沒想到，醫生聽完，居然點了點頭。他在本子上迅速記錄著，
將數學邏輯應用于抽象概念……試圖量化不可量化之物……思維在有序與無序邊緣……有趣。
」然后，他抬起頭，宣布：「編號 703，本次藝術療法表現突出。
對『無意義』的探索展現了深刻的隨機性潛力。獎勵『思維活躍積分』30 分。同時，
獲得權限，可在非規定時間接近『核心穩定器』進行……嗯，『靈感交流』。」我愣住了。
這就……成功了？就因為我拆了個破計算器，胡說了幾句鬼話？接近陀螺的權限？
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看著醫生轉身離開的背影，
再看看地上被我拆得七零八落的計算器零件，我突然覺得，這個荒誕的世界，
好像……也不是完全沒有空子可鉆。雖然，我離那個「絕對的隨機」可能還差得很遠，
但至少，我離那個嗡嗡作響的陀螺，又近了一步。
（6）我拿到了接近那個彩色陀螺的「特權」。這玩意兒聽起來挺唬人，
其實也就是允許我在別人都回房間「冥想」或「邏輯斷裂」的時候，能獨自待在陀螺旁邊。
周圍沒人，只有我和這個嗡嗡作響的「穩定器」。那股燒焦糖的味道似乎更濃了，
像是從陀螺內部散發出來的。我繞著它走了幾圈，仔細觀察。它懸浮在底座上方幾厘米處，
旋轉速度快得驚人，表面光滑無比，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的地方。物理干涉肯定不行，
上次被電那一下還麻著呢。那所謂的「絕對的隨機」到底是什么？我試著對著它胡言亂語，
講一些前言不搭后語的笑話，模仿電視廣告，甚至背誦圓周率……陀螺毫無反應，
轉得依舊歡快。墻上的屏幕也一片平靜，看來這種程度的「隨機」還不夠格。
難道真要像 501 說的那樣，把自己變成一個徹底的瘋子？我不甘心。一定有別的辦法。
我開始回憶這幾天在六樓觀察到的一切。那些病人的怪異行為，
醫生們那些莫名其妙的評判標準，還有那坑爹的藥丸……等等，藥丸！
那些藥丸的效果是制造幻覺，擾亂思維。如果說這個矯正中心本身就在追求某種「非理性」
和「混亂」，那這些藥……會不會才是關鍵？它們的效果是可預測的嗎？
每次都是胡蘿卜手指頭和流淌的墻壁？還是說，每一次服藥后的反應，
本身就帶有一定的隨機性？我決定冒個險。下一次服藥時間，護士照例端來托盤。
三顆顏色鮮艷的藥丸。我趁她不注意，偷偷把那顆屎綠色的藥丸藏進了袖口，
只吞下了檸檬黃和草莓紅的。護士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喝完水，收走托盤，離開了。
我緊張地等待著藥效發作。這次會是什么？手指頭變成香蕉？天花板下起棉花糖雨？
幾分鐘過去了，十幾分鐘過去了……什么都沒發生。我的腦袋異常清醒，世界無比真實，
那個陀螺依然在穩定地旋轉。操！難道那顆屎綠色的才是主藥？或者說，
三種藥必須組合在一起才有效果？更糟的是，今天的「邏輯斷裂練習」開始了。
墻上屏幕亮起：「請描述『憤怒的回形針』的一天?！箾]有藥物的輔助，
我的腦袋就像生銹的齒輪。憤怒的回形針？它能干嘛？把自己掰直了戳人？我絞盡腦汁，
編了半天，感覺詞不達意，邏輯混亂——但不是那種被鼓勵的「邏輯斷裂」，
而是真正的混亂。提交上去，屏幕毫不留情地顯示：「思維僵化，缺乏想象力。評分：差。
扣除『思維活躍積分』15 分。」積分又降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晚上，
我又獲得了接近陀螺的時間。我看著那個旋轉的怪物，心里充滿了挫敗感。硬的不行，
軟的也不行，連藥都不敢隨便亂吃了。就在這時，
那個瘋瘋癲癲的 501 又像幽靈一樣飄了進來。他手里拿著一個……蘋果？「喂，
703。」他沖我擠擠眼睛，「看我給你表演個戲法。」說著，他把蘋果高高拋起。
但在蘋果下落的瞬間，他并沒有去接，而是猛地抬起腳，狠狠地把蘋果踢向了旋轉的陀螺！
我心頭一緊，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詭異的事情發生了。蘋果并沒有被高速旋轉的陀螺彈開，
也沒有被撞碎。它像是投入了水中一樣，毫無阻礙地……融入了那個旋轉的光暈，
消失不見了！陀螺的旋轉似乎頓了一下，發出一聲輕微的「嗝」。墻上的屏幕瞬間亮起，
但顯示的不是警告，而是一行綠色的字：「檢測到『非預期物質輸入』。隨機擾動+0.8。
系統不穩定指數微弱上升?！?01 得意地看著我，拍了拍手：「看見沒？
這叫『物質悖論投喂』。醫生教的，說是能增加陀螺的『營養』?！刮镔|悖論投喂？
增加營養？這都什么鬼話！但屏幕上的字是真實的。那個陀螺，真的可以被「投喂」？
而且這種投喂，能增加所謂的「隨機擾動」？我的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如果一個蘋果可以，
那別的東西呢？石頭？書？我的鞋？還有，為什么要用「踢」的？直接扔過去不行嗎？
「為什么是踢過去？」我問 501?！敢驗槿犹赫！涣恕！?01 理所當然地說，
「踢蘋果才夠『意外』，夠『沒道理』。醫生說，越是違背常理的動作，
產生的『擾動』越大?！惯`背常理的動作……我看著那個陀螺，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如果我把藏起來的那顆屎綠色藥丸……用一種極其不符合吃藥邏輯的方式，「喂」
給這個陀螺呢？比如，用彈弓彈進去？或者，藏在嘔吐物里甩過去？（呃，
這個有點惡心）一個更大膽，也更荒誕的念頭冒了出來。我能不能……把我自己，「喂」
給這個陀螺？當然不是真的跳進去。而是用一種……行為藝術的方式？比如，
我假裝自己是一顆藥丸，然后滾到陀螺旁邊，再突然「彈」進去？這個想法太瘋狂了，
但在這個瘋人院里，瘋狂似乎才是唯一的通行證。屏幕上的「隨機擾動+0.8」還在亮著。
雖然微弱，但它證明了，這個看似無懈可擊的陀螺，是有可能被干擾的。我的機會，
或許就在于找到那種最離譜、最荒誕、最違背常理的「投喂」方式。
而代價……可能就是徹底放棄我那所剩無幾的「正?！埂＃?）接下來的幾天，
我成了陀螺的「?？汀埂０滋鞈毒毩?，晚上就來這兒琢磨怎么「投喂」它。
我試過把藥丸偷偷粘在鞋底，然后假裝不經意地蹭過去，失敗。陀螺表面有某種斥力場，
小東西根本靠近不了。我試過學 501 那樣踢東西，踢過揉成團的紙，
踢過掰斷的牙刷柄，甚至踢過我自己的拖鞋。結果有好有壞。紙團和牙刷柄都被彈開了，
還扣了我不少分，理由是「重復性行為模仿」和「無效擾動嘗試」。但拖鞋那次，
居然成功了！拖鞋像那個蘋果一樣，融入了光暈，消失了。
屏幕顯示：「檢測到『日常用品非預期輸入』。隨機擾動+1.2?！褂羞M步！
看來物品的「日常性」和動作的「意外性」結合起來有奇效。但我總不能天天踢拖鞋吧？
很快就會被判定為「模式固化」。必須找到更進一步的方法。那個「把自己喂進去」
的想法越來越強烈。我開始進行「角色扮演」。在沒人的時候，對著陀螺自言自語，
假裝自己是一塊被遺忘的奶酪，或者一個迷路的燈泡。我用膝蓋走路，模仿螃蟹橫行，
甚至試圖用倒立的姿勢給陀螺「鞠躬」。這些嘗試大部分都石沉大海，
偶爾能換來零點幾的「隨機擾動」增加，但伴隨的是更多的「行為異常，原因不明」的記錄。
我的「思維活躍積分」像過山車一樣忽高忽低。金邊眼鏡醫生來觀察過我幾次。
他不再評價我的行為是否「正常」或「有病」，只是默默記錄，
眼神里帶著一種……研究珍稀物種般的好奇?！妇幪?703，」有一次他突然開口，
「你似乎在嘗試與『穩定器』建立一種……共生關系？」共生個屁！老子只想讓它停下來！
但我嘴上卻胡扯道：「我在感受它的頻率，試圖將我的『存在波動』調整到與它一致，
最終實現『量子糾纏態的和諧共振』?！惯@套嗑是我從那些練習題里東拼西湊來的。
醫生聽完，居然露出了贊許的表情：「很好的方向。繼續探索。
也許你能成為第一個真正『理解』它的人?！估斫饽愦鬆?！
我感覺自己正在一條奇怪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一方面，我痛恨這個地方，
痛恨這種裝瘋賣傻；另一方面，為了找到那個「絕對的隨機」，
我又不得不把自己變得越來越不像個人。那天晚上，我又一次站在陀螺前。
更新時間：2025-05-03 23:4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