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馮家當牛做馬四十年，換來的卻是夫君摟著寡婦遞休書："阿月性子烈，不愿做小。
"兒子還在勸："娘，忍忍就過去了..."我反手掀了飯桌——休書撕碎喂狗！
嫁妝全部拉走！ 連灶臺都撬了！去他的賢惠！ 老娘要做天下第一妒婦！
1我擺好飯菜等夫君歸來——他卻牽著寡婦甩來休書："三日后我要娶阿月。
"我盯著休書上"年老色衰"四個字，"這是休書，從此以后，你我婚喪嫁娶，各不相干。
"紙張輕飄飄落地，否定了我四十年的光陰。不是納妾，是娶妻。我幾乎都有些說不出話，
只能無措地看向兒子。兒子尷尬一笑。"爹，別說了，先吃飯，吃完飯再商量。
"馮守仁卻是大手一揮。"商量什么？我這是在通知她。"高高在上的語氣，
給我的倒不像是休書，像是恩賜。"馮守仁，四十年，我為你生兒育女，操持面館。
你身上穿的頭上戴的嘴里吃的，哪一樣不是我掙的，你如今說，要休了我，
就為了這個狐媚子？"自從宋掩月進了馮家，馮守仁就像變了個人。從前還能同我相敬如賓，
如今是相看兩生厭。我跟兒子哭訴時，兒子懶懶地說我不通人情，
說爹這么些年只有你一個女人，如今好不容易動了心，為什么要拘著他。我信了，
仍舊如同往常一樣為他們洗衣做飯。有時白天面館忙不過來，我叫馮守仁來幫忙，
他卻像是沾了什么腥臭的污穢捏著鼻子。"一身的味兒，離我遠點，泥腿子到底上不得臺面。
"轉頭就拿著我掙的錢陪宋掩月買了新的頭面。也正是我這個泥腿子，一碗一碗的面賣出去，
供他念書，考了個童生。如今有些學識，便忘了自己的根在哪里。宋掩月聽我這么說，
突然掩面哭泣。"馮郎，都是我不好，我丈夫死了，原是沒地去才來投奔你。
你若為了我休妻，天下人該如何說你？"五十多的年紀，嬌滴滴喊馮郎，但馮守仁非常受用。
"月月莫哭，為了你，我甘愿面對天下人的謾罵。今日，我一定要休妻，
給你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他攏著宋掩月，語氣堅定，勢在必得。抬起的衣裳袖口，
還有我為他繡的青竹。蒼蒼郁郁的君子竹，對我是空心。2我的心憋得難受。
可四十年如一日的恭順持家，我早就忘了如何做自己，只能張大了嘴巴喘氣，
還是覺得幾乎窒息。四十年啊，四十年的陪伴付出，比不過心上人幾個月的溫柔小意。
我想大吼出來為什么，可世人都說女子要溫順。我想掀翻桌子，讓誰也吃不成飯，
可每一粒米都是我雙手掙來的，我舍不得。這個家，從來都是我在盡力維持。
馮守仁不事生產，整日只知道花錢。兒子說是在學堂念書，可念到娶妻生子，
也沒念出個名堂。我像被放干水的稻田在風吹日曬下四十年，心里沒有一絲生機。
我只能撿起地上的休書，拼盡全力問一句。"你當真，要休妻？""那是自然。
"馮守仁一錘定音，敲碎了我心里最后的尊嚴。飯菜有些涼了，但也能吃。只是吃不出味道，
偶爾帶點咸。馮守仁坐下，嘗了一口就扔了筷子。"你做的什么飯，如此難以下咽，去重做。
"我繼續扒著飯，沒有理他。他卻愈發憤怒，暴起一把掀翻了桌子。"我說了，
叫你重新去做飯，聽不懂嗎？"碗碟摔碎一地，只有我手里還剩一碗米飯，
叮鈴咣啷像我不堪一擊的生活。連休書都扔到了我臉上，他還要我去為他做飯。
可這桌子上的每一粒米，都是我掙的，馮守仁他，憑什么？"我為什么要給你做飯，
你不是休妻了嗎？"他仰頭一笑，像是驚訝于我的發問。"怎么，如今是指使不動你了嗎？
"是啊，前面四十年，一直都是他在指使我。順娘，去給我做飯。順娘，我束脩不夠。順娘，
我衣裳破了。直到現在，他跟宋掩月云雨之后，還會叫我去為他們換床單。
因為宋掩月愛干凈，睡不得有氣味的床。我都做了些什么呢？我都一一照做了。
因為我是低賤的商籍，能嫁給馮守仁這個人已經是我這輩子最好的命。因為我是個女子，
為丈夫洗衣做飯生兒育女天經地義。馮守仁常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我問馮守仁是什么意思，馮守仁說商籍怎讀得懂圣人的經。我想問問天下的圣人，
為什么女子生來不能念書，為什么商籍生來低賤，為什么我就該過這樣的生活。
可是沒人回答我，只有半夜里馮守仁的呼嚕聲響徹整個房間。我或許知曉答案，
十六出嫁那日，我娘說，這她能為我掙到的最好的命。以全部的家財為嫁妝，許一個讀書人。
是啊，這就是我的命?？墒悄?，你沒有告訴我，女子如果被休了，又該是怎樣的命。我的命，
為什么握在馮守仁的手里？"馮守仁，你是誰？"四十年，看著他熟悉的臉上陌生的神情，
我第一次想這個問題。馮守仁罕見地暴怒起來。"我是誰？我就是這個家的天！許順娘，
你想反了天不成？"他想沖過來打我，被兒子攔住。兒子轉頭也對我皺眉。"娘，
您就服個軟怎么了？女子不都這樣嗎？你這么大年紀了，都不知道讓讓爹嗎？
"我這四十年讓得還不夠嗎？被休棄，我的人生突然就斷了線。未來該怎么走，
沒有人告訴我。我已經五十六，不再年輕。"滾出去，馬上給我滾！"他氣勢洶洶地盯著我，
像看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多可笑，我成了他的仇人。積壓幾十年的情緒陡然爆發，
我狠狠將手中的飯摔向他。"馮守仁，你是不是忘了，這里是我的家？
"3馮守仁自持讀書人的身份，帶著宋掩月連夜搬了出去。走之前，
還將我手里的休書撕了個稀爛，疾言厲色地叫我等著。兒子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我一眼，
想跟著他爹出去，又猶豫半天收回了腳。接下來的這段日子，我竟然擁有了一些空閑的時間。
兒子總愛帶著孫子出去見馮守仁，我也懶得管他，只是不再給他錢，
為此他鬧了好大一通脾氣，說還是月姨好，不會管著他花錢?？伤乱袒ǖ腻X，也是我的。
不用做旁人的飯，不用洗旁人的衣，不用忍著惡心洗他們睡過的床單。沒了馮守仁，
我仿佛迎來了人生最好的生活。為客人上門時，他們笑著打趣我。
"馮家嬸子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最近都喜上眉梢了。"我回到取水的水缸前一照，
水面上的人時時刻刻都揚著嘴角，眉眼都是輕松通透。怎會？被休棄了，
我不應該哭天搶地淚流滿面嗎？為什么我會如此開心？這個晚上，我真正開始思考，
我為什么活著。我同馮守仁，也曾琴瑟和鳴過。初嫁他時，他會摸著我的頭叫我順娘，
說會一輩子對我好。我真的信了，于是對他好了一輩子。可后來的我很痛苦，
我不懂我為什么痛苦。馮守仁流連青樓，他們說男人都這樣。馮守仁不幫面館的生意，
他們說君子遠庖廚。馮守仁從不曾給孩子換過尿布，這都是女人該干的活，不然娶我做什么？
我忙完面館忙家里，幾十年如一日地忙忙碌碌。我日復一日地忍著，痛著，
告訴自己大家都這樣，忍一忍就好了。我忍到孩子成人，忍到孩子成婚，
忍到馮守仁的心上人上門，忍到他休妻?；蛟S我就不該忍，我就該硬氣的。無邊的黑夜里，
我聽到這樣一個聲音。心臟狂跳，聲如擂鼓，我好像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聲音。
這一晚我睡得不安穩，夢里都是跟我娘一起做面的炎炎夏日，
對巷的另一家面館老板時常過來騷擾娘。我那時就發誓，我許順娘要做出世上最好吃的面，
讓對家面館開不下去，這樣他就沒工夫來騷擾我娘了。醒來已是天光大亮，
眼角還有干涸的淚痕。雙手因為常年和面嫩得像蔥，可這么多年，
我只掙到了一文又一文的錢，沒有做出像樣的面。我洗漱好準備起身去面館，
房門被一把推開。"馮家嬸子，不好了，你的面昨夜里吃死了人，
你家那口子正帶人在縣衙里鬧呢，你快去看看！"吃死了人！我驚恐到站都站不穩，
好好的面，如何就惹上了人命官司？按捺著心里的惶恐不安趕到縣衙時，
馮守仁沖過來就給了我一耳光。"賤婦！月月不過是在我們家小住幾個月，
你就如此容不得人想要毒害她，你該死！"4一通辱罵，我也聽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宋掩月吃了我面館里的面，回家就腹痛不止，最后請了郎中才堪堪保住一條命，
說是中毒所致。人沒死，只是昏迷不醒。我突然就卸了力，馮守仁說讓我等著，
原是在這里等著。拿宋掩月的命來陷害我。"她昨日根本沒有來過面館，
如何就是吃了我的面中毒？""你這毒婦，讓兒子來說。"兒子站在一旁，神色幾變，
最終還是開口。"娘，您就別狡辯了，昨兒晚上收攤時，月姨來過面館，原是我陪她過來，
專程找你和談的，你卻說想和談，先吃完這碗面。月姨吃完回家就身體不適，
不是你下的毒還能是誰？"看著眼前說得頭頭是道的兒子，我失去了所有聲音。
這是我拼盡全力帶大的孩子，小時候他哭鬧，他爹不管他，
是我一邊背著他一邊在面館里討生活。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娘親。他說等他長大了，
就來幫我的忙，不做像他爹那樣的人。如今站在公堂上，他同他爹一起來陷害我。
堂上的縣令驚堂木一拍。"許氏，這可是你的相公你的兒子，
他們還會向著一個外人說話不成？你是如何犯下此案，給我一一從實招來！"是啊，
這是我的相公，我的兒子。天大的笑話。我跪在地上，突然放聲笑了起來。四十年啊，
我都活到牛肚子里去了！夫離心，子不孝。四十年，一場夢，
想到昨天晚上不斷回蕩在腦海里的聲音。我就不該忍，我就該硬氣的。這不是旁人的聲音，
就是我許順娘的聲音！一聲驚堂木，醍醐灌頂，拍醒了我的四十年。我收住了自己的笑，
最后問了兒子一句。"你確定，是你陪著宋掩月一起來的嗎？"我給他最后一個機會，
若還愿意說出真相，那他就還是我的兒子。兒子卻是一副無奈的語氣。"娘，你就承認吧，
就算將來你進了獄，家里也有我照看，您很快就會出來的，我只是，見不得世間有不公之事。
""如此狠毒，便是打殺了你這賤婦也不為過。"馮守仁在一旁添油加醋，
扯著大義對我施壓。至此，徹底心死。我端端正正一拜。"稟大人，民女有人證。
"是我面館里請的長工，一個小男孩，叫常福，為了撫養弟弟妹妹，到我這里來做工。
很能吃苦的孩子，每次都干倒閉店才走。他其實三年前就來了店里，可悲的是，
馮守仁跟兒子長久地不來面館，所以根本不知道我請了這么個人，一場告發，荒謬又可笑。
常福被請到縣衙時，馮守仁跟兒子才真正慌了起來，卻仍舊強撐著氣勢。"大人，
焉知她不是為了脫罪專門花錢請的人。"常福雖小，卻油滑得緊。"回稟縣太爺，
小的三年前就在店里做工了，來面館吃過面的人都認識我，不信您現在就可差人上街去問。
許嬸好心收留我做工，吃不完的面食總讓我帶回家給弟弟妹妹吃，許嬸是好人，請您明鑒??！
"他從不叫我馮嬸，因為我姓許。"你且說說，昨晚上收攤前，店里可否來過一男一女，
那男子可就在公堂之上？"5"不曾，昨日許嬸說店子里面粉不夠了，
所以我們早早地閉了店，許嬸還讓我帶著弟弟妹妹去她家一起吃了飯，我們吃完飯才回家，
那時天已經黑透了。"常福剛剛說完，馮守仁欲再狡辯，兒子卻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失去了先前憐憫的姿態。"娘，我錯了娘，都是爹叫我這么說的。他說，只要您進了大獄，
從此以后我想怎么花錢就怎么花錢，我也是一時豬油蒙了心啊娘。"真相大白，
我一袖子拂開兒子扒著我的手。"大人，誣告該如何處置？""當實行誣告反坐。
"告我殺人，所以他們的罪名也當以殺人來定。馮守仁也面色一白。"大人，
我與順娘是夫妻，此事算得家事，就不勞煩大人了。"他扯起我就往外走，卻被衙役攔住。
縣令一聲冷哼。"馮守仁，你當縣衙是什么地方，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來人，給我綁了他。
"馮守仁徹底慌了神，眼淚鼻涕糊成一團。"順娘，幫幫我順娘，我只是一時走了岔路，
我還是愛你的啊，順娘。你要眼睜睜看著我進監獄嗎？只要你一句話，我就能脫罪的。
""馮守仁，你知道嗎？常福已經來面館三年了。這三年，你但凡對我上一點心，
就不會造成今日這個局面。"我揮開他的手，往后，也不需要他來照看了。"對了，
休書我已經用米糊粘好，從今往后，你我再無瓜葛。"那張休書，我粘了三個月。每一天，
都是反復地折磨。是不是我不夠好，是不是我太狠心，是不是我不夠識大體。去他的！
都去他的！我不干了！心中的郁氣一掃而空，我只覺得呼吸都暢快了幾分。
更新時間：2025-05-03 22:1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