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代。在南方一個小村落里，趁著這兩日難得的好天氣，爺爺讓我去地里除草。
在生產隊中，我們一大家子被分配到了第四組。組長是隔壁陳家的陳家貫，年約四五十歲。
他平日里總是身披一件褪色的軍大衣，煙袋斜插在中山裝的口袋里，
臉上常常掛著一副嚴肅的表情。即便汗水浸濕了我的衣衫，但手中的動作卻絲毫沒有停歇。
“大姐！大姐！”不遠處傳來一陣急切的呼喚，好像是二妹的聲音，她不是在家里洗衣服嗎？
怎么跑這里來了？被爹發現又會是一頓打罵。爹娘先后生了三個孩子，可無一例外都是女兒。
爺爺為我們三姐妹分別取了名字：群娣、來娣、招娣。自打我們學會走路起，
便被安排幫著大人干活。若是偷懶不干，那天就別想有飯吃，
甚至還會被爹拿起棍子一頓好打。我抬起頭，只見她朝這邊跑來。我低下頭繼續手中的活計，
隨口問道：“什么事？這么急急忙忙的？”“大姐，有個戴著紅花的女人，
手里拿著一把扇子，在屋子里和爹奶他們說話呢，好像想把你許配給隔壁村的張福。
你別在地里干活了，快回去看看吧！”鐘來娣邊比劃著那女人的模樣，邊氣喘吁吁地說。
“那你先幫我把這活兒干著，我馬上去去就回！”我趕忙將手中的鋤頭遞給她，說道?！昂?！
你快回去吧，這兒有我呢。不然你和軒哥以后可怎么辦呀？”她一邊接過鋤頭，
一邊朝著我跑的方向，焦急地催促著我。我一路飛奔回家，心里滿是忐忑。李宇軒又出外了，
不能給我出主意，可我不想我的婚事就這樣草草了結，難道這輩子就要這樣了嗎？
李宇軒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我們青梅竹馬，彼此心生愛慕。就在前一個月，
他去了縣城打工。臨走時，他說賺夠錢后，就會回來娶我，帶我去看外面的世界。
在低矮狹小的土胚房里，頭戴紅花、穿著花里花哨的衣服的媒婆拿著一把大葵扇，
正和我爹奶他們有說有笑的，商討我的婚事?！半m然張福這孩子以前做錯過事，進過監獄，
但他如今好歹是個工人，雖說辛苦些，可工作還算穩定?！蹦桥俗谀咀琅缘闹褚巫由希?/p>
雙腿隨意地叉開，一只手還搭在椅子的靠桿上，一邊扇著手中的扇子，一邊笑吟吟地說。
“可他畢竟進過監獄，而且他還……”娘站在爹的旁邊，皺著眉，語氣里滿是擔憂地說。
“可關鍵是人家給的彩禮高啊，而且還不需要你們準備嫁妝，這多好呀！
多少人家想要這門親事，都要不到！我一聽說這事兒，就趕緊過來跟你們說啦！
怎么還嫌棄起來了！”媒婆打斷娘的話，語氣里帶著幾分急切，想他們盡快同意這門親事。
“阿芳，不好意思?。 弊诿狡排赃叺牡哪棠桃贿叺顾o她，一邊帶著歉意的表情說道。
“是??！婦人之見！”爹坐在奶的后面，和媒婆對視一眼，說。媒婆微微一笑，
停下手中扇子的動作，語氣輕快地說道：“沒事沒事！”奶一轉頭看向娘，
奶的表情瞬間切換成厭煩，埋怨著娘：“老大媳婦，阿芳好意過來告訴我們這事兒，
你別嫌這嫌那的。這可是你那大丫頭的福氣，再說了，你看看這些年，
連個孫子也沒給我添一個！”娘默默低下了頭。我沿著門縫，靜靜觀察著屋內的舉動和言談。
隨后，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推門而入。原本還在交談的父親，
臉上的表情瞬間從剛才的微笑變得陰沉。他猛地從凳子上站起來，帶著不耐煩和怒氣，
指著我，沖我質問道：“你不是在地里干活嗎？回來干什么！是不用干就有得吃嗎？
”“我回來，是不想讓你們替我做主我的婚事，而是讓我自己來決定！
”我被爹的話給震得一愣，不過很快鼓起勇氣，大聲說道?！坝刹坏媚阏f不嫁！
”爹立馬走過來，猛地一巴掌扇到我臉上，雙眼圓瞪，怒吼道。娘見狀，立刻快步向前，
一把攔住了爹還要打向我的那只手，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說道：“還有客人在呢！
有什么事好好說?！蔽蚁乱庾R地捂住火辣辣的臉頰，拼命忍住奪眶而出的淚水。
“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心里那點小心思？你不就是喜歡那個同村的窮小子嘛！
想讓我們成全你們，你可真是想得美！”爺爺坐在一旁，懷里抱著二叔最小的兒子，
冷淡地說?！皬埜Ｈ似废嗝渤霰姡揖畴m不算富裕，但也足以讓你衣食無憂。
你還有什么可挑三揀四的呢？”媒婆站在我的身邊，試圖伸出手，拉住我的手，輕聲說道。
我向后退了一步，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的面部圓潤，眼睛微微瞇起，嘴角上揚?！胺冀?，
不用管她！你去告訴男方，婚事就這樣定了。到時候擇一個良辰吉日，讓她自己過去就行！
”爹站到了媒婆旁邊，對媒婆說道，語氣中帶著決絕。我心中猛地一顫，
可是暫時也想不到有什么主意。我小心翼翼地挪到母親身邊的角落里，
娘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停留在那道鮮紅的巴掌印上，
眼神里滿是愧疚和無奈。隨后，爹和奶奶送媒婆出門。媒婆是同村的，名叫彭芳，
歲數和爹不相上下。在她生下第一個兒子之后，她的丈夫羅勇便突然去世了。
村里也有不少傳言，說爹和她之間似乎有些不清不楚，甚至有人暗地里猜測他們“有一腿”。
羅勇去世后不久，便傳來他父親在上山采藥時不慎失足跌落懸崖，隨后便沒了消息。
他的母親，也在這連番打擊下精神失常，變得瘋瘋癲癲的。我待在昏暗的角落，
看著窗戶透進來的屋子里僅有的一縷陽光，愣了神，心中滿是迷茫和無助。
隔壁村的張福的父親因早年勞累過度而過早離世，
留下他的母親王翠蘭獨自拉扯三個兒子長大。張福是家中最小的兒子，
自幼便深受母親王翠蘭的寵愛。他五歲便被送去學手藝，本應有一番不錯的前程。然而，
就在前一年，他卻偷了主人家的錢財，被主人送進了監獄。出獄后，
王翠蘭急切地想為他盡快置辦婚事，但好人家的女兒都嫌棄他的過去，不愿嫁給他。
無奈之下，王翠蘭只能將目光投向了我。她知道我家里人多，恨不得少一些人。
王翠蘭可是隔壁村里出了名的尖酸刻薄、咄咄逼人，我實在不敢想象，要是我嫁過去，
那日子會過得多么難熬。夜晚，在那間由柴房改造而成的簡陋屋子里，
我們三姐妹并排躺在床上，往日這個時候，我們總是圍坐在一起談天說地，可在今日，
格外地安靜?！按蠼悖阏嬉捱^去嗎？我聽大狗說他不僅坐過牢，而且品德極其惡劣，
還酗酒斗毆?！辩娬墟穫冗^身子面向我，輕聲問道，打破了屋內長久的沉默。
大狗是彭芳的兒子。他一生下來，彭芳就對他不聞不問，任由他自由成長。然而，
大狗并沒有因此變得孤僻或自卑，反而繼承了他母親熱情開朗的性格。他性格外向，
善于與人交往。無論是誰家有事，他總能第一時間了解個大概。我沉默了一會兒，
不知道說什么好?！按蠼?，我不想你嫁給那樣的人！”鐘來娣猛地坐起身，看著我說，
語氣中滿是懇切與不舍。我也緩緩坐起身，扶著額頭，輕輕嘆了口氣，
聲音低沉而無奈：“其實我心里也不想嫁過去，可又能有什么辦法呢？”“大姐，
不如你逃走吧！你去找軒哥，找到后，之后都不要回來了！”鐘來娣緊緊握住我的手，
帶著一絲哽咽說。隨后，鐘來娣緩緩轉過身子，背對著我，肩膀微微顫抖，
似乎在努力克制著內心的悲痛與不舍。鐘招娣也在一旁坐著，眼中閃過一絲淚光，
說：“大姐，如果我是男孩……”“可不要這么說！”我打斷她的話，說，
“無論你是男孩還是女孩，這些事情都和你無關。
”自從爹得知娘生的第三胎還是個女兒之后，他的脾氣就像炸了鍋一樣，天天沖著小妹發火，
動不動就罵罵咧咧的。而且，爹幾乎每次晚上吃完飯就出門，
大多是到了三更半夜才晃晃悠悠地回來。門忽然打開，是娘。娘走過來，坐在床邊，
關切地問：“你們三個怎么這么晚了，還沒有睡覺？”“娘，
你可不可以讓爹和奶退了這門親事？”鐘來娣緊緊抱著娘的手臂，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聲音帶著哭腔，說道?！笆悄飳Σ蛔∧銈儼 铮屇銈兂粤诉@么多苦。
從小你們就沒吃過一頓飽飯，還要被那些堂兄弟欺負。如今，
我就連自己女兒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娘忽然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帶著無盡的心酸與愧疚。我緊緊抱著娘，輕聲安慰她說：“娘，
我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如果我們可以離開這個家，重新開始生活就好了！”娘輕輕推開我，
淚水在臉頰上滑落，聲音中帶著一絲決絕，說：“老大，今晚有一貨車前往鄉鎮運貨，
你立即收拾東西，我去幫你攔車，然后上車離開這里，以后都不要再回來了！”“娘！
如果我走了，你就會被爹往死里打，甚至兩個妹妹都會遭殃，我不能這么做！”我哭著喊道，
淚水止不住地涌出?！澳?，爹去哪里了？”鐘來娣忽然湊過來問，眼里帶著一絲八卦。
我抹去臉上的淚水，抬起頭看著娘。娘輕輕地嘆了口氣，似乎不太愿意回答這個問題，
說：“出去了?！钡诙?，我像往常一樣前往地里除草。然而，當我想休息喝一下水的時候，
就看到二叔被幾個兇神惡煞的人抓住了。那些人拽著他的胳膊，強行將他按跪在地上，
還拿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威脅著他。二叔嗜賭成性，
這次大概又是賭輸了欠下了一屁股債。要是還不上錢，他肯定又會厚著臉皮找奶奶要錢。
奶奶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兒子，哪怕那是她自己留著做棺材本的錢，
也會毫不猶豫地拿出來給他用。平日里，她甚至把爹的錢也全給了二叔。
每次爹發現奶奶又把錢都給了二叔，就會大發雷霆?？伤偸亲ゲ坏侥棠探o錢的“現場”，
于是只能把滿腔的怒氣都撒在我們姐妹幾個身上。我看到二叔不斷向那些人求饒，雙手合十，
過了不久，二叔終于擺脫了那些人的糾纏，往家的方向跑去。可是這一次，
二叔不知道爹也在家，爹現在正在屋檐上修理漏雨的瓦片。我趕忙加快速度，
將這塊地的草除完，然后也朝著家的方向走去。我剛踏入院子，
便聽到父親那歇斯底里的吼聲：“爹娘，你們一直以來偏愛二弟，那你們可有想過我？
現在他欠債了，你們就拿我的錢去還！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兒子！
”我輕手輕腳地走到屋門旁，側耳傾聽他們的對話?！袄洗蟀。阍趺茨苓@么糊涂呢？
我們是一家人啊。更何況你現在沒有兒子，但你弟弟有兒子，以后還可以依靠你的侄子們呢！
”爺爺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語氣中滿是無奈與嘆息。爺爺平日里最是重男輕女，
只要誰家生了兒子，他便對那一家格外偏愛，兒子便是家族的榮耀與希望。爹沒有兒子，
爺爺對他的態度總是有些冷淡?！笆前。蟾?，日后我的兒子也會好好孝順你的！
”二叔在一旁連忙附和道“誰不想要個兒子?。∈俏也幌胍獑?？是那個婆娘生不出！
”父親怒氣沖沖地反駁道。隨后，他重重地坐下，沉默不語。奶奶默默地看著他，其實，
奶奶心里早已有了念頭，早些時候就想過要把我娘給休了。我小心翼翼地走出院子，
來到菜地里，找到正在專心擇菜的小妹。我低聲對她說：“小妹，你去把大狗找來，
讓他幫忙在村里傳幾句話，鐘家最愛小兒子，什么都不用做就有飯吃，
現在連他們家的大兒子，自己女兒的彩禮都倒貼給他弟弟，那豈不是他的女兒和老婆，
財產都算是他弟弟的，他自己其實什么都沒有！”傍晚，
更新時間：2025-05-03 21:3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