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京城,寒意未消。沈顏從陰暗的地窖中爬出,纖細的手指扒開最后一塊松動的磚石時,
指甲已經翻裂,滲出絲絲血跡。她渾然不覺,只是輕輕拂去肩頭的蜘蛛網,
像拂去過往那個嬌貴尚書嫡女的影子。月光慘淡,照在沈府廢墟上。曾經雕梁畫棟的府邸,
如今只剩斷壁殘垣。沈顏赤足踩過焦黑的木梁,足底被碎瓦割破也毫無反應。
她徑直走向后院,那里曾是她最愛的蘭園。蘭花全都枯死了。沈顏蹲下身,
手指顫抖著觸碰一株干枯的春蘭。三年前,這里還是滿園芬芳,
父親特意從南方運來名貴品種,只為博愛女一笑。如今,父親的頭顱掛在城門示眾,
母親在流放途中自盡,而她的蘭園,只剩下這片死寂。"沈大人勾結外敵,意圖謀反,
罪證確鑿。"那日禁軍統領宣讀圣旨的聲音猶在耳邊。沈顏咬破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什么謀反,什么罪證,不過是那些佞臣聯手構陷!父親一生清正,
最終卻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若非老管家拼死將她藏入地窖,她早已是刀下亡魂。"父親,
母親,女兒發誓,定要那些陷害我沈家之人血債血償。"沈顏折斷枯蘭,
尖銳的斷莖刺入掌心,鮮血滴落在焦土上,仿佛一朵朵盛開的紅梅。她起身,
褪去身上破爛的衣裙,換上從廢墟中挖出的墨色勁裝。這是她往日偷偷習武時穿的衣裳,
如今成了她唯一的鎧甲。沈顏將長發高高束起,
從暗格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及笄禮時父親所贈,如今成了她復仇的第一件武器。
月色被烏云遮蔽時,沈顏如一道黑影掠過城墻。三年地窖生活,
她早已摸清了守衛換班的間隙?;蕦m外圍的布局她爛熟于心——父親曾帶她入宮赴宴多次,
那個天真爛漫的尚書千金,誰會想到有朝一日會成為夜探皇宮的復仇者?
沈顏貼著宮墻陰影前行,忽然聽到一陣嘈雜。她警覺地隱入假山后,
只見幾個太監圍著一個瘦弱少年,拳腳相加。"賤種也配吃御膳房的點心?
""你娘不過是個洗腳婢,還真當自己是皇子了?"少年蜷縮在地上,任憑拳腳落在身上,
一聲不吭。月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沈顏看清了他的面容——七皇子褚寧遠,
那個傳說中宮女所生、被皇帝厭棄的皇子。沈顏本欲離開,卻見一個太監掏出了匕首。
少年眼中閃過一絲恐懼,隨即又歸于死寂,仿佛早已接受命運。電光火石間,
沈顏改變了主意。一枚石子從她指尖彈出,精準擊中太監手腕,匕首當啷落地。"什么人?
"太監們驚慌四顧。沈顏壓低聲音,從暗處道:"陛下派我來查看,爾等竟敢私刑皇子?
"太監們頓時面如土色,跪地求饒。沈顏冷冷道:"滾!若再有下次,小心腦袋!
"待太監們屁滾尿流地逃走,沈顏才現身。褚寧遠已經掙扎著坐起,
警惕地看著她:"你不是父皇的人。"沈顏挑眉——這少年比她想象的聰明。
她蹲下身與他平視:"確實不是。我救你,是因為你有用。"月光下,
少年皇子臉上血跡斑斑,眼神卻異常清明。沈顏看到他眼中深藏的恨意,與自己如出一轍。
"你能給我什么?"褚寧遠問。"活下去的本事,還有復仇的力量。"沈顏伸出手,
"跟我走,我會讓你成為那些人再也惹不起的人。"褚寧遠盯著她的手看了許久,
終于伸出自己傷痕累累的手。兩只同樣冰冷的手在月下相握,一個危險的聯盟就此結成。
沈顏帶著褚寧遠避開巡邏,來到城外一處隱蔽的宅院。這是沈家早年置辦的產業,
連府中人都少有人知。"從今日起,這里就是你的修羅場。"沈顏點燃燈燭,
照亮屋內陳設的各式兵器與典籍,"我會教你文武藝,而你,將成為我手中最鋒利的刀。
"褚寧遠站在燈光下,瘦弱的身形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他抬頭直視沈顏的眼睛:"為什么選我?""因為你是被拋棄的人。"沈顏冷笑,
"和我一樣。"晨光尚未穿透云層,沈顏已立于院中。
一襲墨色勁裝勾勒出她纖細卻凌厲的身形,手中三尺青鋒泛著寒光。
她面前跪著瘦骨嶙峋的少年,背脊卻挺得筆直。"握刀。"沈顏將一柄短刃擲在褚寧遠面前。
少年拾起刀,指尖觸到霜刃的剎那,沈顏的劍已抵住他咽喉。"太慢。"她冷聲道,"再來。
"如此反復三十余次,褚寧遠掌心已被刀柄磨出血泡。沈顏視若無睹,
劍尖紋絲不動地指著他喉間。當第四十七次短刃落地時,她終于收劍入鞘。"今日不許用膳。
"她轉身走向書房,"把《毒經》前二十頁抄完,錯一字,加十頁。"褚寧遠抹去額間冷汗,
指尖的血泡破裂,在宣紙上洇出點點紅梅。窗外傳來沈顏練劍的破空聲,一聲比一聲凌厲,
仿佛要將這世道劈開。暮色四合時,沈顏推門而入。褚寧遠伏在案前睡著了,
臉頰貼著未干的墨跡。她拾起散落的紙張,眉頭微蹙——字跡雖稚嫩,卻無一錯漏。
目光落在少年紅腫的手指上,她袖中瓷瓶被攥得發燙。"起來。"沈顏踢翻案幾。
褚寧遠驚醒,本能地擺出防御姿勢。這個反應讓沈顏眼中閃過一絲滿意,
但她立刻用冷笑掩蓋:"《鬼谷子》讀到哪里了?""《謀篇》第十......""背。
"少年清朗的聲音在書房回蕩。沈顏背對著他研磨藥材,月光透過窗欞,
在她衣袂上繡出銀色的蘭草紋樣。當褚寧遠背到"故圣人之道陰"時,
她突然打斷:"今日戶部侍郎暴斃的消息,聽說了么?"硯臺里的藥汁泛起漣漪。
"砒霜混入他每日必飲的云霧茶,三個時辰發作。"沈顏將藥瓶放在案上,"我殺的。
"褚寧遠瞳孔驟縮。那個名字在復仇名單上排第七,父親曾指著此人說"周侍郎最善鑒茶"。
"脫衣。"沈顏命令道。少年僵在原地。沈顏不耐地扯開他衣襟,
將藥汁涂在他青紫的傷痕上。褚寧遠倒吸冷氣,卻見她指尖力道忽然放輕,
像對待易碎的薄胎瓷。"看清楚了?"她突然問。"什么?""殺人不見血的法子。
"沈顏包扎好最后一道傷口,"下次就是你動手。"三年后春夜,褚寧遠立在屋檐陰影處。
十八歲的少年身形如修竹,玄色夜行衣下肌肉線條流暢。他注視著府衙內推杯換盞的官員,
指尖薄刃在月光下泛著幽藍。這是第七個。毒殺周侍郎那晚,沈顏為他上藥時指尖的溫度,
至今烙在他脊梁上。褚寧遠屏息數著更漏,在侍衛換崗的間隙翻入內室。
床榻上躺著刑部員外郎,正是當年在沈尚書囚車上吐唾沫之人。
"誰......"官員驚醒的剎那,褚寧遠指尖銀針已刺入他頸側要穴。
見血封喉的毒藥發作極快,那人喉間"咯咯"作響,瞪大的眼中映出少年冰冷的面容。
"沈家七十三條人命。"褚寧遠在他耳邊輕聲道,"沈大人托我問候您。"返程時驟雨傾盆。
褚寧遠在密林小徑察覺殺氣時已晚半步,箭矢穿透肩胛的瞬間,
他想起沈顏教的——遇襲時第一要訣是毀尸滅跡。火折子落入早備好的桐油,
身后追兵頓時陷入火海。"蠢貨。"熟悉的聲音傳來時,褚寧遠已因失血而視線模糊。
沈顏斬斷他肩上箭桿,血腥味中混入她袖中冷梅香。他昏過去前最后看到的,
是她向來梳得一絲不茍的發髻散落下一縷青絲。"高燒三日,算你命大。"褚寧遠睜眼時,
沈顏正在煎藥。晨光透過她單薄的素紗中衣,勾勒出纖細輪廓。他急忙閉眼,
卻聽"嗤"的一聲,藥碗被重重擱在床頭。"既醒了就自己喝。"她轉身離去,
發梢掃過門框時頓了頓,"下次再犯這種錯,就死在外面。"藥汁苦得割喉。
褚寧遠發現肩上傷口包扎得極精細,結繩手法是沈顏獨創的"蘭葉結"。
窗外傳來壓抑的咳嗽聲,他悄悄撥開窗縫——沈顏正在院中練劍,動作比平日遲滯三分。
她右肩有血滲出。那晚褚寧遠跪坐在沈顏門外守到天明。次日她房門大開,
榻上整齊如無人睡過,唯有一方染血帕子棄在角落。他趁打掃時藏起帕子,
深夜對著月光展開,見一角繡著小小的蘭草,已被血浸得辨不出顏色。
沈顏的傷半月才好利索。此后她愈發冷淡,授藝時隔著七步遠,糾正動作都用竹竿指點。
褚寧遠卻在某個深夜看見她立在蘭圃前,指尖撫過枯死的蘭根,月光照得她側臉如冰雕。
秋分那夜,褚寧遠完成刺殺任務歸來。沈顏破例備了酒,
卻在三杯后突然掐住他手腕:"為什么偷我的帕子?"酒盞墜地。褚寧遠看著她逼近的面容,
忽然想起第一次殺人后,沈顏也是這樣捏著他下巴說"記住這種感覺"。
更新時間:2025-05-03 21:18: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