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臺是我們的臥室，剩飯是我們的三餐，弟弟的歡笑是我們的鬧鐘...在這個家，
我們像空氣一樣透明。直到妹妹暈倒在課堂上，我才明白：沒有人會來拯救我們，除了自己。
1.穆媗在鬧鐘響起前就醒了。她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借著窗外微弱的路燈光，
看向掛在陽臺欄桿上的小鏡子。鏡中的女孩有著一張蒼白的瓜子臉，眼下掛著明顯的青黑色。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粗糙的發尾——已經半年沒剪過頭發了。“姐，幾點了？
”身旁傳來妹妹穆媞含糊的聲音。穆媗拿起枕頭邊的手機看了一眼：“五點四十。
”“還能睡二十分鐘?！蹦聥q翻了個身，裹緊了身上薄薄的毯子。穆媗沒再說話。
她靜靜地躺著，聽著妹妹逐漸均勻的呼吸聲。陽臺改造的“臥室”只有四平米大小，
放了一張上下鋪后幾乎沒剩多少空間。她和妹妹從有記憶起就住在這里，夏天悶熱得像蒸籠，
冬天冷得呵氣成霜。六點整，鬧鐘準時響起。穆媗迅速按掉鈴聲，輕手輕腳地爬下床。
她穿上校服外套，踮著腳尖穿過客廳，生怕吵醒主臥里的父母和弟弟。廚房里，
穆媗熟練地淘米煮粥，從冰箱里拿出三個雞蛋和一小把青菜。她動作麻利，
不到半小時就準備好了早餐：白粥、炒青菜、煎蛋和昨晚剩下的紅燒肉?！皨l媗，
耀耀的雞蛋要全熟的，他吃不慣溏心蛋。”母親林雙娣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
嚇得穆媗差點打翻鍋鏟?！爸懒耍瑡?。”穆媗低聲應著，重新給弟弟煎了一個全熟蛋。
林雙娣站在廚房門口，身上穿著皺巴巴的睡衣。她今年四十三歲，
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十歲不止，眼角的皺紋像刀刻一般深。“你爸今天早班，
先給他盛飯?！蹦聥l點點頭，盛了滿滿一碗粥，放上最多的肉和菜，又加了一個煎蛋。
她剛把碗端到餐桌上，就聽見弟弟穆耀的哭聲從主臥傳來。“耀耀醒了。
”林雙娣臉上立刻堆滿笑容，快步走向主臥，“媽媽來了，寶貝不哭?！蹦聥l繼續準備早餐，
給妹妹盛了一碗粥，放了些青菜和少量肉。
最后才是她自己的——一碗幾乎全是米湯的稀粥和幾根青菜。雞蛋只有三個，
從來不會有她的份。“姐。”穆媞揉著眼睛走進廚房，她比穆媗小兩歲，
但個子矮了將近一個頭，瘦得像個豆芽菜?！翱斐园桑酝晡宜湍闵蠈W。
”穆媗把碗推給妹妹。穆媞看著姐姐碗里幾乎透明的粥，咬了咬嘴唇：“姐，你吃我的吧，
我不餓?！薄皠e廢話，趕緊吃。”穆媗板起臉，“你今天不是有體育課嗎？不吃飽怎么跑步？
”穆媞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喝著粥。她十四歲了，卻比同齡女孩瘦小許多，
校服穿在身上空蕩蕩的。主臥門開了，穆耀蹦蹦跳跳地跑出來，身上穿著嶄新的卡通睡衣。
他今年八歲，是家里的寶貝疙瘩，母親第五次流產后才終于保住的“金疙瘩”。
“我要吃兩個雞蛋！”穆耀爬上椅子，大聲宣布?！昂煤煤?，都給我們耀耀吃。
”林雙娣寵溺地笑著，把兩個煎蛋都夾到兒子碗里。父親穆建業沉默地吃著飯，
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他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在附近的機械廠當了二十年技工，
臉上永遠帶著疲憊的神情。“爸，今天家長會...”穆媗小心翼翼地開口?！拔覜]空。
”穆建業打斷她，“讓你媽去?！绷蛛p娣立刻皺眉：“我今天要帶耀耀去上鋼琴課，
哪有時間？”“那就不去了?！蹦陆I放下碗筷，“反正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
”穆媗低下頭，不再說話。她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對話。從小學開始，
父母就幾乎沒參加過她的家長會。班主任王老師曾委婉地表示過不滿，但又能怎樣呢？
“我吃飽了！”穆耀把還剩大半碗的粥往前一推，跳下椅子跑去看電視了。
林雙娣自然地接過兒子剩下的粥喝了起來，一邊喝一邊說：“媗媗，把碗洗了再去上學。
媞媞，把你弟的玩具收拾一下?！蹦聥l快速收拾好餐桌，把碗筷洗干凈。
穆媞則默默地把穆耀亂扔的玩具撿起來放回箱子。兩人配合默契，顯然已經這樣做過無數次。
七點二十分，姐妹倆終于收拾好書包準備出門?！暗鹊取！绷蛛p娣叫住她們，
從錢包里抽出十塊錢，“媗媗，放學買點肉回來，耀耀想吃紅燒排骨。”穆媗接過錢，
小心地放進校服口袋。十塊錢，買排骨根本不夠，她得從自己的午飯錢里再貼一些。
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走出家門，穆媗深吸一口氣。只有離開那個壓抑的空間，
她才能稍微放松一些。“姐，我頭有點暈?！弊叩叫^門口時，穆媞突然抓住姐姐的手臂。
穆媗立刻緊張起來：“又頭暈了？早上沒吃飽嗎？”她摸了摸妹妹的額頭，沒有發燒。
“沒事，可能昨晚沒睡好。”穆媞勉強笑了笑，“陽臺太冷了?！蹦聥l心疼地看著妹妹。
她知道，妹妹的頭暈不是因為沒睡好，而是長期營養不良導致的。
父母給的生活費勉強夠姐妹倆吃最便宜的食堂飯菜，而弟弟每天都有牛奶、水果和各種零食。
“把這個吃了?！蹦聥l從書包側袋掏出一塊巧克力，這是她昨天省下來的。
穆媞驚訝地看著姐姐：“這不是你們班班長送你的嗎？”“我不愛吃甜的。”穆媗撒謊道，
硬是把巧克力塞進妹妹手里，“快吃，要遲到了?！蹦聥q小口小口地吃著巧克力，
眼睛彎成了月牙：“真好吃。姐，宋巖為什么總送你東西?。俊蹦聥l臉一熱：“別瞎說，
他就是人好?！彼螏r是她的同桌，也是班長，確實經常“不小心”多帶一份早餐或零食，
然后“正好”分給她。姐妹倆在岔路口分開，穆媞去初中部，穆媗則走向高中部教學樓。
石家莊二十七中的校園不算大，但綠化很好，春天時櫻花盛開，是穆媗最喜歡的地方。
“穆媗！”一個清朗的男聲從身后傳來。穆媗回頭，看見宋巖騎著自行車停在她身邊。
少年穿著整潔的校服，頭發微微有些自然卷，在晨光中泛著棕色的光澤?！霸纭?/p>
”穆媗輕聲說，不自覺地拉了拉自己洗得發白的校服袖子。
宋巖從車筐里拿出一個紙袋：“我媽做了三明治，多了一個?！蹦聥l猶豫了一下。
她知道應該拒絕，但想到妹妹蒼白的臉色，還是接了過來：“謝謝...我可以分給媞媞嗎？
”“當然?！彼螏r笑了，“對了，下周的數學競賽你真的不參加嗎？
王老師說你有希望拿獎的?！蹦聥l搖搖頭：“我得回家照顧弟弟?！睂嶋H上，
參賽需要交五十元報名費，而她根本不敢向父母開口。宋巖欲言又止，
最終只是嘆了口氣：“太可惜了。走吧，快打鈴了?！币惶斓恼n程很快過去。穆媗成績很好，
尤其是數學和英語，經常是年級前十。老師們都很喜歡這個安靜刻苦的女孩，
但也都隱約知道她的家庭情況特殊。最后一節課是自習，穆媗正專心做數學題，
班主任王老師突然走進教室：“穆媗，你妹妹暈倒了，校醫建議送醫院。你父母電話打不通，
你快去初中部看看吧！”穆媗的心猛地一沉，手中的筆掉在了地上。她顧不上收拾書包，
向老師道謝后飛奔出教室。初中部醫務室里，穆媞躺在小床上，臉色慘白如紙。
校醫李老師正在給她測血壓?！皨q媞！”穆媗沖到床邊，握住妹妹冰涼的手。
“姐...”穆媞虛弱地睜開眼睛，“對不起，我...”“別說話，保存體力。
”穆媗轉向校醫，“李老師，我妹妹怎么了？”李老師表情嚴肅：“低血糖加嚴重貧血，
血壓也很低。我建議立刻送醫院檢查，可能是營養不良導致的。你們家長呢？
”穆媗咬了咬嘴唇：“他們...在工作。我先帶我妹妹去醫院吧。
”“你一個高中生怎么處理？”李老師皺眉，“這樣吧，我開車送你們去省二院，
路上你繼續聯系父母?！蹦聥l感激地點點頭，幫妹妹穿上外套。穆媞虛弱得幾乎站不穩，
整個人靠在姐姐身上。去醫院的路上，穆媗不停地給父母打電話，但始終無人接聽。她知道，
母親肯定是在陪弟弟上鋼琴課，而父親在車間里通常聽不到手機鈴聲。
省二院的急診醫生給穆媞做了簡單檢查后，臉色變得異常嚴肅：“這孩子血紅蛋白只有70，
遠低于正常值，需要立即輸血。你們家長什么時候能到？”穆媗的手開始發抖：“醫生，
很嚴重嗎？”“嚴重營養不良，貧血已經到了危險程度?！贬t生推了推眼鏡，
“她這個年紀的女孩，血紅蛋白至少應該在120以上。你們平時都給她吃什么？
”穆媗羞愧地低下頭。她能說什么？說妹妹每天只能吃半飽？說家里的好菜都給了弟弟？
說父母給的生活費根本不夠兩個正在長身體的女孩吃好？“先辦理住院手續吧。
”醫生嘆了口氣，“需要進一步檢查是否有其他問題?！蹦聥l握著妹妹的手，
看著護士給她掛上點滴。穆媞已經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陰影，
看起來那么小，那么脆弱。直到晚上七點，林雙娣才匆匆趕到醫院。她臉色難看，
一進門就質問：“怎么回事？媞媞為什么住院了？你們老師打了十幾個電話，
害得我鋼琴課都沒上好！”“媽，小聲點?！蹦聥l站起來，“媞媞貧血很嚴重，
醫生說需要輸血。”林雙娣皺眉：“貧血？小女孩家家的，哪有那么嬌氣？
我年輕時...”“林女士是嗎？”醫生走進病房，打斷了林雙娣的話，
“您女兒的情況比較嚴重，除了輸血，我們還需要排查是否有其他病因。另外，
”醫生頓了頓，“這孩子明顯營養不良，你們做家長的要注意孩子的飲食均衡。
”林雙娣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醫生，我們家的條件...”“再困難也不能苦了孩子。
”醫生嚴肅地說，“特別是正在發育期的青少年，營養跟不上會影響一輩子。
”穆媗站在一旁，看著母親臉上變幻的表情——從惱怒到尷尬，再到不耐煩。她知道，
母親心里一定在計算住院要花多少錢，耽誤多少照顧弟弟的時間。“媗媗，你留下照顧妹妹。
”林雙娣最終說道，“我得回去給耀耀做飯。明天我再來看媞媞?！薄皨專?/p>
”穆媗忍不住喊出聲，“媞媞需要輸血，要家長簽字！
而且...而且住院費...”林雙娣不耐煩地從錢包里抽出幾張百元鈔票：“先用這些，
不夠再說。”她轉向醫生，“輸個血就行了，不用做那些亂七八糟的檢查，
我們家沒那個閑錢?！贬t生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搖了搖頭：“至少今晚要留院觀察。
您先去辦一下手續吧?！绷蛛p娣離開后，穆媗無力地坐回妹妹床邊的椅子上。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但她強忍著沒讓它們流下來。不能哭，至少不能在妹妹面前哭。
“姐...”穆媞不知什么時候醒了，虛弱地呼喚著。穆媗立刻湊過去：“我在呢，難受嗎？
”穆媞搖搖頭：“對不起，又給你添麻煩了?！薄吧倒希f什么呢。
”穆媗輕輕撫摸妹妹的頭發，“你好好休息，很快就會好的?！薄皨屖遣皇巧鷼饬耍?/p>
”穆媞小聲問。穆媗擠出一個笑容：“沒有，她就是擔心弟弟沒人照顧。明天她就來看你了。
更新時間：2025-05-03 21:17: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