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朱雀紅綢喜轎之謎朱雀大街上紅綢鋪地,百姓擠在官兵拉出的界線外踮腳張望。
鎮國將軍府前,云箏勒住戰馬,鐵甲下的肌肉微微繃緊。"將軍,丞相府的轎子已經到了。
"副將低聲提醒。云箏翻身下馬,腰間佩劍與鎧甲相撞,發出清脆聲響。
她抬頭望向府門內那頂朱紅喜轎,胸口莫名發悶。三月前邊疆大捷,
皇帝賜下的不是金銀田宅,而是一紙婚書——將二十六歲的她許給了丞相嫡子謝瑜。
"聽說謝公子絕食抗旨,
被謝丞相命人強灌參湯抬上喜轎的......"路人的竊語飄入耳中。"噓!不要命了?
那可是殺敵如麻的女羅剎......"云箏握劍的手緊了緊,大步跨入府門。
廳堂內紅燭高燒,喜娘攙著那道清瘦身影已立在堂前。透過珠簾,她看見謝瑜一身大紅喜服,
襯得膚色如雪,只是那雙向來含笑的桃花眼里如今結滿寒霜。
"一拜天地——"謝瑜彎腰的動作僵硬如提線木偶,腰間一枚青玉墜子從喜服下滑出。
云箏瞳孔驟縮——玉佩右下角那道裂痕,與三年前塞外小村里那個撫琴少年所佩的一模一樣。
"禮成——送入洞房!"喜房內,云箏揮退眾人,自己揭了蓋頭。謝瑜站在窗邊,
月光為他側臉鍍上銀邊,長睫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謝公子。"她開口,嗓音比平日低沉。
謝瑜轉身,唇角勾起沒有溫度的弧度:"將軍不必勉強。這婚事原非你我所愿,
今后分室而居,各不相擾便是。"云箏注視著他衣領處若隱若現的鎖骨線條,
忽然想起三年前雨夜,少年琴師為她包扎傷口時,指尖劃過她掌心的溫度。"我睡書房。
"謝瑜取下屏風上的外袍,"明日回門,我會......""你記得我嗎?"云箏突然問。
謝瑜搭在門框上的手指節泛白,卻未回頭:"將軍威名天下皆知。"門扉輕合,
一縷秋風卷入,吹得案上喜燭晃了晃。云箏摘下頭盔,
指尖摩挲著玉佩上粗糙的裂痕——這是當年敵軍突襲時,她為救少年擋箭,
箭鋒擦過玉佩留下的。窗外傳來極輕的咳嗽聲,
接著是侍女的低語:"公子咳血了怎么不說......"云箏猛地站起,鎧甲嘩啦作響。
她想起三年前分別那日,少年攥著她半截斷箭說"我等你",而她最終沒敢回頭。
2 第二章 碎玉故人云箏在寅時三刻驚醒,鎧甲與床柱相撞發出"鐺"的脆響。
她喘著氣抹了把額頭的冷汗,指尖觸到的不再是邊疆營帳的粗布,而是錦緞帷帳。
又是那個夢。三年前的血色黃昏在眼前揮之不去——她偽裝成小兵探查敵情,
卻被叛徒出賣遭圍剿。左肩中的那一箭帶著倒鉤,她硬生生折斷箭桿繼續奔逃。
暴雨沖刷著血跡,最終她倒在一間茅草屋前。"別動。"少年清潤的嗓音混著雨聲,
"箭上有毒。"夢里總停在這一刻。燭光下那雙手修長白皙,
撫琴的手指此刻正為她剜出腐肉。她咬著他塞來的木棍,聞到他衣襟上淡淡的沉水香。
"你叫什么?"包扎時她問。少年將玉佩系回腰間,右下角的裂痕像是新添的:"萍水相逢,
何必留名。"云箏猛地坐起,鎧甲嘩啦作響。窗外還是黑的,遠處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
她摸索著點燃燭臺,銅鏡里映出自己凌厲的眉眼。三年沙場征戰,
當年那個狼狽逃亡的小兵已成鎮國將軍,而那個救她的琴師,
如今卻成了她的......"將軍,卯時了。"門外親兵輕聲喚道。
云箏這才想起今日要回丞相府行歸寧禮。她匆匆梳洗,發現案幾上擺著一套藕荷色裙裝,
窄袖收腰的款式在一堆廣袖華服中顯得格格不入。"這是?
"侍女低頭答道:"公子命人連夜改的,說將軍不慣寬袖。"云箏指尖一頓。
昨日謝瑜明明冷淡疏離,怎會注意到這種細節?
她系腰帶時摸到內側繡著的暗紋——是邊疆軍中常見的平安結樣式。前廳,
謝瑜正在吩咐管事什么,見她來了立即噤聲。他今日換了月白色長袍,
腰間依然懸著那枚青玉墜子。晨光中,
云箏清楚地看到玉佩右下角的裂痕——與記憶中的弧度分毫不差。"將軍。"謝瑜拱手,
禮數周全得挑不出錯,卻像隔了萬水千山。馬車內空間逼仄,沉水香的氣息縈繞不散。
云箏透過紗簾看街景,余光卻瞥見謝瑜蒼白的手指搭在膝頭,指節處有常年撫琴留下的薄繭。
"你琴藝可還......""將軍不必費心寒暄。"謝瑜打斷她,"今日歸寧后,
我會向父親請命去江南查賬,少則三月,多則半年。"云箏胸口發悶:"你在躲我?
"謝瑜忽然咳嗽起來,袖口濺上幾點暗紅。他迅速將手縮回袖中,
卻見云箏已經遞來一方帕子。"三年不見,你倒是添了咳血的毛病。"云箏語氣生硬,
手卻懸在空中沒收回。謝瑜怔了怔,接過帕子時指尖相觸,兩人都像被燙到般縮回手。
"不勞將軍掛心。"他偏頭看向窗外,"舊疾而已。"丞相府正門大開,謝丞相親自出迎。
宴席間云箏如坐針氈,那些文官們談論的詩書禮樂像天書般晦澀。她伸手去夠酒壺,
卻不慎帶倒了一排銀盞。"聽說云將軍能徒手掰斷牛角?"坐在下首的年輕男子突然笑道,
"今日怎么連酒杯都拿不穩了?"席間霎時安靜。云箏認出這是謝瑜的堂弟謝瑁,
現任兵部侍郎。"謝瑁。"謝瑜輕叩桌案,"北疆有種紅尾蝎,最愛在獵物放松時突施冷箭,
你知道獵人們怎么對付它嗎?"謝瑁臉色微變:"不知。""直接剁了毒尾。
"謝瑜端起茶盞,"要試試嗎?"云箏驚訝地看向謝瑜。他眉眼依舊溫潤,話里卻藏著鋒芒。
這與三年前那個為她擋雨的少年何其相似,
可為何現在......宴后謝瑜被叫去書房議事,云箏獨自在花園透氣。
假山后傳來刻意壓低的交談聲:"堂兄當真要陪那女煞星去邊疆?""圣命難違啊。
不過瑜哥哥早有心上人,聽說在江南......"云箏攥緊拳頭。謝瑁轉出假山,
見到她也不慌張,反而意味深長地笑道:"將軍可知我堂兄為何常年佩戴那枚劣質玉佩?
""與你何干?""那玉啊,"謝瑁湊近,"是他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云箏如遭雷擊。
難道謝瑜救她時,那玉已經是......"老奴給將軍送茶。"白發蒼蒼的管家突然出現,
手里托著云箏在邊疆常喝的磚茶,"公子今早特意囑咐用雪水烹的。"謝瑁訕訕離去。
老管家低聲道:"將軍莫聽小人挑撥。公子自三年前回府,每日寅時必在腰間系那枚玉佩,
從未間斷。""三年前?具體什么時候?""約莫深秋。"老管家想了想,
"公子回來時渾身是傷,懷里卻緊抱著個包袱,后來我們才發現里面是半截斷箭。
"云箏心跳如鼓。時間、地點、物件全部吻合,可如果謝瑜記得她,
為何......"將軍。"謝瑜的聲音從廊下傳來,他臉色比早晨更蒼白,"該回府了。
"回程馬車里,云箏忍不住問:"你的心上人......""將軍何必聽信閑言。
"謝瑜閉目養神,"你我之間,本就無關風月。""那這個呢?"云箏突然抓住他腰間玉佩,
"三年前塞北小村,暴雨夜里的箭傷,你當真不記得了?"謝瑜猛地睜眼,
眸中情緒翻涌又迅速歸于平靜。他輕輕撥開她的手:"將軍認錯人了。"當晚,
云箏輾轉難眠。子時過半,她輕手輕腳來到謝瑜書房外,想再問個明白。
窗紙上映出兩道身影,其中一人分明是謝瑁。"......計劃必須提前。
"謝瑁聲音陰冷,"那女人已經起疑了。""不行。"謝瑜的語調是云箏從未聽過的凌厲,
"在確保她安全前,一切按原計劃進行。""你果然對她......""滾出去。
"門突然打開,謝瑁踉蹌而出,險些撞上暗處的云箏。待他走遠,云箏從陰影中現身,
正對上謝瑜驚愕的目光。書案上攤著一幅邊疆地形圖,墨跡未干。
云箏一眼認出其中標注的小路——正是當年少年琴師帶她逃生的路線。而地圖右下角,
畫著半支箭的圖樣。3 第三章 將材論"左手抬高三分,腕部放松。
"云箏第無數次糾正自己的姿勢,繡花針卻仍像灌了鉛似的,在細絹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線跡。
晨光透過雕花窗欞,照得繡繃上的鴛鴦圖案愈發刺眼。"將軍,老夫人派人來問繡品進度了。
"侍女在門外輕聲稟報。云箏一把將繡繃拍在案幾上,針線凌亂地彈起來。"告訴她,
本將軍擅長繡的是敵人的眼珠子!"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聲輕笑。云箏猛地拉開門,
只見謝瑜正背對著她站在廊下,月白色的袍角被晨風吹得微微翻動。聽到動靜,他轉過身來,
手里端著個青瓷盞。"將軍晨安。"謝瑜神色如常,仿佛方才那聲笑是云箏的錯覺。
"今日霜降,喝點姜茶驅寒。"云箏盯著他骨節分明的手指,
那上面還有昨夜繪圖時沾的墨跡未洗凈。她突然伸手去接,故意讓指尖擦過他的手腕。
謝瑜的手幾不可察地顫了顫,茶盞里的姜茶晃出一圈漣漪。"多謝。"云箏一飲而盡,
熟悉的邊疆辛辣感灼過喉嚨——是加了北地胡椒的煮法,只有塞外人才這么喝。
謝瑜接過空盞,目光掃過她身后狼藉的繡架:"三日后英國公府賞菊宴,女眷要獻繡品。
"他頓了頓,"我已命人去買了副現成的。"云箏瞇起眼睛:"你早知道我繡不好?
""將軍的手,"謝瑜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拇指在她虎口的劍繭上輕輕一蹭,"適合握劍,
不適合拈針。"這個觸碰來得突然去得也快。謝瑜轉身離去時,云箏仍僵在原地,
腕間殘留的溫度像塊烙鐵。她忽然想起三年前,少年琴師為她包扎傷口后,
也是這樣猝不及防地松開手,耳尖卻紅得滴血。三日后,英國公府的馬車來接人。
云箏被迫換上繁復的十二幅月華裙,層層疊疊的衣擺讓她走路都困難。謝瑜騎馬跟在車旁,
一襲靛青色錦袍襯得他面如冠玉。"謝公子真是好福氣。"英國公夫人笑著迎上來,
"娶了咱們大周第一位女將軍。"滿園貴婦掩唇輕笑。云箏感到無數道視線在她身上刮擦,
像在審視什么稀罕野獸。她下意識去摸腰間的劍,卻只觸到柔軟的絲絳。"夫人謬贊。
"謝瑜不動聲色地站到云箏身側,"內子為國戍邊三載,論功當在吾輩之上。
"賞菊宴變成賽詩會。輪到云箏時,滿座寂靜。她盯著案上宣紙,那些字句仿佛在游動。
汗水浸透后背,
荒唐......" "聽說她在營帳里養了十幾個面首......""《從軍行》如何?
"謝瑜突然開口,"我記得將軍擅長此調。"云箏猛地抬頭,對上他沉靜的目光。
謝瑜指尖在案幾上輕叩,節奏正是邊疆軍中傳唱的《從軍行》鼓點。她深吸一口氣,
隨著節拍朗聲誦道:"黃沙百戰穿金甲——"詩句如刀鋒劈開滿座譏誚。
誦到"不破樓蘭終不還"時,謝瑜不知何時已取出隨身玉笛相和。笛聲激越,
竟將這首鐵血戰歌唱得蕩氣回腸。回府馬車里,云箏扯松勒得喘不過氣的衣領:"何必幫我?
"謝瑜收起玉笛:"謝家不容外人欺辱。""外人?"云箏冷笑,"你我之間,
本就無關風月——這不是你說的?"謝瑜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洇開暗紅。
云箏下意識去扶,卻被他避開。"無妨。"他將帕子攥緊,"明日朝會,
有人要彈劾你女子干政。""誰?""禮部侍郎。"謝瑜望向車窗外,
"他女兒去年想嫁我未成。"云箏嗤笑出聲,隨即愣住——她竟在與謝瑜談論朝堂陰謀,
而這人剛才還為她解圍。究竟哪個才是真正的他?是冷言相對的聯姻對象,
還是三年前那個為她熬藥的少年?次日太極殿上,禮部侍郎果然出列:"陛下!
女子為將已違祖制,如今云氏又干預兵部人事任免,此風斷不可長!
"龍椅上的皇帝皺眉:"云愛卿,可有此事?"云箏正要反駁,文官隊列中突然走出一人。
謝瑜一襲湖藍官袍,手持玉笏躬身:"臣有本奏。"滿朝嘩然。謝瑜雖任翰林院修撰,
卻素來不涉朝爭。"講。"謝瑜直起身,聲音清朗如玉石相擊:"臣近日著《將材論》一篇,
請陛下御覽。夫將材者,關乎國家存亡,豈可分男女?昔有婦好伐羌,平陽公主建娘子軍。
今北狄虎視,正當唯才是舉......"這篇雄文引經據典,字字鏗鏘。
云箏聽得怔住——其中關于邊防布局的見解,竟與她上月呈給皇帝的密折如出一轍!退朝時,
謝瑜被同僚圍住恭維。云箏遠遠望見他蒼白的側臉,
想起今晨天不亮就聽見他書房傳來的咳嗽聲。那篇《將材論》,怕是熬了通宵。夜深人靜,
云箏輾轉難眠。她輕手輕腳來到謝瑜書房,想找那篇《將材論》的草稿。案頭文書整齊,
最底下壓著張地形圖。她抽出一看,呼吸頓時凝滯——是北疆七城布防圖,墨跡尚新,
而邊角標注的小字,與三年前少年琴師給她畫的地圖一模一樣!"將軍夜訪,有何貴干?
"云箏猛地轉身。謝瑜披著外袍立在門口,燭火將他身影拉得修長。
她舉起地圖:"這是什么?""公務。"謝瑜伸手要拿。云箏后退半步:"三年前那個雨夜,
你給我畫的地圖上也有這個標記。"她指著圖角的小箭鏃符號,"你說這是你們琴師的暗記。
"謝瑜的手懸在半空,燭光下能看見他指尖微微發抖。"你記得我。"云箏步步緊逼,
"為什么假裝不認識?"窗外驚雷炸響,暴雨驟至。一道閃電照亮謝瑜慘白的臉,
他忽然彎腰劇咳,鮮血從指縫滲出。云箏慌忙去扶,卻被他推開。"不重要了。
"謝瑜抹去唇邊血跡,"三年前你丟下半截斷箭就走,如今又何必追問?"又一道閃電劈下,
照亮書案角落的木匣——匣口露出一角熟悉的玄鐵。云箏心跳如鼓,那是她的斷箭!
雨聲如瀑。兩人隔著一地散落的圖紙對峙,三年來未說出口的質問與思念在空氣中焦灼。
忽然,院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報——北狄突襲玉門關!
"4 第四章 斷箭藏心軍營特有的烤肉香氣彌漫在整個將軍府后院。云箏卷起袖子,
翻動著鐵架上的羊腿,油滴在炭火上滋滋作響。她抹了把額頭的汗,在煙熏火燎中瞇起眼睛。
"將軍,您真要親自下廚?"親兵捂著被煙嗆到的鼻子問道。
云箏用匕首割下一小塊肉嘗了嘗,辛辣鮮香瞬間充滿口腔——是地道的北疆風味。
"謝瑜最近在查邊疆商路,應該會喜歡這個。"她頓了頓,"別告訴他是我做的。
"親兵欲言又止地退下。云箏將烤好的羊肉切成薄片,擺進青瓷盤中。自那夜暴雨對峙后,
謝瑜被緊急派往兵部協助軍務,兩人已有五日未見。今日探子來報,說他終于回府,
云箏立刻鉆進廚房。她端著盤子輕手輕腳來到書房外,卻聽見里面傳出女子的聲音。
"......商隊已經安排妥當,三日后出發。"女子聲音低沉,"公子真要親自去?
""北狄動向不明,必須查清。"是謝瑜的聲音,比平日更加溫和,"這些年辛苦你了。
"云箏的手指捏緊了盤子邊緣。透過窗縫,她看見謝瑜對面坐著個勁裝女子,
兩人之間擺著茶點,氣氛熟稔得刺眼。女子忽然伸手,替謝瑜拂去肩頭一片落花。
瓷盤落地發出脆響。書房門猛地打開,謝瑜蒼白的臉出現在門口。云箏已經轉身大步離去。
"將軍!"謝瑜追上來抓住她的手腕。云箏甩開他,冷笑道:"謝公子好雅興,
我說怎么急著去江南查賬。""不是你想的那樣。"謝瑜咳嗽起來,面色潮紅,
"青娘是邊疆情報網的負責人,我們只是在談軍務......""與我何干?
"云箏打斷他,"你我之間,本就無關風月——這話可是你說的。"謝瑜的手懸在半空,
最終緩緩垂下。他嘴角扯出個苦笑:"是,我說過。"當夜,云箏在練武場揮劍到三更。
木樁被她劈得七零八落,卻仍無法驅散心頭那股無名火?;氐脚P房,
她發現桌上多了個食盒——里面正是她白天烤的羊肉,被人精心重新擺盤,
配上了邊疆特制的蘸料。"將軍。"老管家在門外輕聲道,"公子染了風寒,
卻堅持要把您做的肉吃完。"云箏握劍的手一顫。"他這幾日在兵部通宵達旦,
本就有些發熱。"老管家嘆氣,"今日回來又站在風口等您,病情更重了。
"云箏盯著食盒里幾乎沒動的蘸料——謝瑜向來不吃辣,三年前她給他塞過一塊辣肉干,
嗆得他滿臉通紅。子時過半,她鬼使神差地來到謝瑜寢室外。窗紙上透出微弱燭光,
里面傳來壓抑的咳嗽聲。云箏輕輕推開門,藥味撲面而來。謝瑜半靠在床頭,
面前攤著邊疆軍報,墨發披散,襯得臉色越發蒼白。聽到動靜,他匆忙將軍報塞到枕下,
卻帶出一截黑乎乎的東西——半支斷箭。云箏如遭雷擊。那是三年前她留下的箭,
箭尾還刻著"云"字!"你......"她嗓子發緊。謝瑜迅速將斷箭塞回去,
卻因動作太急又咳起來。云箏快步上前,手背貼上他額頭——燙得嚇人。"不要命了?
"她奪過軍報,發現全是她這半年的戰報摘要,每份旁邊都有蠅頭小楷寫的批注和建議。
謝瑜別過臉:"只是發熱......""閉嘴。"云箏翻出藥箱,
動作粗魯卻小心地扶他躺下。她擰了冷毛巾敷在他額頭,手指不經意擦過他眉骨,
觸到一道凸起的疤痕——是當年為救她被匪徒所傷。"為什么裝不認識我?"她突然問。
謝瑜閉著眼,睫毛在燭光下投出細碎的陰影:"你丟下斷箭時,說過永不相見。
"云箏手一抖。那天她接到緊急軍情必須歸隊,又不敢面對少年熾熱的眼神,
才撂下狠話逃走。"我那是......""不重要了。"謝瑜聲音漸弱,
"你現在是鎮國將軍,我不過是個......"話未說完,他已陷入昏睡。
云箏輕輕掀開他衣領,更多疤痕映入眼簾——有刀傷,有箭疤,最深的一道在左肩,
正是當年為她擋箭的位置。窗外打更聲遠遠傳來。云箏坐在腳榻上,
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陌生"的夫君。燭光柔和了他清醒時的疏離,露出幾分少年模樣。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剛要觸到他臉頰,
謝瑜忽然在夢中囈語:"昭昭......快跑......"云箏渾身一震。
"昭昭"是她的小名,只有最親近的人才知曉。三年前那個雨夜,
她發著高燒告訴少年琴師:"叫我昭昭就好。"天光微亮時,謝瑜的燒終于退了。
云箏揉著酸痛的脖子起身,發現枕下露出一角紙頁。她輕輕抽出一看,
是封信的草稿:"昭昭卿卿如晤:邊塞苦寒,望自珍重。今聞狄人新練騎射,
宜加強西側隘口巡查。另,塞外今歲早霜,已命人送貂裘......"字跡清雋,
信紙卻被揉皺又展平,像是寫了又撕,撕了又寫。日期是三年前她剛回邊疆時。
門外傳來腳步聲,云箏匆忙將信塞回去。侍女端著藥碗進來,
驚訝地看見將軍大人正笨手笨腳地給公子掖被角。"我來喂藥。"云箏接過藥碗,
語氣不容置疑。謝瑜被苦醒時,正對上一勺黑糊糊的藥汁。
執勺的手上還有道猙獰的疤痕——是云箏去年為救部下留下的。"將軍?"他聲音沙啞。
云箏不由分說把藥勺塞進他嘴里:"喝。"謝瑜嗆得滿臉通紅,卻乖乖咽下。
云箏忽然想起什么,從袖中掏出個小包:"給,去苦的。"謝瑜打開油紙,
里面是幾顆邊疆特制的奶糖。他怔怔看著,忽然笑了:"你還記得。
"這個笑太像三年前的少年,云箏心頭一熱。她別過臉:"快吃藥,涼了更苦。
"一碗藥見底,謝瑜額上滲出細汗。云箏用袖子胡亂給他擦了擦,動作粗魯卻輕柔。
"青娘真是情報首領?"她突然問。謝瑜點頭:"她丈夫是我舊部,三年前戰死了。
"云箏耳根發熱:"你那篇《將材論》,為何與我的戰略構想如此相似?
""因為......"謝瑜話到嘴邊又改口,"英雄所見略同。""騙子。"云箏戳穿他,
"你分明看過我所有軍報。"她指著枕下,"還有那些沒寄出的信。
"謝瑜蒼白的臉瞬間漲紅。他掙扎著要起身,卻被云箏按回床上。"為什么裝不認識我?
"云箏逼視他,"最后一次機會。"謝瑜垂下眼簾,
長睫投下的陰影掩住了情緒:"你現在是國之棟梁,
不該與我這商賈之子......""放屁!"云箏爆粗口,"當年你說要等我回來聽琴,
現在我回來了,你的琴呢?"謝瑜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難以置信的光芒。兩人對視片刻,
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將軍!北狄使者突至,陛下急召!
"5 第五章 秋獵驚變"陛下有旨,秋獵照常舉行!"傳令官的聲音在晨霧中回蕩。
云箏勒住戰馬,右肩的傷口隱隱作痛——前日北狄使者帶來的和親要求已被皇帝婉拒,
但朝堂上的暗流反而更加洶涌。"將軍。"謝瑜騎馬靠近,青色獵裝襯得他越發清瘦,
"今日獵場,請勿離我超過三丈。"云箏挑眉:"謝公子何時成了我的護衛?
"謝瑜從袖中取出個小巧的銅制物件:"今早在我箭囊里發現的。
"那是個北狄人常用的箭頭校準器,底部刻著狼頭紋。云箏瞳孔微縮。北狄狼衛的標記。
"別聲張。"謝瑜收起物件,"我懷疑朝中有人......""云將軍!
"兵部尚書在遠處招手,"來比比誰先獵到紅狐如何?"謝瑜的話被打斷。
云箏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策馬奔向獵場入口。轉身的剎那,
她沒看見謝瑜從懷中掏出一塊素帕,捂住嘴劇烈咳嗽后,帕心綻開一朵暗紅的花。
秋陽穿透楓林,將整個獵場染成血色。云箏的箭矢破空而出,正中百步外一只麂子。
喝彩聲中,她回頭尋找謝瑜的身影——他正與幾位文官在觀景臺上品茶,
似乎對狩獵毫無興趣。"云愛卿箭術更精進了。"皇帝捋須微笑,"來人,賜酒!
"金杯遞到眼前,云箏剛要接過,余光卻瞥見楓林中寒光一閃。"有刺客!"她暴喝一聲,
縱身撲向觀景臺。箭矢破空聲接踵而至。云箏長劍出鞘,格開兩支襲向皇帝的箭,
第三支卻直取謝瑜心口!千鈞一發之際,她右肩猛地一痛——那支箭已貫穿她的肩膀,
離謝瑜胸口僅剩半寸。"云箏!"謝瑜的聲音撕裂了往日的溫潤。他接住她踉蹌的身軀,
手掌立刻被鮮血浸透。云箏從未聽過他這樣驚慌的語調,
想笑卻疼得抽氣:"終于...不叫將軍了......""護駕!"禁衛軍如潮水涌來。
混亂中,云箏看見謝瑜抽出腰間玉笛——那根本不是笛子,而是一柄細劍!他手腕輕抖,
劍光如練,兩名撲來的刺客咽喉頓時綻開血線。這般殺伐決斷,哪還有半點文弱書生的模樣?
"你......"云箏眼前發黑。再醒來時,滿室藥香。她試著動了動右肩,
鉆心的疼痛立刻讓她悶哼出聲。"別動。"謝瑜的聲音從床邊傳來。云箏轉頭,
見他眼下掛著兩輪青黑,素來整潔的衣袍皺巴巴的,袖口還沾著藥漬。"我睡了多久?
""三天。"謝瑜遞來藥碗,"刺客共七人,全部服毒自盡。"云箏就著他的手喝藥,
舌尖嘗到一絲甜味——他竟然在苦藥里加了蜂蜜。這個發現讓她心頭莫名一軟。"你救了我。
"謝瑜忽然說,"第二次。"云箏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少年琴師也是這樣端著藥碗,
說"你發燒了,別亂動"。那時她肩上的箭傷和現在如出一轍。"查出來歷了嗎?
"謝瑜神色一凝:"箭頭是謝家商隊特供的精鐵。"云箏藥碗一頓。謝家?
難道......"這是我的兵符。"謝瑜突然將一塊青銅虎符放在她枕邊,
"謝家護衛隊三百人隨時聽你調遣。若我有一字虛言——""蠢貨。"云箏把兵符扔回去,
"我要這個干什么?"謝瑜愣住了,長睫微微顫動:"你不懷疑我?""要懷疑早動手了。
"云箏忍著痛撐起身,"你每天偷看我軍報時,我有十七次機會擰斷你脖子。
"謝瑜忽然笑了,眼角微微發紅。他伸手想扶她,卻在碰到她指尖時像被燙到般縮回。
"我去換藥。"他匆忙起身,帶翻了凳子。接下來的日子,謝瑜成了云箏的全職大夫。
每天親自熬藥、換藥,甚至不顧禮法幫她擦洗。起初云箏還別扭,
后來發現他耳朵紅得滴血卻強裝鎮定的模樣,反而起了逗弄之心。"謝大夫,
"她故意在換藥時呻吟,
"輕點......"謝瑜的手立刻抖得像風中的葉子:"抱、抱歉。
"云箏憋笑憋得傷口疼。誰能想到,朝堂上舌戰群儒的謝翰林,被她一句調戲就慌了手腳?
第七日清晨,云箏醒來發現謝瑜伏在床邊睡著了。晨光透過窗紗,勾勒出他精致的側顏。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撥開他額前一縷散發,卻聽見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公子!
"是謝府管家,"兵部來人,說要查刺客兵器來源!"謝瑜猛然驚醒,下意識按住云箏被角,
才轉向門口:"帶他們去庫房。"管家退下后,云箏注意到謝瑜左臂動作僵硬。"你受傷了?
"她一把扯開他衣袖——小臂上赫然一道刀傷,已經結痂。"那日混亂,
不小心......""撒謊。"云箏戳穿他,"這是格擋刀鋒留下的傷。你為誰擋刀?
"謝瑜沉默片刻:"陛下。"云箏心頭一震。原來那日他不僅自保,還護住了皇帝。
這個認知讓她胸口發熱:"過來,我給你包扎。"謝瑜乖乖坐下。云箏指尖沾了藥膏,
輕輕涂在他傷口上。兩人呼吸交錯,她聞到他衣領間淡淡的沉水香,混著一絲藥苦。
"為什么隱瞞武功?"她低聲問。謝瑜目光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母親臨終讓我發誓,
除非至親遇險,否則永不顯露謝家劍法。""那日在獵場......""你中箭那一刻,
"謝瑜聲音輕得像羽毛,"我以為......"話未說完,門外又傳來腳步聲。"將軍!
"親兵慌張闖進來,"北狄大軍壓境,陛下急召您入宮!"云箏一把掀開被子,
卻因動作太猛牽動傷口,眼前一黑。謝瑜及時扶住她,手掌溫暖而有力:"我陪你去。
"馬車疾馳向皇宮。云箏靠在謝瑜肩頭,忽然想起什么:"那個北狄校準器,你隨身帶著嗎?
"謝瑜從懷中取出。云箏仔細端詳那個狼頭紋,
突然用指甲刮開表層銅銹——底下露出個極小的"柳"字。
"兵部侍郎柳承澤......"謝瑜眸色驟冷,"他女兒去年曾想嫁入謝家。
"云箏冷笑:"看來有人想一石二鳥。"既除掉主戰派的她,又嫁禍給謝家。紫宸殿前,
謝瑜突然拉住她手腕:"答應我一件事。""嗯?""別逞強。"他指尖微微發抖,
"你的命......很貴重。"云箏心頭一熱。三年前少年送她歸隊時,說的也是這句話。
她反手握住他:"放心,這次有人等我回來。"謝瑜瞳孔微擴,
耳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6 第六章 白梅祭琴弦在指尖震顫,發出刺耳的嗡鳴。
云箏盯著自己布滿劍繭的手指,它們能在瞬息間拆解最復雜的弩機,卻奈何不了這七根絲弦。
"將軍,您真要學琴?"親兵捂著耳朵問道。云箏瞪了他一眼,繼續與《陽關三疊》搏斗。
更新時間:2025-05-03 21:0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