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胭脂殯葬店門前的紙扎金童咧著朱砂點的嘴，雨水泡發了半邊胭脂臉。
王鳳仙描到第三遍眉毛時，瞥見林曉梅踩著碎葉影往三號樓飄。
年輕護士的白鞋幫濺了暗紅斑塊，在晨霧里暈成兩朵將開未開的海棠。"呦，
蘇老師晨練回來啦？"她撂下描金筆，半個身子探出玻璃柜。招魂幡在頭頂沙沙作響，
收音機里女播音員的聲音甜得發膩："著名作家李牧云憑借《夜鶯墳》榮獲魯迅文學獎，
這部講述醫患關系的小說..."蘇晚晴的布鞋底沾著人民公園的露水，
鞋頭還粘著片枯銀杏葉。她摘下老花鏡哈氣擦拭，
鏡片上映出林曉梅飄進單元門的衣角——護士服后襟缺了顆紐扣，線頭支棱著，
像極了她丈夫臨終前抓斷的呼吸機管線。三年前的那個雨夜，老秦的哮喘發作得又急又兇。
蘇晚晴握著噴霧劑沖進臥室時，看見他枯瘦的手正伸向床頭柜上的相框。
那是他們帶畢業班去春游的照片，十七歲的張婉茹站在紫藤花架下，
鎖骨處的藍蝴蝶胎記從校服領口振翅欲飛。
"晚...晚晴..."老秦打翻中藥罐的手突然垂落，
褐色藥汁在床單上洇成梧桐葉的形狀。此刻林曉梅鞋幫上的暗紅，
與那夜浸透月色的藥漬詭異地重疊。五金店卷簾門嘩啦一響，
劉紅梅舉著通馬桶的皮搋子沖出來，猩紅指甲油剝落得像結痂的血口子："要死啦！
老張頭的地下室進賊了！"蘇晚晴小跑著跟上時，402的門鎖發出輕微的咔嗒聲。
透過防盜門縫隙，她瞧見林曉梅正對鏡整理衣領。鏡中一閃而過的鎖骨下方，
藍蝴蝶紋身振翅的瞬間，玄關柜上的相框突然傾倒——那是張燒焦邊的嬰兒照，
襁褓上繡著半只藍蝴蝶。"造孽??！"地下室的嚎叫裹著鐵銹味涌上來。
蘇晚晴扶著滲水墻壁往下走，手電筒光束掃過斑駁墻皮，
照亮半張1998年的《濱城日報》。焦黃的"兒科手術室深夜起火"標題下，
過的作文片段："我想變成不怕火的蝴蝶..."這是當年全市小學生征文比賽一等獎作品，
獲獎者姓名欄被血指印模糊。修鞋匠老張的釘錘當啷落地。手電筒光束抖動著照向角落，
獨居老人張建國蜷在破沙發里，左手攥著的相冊正在滴血。蘇晚晴俯身去扶時，
瞥見燒焦的相冊內頁——穿白大褂的年輕醫生抱著裹紗布的女童，
背景里半截灰襯衫袖口繡著"李"字。"快送醫院！"周明遠不知何時擠了進來，
白大褂肩頭落滿梧桐絮。他蹲下時露出后頸的月牙形抓痕，
蘇晚晴想起停尸間里老秦脖頸的尸斑。二十年前火災次日的解剖課上，
她也是這樣看見張婉茹鎖骨處的胎記變成尸青色。王鳳仙突然撞翻樟木箱，
泛黃的照片雪片般紛飛。一張燒傷女孩的泳裝照飄到周明遠腳邊，
少女腰間的月牙形疤痕讓他瞳孔驟縮——昨夜搶救吞紐扣電池的女童時，
他在手術臺邊撿到的學生證上，也印著這樣疤痕的特寫照片。"鬼...鬼??！
"劉紅梅的皮搋子掉進污水坑。手電筒滾過滿地照片，
光束停在一張畢業合影上——林曉梅肩頭的藍蝴蝶紋身下，隱約可見燒傷皮膚的凹凸。
周明遠突然劇烈咳嗽，喉間泛起血腥氣。當年他抱著燒傷女童沖出火場時，
孩子右肩的胎記也這樣在煙霧中若隱若現。警笛聲由遠及近時，
蘇晚晴在樓梯轉角撞見林曉梅。年輕護士的白鞋浸在污水里，鞋幫的暗紅正在化開。
"蘇老師，"她忽然轉身輕笑，"您說死人會托夢嗎？"沒等回答便踩著警笛節奏離去，
護士服后襟的缺扣處露出小塊燒傷疤痕，形似蝴蝶殘翅。樓外黑色轎車碾過積水潭，
李牧云捧獎杯的倒影碎成漣漪。蘇晚晴看見他彎腰撿起林曉梅掉落的工作證，
西裝內袋滑出的絲帕上，半只藍蝴蝶正落在證件照的鎖骨位置。"讓讓！
"抬擔架的警察擠開人群。王鳳仙突然抓住蘇晚晴的手腕，
朱砂胭脂味撲鼻而來："您家老秦當年喝的藥渣，我今早瞧見在周醫生家花盆里。
"她旗袍盤扣上粘著枯葉，葉脈血絲似的紋路拼出"7.15"。
拆遷隊的挖掘機在遠處轟鳴。蘇晚晴摸到口袋里的匿名舉報信，
茶漬在信封上暈成蝴蝶形狀——這是今早在信箱里發現的，里面裝著半張燒焦的孕期B超單，
患者姓名欄寫著"張婉茹"。2 夜鶯啼李牧云的獲獎感言說到"文學照亮人性深淵"時，
吊燈開始往下掉水晶渣。頒獎廳突然漫起福爾馬林的氣味，他看見張婉茹坐在第一排，
月白旗袍襟前別著濱城文學院的?；铡鞘撬麄兂跤鰰r她戴的舊物。
"真正的創作如同..."他的領結突然絞緊喉結，西裝內袋的絲帕發燙。
1998年那個梅雨季，產房外的長椅被血污浸透，他攥著婉茹的書稿往公文包里塞時，
發現扉頁題著"致未出世的夜鶯"。助產士的尖叫就在這時刺破雨幕："大出血！
O型血告急！"鎂光燈突然集體爆閃。李牧云踉蹌著撞翻獎杯，
在轟鳴聲中聽見嬰兒啼哭與火焰噼啪聲交織。觀眾們驚恐地發現，
這位文壇新貴正用獲獎證書拍打褲腳——那里根本沒有什么蔓延的血跡，
只有他當年在火場被灼傷的舊疤。"讓讓！"救護車闖過三個紅燈。
林曉梅的白鞋踏在急救床滾輪上，鞋幫殘留的暗紅蹭過李牧云的手背。
他恍惚看見二十三年前的自己，正把安眠藥瓶塞進婉茹冰冷的掌心。
消毒水的氣味像把生銹的手術刀。李牧云在ICU醒來時，
心電監護儀的綠光正勾勒林曉梅的側臉。她調整輸液管的動作讓PVC管泛起珍珠光澤，
恍如婉茹當年擺弄詩稿時的鋼筆尖。"李老師認得這個嗎？"林曉梅忽然掀起左袖，
燒傷疤痕扭曲成《夜鶯與玫瑰》的段落。這恰是他從婉茹孕期日記里剽竊的章節，
此刻正隨心率波動起伏，仿佛字句在皮下蠕動。1998年的雨聲穿透時空。
他想起婉茹陣痛時的指甲摳進他手背，產房窗口的爬山虎在雨中瘋長。
"孩子右肩..."助產士的話被火警鈴斬斷。等回過神來，
香煙頭已引燃氧氣瓶旁的紗布堆，婉茹的書稿在火中蜷成灰蝶。"您昏迷時一直在喊截稿日。
"林曉梅的注射器針尖抵住他靜脈，像當年婉茹的鋼筆戳在稿紙上，
"就像催產時說的'再堅持一章就好'。"病房突然斷電。應急燈亮起的剎那，
李牧云看見她護士服口袋露出的信紙——泛黃邊緣燒焦的《灰燼里的心跳》，
長詩："謊言織就的襁褓裹住啼哭/我們在灰燼里打撈心跳的韻腳...""病人需要靜養。
"周明遠挾著病歷本闖入，白大褂沾著褐色污漬。他寫"李牧云"三個字時筆尖劃破紙張，
與二十年前偽造的麻醉記錄如出一轍。林曉梅忽然貼近他耳邊："周醫生認得這個味道嗎？
"她指尖的苦杏仁氣息，正是當年導致婉茹休克的過期麻醉劑味道。
走廊盡頭的雜物間傳來瓷器碎裂聲。蘇晚晴蹲在陰影里拼湊青花瓷杯，
這是她從李牧云病房偷拿的唾液樣本杯。杯底殘留的安眠藥漬，
與老秦臨終前服用的藥劑成分一致。月光透過氣窗照在瓷片上，
裂紋逐漸顯出一行小字："晚晴姐，書稿在鋼琴凳...""睡不著？"王鳳仙幽靈般現身，
招魂幡掃過蘇晚晴發梢，"要我說這失眠癥，
得用守靈的長明燈油配朱砂..."她旗袍盤扣別著片梧桐葉，
葉脈血絲似的紋路拼出"7.15"。蘇晚晴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火災次日的備課會上，
婉茹的教案里也夾著這樣的葉子。住院部樓下響起急剎。劉紅梅滾出出租車時，
的臨終視頻："...那晚我看見周醫生往酒精瓶..."后面的話被蜂擁而至的記者淹沒。
她美甲上的水鉆反光里，402的窗簾忽然拉開——林曉梅站在滿墻照片前，
手術刀劃過右肩紋身，靛藍顏料混著血珠滴在燒焦的出生證上。
"?！?電梯門開合的瞬間，周明遠在防火通道抓住林曉梅的手腕。
更新時間：2025-05-03 20:05: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