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越喜歡唐映雪是人盡皆知的，但我喜歡周越不是。我喜歡周越這件事，他在假裝不知道。
高中的時候，唐映雪撞見我被人欺負，哭著和周越說：“你幫幫她吧，她好可憐。
”于是有好些年，我試圖理解周越輾轉在我與霸凌者之間這件事。他想“救贖”我，
僅僅因為唐映雪的一句話。所以我決定離開他，也是因為唐映雪一句話。
1這是一篇“救贖文”，但我只是炮灰。一個被預言17歲時死于校園霸凌的炮灰。
周越是我死亡倒計時里的插曲，我在這首插曲里喜歡了他十年。如同信徒抓住她的光，
我多么希望有人是為我而來的。2我十八歲和周越在一起，已經快十年了。他會等我下班，
再一起散步回家。不管什么時候和我走在一起都會牽著我的手，與我步調一致。
以往他會有一搭沒一搭地問我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有時關于天氣，
“昨天看天氣預報的時候還沒有說會刮大風，看樣子是不會下雨，
出門還想要不要開車來接你。”“你果然是喜歡這種奇怪的天氣，越奇怪越喜歡走在外面。
”有一回走著走著下起雨來，我們回來時感冒了，周越沒有埋怨我奇怪的散步行為，
只是后來每次都會記得備兩件雨衣。今天他手上并未掛著雨衣，
周越這樣心細的人卻沒有與我解釋，心不在焉地一言未發。某個瞬間，手機的提示音響起，
他下意識松開了我的手，從衣服里掏出手機。周越朋友很多，
但是大部分時候他的手機都是振動模式，還有一些個長期騷擾他的人會設置免打擾。
極少有這種時候，一聲打斷另一聲的消息提示。我大概知道是因為唐映雪要回國了，
他在這件事上對我格外“坦蕩”。就在我以為他手機上顯示出來的會是和唐映雪的聊天界面，
高中同學群彈了出來，消息一條蓋過一條，刷屏速度極快。提示音還在響。
我一時不知道是他和唐映雪的關系更讓我失望些，還是他對這群人的態度更讓我失望。
我從來沒有進過這個群，畢竟是那樣一群人，他們的群里也許還保留著辱罵我的相關記錄，
流傳過我被人扒衣服揍得遍體鱗傷的視頻。我以為周越已經與他們斷交了。他難道不心虛嗎？
他心安理得地在我面前點開了這個群。最頂上那條消息是最近周越被唐映雪邀請進群的通知，
和一條聚會消息?！咎朴逞┖椭x程這次好不容易回國，聚一下唄。就當接風宴了。
】后面都是針對聚會的討論內容，他們像普通老同學一樣敘舊，
沒有我記憶里面目可憎的模樣。這樣的念頭令我感到惡心。緊接著，唐映雪艾特了周越，
【@周越，你能請到昭玉嗎？當年那些事，有很多同學想和她道歉，她方便來么？
】群里飄過一堆可愛求饒的表情包。這種誠意的道歉，唐映雪信了，那周越呢？
周越輕觸屏幕的手顫了顫，看向我。他信唐映雪，我怎么會不懂。如果他不信，
他這種“溫柔”到近乎傲慢的人又怎么會屈尊降貴來“救贖”炮灰。
3最后只剩謝程沒有表態，男主什么時候都很特殊。唐映雪絲毫不覺尷尬地把他單拎出來，
【@謝程，我記得你應該很喜歡昭玉吧，如果不道歉的話，不會后悔嗎？
】這句話又炸出一堆起哄的人。【什么時候的事兒?。恐x哥。
】【你早說我們就對昭玉客氣點兒了唄。】【我那會兒還以為是她先勾引你的呢。
】……周越的手指摁在“喜歡”這個字眼上，我在等他解釋我們的關系，可他什么也沒說。
十年了，他甚至做不到拆唐映雪的臺。謝程很快就在群里回復：【她不會來的。
】唐映雪善解人意地解釋著，“怎么會呢？你不了解昭玉，她一定會來的。
”【昭玉人很好的?！窟@條是單獨發的，我判斷不了她的語氣。我和周越都沒法拒絕唐映雪。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她都是女主，是周越喜歡了很多年的人，還是會對我大發慈悲的菩薩。
但我始終覺得，她是最殘忍的。當無數個明晃晃的設定都指向我們不應該和諧的關系，
可唐映雪她固執地想要救我。……聚會那天，周越要去接唐映雪。
他依舊坦然地打電話問我：“她說想見你，真的不能一起去嗎？”我沒有放下手中的工作，
匆匆回復：“其實我挺忙的?！币恢倍己苊ΓB散步也要抽出時間。“好，
那你待會自己開車來的時候小心點。”他囑咐了我兩句，聽不出什么心情。我抽空應了一句，
就掛斷電話了。4比起一般的同學會，現場布置的有點浪漫了，就像是什么求婚儀式。
我也沒指望這些人能給我什么正式的道歉，也不想看謝程望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
全程都是唐映雪領著我走，隔開了一眾人，喝了一杯又一杯。周越就站在她身側后方。
我穿著工作時的西服西褲，唐映雪穿著露背的連衣裙，
期間幾次周越都脫下了他的衣服披在唐映雪身上。最后唐映雪喝多了掙開他一次又一次，
任性地將衣服扔回去，整個人掛在我身上。有人也扔過來一件外套，罵道：“周越你個舔狗。
”惹得哄堂大笑。我搶過了有人遞過來的酒杯，剛放到嘴邊準備一飲而盡。唐映雪攔住我，
“你是開車來的，我幫你喝。”她仰頭喝完，從我身上起來倒進周越懷里。
大家嗅到了什么八卦，于是開始起哄。原本就格外浪漫的氛圍逐漸變得曖昧起來。
我想要站起來，身旁撲過來一個喝醉的人，逮住我不停地說話：“你說，
周越這小子是不是好福氣？”“他喜歡了唐映雪這么多年，今天指不定有多開心。
”“而且我聽說，唐映雪不追著謝程跑了，她今天要和周越表白?！薄俺烧延?，
把周越還給唐映雪唄?！蔽业纳眢w因為這句話瞬間僵硬了。
準備站起來的身體像是被人重重地摁了回去，心跳也隨著動作晃了晃，變得錯亂。
唐映雪埋在周越的頸窩哭了，她說：“我喜歡你，真的真的很喜歡，你還喜歡我嗎？
”“我們還可以在一起嗎？”我的視角只能看見她的背面，和周越瞬間僵硬在臉上的笑容，
猝不及防地撞上我的目光。周圍還在大聲地起哄，他們說：“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周越沒說話，周越答應了。大概是有淚水成股涌出，
我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有人推開了歪在我身上的人，攏著我往外走。
周越在最后一刻還是呆滯，我離開的時候往后看了一眼，唐映雪紅著眼眶看我，
然后慌張地挪開視線。5唐映雪生病了，是那天謝程把我帶走之后告訴我的。
他看起來很生氣地揮拳打在方向盤上：“她不知道你和周越在交往，里面那些人也不知道。
”“周越從來就沒有我們提起過?！比绻诮裉熘埃乙矔X得唐映雪根本不知道，
可最后看我的時候，她分明心虛了。我很久不說話，
謝程繼續試探著開口：“你要不今晚就搬回來住吧。媽和成姨也給我準備接風宴了。
”我這才抬頭看他，找不到任何反駁理由。
“成姨”也就是我媽和謝程的媽媽在我們高中的時候就交往了。謝程的媽媽一直沒有結婚，
我媽到這座城市的時候我才十四歲，一直多虧了謝媽媽的照顧。起初她們的關系較為隱晦，
謝程對我有著長達三年的偏見，
這份偏見被人加以利用導致了我高中一直被人造謠是“小三的女兒”?！拔液湍惆l誓，
以后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了?！敝x程彎腰看我，作出手勢發誓。我聽完了他的毒誓誓詞，
依舊無動于衷。“我媽一直想讓你接手公司，我這次回來的工作也是由你來安排的，
你不想理我也沒辦法，遲早要打交道的?！蔽疑袂樗蓜?，“我接手她的公司？你覺得憑什么？
”他天真地回答我：“憑你能力強啊，比我好多了。”“你是小孩子嗎？
”我毫不留情地笑他。比起這個，我現在更在意的是，唐映雪好端端的為什么得絕癥了。
小說還沒大結局，女主就得絕癥了。……我吃了晚餐從謝家出來的時候，
收到了好幾條周越發來的消息?！罢延?，今天的事我很抱歉。
但是你可以先不要和映雪說清楚嗎？我會和你解釋的?！薄皩Σ黄?。
”我把車子掉頭往醫院開，地址還是我從謝程那兒知道的。一邊語音回復他，“我知道了，
謝程和我說了?！薄拔椰F在去醫院看她方便嗎？”平時我身邊的人就說，
我和周越是相敬如賓的典范，直到今天我才恍然大悟。那邊一直顯示正在輸入，
最后卻只回復：“好?！边^了一會兒，又發來醫院的位置。6我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初春夜深露重。從謝家穿出來的大衣也沾了潮氣。周越接到我的電話時，
出了病房關上門才說話：“來了嗎？我下去接你吧?！蔽铱戳丝词稚咸嶂乃捅貕兀?/p>
“嗯，我帶了水果和飯，你要是……”我還沒說完，被那邊重物落地的聲音打斷。
唐映雪醒了，她帶著哭腔和周越說：“你要走了嗎？我害怕……”周越也沒掛電話，
安慰她：“就下去一會兒，昭玉來了，我下去接她?！碧朴逞┙舆^了電話，“昭玉，
周越可以留下來陪我嗎？”她的聲音清晰了，是嘶啞枯敗的。她生病了，還是癌癥。
我抬頭看了看醫院大樓，“好?！薄疑先サ臅r候，唐映雪已經重新睡下了。
周越在我進去時，幾次示意我噤聲，讓我有種來人家里做客的錯覺。病人在睡覺，
房間沒開燈。我把果籃放下，周越低頭抱住我，用嘴巴碰了碰我的發旋，就出去吃飯了。
唐映雪在被窩動了動，剛開始是小幅度的，后來變成清晰的抽噎聲，“你們在一起了對不對？
”“他不喜歡我了，對嗎？”她把頭埋在枕頭里，突然轉身面向我，
夾著血氧儀的手挪過來握住我，一片冰涼?！罢延?，那他今天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說喜歡他的時候，他為什么不拒絕我。”來之前我甚至想過唐映雪會怎么演，
可是現在她的夾著血氧儀的手不停抖動，像是隨時會停止心跳的人一樣抓住她唯一的浮木。
我將與他們有關的過往在腦海中不?；胤?。十五歲，擁擠過道里汗涔涔的傷疤，
被人拎著領口不停撞上充滿涂鴉的墻壁。唐映雪說“可憐”我，所以周越出現了。
同學聚會上，他們說：“成昭玉，把周越還給唐映雪唄?！辈》恐校?/p>
醫用儀器空鳴的金屬聲不斷。唐映雪不知道什么時候坐起來了，在月色擺動下看著我，
“昭玉，你也可憐可憐我吧?！睕]等我再說話，周越就進來了。他無意識地推開我，
安撫唐映雪。還有點埋怨地對我問責：“你和她說了什么？我說過她現在情緒不穩定，
不能受刺激?！边@還是我認識周越以來，他對我說過的最重的話?？伤翢o知覺。
等終于安撫好了，他拉著我出去，桌子上放著他吃了一半的飯。
他對我說：“她之前不這樣的，之前很乖?！痹捯魟偮?，我笑出了聲。
周越也察覺到這句話有多么的不妥，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轉移話題：“今天這么累了，
早點回去休息吧?！蔽铱粗难劬?，試圖找到他愛我的證據。良久我放棄了，“周越，
你根本不會愛人。”“你對我所有的好，都是唐映雪教給你的?！薄澳悴皇窍矚g我，
你只是沒辦法拒絕唐映雪。”“但是，你現在可以拒絕我了?！敝茉窖凵窳鬟B一圈，
泛起了淚光，“昭玉，別開玩笑好不好？”“什么拒不拒絕的，別和我說這種話好不好？
”7周越不是為我而來的。從一開始我就清楚，他是因為唐映雪的某一句話開始“救贖”我。
所以唐映雪決定回頭之后，周越毫不猶豫地再次奔向她。就像我十七歲的時候，
尊嚴和軀體都被昂貴的球鞋碾壓在地，而周越會站在唐映雪身邊，霸凌者的中間，
皺著眉從高處俯視下來。那時我覺得他的慈悲是雙目纖塵不染，想要阻止這場圍剿我的鬧劇。
他抬手拍了拍謝程的肩膀，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開口對他說：“有點兒過了吧，
已經見血了?！敝x程算得上嫌棄的目光，
從我的臉上順著我背脊上的球鞋自下而上看向了球鞋的主人，“別以為什么都能算在我頭上。
”實際上我看不到自己的傷口，當時的反應也很遲鈍，只覺得周越的語氣極為輕松，
如同開玩笑一般輕飄飄落在我背脊。但是那雙昂貴的球鞋“高抬貴腳”了。
隨后男人啐了一口唾沫，飛往我裸露的小臂上。他踩著的時候我近乎麻木，
竟也不覺得哪里疼，反倒是他挪了腳，背部的肌肉松動之后才有如同活人般的痛。
他用露骨的眼神打趣著周越：“你真心疼?。克龐尣皇莻€三兒嗎？
”這句話讓在場包括謝程、周越在內的所有人表情瞬間僵硬，連唐映雪都停止了小聲的抽噎，
眼神如同淬了毒般瞧過去。穿著昂貴球鞋的男人感到不適，
我也是趁這個時候爬起來用手邊的玻璃杯砸中他的。沒人來得及拉住我，
最后居然叫來了老師，原來這種時候是有人會叫老師的。……這次依舊被學校定性為打架，
我和霸凌者都被記了過。我在醫院里住院的時候，由于手腳都不方便活動，
周越代替了我的大部分行動，也包括寫檢討。我許久未理他，
口干舌燥的時候周越又笑又氣地盯著我，最后遞過來一杯水。水遞到嘴邊我也沒松口，
他嘆了口氣捏住我的兩頰。我想也沒想就張嘴咬住了他的虎口，周越眼皮顫了顫，
就這樣一直和我四目相對。等我終于嘗到了腥甜的鐵銹味，
想起背上、手上、腿上滿身未愈的傷口，忍不住松口大哭。周越一下一下地安撫我，
手掌蹭過我幾乎滿身的繃帶，傷口很癢。陪著我哭完，等我愿意喝水了，
我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水，又喝了一口水。一口吐在周越那張漂亮的臉上，
一口吐在他遞給我的那張檢討上。嘴巴里仿佛有洗不凈的血腥氣。
他用干凈的那只手為我擦了擦嘴角，無奈地看著我：“對不起。
”我幾乎很艱難地扯了下嘴角，迫使自己笑著嘲諷他：“你想讓我原諒誰？
”可周越突然放松地笑了。我不該祈求他偏心我的，
因為他寧愿說“對不起”也不愿意毫無保留地相信我和偏袒我。8那天之后的周一早上，
學校通報了批評，讓我們當眾做檢討。臺上的老師想也沒想，讓我先上去。
班主任隊伍前面把我揪出來，周越趁機把寫好的稿子硬塞入我的口袋，“照著念，別害怕，
我和映雪會幫你教訓欺負你的人。”害怕嗎？我問自己。當然啦，
可我害怕的是沒有人站在我這邊。唐映雪剛發表完學生代表講話，還沒從主席臺下去。
她站在一旁，看我從口袋里摸出兩張稿子，并不意外地搖了搖了頭。
我把周越給我的那份檢討收起來，攤開提前準備的“檢討”，
目不斜視地盯著臺下吊兒郎當還沒做檢討的人。他又換了一雙嶄新的球鞋，
更新時間：2025-05-03 16:3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