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石榴,不,現在應該叫趙十六,這是她離家的第九年。如今身處嬴州滿月城,
這里是瑩王封地,也是她女扮男裝混進王府的第一年九個月零三天?!摆w十六,
你居心叵測混入王府,究竟意欲何為?身為三等侍衛,你不會不知道王府對奸細的逼供方式。
還是老實交代吧!我會求王爺給你全尸。”“桑落,你還是這么吵!”跟初次見面一樣聒噪。
即使被狼狽的綁在架子上,十六也沒有多害怕,反而感覺有種莫名的解脫。
她與自己博弈太久,被發現了就不用再擔驚受怕,就可以去見他了。
那些過往記憶一幕幕被揭開,她想這大約就是老人們所說的走馬燈吧。王府等級森嚴,
規矩繁多。進入王府的第一年,她就因為瀆職被罰?!笆匦l不利,擅離職守,罰錢一月,
記十鞭,如若再犯,嚴懲不貸?!薄皩傧骂I命!”她知曉是自己有錯在先,所以并未辯解,
乖乖挨打。“開始吧,罰完還得回去復命呢!”“統領,
屬下有一事相求!”看到統領如此急切,她想起過兩天還有約,當即開口求饒。
卻聽見不遠處兩個護衛在交談?!巴婧雎毷兀谷贿€是個慫貨,真是不知道怎么招進來的。
”“別看了,走吧!”不對,準確的來說是嘲諷,她也不是很在意就是了。
隨后恭恭敬敬的請求統領:“請統領手下留情,臉上不要留下傷痕可好?”“還是個愛美的,
準了!”統領見她知錯,又是初犯。態度如此溫順,當即同意了她的請求。她想到了表面,
卻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王府的鞭刑不輕,而她身上沒有銀錢治傷。
當晚不出意外的高燒不退,又是要死的一天。巡夜換班之后,十六終于支撐不住了,
虛弱的躺在假山旁。腦子暈乎乎的,那一刻好像又看見了他。眼前模糊的身影逐漸清晰,
是個人高馬大的侍衛,他皺著眉似乎在思考她為什么在這。半晌從懷里掏出個藥瓶丟給了她。
“自己回侍衛營吃藥!”“多謝!”十六下意識接住了藥瓶,努力撐起身體向他行禮道謝。
不過這副身體實在是不堪重用,不知怎的忽然軟了下來,一瞬間后腰磕在了假山上,
傷上加傷。那人并未多言,帶著他身后的侍衛們離開。她記得他的聲音,
是晌午在她身后交談的男子之一。吃了顆藥后她回到了侍衛營,說實話應該找些藥外敷的,
可惜她沒錢。同她一起值夜的小子,一眼就看到了藥瓶,讓十六確認了它的價值。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知道這藥是王爺恩賜,一顆價值二兩后,
十六恨不得把剛剛吃進去的藥吐出來。她沒錢,也不是什么金貴的人,吃不起這么貴的藥。
躺在床上許是太過安逸了,傷口不見好,她卻困了。
有一搭沒一搭的想著是不是死了就能去見他了?以他的脾氣會罵她吧!王府后山是將士陵,
冷冷清清常年需要打掃,這種活少有人去,所以都丟給了初來乍到的她。
每日白天去清理墓地,晚上參加值夜,可謂是當牛做馬。兩日,她硬生生扛了過來,
不過還有些低熱,大概是死不了的。清理了這么久的墓碑,她有些累了。
這塊碑上刻有“銀川趙錢之墓”,她倒是沒見外,繞到后方倚靠在墓碑上。“兄臺稍等,
待我歇息片刻便為你清掃?!毕袷腔貞话?,縫隙中生長出的小花隨風搖擺,
她卻在不經意間見到了他的碑。有些不敢相信,所以她不敢靠近,最后算是落荒而逃吧!
晚間她又吃了一顆藥,又去二兩,心碎一地。終于又到了休息的日子,
她帶著酒和貢品去看望趙兄。絮絮叨叨說了半天,一句重點沒有?!摆w兄,你也姓趙,
你說幾百年前你們是不是一家?你別嫌我煩,我就是太寂寞了,想找個人聊聊。
謝謝你!”身后的傷已經開始結痂了,只是剛剛出汗了,肩膀上的傷口捂的有些疼。
十六解開了衣服,往傷口倒了口劣質的酒。她用不起金瘡藥,眼淚汪汪的掉,
心里卻想著真浪費。身無分文,還欠了一屁股債。你們想的沒錯,
買酒和貢品的錢她都拿不出來?!拔覜]有哭,只是有些疼,你不要擔心。
我會努力活很久很久再去見你。”從山上回來不久,十六就聽說了王府失竊。
要不是她是個小人物,她都要以為是有人做局害她了。
不然為什么偏偏就她不在的時候來的盜賊?真令人頭疼,又要經過一番盤查。
不知道王府究竟丟了什么,等統領下令解禁時,已經是月初了。真開心,她又可以領月錢了。
剛領的錢,她還了賬,又買了點城東市集的肥肉和城南的碎布。要是問她為什么,
她只能說便宜一分是一分。為了再搞點葷腥,她特意向統領申請了弓箭。若是以往,
統領肯定是不會答應的,不知這回怎么應的如此之快。今日太過幸運,
她竟然打了兩只野兔子。不過她的頭很暈,看來是又發燒了。爹的,絕對不吃了,
二兩吃不起。防止自己半路迷糊讓到手的鴨子飛了,她直接弄死了它倆,
然后用布包好塞進了包里。一路搖搖晃晃終于走到了楓橋村。說是個村子,
其實也就四戶人家,集齊了老弱婦孺,傷瘋癡傻。剛進門,她就看見了王府的侍衛們。
老趙頭跌落在地,抱著為首之人求饒,小雅躲在架子后面哭唧唧。她看清了他的臉,又是他,
這是她們第三次見面了。老趙頭也發現了她,當即對她大喊:“十六,
快跑!”“放開他!”她不明所以,卻看見他出手掐住了老趙頭脖子,讓他無法開口。
簡直欺人太甚,她取下身上的弓箭當即瞄準,誰也不能動他們。好吧!她又說大話了,
強撐著走到這里,她早已是強弩之末。不出意外的連弓弦都拉不開就暈了,又是要死的一天。
她以為可以長眠不起,結果還是醒了,習慣真可怕。在床上左右翻騰,是她的清醒方式之一,
要是能忽略腳上的鎖鏈就更好了。剛睜眼,她差點被嚇到魂飛魄散。
那兩人一個這么水靈靈的坐在床邊的凳子上,一個抱劍站在旁邊俯身等著她醒。
她知道坐著的是誰,也看出自己在哪里。雖然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但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選擇性的忘記了昨夜的事情。“喬統領在此,有何貴干?
”“感覺可好些了嗎?”他竟然出手給她遞了杯水,這熟稔的動作讓她一時忘了躲避。
她暈了之后發生了什么事?為何他會是這個態度?“很好,多謝喬統領掛念。
”她沒有接過杯子,自己摸了摸額頭,已經不熱了??磥硎撬攘怂婧冒?,
又省了一筆錢。摸不準他的意思,她也不想去猜那些彎彎繞繞,劃拉了一下腳上的鎖鏈,
索性就直接問他了。“不知喬統領此舉意欲何為?”“趙侍衛可知王府失竊一事?”喲,
終于說到重點了,她就照實說:“府中戒嚴許久,自是知曉?!薄澳勤w侍衛可知丟了什么?
”問她?他一個近身侍衛問她一個無名小卒?是想栽贓她?喬已非出生武將之家,年紀輕輕,
本可受祖宗庇佑平步青云,卻未入朝為官。傳言他與王爺一起出生入死,情同手足,
故而自愿留在王府護衛??此撇恢{的問話倒是讓她看懂了他的意思。王府失竊了,
此時對她開口無非是兩種情況,一是需要一個背鍋的;二是需要一個引蛇出洞的誘餌。
她是無所謂,活的一般,死了也行。若是以身入局,是不是還能給老趙頭他們留點棺材本?
越想越覺得可行,她當即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昂起高傲的頭顱回答:“不知道!”“廢什么話!還不從實招來!
”旁邊那個沉不住氣的直接拔劍相向,又嚇她一跳。這男子她記得叫桑落,也是個富家公子,
怎么也跑來做護衛了?不過她還是更關注面前這把劍,真是把好劍啊,賣了能買下好多個她。
喬已非并未制止桑落的行為,也沒有再開口說話。場面安靜了下來,他看著他,他看著她,
而她看著劍在想保守估計能賣二十兩,再搞點鎮宅聚魂的噱頭應該還能往上加。
“我們做個交易吧!”最后還得是喬已非發話,不知道為什么她本能的想聽他的話,
他真的好像一個人哦。她知道從計劃開始,她就是局中人了。為數不多的掙扎,
便是求他不要牽連無辜。“不要動他們!屬下聽憑處置!”“趙侍衛果然是聰明人。
”這話從桑落口中說出來怎么聽著像嘲諷。也罷,她向來不跟傻子計較。
不過她還是白了他一眼,提出她的要求:“我要三倍月錢?!薄鞍ァ阈∽邮堑翦X眼里了?
”“你又不當家,自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好了,
依你所言!”喬已非一句話定了結局。她老老實實被關進暗牢,這真是個差勁的地方。
沒有光亮,沒有希望,只有桑落過來“審訊”時才有點人氣。不知道第幾天,
反正在她崩潰之前,她帶著她的賞錢離開了這個鬼地方。她還了最后一點債,
剩下的錢買了點肉,興致勃勃的回到了楓橋村。迎接她的不是坐在椅子上編竹筐的老趙頭,
也不是蹦蹦跳跳玩耍的小雅,而是一具尸體和其他人的不知所蹤。
“婆婆!婆婆!”十六摸了摸她冰涼的身體,走了有一段時間了。她不敢停,
將他們平日會去的地方挨個找了一遍。沒有,為什么沒有?他們根本離不開這里,
腦海中想過無數種可能,最后她一步步走到了水塘邊,蘆葦蕩已經被踩出了印記。
她不敢往前走了,跌坐在地像個無助的孩子?;秀遍g,
她聽到有人在叫她:“十六!十六!”她看到了遠處跑過來的身影,是他們倆。
桑落扶住她的肩膀搖晃,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求你,求你,我不敢!”“什么?
你說什么?”桑落滿是疑問,喬已非卻聽懂了她的意思,起身向蘆葦蕩里走去。片刻,
她只聽到一句:“還活著!”她還真是軟弱??!甚至沒有力氣去幫忙。
像個廢物一樣看著他們忙前忙后,十六知道老趙頭和小雅活了。被喬統領他們遇上真好,
不出三日便查出了村里發生了什么。流寇作案,他太聰明了,或者說幕后之人太蠢。
楓橋村是傳說中小鬼出沒,自帶煞氣的地方,無人敢靠近。若非走投無路,沒有人會住在這。
流寇燒殺搶掠圖什么?圖一個瘋一個傻一個殘,還是圖一個骨瘦如柴的窮鬼?
許是她表現的太過明顯了,喬已非同她說,或許是受王府失竊案牽連。她不欲追究此事,
因為活下來的人還得活著。又是負債累累的一天,安排好婆婆的后事,
她又開始打散工掙錢了。趙叔和小雅的傷還沒好,拿的王府的補償也不是長久之計。
為了碎銀幾兩,搬貨,切墩,代筆,畫像,只要給錢來者不拒。入府第一個新年,
她分到了紅封,足足有半兩銀子。她歡歡喜喜的回去同老趙頭小雅一起吃了飯,
然后馬不停蹄的趕往春風得意樓。今晚斗花魁,十六接了個單子,為樓里的鳶尾姑娘梳妝。
剛把賞錢揣進兜里,外面就有人要壞了規矩。她從樓上一看,
竟然是司馬府的老頭在調戲水仙,不過旁邊那兩位兄臺怎么如此眼熟?最后看了出好戲,
才知道原來畫本子里的英雄救美都是有人善后的。最有力競爭花魁的人被扛走了,
最后漁翁得利,名頭成就了木槿??伤粗灰蝗汉蒙酱負碇x開的女子,
心中莫名覺得贏了就一定好嗎?十六就這么按部就班的活,看著趙叔和小雅慢慢恢復。
她還是那么窮,卻很久沒有去后山了。她進不了內院卻在當值時遇見了水仙,不對,
現在她叫遇晚。她雖然有些遲鈍,但為了保住她的飯碗,還是懂察言觀色的。遇晚想出府,
王爺不同意。同行的侍衛都不想引火燒身,這差事最終還是落到了十六身上。
十六不能放她走,王爺知道了會處罰。她也不能阻攔她,因為王爺知道她怠慢她還是會處罰。
天神斗法,小鬼遭殃,她好不容易才升成正式侍衛。這兩天隊長外出,就給她整這一出。
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她得讓他們知道什么叫做閻王易送,小鬼難纏。開戰!“姑娘,
可是要出府?”“自然,你要攔我?”“屬下不敢!王爺近日身體抱恙,
想來也不會拘著姑娘外出散心。不過城內三教九流之輩眾多,恐會沖撞了您,
不如由內院侍衛隨行可好?”“他病了?”“屬下逾矩!”十六看透了她不是真心離開,
也表明不會讓她獨自出府。又給她找好了臺階,連緩和他們關系的機會都創造好了。
他們可千萬不要讓她失望?。∑渌死^續巡邏,看他們走遠后,
她才開口問道:“二位統領看夠了嗎?”看被她發現了,二人現身。幾次接觸,
桑落熟悉了她,上來就攬住十六的肩膀笑道:“小子,你怎么發現的?
”“王府里丫鬟嬤嬤連同親友,所有女眷都有名冊記錄,
這位面生的姑娘卻能大搖大擺的出現在這,看她走動的方向是內院吧!嗯,
王爺沖冠一怒為紅顏!這么重要的人會落單嗎?我不信!”桑落敲了敲她的頭,
制止了她繼續說下去?!澳氵@小子看著弱不禁風,還挺聰明的!”“她走了,你們不走嗎?
”“有人跟著就行了。我有任務在身,等我回來給你帶中原的清泉酒。走了!”她愣在原地,
這廝總是如此不靠譜。她只能連聲嘆氣道:“喬統領,我們走吧!”“去哪?
”她抬頭盯著他,竟然從他那張死人臉上看出了笑意。這兩人合伙坑她,她還得謝恩,
果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咬牙切齒都不足以平憤。“去暗牢,等著桑統領的酒!”“不必了,
你既然能勸得動遇小姐,那想必不會介意去她身邊待候幾天!”“為何是我?”“無利可圖,
軟肋可攻?!彼娴氖呛芟肓R人,意思就是她沒什么值得別人圖謀的,
還有突出的弱點讓人拿捏。等十六站到遇晚后面的時候,筆直的像跟桿子,
臉上平靜的跟將死一樣。王爺和她二人如膠似漆、花前月下,而她只能裝成啞巴,
所有美好只在加錢。好在挨到喬已非回來,十六就功成身退了。不過跟在她身邊的日子,
倒是發現這位姑娘總有許多奇思妙想,比如現在十六看著費力爬樹翻上墻頭的她。很難懂,
是沒有門還是沒有狗洞?是王府的侍衛瞎?還是旁邊急的亂跳的婢女喊的差?
十六在墻這邊看著耀月和輝星二人慌忙勸阻。
而遇晚騎在墻頭轉頭看向十六的時候明顯愣住了。
這時候這位大小姐大概明白了什么叫墻外有墻?!坝龉媚锖?,可要搭把手?
”她恭敬的行禮后問她。不知道她在慌什么,站起來身形不穩馬上要掉下去了,
而十六伸出雙手做了一個接的姿勢。心中卻默念掉回去掉回去,原因無他,內院不歸她管。
等遇晚穩住身形,她身后也多出了不少圍觀者。哎,兩面夾擊,她騎在墻頭難堪不已。
倒不是怕這個場面越來越難控制,畢竟府規森嚴,不出半刻就會有人出面維持秩序。
可不知怎么了,這姑娘直接一個立身站了起來。要不是下一秒就跌落,
十六都想夸她一句好膽量,都不怕被當做賊人誤殺嗎?果真沒遂了她的心意,
遇晚掉在了她這邊。可十六現在是男子,也不能真的伸手去接她。來不及等暗衛出手,
只能委屈一下旁邊的小丫鬟墊底了。放心,她倆都沒受傷,那個小丫頭因禍得福,
被提升為貼身侍女,漲月錢了。終于輪到十六休息了,正好回去見見那爺倆。
老趙頭晚上做了兩個菜,一葷一素,還破天荒的買了瓶酒。養了這么久,
老頭的身體已經好多了?!袄馅w,行啊,這么舍得下本錢?!薄皼]大沒小的,白疼你了。
”十六沒接話,笑嘻嘻的喝了一口酒。桌上的菜她基本沒動,就撿貴的喝,哈哈哈!“趙叔,
今晚的月亮好亮哦,有兩個哎!”“是??!月光好美!”“哎~這藥味聞著怎么不一樣了?
”吃的差不多了,趙叔把旁邊溫好的藥倒了出來。許是喝多了,十六的思緒有點跟不上,
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芭?!是大夫新換的藥方!”趙叔好像愣了一下神,
也許是她喝多了看錯了。她摸摸身上的荷包放到了桌上?!昂?,那就抓新方子吃!”“十六,
天不早了,你該回去了!”“嗯?好!那我走了!”不知是酒比往常的烈還是怎么了,
她頭暈的厲害,不過還是強撐著回到了王府。她還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夢里大家都不見了。只有老趙頭對她說:“十六,以后自己一個人在家也要好好吃飯,
好好睡覺!不要再起早貪黑干活了,要攢錢過日子?!闭媸堑?,比金婆婆發瘋的時候話還多。
她以為是夢,直到她再次醒來看到床榻邊一臉愁容的桑落。明明比她年長,
他的性子卻像個孩子,什么都寫在臉上。他在擔心她,
她笑著插科打諢道:“桑統領這是回來了?我的酒呢?”“十六,
有件事你可能需要知道!楓橋村沒了?!薄安豢赡?我昨日是在——”她想起了那個夢,
連滾帶爬的出門?!爸痫L借我!”逐風是桑落的馬,他離開的這段日子都是她在照顧。
當她趕到時,火已經滅了,留下的只有焦黑木頭與滾滾濃煙。斷壁殘垣間捕快在搜證,
議論著不遠處躺著的一大一小?!白吡擞幸欢螘r間了,都僵了,
真可憐!”她的腦海里循環著這句話,走向他們的那段路好遠啊。桑落來的很快,
而她依舊那么懦弱,顫抖的雙手不敢揭開殮布。桑落抓住了她的手,
他總是像她的救命稻草一般出現?!吧B?,我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昨晚我們還在一起吃飯,
今天他們就沒了!不對,地上多涼啊,他們躺了一宿該著涼了,我把他們送回房里去好不好?
”“十六,冷靜一點。他們走了!”“沒有,他們說會陪著我的,
他們說我有家的!”十六好像瘋了,桑落說的話她不喜歡,所以她給了他一拳。
若是以往她大概會想毆打上級會扣多少月錢??僧敃r她的腦子里只有,他說她的家人死了,
她沒有家了。桑落沒有生氣,只是將她攬入懷中。不知怎么了,十六感覺很委屈,失聲痛哭,
哭累了也就醒了。他們的死狀莫名的很安詳,沒有傷痕,衣冠整潔,除了面色蒼白,
走的非常體面。官府判案,二人死于服毒自殺。藥是老趙頭買的,大約是不想再拖累她,
他帶著小雅走了。這個家本來有好多人,可惜了,他們都走了。
金婆婆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金鳴香,老趙頭原名張競秀,小雅的母親叫鄭群華。
小雅自出生起就是個啞巴,所以起了名字就叫“小啞”,金婆婆清醒的時候覺得不好,
便將啞改成了雅,小雅大名段清雅。官府的捕頭將十六的錢袋給了她,里面多了些銀子。
原來老趙頭早早賤賣了楓橋村的地,稍微值錢點的東西都留下來給她了,
她用這筆錢葬了他們,他們都在一起了。他是為了斷了她的念想吧,燒了房子,賣了田地,
真是干干凈凈的。休息時她不用再去打散工了,沒有地方去,索性就去后山擦擦墓碑,
清清雜草。總是在累了的時候,靠著趙錢的碑仰望天空。人一旦空閑就會胡思亂想,
比如她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又失去了一個家,還有抬頭眼淚也還是會往下掉。
她像個瘋子哭哭笑笑,哭累了就睡覺,真好,又見到他們了?!拔覀円黄鹑タ春貌缓??
”桑落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賣力的清洗著墓碑。他說朝月節到了,讓十六陪他去看看煙火。
有沒有人說過他不太適合騙人,富家公子怎么會缺人陪同?明明就是怕她想不開。
她正好想去看鳶尾,所以沒有拂了他的面子。若是她沒有遇見那個人渣一切都會不同,
那個熱烈明媚的女子也沒了。那一夜,桑落找到十六的時候,她已經將罪魁禍首打個半死。
可他攔住了她,就差一點點,她就能弄死他了。她不甘心,卻被他一掌拍暈。再次醒來時,
十六惱羞成怒直接給了他一巴掌?!靶⊙挪攀臍q,卻被迫有孕。她不能說話,也不敢反抗,
因為那個人渣說敢動就殺了她哥哥??伤绺缡俏?,是我??!你要我冷靜,我該怎么冷靜?
我怎么就沒有發現她被人欺負了呢?趙叔都發現了。他怕那個沒出生的孩子毀了小雅,
所以他才買了猛藥。那天但凡我察覺到,她,他們都不會死。小雅承受不住離開了,
而趙叔只是不想讓她步她母親的后塵。他也沒料到會直接害死小雅,他是要找她賠罪去的。
那我算什么?一個冷漠的旁觀者?還是目無一切的蠢貨?
”她從來不知富家子弟的脾氣這么好,她已經打了他兩次了。正常情況下墳頭草都該發芽了,
可他還在勸她。真討厭這種感覺,感覺她又有家了一樣?!笆?,你累了。
不分晝夜做那么多活,也是為了給他們治傷,給他們更好的生活。
沒有發現不是你的錯!”“桑落,有沒有跟你說過,你很好?你看,連借口都為我想好了,
小心翼翼的保護我的脆弱。可是我不會一直脆弱的,
他必須得死!”十六還是不會放過那個人,即使賠上性命,他也必須要死在她手上。
“他犯案多起,已經被官府收押。數罪并罰,怎么也會問斬的。他可以死,
但絕對不能死在你手上,你可明白?”“你說的對,可我不想聽!”“來人,
趙十六參與斗毆,即刻關入后山思過!”“你瘋了?”斗毆雙方同罰,他這是以身入局,
將她困在這里。后山荒涼冷寂,卻屬于王府地盤,她出不去,但也不會理他。
掃撒的活計十六做慣了,看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掃地跟鬧著玩一樣?!笆?,
你說你小小年紀怎么這么悶?”她不理?!笆?,我們午飯吃什么?受罰是沒有飯的,
我們要自己解決?!彼焕??!笆?,你看那棵樹......”一路絮絮叨叨,她沒理他。
其實她沒有生氣,或者說生氣也只是怨恨自己無能。他做的對,她一腔孤勇報復殺人,
便是肆意行兇。即使成功報仇了,然后呢?一生逃亡?還是以死明志?
她答應過母親永遠不會自戕,也會應趙叔的遺言好好活著?!吧B?,
謝謝你!我不會自尋死路,即使再難,我也會活下去!”“好!”似乎是不相信她會接受,
桑落愣了一下才回她。思過的日子里,她似乎回到了他們還在的時候,無思量便無憂愁。
她會在桑落打掃干凈石階后給他撒落葉,也會在他小憩時撓他癢癢,
在天黑的時候裝鬼嚇唬他,在白日灑他一臉水,在黑夜的篝火中烤苞米。
她想要成為他的朋友,她想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桑落說她是寒冬里的太陽,
看似溫暖卻有著冰冷的光。但太陽就是太陽,只要度過冬日,在哪里都炙熱而明亮。
受罰的最后一夜,桑落不知從哪抱了兩壇酒,他倆一人一半。喝著喝著,十六就在想?。?/p>
帶都帶了,也不知道帶盤花生米。酒過三巡,他忽然問她:“十六,你好些了嗎?”“嗯,
已經好多了。其實我很久以前就沒有家了,我家是軍戶,家中男丁都死了,后來娘也沒了。
趙叔他們第一次見我是在河里,那時的我了無生氣,一心求死。他們說他們是老弱婦孺,
讓我報答他們的救命之恩,那是我離開戰場后再次被人需要。再后來他們說有家有人,
我們就是一家人。我、趙叔、金婆婆、小雅、華娘、彭婆婆、付老、小行相依為命。不久,
彭婆婆和付老就離世了,無病無災,壽終正寢。留下了孫子小行,付家不忍小行孤苦一人,
派人接他回去由族里供養??晌覀冃闹敲?,軍戶中的男丁遲早都是要上戰場的,
所謂供養不如說是無本萬利的正當獲利方式。我們說是一家人,可是不行啊,
我們保不住他的田地房產,也留不住他。華娘她夫君新婚不久便上了戰場,
后來夫死冠上了克夫又絕后的罵名,被趕了出來。早先她做做女工也能養活小雅,
直到她被強行二嫁,十兩銀子就能買下她的后半生。就差半日,我再找到她的時候,
她已經瘋了。其實后來她漸漸好轉了,在我們以為一切都會好的時候,她投湖了。
因為有孕她萬念俱灰,我們也沒留住她。自那以后,金婆婆總說‘我們這樣的人,
死在哪里都礙眼?!髞?,他們都沒了。”“我們初次見面那天,是華娘祭日,
你私離崗位才受罰的是嗎?”“不重要了,反正又剩我一個人了。真好??!一人吃飽,
全家不餓,哈哈哈!”“要不是你會哭,我都要相信你了!十六,你知道嗎?
去楓橋村的那天并不是為了找你,而是追查刺客而去。直到看到你,
節哥才想到了引蛇出洞的計劃。那一天,你因為高燒昏迷不醒的時候,
趙叔哀求我們不要殺你。他說:‘他是我們唯一的光,那日華娘祭日是我托人去報信,
他及時趕了回來。后來休息的那天他沒有回來,我就知道他受罰了,可他什么都沒有說。
若非今日動武,我們也不知道他高燒不退。他把所有的錢都給那家子了,受傷了也沒用藥。
或許他本來就不想活了吧!我們都是累贅,他若是死了,我們也活不過這個冬天,
一起死了倒也安逸?!菚r候我們就知道你們的關系了。趙叔是希望你活下去的?!薄昂f,
我才沒有哭,只是酒太辣了?!边€是這么不爭氣啊,她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大哭一場。
哭累了就和衣而睡,以天為被大夢一場。思過結束后,她還是習慣待在后山。不過,
有桑落在,并不覺得孤寂。他總是抽空陪她,帶著她駕馬踏青,狩獵釣魚。
仿佛是看著她一般,只要她休息總能看到他的身影。冬月十三是她入府滿一年的日子,
桑落說要與她同慶?;蛟S他對她來說真的不一樣,而她很貪心。約定的時辰到了,他沒來,
更新時間:2025-05-03 14:57: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