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我的醫書上,我抬手輕拂過那一行行墨字,
指尖沾了些許書頁上的灰塵。國公府的后院僻靜,正合我意。"三小姐,
大小姐讓您立刻去正廳。"嫡姐身邊的丫鬟春桃站在門外,連門都沒敲,
聲音里透著幾分不耐煩。我合上《本草綱目》,指尖在書脊上頓了頓:"可知是何事?
"春桃撇了撇嘴:"爵府的夫人和二公子來了,商議婚事呢。"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大小姐說,讓您打扮得體些,別丟了國公府的臉面。"我垂下眼簾,
掩去眼中的波動。與爵府嫡次子沈逸的婚事,是我這個庶女從未想過的幸運。
雖然只是因為他幼時多病,爵府夫人信了道士"娶庶女沖喜"的胡言,
但終究給了我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我即刻就去。"待春桃走后,
我從樟木箱底取出那件藕荷色繡梅花的衣裙,這是去年生辰時父親難得賞給我的。
鏡中的少女眉目如畫,卻帶著幾分書卷氣,與嫡姐明霞那艷若牡丹的姿容截然不同。正廳里,
爵府夫人李氏正與我的嫡母周氏品茶,言笑晏晏間暗藏機鋒。嫡姐明霞坐在一旁,見我進來,
眼中閃過一絲嫉恨。而坐在下首的沈逸——我的未婚夫,一襲月白色長袍,眉目清朗,
見我進來,眼中頓時有了光彩。"清黛給爵府夫人請安,給母親請安。"我規規矩矩地行禮,
不敢有半分差池。"起來吧。"嫡母周氏淡淡地說,"爵府夫人想看看你女紅可有長進。
"我知道,這是要我在未來婆母面前展示才藝。我安靜地走到一旁準備好的繡架前,
拿起針線。繡花并非我所長,但這些年為了這門婚事,我早已練得一手好針線。
"聽聞三小姐精通醫術?"爵府夫人忽然問道。我手上一頓,險些扎到手指。庶女研習醫術,
在貴族眼中并非什么光彩之事。"不過是閑來翻閱些醫書,略懂皮毛罷了。"我輕聲回答,
不敢抬頭。"女子無才便是德,醫術這等事自有大夫操心。"嫡母周氏立刻接話,
"我們清黛的女紅、琴藝才是正經。"爵府夫人笑了笑,沒再說什么。
但沈逸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我,溫暖如春陽。茶過三巡,爵府夫人終于起身告辭。
嫡母命我送客至二門,這本不合規矩,但我知道她是想讓爵府夫人多看看我這個未來兒媳。
回廊曲折,我低頭走在最后。忽然,一只修長的手攔住了我的去路。"三小姐。
"沈逸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驚得后退半步,卻被他塞入手中一件東西。那是一枚羊脂玉佩,
溫潤如水。"家母今日來,是商議我們的婚期。"他聲音壓得極低,只有我能聽見,"清黛,
我等你及笄已等了三年。"我心頭一顫,抬頭對上他熾熱的目光,
又迅速低下頭去:"二公子,這不合規矩...""我知你擔心什么。"他輕聲道,
"庶女又如何?我心匪石,不可轉也。"廊外梨花紛落如雪,我攥緊了那枚玉佩,心如擂鼓。
最終,我只輕聲道:"愿君心似我心。"他笑了,那笑容比春日的陽光還要耀眼。
而我心中卻涌起一絲不安——庶女與嫡子的姻緣,真的會如他所言那般順利嗎?回院的路上,
嫡姐明霞攔住了我。"你以為飛上枝頭就能變鳳凰?"她冷笑,"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沉默不語,任由她發泄怒火。待她走后,我才松開一直緊握的手,
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幾道紅痕。那枚玉佩貼在我的心口,溫熱如他的誓言。
夏日的暴雨來得又快又急。我跪在國公府大門外的青石板上,雨水順著臉頰流下,
與淚水混在一處。身后,嫡母周氏和嫡姐明霞也被按著跪在那里,衣衫盡濕。
"鎮國公楚懷遠通敵叛國,罪證確鑿!皇恩浩蕩,免其死罪,全府男丁流放北疆,
女眷貶為庶民,即刻驅離京城!"禁軍統領的聲音穿透雨幕,像一把鈍刀,
一下下割著我的心臟。三天前,父親和兄長們被押走時,
我還抱著一絲希望——或許圣上會開恩,或許會有轉機。直到此刻,
看著朱紅色的大門被貼上封條,我才真正意識到,天,真的塌了。"快走!別在這礙眼!
"一個士兵推搡著嫡母,她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我趕忙上前攙扶,卻被嫡姐一把推開。
"都是你!自打爵府跟你議親,家里就接連出事!你就是個喪門星!"明霞雙目赤紅,
聲音嘶啞,哪還有半點國公府嫡女的風范。我沉默不語,只是固執地扶住嫡母另一只胳膊。
現在爭吵有什么用?我們三個,已經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雨中的京城陌生而冰冷。
昔日交好的世家大門緊閉,連路過熟識的商鋪,掌柜們也紛紛別過臉去。
我們在城南找到一間廢棄的農舍,屋頂漏雨,四壁透風,但好歹能遮一遮風雨。
"這...這如何住人?"嫡母看著破敗的屋子,身子晃了晃,竟直接暈了過去。
我和明霞手忙腳亂地將她抬到勉強算干燥的角落。觸摸到她的額頭時,
我心頭一緊——滾燙如火。"母親發熱了!"我急道,"得去找大夫!
"明霞冷笑:"找大夫?用什么找?銀子呢?我們現在連飯都吃不上了!"我咬了咬唇,
從貼身的荷包里倒出幾塊碎銀——這是我平日攢下的私房錢,原本是準備嫁妝用的。
"我這還有點銀子,先給母親抓藥要緊。"明霞盯著那幾塊碎銀,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最終別過臉去:"隨你便。"那夜,我冒雨跑遍半個京城,才找到一個肯來出診的大夫。
診金花去了大半銀子,剩下的,只夠買三天的藥。大夫臨走時看了看我:"姑娘也懂醫理?
"我點點頭:"略知一二。""令堂是憂思過度,又受了風寒,需好生調養。"他頓了頓,
"若后續無力購藥,可采些黃芩、金銀花煎服,雖不及方子里的藥效,也能緩解癥狀。
"我感激地記下。送走大夫后,我在漏雨的屋檐下站了許久,任憑雨水打濕衣衫。
從前在國公府,我研習醫術不過是興趣所致,何曾想過有一天,這會成為活命的本事?
天亮時分,雨停了。我換上最簡樸的衣裳,將頭發挽成普通民女樣式,背著竹筐出了門。
京城外的山上草藥豐富。我認得黃芩、金銀花,還采了些能賣錢的茯苓?;爻菚r,
我在藥鋪門前徘徊許久,才鼓起勇氣走進去。"掌柜的,這些...收嗎?
"我將竹筐里的藥材小心翼翼地擺在柜臺上。掌柜瞥了一眼:"品相一般,二十文錢吧。
"我心頭一喜,這夠買兩斤米了!正要答應,卻聽旁邊一個聲音道:"這茯苓成色不錯,
我給三十文。"我轉頭,看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正笑瞇瞇地看著我。
掌柜皺眉:"孫大夫,您這是...""小姑娘,以后采了藥,直接送到我回春堂來。
"老者對我說,"價格公道,童叟無欺。"我眼眶一熱,連忙低頭行禮:"多謝孫大夫!
"就這樣,我開始了采藥賣藥的日子。每天天不亮就上山,傍晚才回。嫡母的病時好時壞,
明霞整日以淚洗面,家中大小事務全落在我一人肩上。七日后,我背著滿筐藥材從山上下來,
遠遠看見農舍門口停著一輛樸素的馬車。心頭一跳,腳步不自覺地加快。推開門,
我看見沈逸站在屋內,正將一包銀子遞給明霞。他穿著普通布衣,卻掩不住通身的貴氣。
"二公子?"我聲音發顫,手中的竹筐"砰"地掉在地上。沈逸轉身,眼中閃過驚喜,
隨即又黯淡下來:"清黛,你...瘦了。"我下意識地整理凌亂的鬢發,
卻摸到一手泥土和草屑,頓時自慚形穢。曾經那個國公府的小姐,如今已與村野農婦無異。
"你怎么來了?"我低聲問,生怕驚醒了里間剛睡下的嫡母。沈逸上前一步,想握我的手,
又在半途停?。?我打聽了許久才找到這里。清黛,我...我對不住你。
"我的心沉了下去。明霞冷笑一聲,將銀子重重放在桌上:"爵府二公子是來報喜的。
他要娶兵部尚書家的千金了,念在舊情,愿意納你為妾。"屋內霎時寂靜,
我只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清黛,你聽我解釋。"沈逸急切地說,"家中逼得緊,
我實在推脫不掉。但我發誓,只要你進門,我絕不會虧待你!"我死死咬住下唇,
直到嘗到血腥味。三個月前,那個在梨花樹下說"我心匪石"的少年,如今站在這里,
說要納我為妾。"多謝二公子美意。"我一字一句地說,"楚清黛雖落魄,卻不愿為妾。
"沈逸臉色變了:"清黛!你別任性!以你現在的身份,能進爵府已是天大的造化!
""任性?"我輕笑一聲,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滾落,"二公子,當日你說'庶女又如何',
如今我連庶女都不是了,只是個罪臣之女。你的心意,我領了,但為妾之事,
請恕清黛不能從命。"沈逸面色鐵青:"你可知你們現在的處境?沒有我的接濟,
你們怎么活下去?"我看著這個曾經讓我心動的少年,忽然覺得無比陌生。
他以為我是為了生活所迫才拒絕他嗎?"二公子放心,清黛雖不才,靠這雙手也能養活家人。
"我抬起粗糙了不少的手,"這些日子,我采藥賣藥,不也活下來了嗎?"沈逸還要說什么,
里間突然傳來嫡母的咳嗽聲。我趕忙進去查看,等再出來時,沈逸已經走了,
桌上放著那包銀子。明霞冷冷地看著我:"你清高,你有骨氣,可母親病著呢!
"我拿起銀子追出門去,馬車卻已遠去?;氐轿輧?,我將銀子收好,
對明霞說:"這錢算我們借的,日后一定還上。"明霞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那夜,
嫡母的病情突然加重,高熱不退,藥石罔效。我急得團團轉,最后決定冒雨進城,
求孫大夫出診。雨下得極大,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的小路上??斓匠情T時,
一隊巡城士兵攔住了我。"這么晚了,去哪?"為首的士兵舉著火把,照得我睜不開眼。
我低頭解釋家中母親病重,需請大夫。那士兵卻嗤笑一聲:"罪臣家眷也敢夜行?
誰知道是不是去通風報信!"我心中焦急,卻不得不耐著性子解釋。正糾纏間,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怎么回事?"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士兵們立刻肅立:"蕭將軍!
這女子是鎮國公府的人,深夜擅行,屬下正盤查。"馬背上的男子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火把的光映照出他棱角分明的輪廓和銳利的眼神。北疆軍的鎧甲上雨水滴落,
他卻坐得筆直如松。"家母病重,民女只是去請大夫。"我低著頭,聲音卻堅定。沉默片刻,
那男子開口:"鎮國公府的女眷?""是。""楚懷遠的女兒?"我心頭一震,
抬頭看他:"將軍認識家父?"他深邃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卻未回答我的問題,
而是對士兵們說:"放行。孝心可嘉,不必為難。"士兵們立刻讓開道路。
我感激地行了一禮,正要離開,卻聽那將軍又道:"城南回春堂的孫大夫醫術不錯,
就說蕭煜推薦你去。"我驚訝地抬頭,卻只看見他策馬離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蕭煜。我默念這個名字,心頭涌起一絲莫名的情緒。他認識父親,卻愿意幫助一個罪臣之女,
為什么?見到孫大夫后,得知是蕭煜推薦,他二話不說就隨我出診?;爻搪飞?,雨停了,
天邊泛起魚肚白。孫大夫給嫡母施了針,開了新方子,臨走時對我說:"姑娘若有興趣,
可來回春堂幫忙,工錢雖不多,總比采藥強。"我感激不盡。送走孫大夫后,我站在院中,
看著初升的朝陽,忽然想起那個叫蕭煜的將軍。他或許只是隨口一提,卻給了我們一線生機。
嫡母的病情穩定下來后,我開始在回春堂幫忙。孫大夫醫術高明,待我如徒,
我如饑似渴地學習著。偶爾夜深人靜時,我會想起沈逸,想起他說的"納妾"二字,
心口仍會刺痛。但我更常想起的,是雨夜中那個策馬而去的背影,
和那個低沉的聲音——"就說蕭煜推薦你去。"秋日的晨光透過窗紙灑在藥碾上,
我將最后一批黃芩碾成細粉,裝入瓷瓶?;卮禾玫暮笤喊察o得只剩下藥碾與石臼相碰的聲響。
"清黛,把這些送到永寧巷去。"孫大夫從前面診室進來,手里拿著幾包藥,
"張婆婆的風濕又犯了,她孫子今早來求藥。"我接過藥包,
看了看方子:"再加點艾葉會不會好些?上次用過后,她說疼痛減輕不少。
"孫大夫捋須微笑:"你如今開方比我還要精準了。就照你說的辦。"這半年來,
我在回春堂從打雜做起,如今已能獨立診治一些常見病癥。
孫大夫說我天生就該是吃這碗飯的——手指纖長卻有力,把脈穩準;記性極佳,
方子看過兩遍就能記住;更重要的是,我似乎能感知病人的痛苦,
開出的藥總比別人開的更見效些。永寧巷在城西,住的都是些窮苦人家。我剛拐進巷子,
就聽見一陣哭聲從張婆婆家傳來。"張婆婆,我送藥來了。"我輕輕叩門。
開門的是張婆婆的孫子小豆子,眼睛哭得通紅:"楚姐姐,
奶奶她...她起不來了..."我心頭一緊,快步進屋。張婆婆躺在床上,面色灰白,
呼吸微弱。我立刻搭上她的脈搏,心下暗驚——這哪里是風濕,分明是中風之兆!"小豆子,
快去回春堂請孫大夫來!就說張婆婆中風了,讓他帶上針灸包和安宮牛黃丸!
"孩子飛奔而去。我解開張婆婆的衣領,用隨身帶的銀針在她人中、合谷等穴位施針。
這是孫大夫教我的急救之法,雖然技藝尚淺,但總比什么都不做強。孫大夫趕來時,
我的后背已經汗濕。他看了一眼我的處置,微微點頭,隨即接手治療。兩個時辰后,
張婆婆終于睜開了眼睛。
"老婆子我...還以為要去見閻王了..."張婆婆氣若游絲地說。
孫大夫收起銀針:"多虧清黛處置及時,不然神仙難救。你這老婆子,有福氣啊。
"回程路上,孫大夫難得地夸了我:"今日表現不錯。從明日起,
你單獨負責城西這一片的出診吧。"我驚喜地抬頭:"真的可以嗎?""你醫術已夠,
缺的只是經驗。"孫大夫頓了頓,"不過,女子行醫本就艱難,你又是...那樣的出身。
若有為難之處,不要硬撐。"我知道他話中所指。雖然國公府的案子已過去大半年,
但"罪臣之女"的身份依然如影隨形。好在窮苦百姓不太計較這些,誰給他們治病,
他們就感激誰?;氐睫r舍,天色已晚。推開門,卻見嫡姐明霞端坐屋內,
桌上擺著幾樣精致點心和一件嶄新的藕荷色衣裙。"姐姐?
這是..."我驚訝地看著眼前景象。明霞起身,竟對我行了一禮:"清黛,我是來道別的。
遠在江南的表姨母愿意收留我,明日我就啟程了。"我心頭一顫。這些月來,
明霞雖不再惡語相向,但姐妹之間始終隔著一層。如今她突然要走,我竟有些不舍。
"母親知道嗎?"我問。明霞眼神一黯:"母親昨夜已去了...我今早發現時,
她走得很安詳。"我手中的藥包掉在地上,眼前一陣發黑。雖然早知道嫡母的病無力回天,
但真到了這一刻,還是難以接受。"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我聲音發抖。
"告訴你又能如何?"明霞苦笑,"你這幾個月為了這個家,為了母親的藥錢,
已經夠辛苦了。我...我不能再拖累你。"我沉默地走到里間。嫡母靜靜地躺在床上,
面容安詳,仿佛只是睡著了。我跪在床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無論如何,
她終究是我的嫡母,給了我一個家。那夜,我和明霞一起守靈。破天荒地,
她向我講起了往事。"你知道嗎,我從小就嫉妒你。"明霞望著跳動的燭火,"你那么聰明,
學什么都快。父親雖然表面不顯,但我知道他最喜歡你。"我驚訝地看著她:"怎么會?
父親明明最看重嫡子嫡女...""那是做給外人看的。"明霞輕嘆,
"記得你十歲那年寫的詩嗎?父親偷偷拿給翰林院的友人看過,那人說你有詠絮之才。
父親高興得多喝了兩杯,卻被母親罰睡書房。"我怔住了。這些事,我全然不知。
"后來爵府來議親,點名要你,母親氣得摔了一套茶具。"明霞自嘲地笑了笑,
"我也恨得要命,憑什么一個庶女能嫁得比我好?
所以處處為難你...""姐姐...""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明霞擦去眼角的淚,
"清黛,這半年我看明白了,你是真堅強。換作是我,早活不下去了。"我握住她的手,
發現曾經養尊處優的纖纖玉指,如今也已有了薄繭。第二日,我幫明霞收拾行裝。
那件藕荷色衣裙是她特意為我買的。"你總穿得那么素,哪像十七八的姑娘。"她硬塞給我,
"江南天暖,這些厚衣服我也用不上了,你都留著吧。"送她到渡口時,明霞突然抱住我,
在我耳邊低語:"若有機會...查查父親的案子。我總覺得有蹊蹺。
更新時間:2025-05-03 14:5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