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辰砂引路銅鈴聲撞碎山霧時,阿巖的褲腳已經能擰出水來。
十六歲的少年攥著黃紙錢,看那些青灰色手指在雨中劃出虛影。
五具貼著辰州符的尸體排成縱列,草鞋底粘著碎骨渣,每一步都踏出泥漿里的磷火。
"撒夠三斤就停手。"張九齡的聲音混在雨里,像塊生銹的鐵。老司官的黑布傘破了個洞,
雨水順著竹骨流到銅鈴上,把鈴舌泡得發脹。阿巖數著紙錢往崖邊撒。
湘西的雨總帶著股腥味,像是誰把漚爛的魚鰾揉碎了扔在風里。最末那具尸體突然晃了晃,
系在腰間的紅繩繃成直線,繩頭沾著的辰砂在雨中洇開,像道新鮮的血痕。"師父!
"少年剛開口就被灌了滿嘴雨水。張九齡的攝魂鈴陡然轉急,
銅錢劍挑著張黃符貼住尸體眉心。老司官的手背暴起青筋,
符紙上的朱砂咒文遇水反而愈發鮮艷,蜿蜒著爬滿尸體的鼻梁。
五具尸體喉間同時發出"咯咯"聲。阿巖看見最后那具尸體的下巴正在往上抬,
露出脖頸處兩個發黑的齒洞。雨水沖開凝結的血痂,腐肉里鉆出半截百足蟲,
正扭動著往符紙底下鉆。"取辰砂!"張九齡的銅鈴砸在阿巖后腰。少年哆嗦著解開牛皮囊,
暗紅色的砂?;熘u血凝成硬塊,在掌心里硌出月牙形的印子。
老司官抓了把砂子按在尸體眼耳口鼻處,七個竅穴頓時騰起青煙。
山道旁的野墳堆里傳來嗚咽。阿巖看見那些歪斜的墓碑在雨中蠕動,
腐爛的壽衣下伸出白骨手指,正隨著銅鈴聲的節奏抓撓地皮。
最靠近山路的墳頭突然塌了半邊,露出半截泡發的棺材板,上面密密麻麻釘著桃木釘。
"莫看。"張九齡的蓑衣掃過少年眼前,腐臭味里混進一縷艾草煙。
老司官咬破指尖在銅鈴上畫了道血符,鈴舌撞在內壁發出悶響,震得阿巖牙根發酸。
那些蠢動的墳包漸漸安靜下來,只有棺材板下的抓撓聲越來越急。尸體重新列隊時,
雨幕里浮起蒼白的月亮。阿巖注意到最后那具尸體的姿勢——頭顱后仰,
下頜幾乎與夜空平行,仿佛在承接月華。濕透的壽衣緊貼著胸膛,
隱約顯出個拳頭大小的凸起。"過了野狐沖,還有二十里到歇腳處。
"張九齡往燈籠里添了把艾草,火光頓時變成幽綠色。老司官的手杖點在地面水洼里,
漣漪中映出的卻不是他的倒影,而是團模糊的紅影。阿巖把剩下的紙錢塞回褡褳。
指尖碰到個硬物,是臨行前師父塞給他的犀角哨。據說能驚退山魈的寶物此刻冷得像塊冰,
哨孔里凝著水珠,湊近聽竟有細微的嗚咽聲。轉過鷹嘴巖時,山風突然改了方向。
五具尸體的壽衣齊齊向后飄起,露出腰間捆尸索打的死結。
阿巖數到第三條麻繩時愣住了——本該是浸過黑狗血的褐色麻繩,此刻竟透著暗紅,
像是剛從血池里撈出來的。"師父,繩子......""噤聲!
"張九齡的銅錢劍橫在少年頸間。劍身上串著的五帝錢叮當作響,
最中間的順治通寶突然裂成兩半。老司官的臉色比死人還難看,他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
抖出三枚帶著銅銹的康熙通寶,每枚錢孔都穿著根白發。阿巖看著師父把銅錢拋向東南方。
沾著雞血的銅板落進泥里,竟立著旋了半刻才倒下。少年突然想起前日經過亂葬崗時,
師父說過的話——白發穿錢是問鬼路,血銅立地則大兇。銅鈴聲變得飄忽不定。
山霧從林間漫出來,裹著腐爛的桂花香。阿巖數著尸體的腳步,
發現最末那位落步總比旁人慢半拍。系在腳踝的鈴鐺本該啞聲,此刻卻隨著步伐發出細響,
像是苗女銀飾在風中輕顫。"老鷹嶺的驛道走不得了。"張九齡突然停步,
蓑衣上的水珠在青石板上匯成細流。他指著坍塌的山路,裂縫里卡著半具馬骨,
馬鞍上銹蝕的銅釘拼出個"驛"字。阿巖湊近要看,卻被師父拽著后領扯回來。
少年踉蹌間踩到團軟物,低頭見是只泡發的斷手,指節上套著翡翠扳指。
腐肉間有什么東西在蠕動,定睛看時,竟是條雙頭小蛇從眼眶鉆出來。"撐傘。
"張九齡把破傘塞給徒弟,自己解下腰間酒葫蘆猛灌一口。包谷燒混著辰砂噴在銅錢劍上,
火折子一擦,幽藍的火苗頓時竄起三尺高。老司官揮舞著火劍在空中畫符,火焰掠過處,
山霧里響起滋滋的灼燒聲。阿巖突然發現那些尸體在退后。不是趕尸術操控的僵硬后退,
而是活人般躡手躡腳的挪動。最末那位已經退到崖邊,系在腰間的紅繩不知何時纏上了小腿,
繩結樣式變成了古怪的同心結。"天地玄黃,人鬼殊途!"張九齡的暴喝震落松枝上的積水。
老司官咬破舌尖將血噴向火劍,藍焰暴漲的瞬間,山崖下傳來女子輕笑。
阿巖手中的油紙傘突然重若千鈞,傘骨間垂下縷縷青絲,發梢還沾著暗紅的碎肉。
五具尸體齊刷刷跪倒在地。阿巖看見他們后頸的符紙正在卷邊,
朱砂寫就的"敕令"二字被雨水暈開,變成兩條首尾相銜的血蛇。
最末那位尸體的壽衣前襟突然裂開,露出里面猩紅的肚兜——那分明是件新娘的貼身衣物。
張九齡的銅錢劍脫手飛出,將紅肚兜釘在崖邊柏樹上。樹干滲出黑色汁液,
轉眼就把銅錢腐蝕得坑坑洼洼。老司官拽著徒弟疾退七步,從褡褳里抓出把糯米撒在來路。
"走西南岔道。"張九齡的嗓音啞得厲害。他摸出個瓷瓶往眼里滴了兩滴液體,
阿巖聞出是晨露混著尸油的味道。五具尸體重新站起來時,關節發出竹節爆裂的脆響,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強行撐開皮囊。阿巖最后瞥了眼老鷹嶺方向。坍塌的驛道盡頭,
隱約立著棟二層木樓,檐角的風鈴正在雨中搖晃。最詭異的是每扇窗戶都透著光,
紙窗上映出梳頭的人影,發髻上插著支蛇形銀簪。
第二章 尸棧驚魂燈籠里的火光在潮濕的空氣中化作團團鬼火,
阿巖盯著門檻縫里蠕動的蜈蚣,后槽牙咬得發酸。三十年前的驛站像是泡在尸油里的腐肉,
梁柱上密布著指甲抓撓的痕跡,最深的一道里還卡著半片斷裂的指甲蓋。"撒雄黃。
"張九齡的蓑衣在門框上蹭出暗紅痕跡。老司官握著羅盤在廳堂轉圈,
磁針時而狂轉時而倒走,最后直挺挺指向地底。阿巖抖開裝雄黃的布袋,
粉末灑到東南角時突然騰起青煙,磚縫里傳出幼鼠瀕死的吱吱聲。
五具尸體貼著墻根站成一排,辰州符被水汽洇得發軟。
最末那位女尸的蓋頭布不知何時滑落了,露出青白的臉。
阿巖別開眼時瞥見她嘴角有道縫合線,針腳細密得像是繡娘的手藝。"把墨斗給我。
"張九齡扯開神龕上的蛛網,殘缺的土地公塑像胸口插著三根生銹的棺材釘。
老司官蘸著朱砂的墨線彈在門板上,年久失修的柏木突然滲出黑水,
沿著墨線畫出張扭曲的人臉。阿巖摸到柜臺后面時踩碎了什么東西。低頭看見是半塊陶片,
釉面殘留著褪色的喜字。墻角堆著七盞破敗的南瓜燈,每盞都描著詭異的笑臉,
燈芯處結著層油脂,湊近聞竟是尸蠟的味道。二樓木梯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張九齡抄起銅錢劍的瞬間,五具尸體齊刷刷仰頭望向樓梯拐角。阿巖的犀角哨從懷里滑出來,
落地時滾進神龕底下,哨孔里滲出暗紅的液體。"收拾客房。"張老司往樓梯撒了把糯米,
米粒落在臺階上蹦跳如活物。阿巖舉著燈籠往上照,發現每級臺階都刻著符咒,
但所有咒文都被利器劃花了,刻痕里填著黑褐色的血痂。推開吱呀作響的房門,
少年險些摔了燈籠。五張雕花木床整齊排開,每張都鋪著褪色的紅綢,被褥上繡著交頸鴛鴦。
最詭異的是中間那張床的帷帳上,密密麻麻釘著銀針,針尾拴著絞成股的頭發。"換房間!
"張九齡的暴喝在走廊激起回聲。老司官的手杖捅開隔壁房門,同樣五張紅綢床鋪,
只是墻上多了幅殘缺的喜字。阿巖注意到窗欞上纏著紅線,幾十個鈴鐺懸在梁下,
卻都被人剪斷了舌片?;氐揭粯菚r,暴雨已經淹了門檻。張九齡蹲在東北角挖坑,
洛陽鏟帶出的泥土里混著碎骨。當鏟尖碰到硬物時,老司官突然扯過徒弟的衣襟捂住口鼻。
陶罐出土的瞬間,七條赤鏈蛇扭成死結竄出來,蛇頭齊刷刷對準女尸方向。"取公雞血。
"張老司的嗓音像是砂紙磨過青石。阿巖翻找背簍時摸到個冰涼物件,掏出來竟是盞銅燈,
燈座刻著雙頭蛇紋。少年手一抖,燈油潑在陶罐上,
罐身浮現出用指甲刻的咒文——正是女尸嘴角的縫合針法。子時的更漏聲不知從何處響起。
張九齡正用辰砂畫陣,攝魂鈴突然在褡褳里瘋狂震動。
阿巖轉頭時渾身血液幾乎凝固——五具尸體不知何時轉向樓梯,女尸的蓋頭布完全脫落,
縫合的嘴角正慢慢咧開。"閉氣!"張老司的銅錢劍劈開陶罐,腥臭的黑血噴濺在墨斗線上。
赤鏈蛇在血泊中翻滾,每斷成兩截就化作灘黑水。阿巖被師父拽著退到神龕后,
看見女尸的指甲正在暴長,在磚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值夜的香爐突然炸開。
阿巖摸到具尸體腳踝時,指尖傳來銀器的冰涼——本該系著紅繩的位置,
此刻纏著串苗銀鈴鐺。最末那位男尸的捆尸索變成了發辮編的同心結,
發絲間還纏著干枯的并蒂蓮。閣樓傳來木屐踩踏的聲響。張九齡的羅盤咔咔亂轉,
磁針突然崩飛扎進房梁。老司官摸出把棺材釘含在嘴里,腮幫被劃出血也渾然不覺。
阿巖的燈籠照到樓梯轉角時,瞥見半幅猩紅裙擺,銀線繡的雙頭蛇正沖他吐信。"跪!
"張九齡的暴喝震落梁上積灰。五具尸體應聲匍匐,女尸的后腦勺卻倔強地昂著,
縫合線崩開半寸,露出里面蠕動的蠱蟲。阿巖的犀角哨從神龕底滾出來,
沾滿黑血后竟發出凄厲的嗚咽,像是誰在哭嫁。暴雨淹到第二級臺階時,
驛站地窖傳來鐵鏈拖曳聲。阿巖攥著斷成兩截的桃木釘,看師父用血在掌心畫符。
老司官的手掌拍向女尸天靈蓋的瞬間,所有棺材釘從梁上墜落,在積水里擺出個囍字。
第三章 井中嫁衣井繩絞著阿巖的手腕往下墜,青苔滑膩的觸感讓他想起尸體脖頸的咬痕。
木桶觸到水面時突然一沉,像是被什么東西拽住了桶底。少年咬著燈籠桿探頭往下看,
井底晃動的月光里,猩紅衣角正如水母般緩緩舒展。"當心!
"張九齡的銅錢劍擦著阿巖耳畔飛過,斬斷井繩的瞬間,木桶里騰起團黑霧。
嫁衣順著井壁攀上來,銀線繡的雙頭蛇在月光下泛著磷火般的幽藍。阿巖抓著轆轤后退時,
袖口被井沿的碎瓷劃破,血珠滴在嫁衣襟口,那條蛇突然活了似的扭動起來。
張九齡的鎮尸釘暴雨般砸向嫁衣,卻在觸及衣料的瞬間紛紛彈開。
老司官的臉在燈籠下泛著青灰,他咬破中指在掌心畫出八卦,血掌印拍向嫁衣的剎那,
井底傳來鐵鏈繃斷的巨響。"金花娘子......"張九齡盯著嫁衣袖口的繡字,
喉結滾動如咽下滾燙的砒霜。阿巖看見師父從褡褳最底層摸出個褪色的荷包,
針腳與嫁衣上的雙頭蛇如出一轍。女尸在廳堂發出尖嘯。阿巖回頭時,
正撞見她嘴角的縫合線根根崩斷,蠱蟲混著黑血涌出唇縫。五具尸體的捆尸索同時斷裂,
最末的男尸機械地轉動脖頸,喉間鐵釘與井壁碰撞聲產生共鳴,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而落。
"去揭符!"張九齡將徒弟推向神龕,自己抖開丈二長的招魂幡。阿巖踩著供桌躍起,
發現土地公塑像背后的黃符被血污浸透,符紙邊緣爬滿米粒大小的蟲卵。少年撕符的瞬間,
塑像眼窩里流出兩行血淚,開裂的胸腔掉出半截銀簪,
簪頭蛇口銜著的珍珠正與嫁衣銀繡相映成輝。嫁衣突然裹住阿巖的左腿。
冰涼的綢緞貼著皮肉游走,袖口鉆出百足蟲組成的蛇形輪廓。
張九齡的銅錢劍劈在井臺上濺起火星,老司官從懷里掏出個瓷瓶,
將腥臭的液體潑向嫁衣——是泡著紫河車的尸油。井水開始沸騰。
阿巖看著自己的倒影在血水中扭曲,無數蒼白手臂從井底伸出,每根手指都戴著苗銀護甲。
最可怕的是那些手臂腕間系著紅繩,繩結樣式與尸體腳踝上的同心結完全相同。"接著!
"張九齡拋來犀角哨。少年吹響的剎那,嫁衣袖口的雙頭蛇突然暴起,
銀線化作實體咬向他的喉嚨。阿巖踉蹌間撞翻神龕,
褪色荷包里的東西滾落出來——是半塊雙魚玉佩,魚眼處嵌著的正是銀簪上脫落的珍珠。
女尸的指甲插進門板三寸深。張九齡的招魂幡纏住五具尸體,
幡布上畫的鐘馗像竟在自行剝落。老司官摸出把辰砂塞進嘴里,混著血水噴向嫁衣,
布料遇血即燃,火苗卻呈現詭異的青白色。阿巖爬向閣樓時摸到滿手黏液。
木梯縫隙里滲出黑水,每一步都留下泛著油光的腳印。推開閣樓門的瞬間,
更新時間:2025-05-03 04:5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