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弱清秀的竹馬以我全家血祭功名利祿，他說：「方緣，我功成名就之日，
就是我們洞房花燭之時?！钩捎H之夜，大批官兵沖破山寨，遭受背刺的我大難未死。
在他和太師千金芙蓉帳暖的時候，我送上箭書，上書：「沈覓，你們洞房花燭之時，
就是我功成名就之日?！?淳熙元年，淮水河畔。此時正值夏日，風和日暖的時候，
依著淮水，楊柳依依，荷香陣陣，堤岸邊市井富貴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一副國泰民安、繁榮昌盛的氣象。吃過午飯后，有些飯飽神虛之感，
我便在后院的柳樹下納涼，剛在躺椅上睡得迷迷糊糊的，隱約見沈覓沖進院子中來，
直撲向我。沈覓瘋狂搖醒我，「方緣，快跑，方緣，官軍要來抓你們了，你快跑啊?！?/p>
這一番狂風驟雨的搖晃和驚動，我從躺椅上跌坐到地上，揉著眼睛看著沈覓，
正想照面門給他一拳?！阜骄?，你快跑，官軍已經朝你家來了?！刮乙回炐潘?/p>
他說什么我都信。快速在腦子里把這幾個字轉了一遍，我驚跳起來，
沖進堂屋拉著我父親就往外跑，跑到前院的時候已經被官軍堵住了。
父親將兩三個官軍打倒在地，卻被其他一眾人跳將上來將他按倒，繩索很快將我們捆縛住了。
沈覓跑出來，沖向一官軍，拔了他的刀，正舉過頭頂，就被對方一拳打倒在地，
隨即就不省人事了。沈覓有什么戰斗力呢，他除了被我欺負的時候跑得快些，
真個人都很完美地詮釋了什么叫「百無一用是書生」。在縣衙大牢關押了幾天。
沈覓每天都來探視，帶著我愛吃的燒雞，陪我聊上一會兒再出去。「方緣，
咱們都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輩，我定會設法救你們出去的?！顾沁@么說。
關押了幾日就被釋放了，但是我家可憐的一點財產都被查抄了，房產和地產都充了公，
無非一個兩進的宅院和四五畝薄田，全部加起來不過六七百兩銀錢。父親看得淡，
眼見著也沒了營生，在縣城里被當官的虎視眈眈地盯著，索性就遣散了鏢局里的人，
說我們一家去山區里隱居，過一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恬淡生活。免得整日在江湖中，
時局動蕩，過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說是一家，其實也就父親和我父女倆相依為命了。
母親生我時很是艱難，我出生后她便落下了病根兒。父親有些武藝，
就在淮水邊開了這個鏢局。時下，看著一片繁華，其實已經風雨飄搖、強弩之末了，
北邊大半的國土都被侵占了。越是人心不古、越是動亂的年代，開鏢局，自然是更好賺錢些，
巨商富賈有自己的隨從護衛，可是中產商人以及一些末流官員，都擔心自己的錢財和性命，
出遠門都要雇人護著。鏢局逐漸興盛起來。母親的病情也越發嚴重。縱使父親百般呵護，
四處尋訪名醫為母親醫治，極盡這世間所有的溫柔以待，但最終還是藥石無醫，無力回天了。
父親忙于生計，大多時候都在外押鏢，只要家中不愁吃穿即可，平日里很少管我。
我也就被散養成了野丫頭，整天和那些野小子上樹下河，撈魚摸蝦，好不快活，
仗著自己有些武藝，成了附近一片的孩子頭。沈覓是縣衙師爺之子，有些文人的溫靜，
長的白白嫩嫩、眉清目秀的，甚是好看，竟同我夢中的夫君長得如此一致。
上私塾的第一天看到沈覓，便覺得這一生認定了似的，一定要把這沈覓招了來做個上門夫君。
2已經沒什么行裝了，孑然的父女二人。離開的那天，天邊裹著薄霧，下著小雨，
已經到了梅雨時節了。去年，和沈覓約定了這個時節，要去摘些梅子來做青梅酒的。
自從我倆偷喝了父親的青梅酒，酩酊大醉在私塾院子中的大柳樹上睡了一個午后。
沈覓這個乖乖孩子，就對青梅酒著迷得不行?？上Т藭r，我已經要離開了。我喜歡極了沈覓，
被野小子欺負就躲在我身后的、買了冰糖葫蘆要分我一半的、買糖人都要買比我的小的沈覓。
我和父親撐了傘在雨中慢慢走向碼頭。本來應該早點啟程的，
我軟磨硬泡地拖著父親又留了幾天，我想著此后一別，什么時候能再見沈覓，
說不定這輩子也見不到了。江霧迷蒙，江面上的船較往日少，我們只能在岸上等著?！阜骄?，
方緣……」，沈覓遠遠地跑著過來，他說來送我。他也不撐傘，懷里抱著個小些的壇子，
衣服都濕透了，發梢還有水滴反復積蓄、垂落又積蓄?！阜骄?，
這是我這幾日去摘來青梅做的青梅酒，時下還沒有味道，你帶在身邊，
青梅酒香氤氳的時候說不定我們又再見了。」我哽咽了一下，「沈覓，
也許此生我們會不復相見了，浪跡天涯，四海為家，不必等我，也不必牽掛?！?/p>
他說我們太弱小了，生如浮萍，流離世間，什么都受人掌控，他一定會變得強大起來，
給我一份安定的。我信了，沈覓說什么我都信，從一眼萬年的那個時候便開始了。
渡江的船駛離青梅鎮，沈覓在岸上一直站著，慢慢地在我的視線越來越小。兩岸青山依依，
飛鳥簌簌。駛離青梅鎮，就像把沈覓和經年往事從我的心頭剜掉一塊似的。大概花了四五日，
途經了幾個地方后，船駛入了北云鎮地界。在灣灘的沙洲邊，已經很靠近敵國滋擾的邊界了，
此處的景象，和青梅鎮相去甚遠，戰火離亂，流民多艱。
我們混合著一些流民進入了遠離鄉鎮的山區，選了一處依山傍水的適合居住的地方停留下來。
父親已經沒有那種十分勇猛的斗爭的心氣了，只想過一點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
在山區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身強體健的，還有武藝傍身，
想必靠著打獵捎帶一些其他的營生也能過一些舒坦的日子。我和父親依著山勢搭建了木屋，
起初粗糙些，先住了進去。隨著我們去打獵來，取下一些毛皮裝飾點綴木屋，
其余大部分的獵物都拿到集市上去賣了，購置了一些必需品，再自制了些桌椅板凳床，
就更加舒坦起來。一些流民見我們在此定居，就在周邊也居住下來，搭些茅草屋，
青年跟著父親和我上山打獵，也拿到集市上去賣了換些東西。老弱婦孺在周邊開墾了些荒地，
種些蔬菜，就這樣自給自足地過起了日子?？拷吘?，流離失所的人也多。
一些人路過此地的時候，就也留了下來，漸漸地已經有二十多戶人家了，成了個流民山寨。
我們依著地勢建了轅門，把寨子保護起來，易守難攻，以防官軍和山賊。父親閑暇之余，
把村民召集起來，練習武藝，健體防身，慢慢過了些安定的日子。3趁著上集市賣山貨，
我給沈覓寫了信，投遞到驛站去。世事離亂，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寄到沈覓手中。
但是山風鳥語、云來林動，已經到處浮現著沈覓的影子了。在我心里，
青梅竹馬和兩小無猜都是沈覓，又不是一塊息肉，動動刀子，剜掉，撒上藥，裹上布，
過些時日，自己也就好了。這是鮮活靈動的人啊，是會在你的心里進進出出的人，
是這許多年來在你心里安營扎寨的人。過了快兩月的時候，
我們安置在集市上的山貨鋪子收到了沈覓的來信。山寨的人去集市上的時候給我捎帶了回來。
「方緣，見信安好。自別后，日月交替，春秋更迭，世殊時異?；ㄩ_花落，云來云往，
如今山水相隔，相思難忍。近來變化無常，家父離世，這世間我也孤苦伶仃了，
除你再無掛念。山高水長，自有相見之日。我要離開青梅鎮，去別處謀生去了，切切等候，
我功成名就之日，就是我們洞房花燭之時。盼回佳音，亦盼早日相聚?！?/p>
沈覓的來信讓我格外心疼。但又倍感無能為力。山寨地處邊界，勢力嘈雜，
常有山賊和官軍滋擾，山賊常常搶掠周邊山村鄉寨，加上邊境時有戰事，
流離失所、餓殍滿地，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山寨中，零零散散七八十戶，三四百人了。
吃穿用度消耗的快了起來，獵隊經常需要深入深山十天半月，縱深作戰，
才能獵捕到足夠多的皮草和吃食，能夠供給山寨的吃穿用度，還能有所剩余。
在父親的教導下，獵人們越來越驍勇善戰。獵隊自然也就是鄉兵，
很大程度上就是他們養著山寨又保護著山寨，偶爾也出去遠遠的鎮子，
找些為富不仁、欺良霸弱之家，劫富濟貧，或者出了邊境去，到敵軍的軍營中偷些輜重，
這可是好東西。也因此被臨近縣府的一些達官顯貴深惡痛絕，
他們知道自己的錢來得多么骯臟，也就越來越害怕江湖上的正義之士替天行道。
一日父親他們從風凌縣歸來，風凌縣離我們這里有兩個縣份的距離了。在風凌縣的李家，
父親遇到了沈覓。李家是鎮子上出了名的為富不仁，可謂惡霸豪紳，官商勾結，
鎮子上的人苦不堪言。沈覓說，自己游歷至此，在街市上遇到了李家小姐，
李家小姐也是個欺女霸男的惡人，差家丁將自己擄來，強迫做了夫婿。李家人怕沈覓不從，
或者委曲求全后又有什么變故，怕對李小姐不利，就給沈覓捐了個縣令。父親要帶沈覓離開。
結果月黑風高，沈覓看不清腳下的路，摔了一跤，大叫出聲，驚醒了護衛，
沖將出來兩方打在一起，鄉兵們幾個人受了傷，父親便趕緊帶著人撤退了，沒能救出沈覓。
「方伯父，不必管我，不必再來尋仇，你們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讓方緣等我?！?/p>
這是父親回來后告訴我的。4做夫婿是真的，捐縣令是真的，沈覓摔了一跤是真的，
幾個鄉兵受了傷是真的。沈覓早早打聽好李家財大氣粗、惡貫滿盈，
千方百計勾搭上了李家小姐，入贅做了上門女婿。沈覓這個人對待女孩子真是有一套的。
李家小姐耐不住他耳鬢廝磨，求著自己父親給他捐了個縣令。有了官身，和李家同流合污，
行兇作惡更加肆無忌憚，貪污官銀，大肆斂財，無惡不作。父親遇到沈覓是巧合。
當時計劃到李家偷盜些不義之財，沒想到遇到沈覓。他一把鼻子一把眼淚，
將自己被強擄來做夫婿的事兒說得情真意切。父親打算一并救他，
沒想到他只是為了保留自己的好印象而已。也不舍得這榮華富貴，離開的時候故意摔了一跤，
大叫出聲，吸引護院打手前來。一眾人見如此陣仗，趕緊抽身就走。
沒想到沈覓死死抱著身旁的幾個鄉兵，哀求他們救自己脫離苦海，鄉兵才受了傷。
這是我很久以后才知道的。怎么知道的呢，在我垂死之際，沈覓親自對我說的。
但是此刻父親告知我沈覓的音訊，反而讓我更加心焦，又無可奈何。山寨周邊勢力錯綜復雜，
我們只能加強練習，提高自衛能力。偶爾再到敵軍軍營中去，劫掠一些敵寇，
搶奪戰馬武器糧草，也為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到邊境去要越過防守關隘，順著山麓，
穿梭在低矮的灌木中，悄無聲息，潛藏至敵軍營帳，出其不意，砍殺一番，淺嘗輒止，
不能貪多，這樣反而常常能有收獲。雖然我自小練習武藝，身強體健，
但是父親還是希望我多讀些書，所以這也就是我身在武行之家，卻要自幼上學，
還遇到沈覓的原因了。平日里父親他們進山打獵或者進城打劫都不帶我。
5這幾日一群青壯年在父親的帶領下又進山去了，月余才回來。打獵回來休養生息，
歇息十天半月又去敵營劫掠一番，或者到縣城去找些欺良霸弱、為富不仁之家劫盜一些補給。
「小姐小姐～」，遠遠看著是陪玩丫頭跑來了，平日里素來慢性子，怎么今天急成這般，
「小姐，咱們鄉民來報，山麓腳下發現一些被殺害的流民，還有幾個山寨的山民。
這幾天人口偶有失蹤，在山寨附近好像有山賊活動?！股秸浇猩劫\活動，父親不在，
我組織了七八個鄉民出寨去查探，順便把山寨的鄉民尸骨帶回來。方才出了山寨不遠，
在山道上，就見幾個山賊攔著，也不壯實，「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路過～」
話說了一半，我飛身下馬，一腳踢在那人的脖頸處。想是沒意料到我如此果決，
他被我一腳踢翻在地。其余幾人見狀，拿著武器就一哄而上，要砍殺我們，鄉民們迅速反擊，
這幾人很快就被我們打發了。正把刀架在為首的脖子上，
要質問是否是他們殺害了我們的鄉民。忽然從山道邊的竹林中飛出一波亂箭，
我只能趕緊抽刀抵擋，砍飛了幾支箭矢?？晌疑砗蟮娜齻€鄉民已經倒下了。
幾個蟊賊見我分身乏術，翻滾著跳進山道下方的灌木跑了。
接著看到七八丈外的高處竹林竄動，我趕緊招呼鄉民們往回跑。
剛轉過身去緊接著又是一波飛箭。眼見鄉民只有一個了，我只好策馬躲閃逃遁，
手臂上也受了一箭。慌亂間，回頭一看，二十余人從高處跳下來，竟是官軍。而那帶頭之人，
遠遠看著竟和沈覓有八九分相似。我急忙逃回山寨?；叵肽且谎郏行┖笈?，
如果是沈覓我又能怎么辦。想必是太久沒見他了，思念更甚一些。這些年不見，
他的身形應該會有些變化的吧，看到的那賊官軍應該只是有些像他以前的樣子。山寨雖小，
但是也有三四百人，依托著山勢和地形，易守難攻，只要逃回山寨就安全多了。6次日，
安排暗哨偵查了一下，附近無人，死難在外的鄉民總要帶回來安葬。
偵查過外面是安全的我們就隱蔽出寨了。二十多人，
在山麓腳下把鄉民的尸首火化了才帶著往回走。一群人行至昨日遇刺的地方，
遠遠看見一個人躺在灌木叢中。好像受傷很嚴重。兩三個鄉民上前，
將匍匐的人身子翻轉過來。我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赫然便是滿臉是血的沈覓。
我慌了，從馬上驚跌下來，六神無主，我好怕沈覓就這樣永遠離開了我。
畢竟以前雖然山水相隔，但我知道他在的，最多的就是過得不容易些。
我近乎踉蹌著搶將過去，從鄉民手里接過沈覓，用力托抱著他無力的上身，哭喚他，
但他沒有回應。我一邊哭一邊拿了手帕來，將他臉上的血跡擦掉。還是當年那個青蔥的沈覓。
小心翼翼地探了一下鼻息，人還活著，十分虛弱，鄉民取了水來，潤濕手帕，
擦了一下他干裂的嘴唇。沈覓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終于緩緩睜開了眼睛?！阜健骄墸?/p>
我終于又見到你了」，他努力說了一句，隨即又暈過去了。任我怎么喚他也不醒。
沈覓本就脆弱，受了這么重的傷，幾乎要了他半條命。幾個鄉民輪換著將沈覓抬回了山寨，
郎中也給治了傷。過了兩日，他終于醒了過來。面色好轉得很快，
皮外傷完全恢復需要些時日。父親不在山寨，本就有些無聊，恰好可以悉心照料沈覓，再說，
我也實在想他，一步也不想離開他去。滴水粒米都是我經手的，
要把這幾年他在外面受的苦都補給他。頭幾天他清醒的時候少，沉睡的時候多，
一天聊不了兩句話，不知道是不是身體比較虛弱的緣故，院里的雞都燉了好幾只了，
看他的面色紅潤，想來不該如此。七八日后逐漸好了，下了床榻，和我在院子里走走，
說著這些年的風霜雪雨。他說自己無能，也很無奈，先是斗不過李家，小小縣令，
一直在他們的掌控之內，他們貪得無厭，犯了罪都要給他們收拾爛攤子。李家的小姐病逝了，
自己的利用價值越來越不能滿足李家，在官場明爭暗斗時時受人壓迫。自己一介小小縣令，
孤掌難鳴，知道了一些官商勾結、蠅營狗茍的事，要被殺人滅口了。
此番身受重傷的沈覓對官場失望透頂，說自己在世上孤苦無依，好不容易和我重逢，
再也不愿失去我了，要和我長居山寨，長相廝守。我高興壞了。沈覓的話，我什么都信，
他說是那就鐵定是的。他在山寨已經休養了一個多月了，身子都恢復好了，
加上我的精心呵護，甚至還健壯了一些。父親也回來了，看望過沈覓。沈覓不愿太多見人，
父親也不勉強。我跟父親說了，「沈覓真心待我，現在既然他不愿離開山寨了，
要一直在山寨陪伴在我身邊，請父親擇良日，招他為婿?！埂改銈z也算是青梅竹馬，
喜結連理我自然是高興的，只是這沈覓看起來奇奇怪怪的，行為舉止都很異常。
不過只要你喜歡就好了?！股蛞捳f，「以前跟你夸下海口，說我功成名就之日，
就是我們洞房花燭之時，現在我落魄成這樣了，你竟還愿意要我?！股蛞挼脑捰行┢鄳K，
更新時間：2025-05-03 01:17:11